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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艺术的最大魅力,在于它蕴含的“中国精神”

沈曾植书包世臣论书两首

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一切艺术都是书法的延展。汉字是中国人的符号和记忆,全球各地,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书法。宣纸上的横竖撇捺,最能在异国他乡激发中国人的亲切感与乡愁。

然而,近代以来,由于西方美术的冲击和现代教育体制的限制,中国艺术走向了“美术化”,缺少笔墨上的“中国精神”,能够全面领悟传统、发扬传统的人越来越少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们该如何继承传统?书法这种艺术形式又蕴涵着怎样的潜能?

——朱天曙

本文为《书法答问》引言。作者朱天曙,北京语言大学教授、中央美术学院特聘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篆刻研究所所长、西泠印社社员。

《书法答问》以传统问答的形式,对中国书法的笔法和理论提出了精要的观点,平实具体而又耐人寻味,引导读者解读中国书法从技法到审美、从人文到哲学的思想密码,为读者提供了打开中国书法之门的钥匙。

《书法答问》引言

文 | 朱天曙

来源 | 《书法答问》

如果说汉字是中国文化的源泉,书法则是中国艺术的源泉。

了解中国艺术的第一步,就是对汉字发生兴趣。以汉字为表现对象的书法,追求形与神的统一,笔法丰富而灵活,渗透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区别于其他民族的文字和艺术,蕴涵丰富。

中国的绘画、中国的篆刻,都和书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中国传统绘画讲究用笔,而书法最重用笔,在水墨写意画中,处处可见书法的用笔。如吴昌硕和齐白石的画,线条的流转和书法的精气神是高度一致的,书与画的用笔有丰富的内在联系。中国画的魅力,与书法相辅相成。篆刻也是这样。这门艺术得名于它最早的形态:把篆书(篆书为主)写在石头上,再根据笔画刊刻。书法在石材上的立体呈现,就是篆刻。

篆刻作品

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一切艺术都是书法的延展。汉字是中国人的符号和记忆,全球各地,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书法。宣纸上的横竖撇捺,最能在异国他乡激发中国人的亲切感与乡愁。

然而,近代以来,由于西方美术的冲击和现代教育体制的限制,中国艺术走向了“美术化”,缺少笔墨上的“中国精神”,能够全面领悟传统、发扬传统的人越来越少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们该如何继承传统?书法这种艺术形式又蕴涵着怎样的潜能?

石门颂(局部)

五代词人顾敻在《诉衷情》中写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道出了艺术创作和欣赏的原理。不管学习什么,都要产生心灵深处的体悟和共鸣。

中国艺术的传统不是凝固的化石标本,不是博物馆中的藏品。很多人把传统理解为陈旧和古老的东西,其实并非如此。传统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名目,它是灵活的,就像河流,永远在流淌。一种学问、一门艺术,总要和传统联系在一起,才富有生命力。如果传统成为一种口号或标本,化为一尊遥远的偶像,就失去了意义和生命力。

所以,艺术教育的内容和载体,也应该是鲜活的,而不是死板、机械、僵化的。学习者可以在习练的过程中,不断地实现自我的变化、调整、完善、巩固。

写篆书也好,隶书也好,行书也好,其实都没有固定的方法,变中有定,定中有变。

米芾:《吴江舟中诗卷》(局部)

同样的一个字帖,不同的学习者来临摹,会表现出不同的诠释和理解。同样一种字体,灵活地掌握了,下笔就会很“活”;如果呆板地生吞活剥,落纸就显得很生硬,不自然。书法的“笔性”是通灵的,内在的,又是超越的,“圆悟一切无非性之妙用”,能入能出,有体有用,笔下自然有“道”!

这种“鲜活”,外在的是形式,内在的是精神。

《书法答问》书影

一个真正擅长临摹的书家,在临帖时,就像董其昌所说的,“须摄取其神气”,“如骤遇异人”,不仅要看他的耳目、手足、头面,更要观察他的举手投足,留心他的举止笑语,把握他的精神状态。

临摹就是写其精神,遗貌取神。这是一种鲜活的状态,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中国古代画论和书论里面经常提到的一个词——“气”,实际上就是一种中国艺术的精神。

中国书画重笔法,所有的艺术形态都是通过线来表达的,是抽象的、写意的。线就是一种生命力的写照,能超越具体的外形。并不是画什么就要像什么,就是什么,在纸上构成对象的通常只是一根线,线是抽象的,纯粹的。中国人往往由书画的留白中产生许多联想,作者的个性也可以从作品中加以推断。

