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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作去年花

春暖花开,花季随初春拉开序幕,那些不是在春季开的花儿,都去了哪里?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常)作去年花。”读李商隐的《忆梅》诗,就有回望之恨。梅花寒冬望春而动,花开花落,在春和景明、百花争斗时,却早已不见踪迹,明明沾一点早春之意,却总被当作“去年花”。这让诗人伤感,惨然饮恨。可笔者以为,诗里的去年花不全是绝望的,一个“长”字,似乎想让花儿复活,其中的妙味,只能心领神会。

唐代诗人韦应物写去年花:“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他怀念一年前花开时告别的友人,感叹世事渺茫,命运多变,春愁让人孤枕难眠。诗的背景,是韦应物赴滁州任职一年,长安发生叛乱(到第二年长安才收复),他派人探听消息,为国家命运、自身前途心情焦虑。诗人虽患有疾病想辞官归田,但又看着流亡的百姓,觉得愧对国家俸禄:“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这两句意境和意蕴尤最,有人说此两句虽亦忧,却不是怜花小忧,也不是惜花独伤,心里念的仍是家国天下。所以,自唐宋以来备受颂扬,即使今日再看,依然闪烁着为官从政者该有的初衷,就像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南唐后主李煜写去年花:“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诗里的玉树,是传说中的不死仙树;瑶草别名瑶华,也是传说中的仙草。后庭(后宫)和妆镜都暗示诗人的尊贵身份,他想时光能像仙树仙草一样,岁岁不变,花草谢了还会再开,月亮也是缺了还会再圆的,人能不能也可以这样永远年轻,少年像花和月一样,青春永驻。可见,诗人心中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对青春年华多么依恋,所以全诗看似没有伤情和忧怀,只有热切的渴望、独特的感受。这位南唐末代君主,此时已经对往昔有了深深的依恋之情。

让笔者更感叹的,是李商隐写《忆梅》时也度过一段难以释怀的岁月。他身处异地、远离家乡,向往着春天的景物。诗人想到了梅花,由花及人,他恨梅花,其实也是他爱极了梅花,心意宣泄,由梅花想到自己。诗写到这里,就戛然收束了,浑然天成,全无雕琢之痕。那诗意,由潜气内转,在曲折中见浑成,达到有神无迹的境界。这是李商隐独居异乡、寄迹梓州幕府的后期之作,他自感孤孑苦闷,故咏梅寓意、忆梅饮恨,抒发滞留异乡的身世之苦。那梓州,离长安一千八百余里,在唐代堪称天涯相隔。那天涯,也是诗人心理上的天涯,他仕途抑塞,因在“牛李党争”夹缝中成了牺牲品,一直官运不济,贬官后到梓州数年,其间妻子去世,可想他的意绪无聊至极,郁闷愤然,几近愤恨。纵观李商隐一生,虽然没有做过大官,可是他才华出众,六七岁就能诗文,十二岁开始独立养家,大约二十五岁便考中了进士。可以想象,正如那梅花早开早落,他的身世也一样,开得绚烂,落得悲苦,无可奈何,而且没有解脱的办法,无能为力,茫然独对天涯。

虽然身世沉沦羁泊,李商隐却是晚唐最出色的诗人之一。他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并称“温李”。因诗文与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这种骈文风格被称为“三十六体”。他“善熔百家于一炉,故能自成一家”,将唐诗推向了又一个高峰。而《忆梅》,正是李商隐五言绝句里的佳作,有一意贯串的诗风追求,也有诗意丰沛的多变气象。清代文人纪晓岚在《玉溪生诗说》评价这首诗:“末二句用意极曲折可味,但篇幅少狭耳。”这首诗,短短数句,却意绪跌宕起伏,又浑然天成。想那寒梅,先春而开,望春而凋,使诗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少年早慧、文名早著、科第早登,却黯然而收,因而生成神伤之恨,尤其入川后,已经意绪颓唐,故而在他的《樊南乙集序》中写道:“克意事佛,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

李商隐去世后,好友崔珏写下两首《哭李商隐》,其中有一句:“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遗憾他未遇到展示才华的机会。造化弄人,亘古如此。那寒梅,在春光明媚里成了过时花,如那不顺的仕途之路,让人遗恨,然而诗人对它曾经的过往记忆还在,化作诗篇长忆不绝。(鲍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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