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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的家园

芽色的黄昏,一只黄蚂蚁探头探脑地钻出来,触角伏地,走一步,抬起头来看一眼,慢悠悠地向前爬。不远处,它发现了些许面包屑,急急折身回去,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不一会儿,一群蚂蚁钻了出来,它们排成一列纵队,没有推搡,没有拖拉,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面包屑前进。领头的应该是刚才探路的那只黄蚂蚁——在我眼里,它们长得都一样。那在它们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我一样。它们的名字在它们的语言里,没有必要告诉我。

没有交头接耳,它们快速进行了分工。小面包屑,一只大蚂蚁扛在肩上就走;稍大些的面包屑,几只蚂蚁推着拉着,用头顶着走;最大的那块,八九只蚂蚁合力扛在背上,弯腰驮着走。它们距离蚁穴不过我伸开双臂的长度,也许天黑前能搬完。一阵风吹来,它们摇摇晃晃,后面的小个子蚂蚁站不稳摔倒在地,大面包屑掉下来正好砸在它身上。蚂蚁们停下来,也许有了一番指责和探讨,然后调整步伐继续上路。

最后钻出蚁穴的,是一只黑蚂蚁。这些钢筋水泥缝隙里讨生活的蚂蚁,一个个面黄肌瘦,唯独这只,黝黑发亮,个头是其他蚂蚁的两倍。它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自家兄弟费力地进进出出。我看不过去了,想着它这么强壮却不过来搭把手。我捏起黑蚂蚁,把它放在一个正在搬运面包屑的小蚂蚁身边,那个小蚂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食物,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它看得到的。它却不理,仿佛搭把手就会弄脏它的衣服,或许会有失身份。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用草棍扒拉它一下,它急了,转身朝蚁穴爬去;我把它揪回来,用脚挡着它的去路,它三五下就爬上我的鞋,翻过这座“小山”一路狂奔。

我恼火了,两个指头把它捏起来,平放在掌心。它晃了晃小脑袋,弹了弹腿,左看看,右瞧瞧,一个骨碌爬起来。看着这个我一个指头就能决定它命运的小不点,真想告诉它为什么我叫作“人”,而它叫作“蚂蚁”。再有几步,它就爬到我的手指肚了,然后就没有路了。可惜它好像没看见,自顾地走着自己的路。在爬到我的手指尖后,没掉下去,一个华丽地翻身,它顺着我的指甲盖往下爬。这下轮到我怔住了。它顺着我的身体爬下来,站在我面前,冷笑一声,怏怏而去。从它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不屑。看着它的背影,我倏地想起它是这个地球上最古老的物种之一,和恐龙几乎是同一个时代的。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在地球上统治了1亿6千万年的恐龙灭绝了,小得可怜的蚂蚁却活了下来。

经历千年万载的生命一定非凡,譬如蚂蚁。这些桀骜不驯的小东西,一旦它们掌握了核武器,世界也许会在一个星期之内毁灭。贝尔特·荷尔多布勒说,所有蚂蚁的重量与所有人的大致相等。但在它们面前,我们的庞大不值一提。

我听见蚂蚁们的脚步声,在地上慢慢聚拢。我回过神来。此刻,眼前的这群蚂蚁,正在用一株庄稼的语言,来触摸土地、阳光和水。巨大浑圆的夕阳,一样地落在它们身上。天快黑了,蚂蚁们的食物也快搬运完了。我也该走了。就在这时,一只旁边窝穴的蚂蚁跑了出来,看到邻居收获颇丰,也想分一杯羹。它一步步走过来,在这只蚂蚁身上嗅嗅,在那只蚂蚁腿上蹭蹭,转身朝着自家窝穴的方向,像是在发送讯号。在一旁瞭望半天的黑蚂蚁瞧见了,快步跑过去,一拳将它打翻在地——也许是踢了一脚,动作太快我没看清楚。被打倒的蚂蚁爬起来,和黑蚂蚁对视几秒钟,落荒而逃。

黑蚂蚁凯旋,把夕阳披在身上,头顶金色的光环。我终于知道了它的身份,它似乎也在望着我。对望中,天黑了。一个急疾回家的孩子跑过来,一脚踩在它身上。它那么小,路过的孩子没有看见它,即便看见了,会给它让路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英雄人物往往是以悲剧收场的。可我却忘记了,它那么小,完全可以躲到鞋子凹下去的地方,躲过这一场随时随地都可能带来的灾难。风吹过,它从砖缝里抖抖瑟瑟地站起来,小脑袋左摇一下,右晃一下,朝蚁穴爬去。进穴前,它没忘了在周围环视一圈。

要下雨了。只见战败的那只蚂蚁气冲冲地钻出来,后面跟着一群弟兄。一个雨滴落在它们中间。有好戏看了,我退让了几步。

没我啥事。我只是这个春天里的看客。(邓文静)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