孙过庭:《书谱》(局部)

熊秉明先生说:“如果哲学是高处不胜寒的峰顶,则书法是可以游憩流连的园地。”书法以它的抽象性创造了韵律,给其他艺术以启发,这一特性使其在中国艺术中有着独特的地位。但值得注意的是,书法不应凌驾于其他艺术之上。

在当代,研习书法已经成为某一群体——艺术群体或曰“文化人”群体——的行为,但并不等于它代表了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我认为这种“核心”之说,过度夸大和抬高了书法在中国文化中的位置,中国书法恐怕无力承担如此沉重的文化责任。

《书法答问》书影

1998年,巴黎举行中国书法大展。当时法国的总统希拉克表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中国书法是“艺中之艺”,艺术当中的艺术,“祖祖辈辈,它一直是一个民族的记忆”。我觉得这个表述还是很恰当的。

由是可见,艺术需要“融通”。“融通”正是中国艺术的传统之一。当代书法中十分值得忧虑的问题是“单一性”。很多人只会写字,相关的绘画、篆刻、文学等修养很弱,底盘小,根基浅,风一吹就容易倒;或者单从书法的角度来说,有些书家只会写一种字体,其他字体较之则远远不及,这些都严重阻碍书法的融会贯通和发展前景。对于书法家来说,全面的滋养很重要,艺术的滋养,文化的滋养,思想的滋养。这不光是书法界的问题,也是中国艺术界普遍的问题。

金农《砚铭册》(局部)

正见力学

深美闳约

文心诗境

圆融神明

我曾经用上述这十六个字来概括中国书法的文化理想。

艺事首重“正见”。“正”即正法、正念。“见”者,见微知著。《续传灯录》中有句话叫“工夫稳实,见地明白”。始学书法,要有正大气象,了解中国的文化精神和用笔的技法规律,不为偏执所囿,不贪求狂怪,妄言自我。只有知古、识古、传古,才能化古为我,深入艺术的真谛。有了“正见”,再学习古法,综其广博,知其源流,积其功力,“正见”自然会转到腕下。临帖、读帖、访碑、观展、赏鉴、创作、读书,等等,都是“力学”的内容。

“深美闳约”,强调的是书法的艺术审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以这四个字论词,蔡元培也将这四个字作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校训。“深美”,就是追求内在的美,深沉的美,是一种大美、内美,而不是表面上的美。“闳约”,博大而简约,理清源流,不要面面俱到,不必什么帖都学,而是抓住核心的审美观念,举一反三,为我所用。

“文心诗境”是当代艺术非常容易缺失的境界。艺无文则不雅,书家无文心则必流俗。历代古碑、民间美术无不经“人”发现而“文”,由“人”赋予新知而致美。中国书法中的碑刻、法帖、墨迹、名胜等,因人而贵,书如其人,都是书法重“人文”的体现。书法从技法到审美,再到人文,诗意渐佳,可合于人的心境。若迫于事,拘于用,应于时,也许可达到“能品”,却很难有逸致。好的作品就要有值得品味的意境。《世说新语》里曾提到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他吃甘蔗先吃尾部。有人问他为什么先吃尾部,他说“渐至佳境”。这个比喻同样适用于书法。

“圆融神明”是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书法能有起于笔墨而又高于笔墨的意境,其前提是通于古,肇于自然,而归于心,达到“圆妙融通”的状态。书法中的“神明”,也就是通常说的“如有神助”,是能光大天然趣味的灵感。“神明”起于用笔,通乎游心,而得到圆融。没有用笔则不能讨论书画之美,没有文心也就不能达到艺术的神韵。

这十六个字,在我看来,正是学书者应有的精神与追求。愿与书法学习者们分享,并以此自勉。

颜氏家庙碑拓片(局部)

这是一本关于中国书法的入门小书,以课堂答问的形式,讲解中国书法的基本笔法和审美内容。其中许多问题,是学生在学习中常见的疑问。回答或详或略,直观简约,致力于实现作者与读者的互助与交流。

本书分上中下三编,上编着力讲解书法笔法的基本内容,如工具、用笔、方法;中编以各体较有代表性的字帖为例,讲解各体的学习方法;下编重点谈书法的审美内涵,包括艺术特征、欣赏内容、“诗书画印”一体的传统和古代经典书论等,通过这些介绍,希望读者能由书法基本笔法初窥门径,进一步深入理解中国书法之美。

法初窥门径,进一步深入理解中国书法之美。

《书法答问》书影


[责任编辑:石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