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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炕情

1989年冬,刚调入多伦县法院工作不久的我被县里派往大河口乡一个叫板石头的村子去搞“全县积肥讲卫生”活动。县委要求下乡干部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10天以上,和我同去板石头村的还有同事何俊。

法院的小车把我俩送到板石头村时已是日落西山,板石头村的马村长首先把我俩安排在赵文豪家住宿,接着就去马村长家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主要是喝酒,副村长、民兵连长等人陪同。这顿酒喝的好热闹,也不知喝了多长时间,反正把何俊和我都喝得酩酊大醉了才结束,是村干部们把我俩搀扶进赵文豪家的。醉眼蒙胧中我看到赵文豪是位40多岁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她挺讨厌我们喝醉酒的样子,但她还是友好地对马村长说:“让他俩睡西屋的大炕吧,又宽大又暖和。别把人家城里干部冻着了。”因为醉得太厉害,所以我俩都没脱衣服就躺在炕上睡着了。

天还没亮,我就被何俊叫醒,他结结巴巴地说:“杨勇咋办呀?我尿炕了!”我急忙撩起他的被子一看,可不呗,那小子把人家的新被褥尿得像张大地图。我也着急地说:“你小子,这可咋办?你不能老睡着不起吧,一起来就露馅儿……”最后何俊决定,他悄悄起来先走,直接回城里就不再来了,回去跟下乡领导小组和单位请个病假。等他离开半小时后我起床,并向东屋主人惊呼,说出他尿炕的事。

我按何俊说的去做了,果然,赵文豪气得满脸通红,嘴里不住地说:“三面新的被褥,我们一次都没盖过呀!你们……这个小何真是太不像话!”我一口一个赵姨地叫着,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她也未能消气。后来她开始低着头拆被褥,她要彻底清洗。我急忙帮她干活。我们边干活边唠家常,她的情绪一点点地好了起来。在唠嗑中得知,她是天津人,她家早年是书香门第,要不她一个农村妇女咋叫赵文豪如此文化而豪气的名字!到她父亲这辈家道败落了,父亲为了要彩礼把她嫁给一个酒鬼,15年前的一天,酒鬼在邻村喝醉酒后回家途中冻死了,那年他们的女儿张秀雅还不满5岁。一说起女儿秀雅,她顿时眉飞色舞、满面红红的像个少女。秀雅在县城第三中学读高三,秋天就要参加高考了。

干完活,她说:“小杨子你快休息一会儿吧。姨该给你做中午饭了。看你和小何都是国家干部,可那小何没法跟你比。”我忙说:“小何也不错,只是喝多了酒……”她说:“你不用给他说什么好话了,好人赖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不说他了。明天放寒假,下午秀雅就回来了。等一见面你就知道,秀雅和你一样,也是文质彬彬的,你们是一类人。”

中午饭在赵姨家吃的,下午我就去找马村长他们了,晚饭谁也没敢喝酒,因为晚上8点要开全体村民大会,是动员全体搞积肥和讲卫生的大会。在村民大会上,我没有照本宣科地念自己精心准备的讲话稿,而是结合这个村的实际情况侃侃而谈。从大家那会心而赞许的笑脸上、那阵阵热情的掌声里,我的感觉很好。坐在最前排的赵姨是最佳听众,她一直在微笑着听我讲,她的掌声最响,中途有个别人交头接耳说话,被她狠狠地用眼睛瞪了又瞪。

一散会,赵姨就走到我跟前说:“走吧小杨子,我把大炕早给你烧热乎乎的了。”走出会议室,走出人群,我才看到赵姨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赵姨忙介绍说:“小杨呀,这就是我家秀雅。秀雅好好向你杨哥学习,看你杨哥刚才讲得多好,那口气真像中央大领导似的。”我红了脸说:“赵姨可别这么说,我也是农村孩子,没见过啥世面,刚才讲得不好,结结巴巴的。其实我语文不行,数学比较好,等闲时候可以给秀雅妹妹补补数学。”我这句话刚落地,母女俩就高兴得跳起来。

到家后,我说:“赵姨和秀雅妹妹睡大炕吧,我一个人睡东屋小炕就行。”母女俩都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只好从命。我洗了脚正想睡觉,秀雅拿着数学书和作业本走过来了,她怯怯地说:“杨哥,请教一道数学题……”那晚,秀雅问了我三道数学题,我都会解答,都给她讲明白了。这姑娘也确实聪明,一点就通。当她要问第四道题时,被她妈妈叫回东屋睡觉去了。我一个人躺在能睡6个人的大炕上,很快就睡着了。

开过动员会后,村民们就开始各自积肥打扫卫生去了,我参加劳动的时候也不太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赵姨家那热乎乎的大炕上,我、赵姨、秀雅3个人时常聊得特别开心,笑声传出老远。但更多的时候是我给秀雅讲数学题,后来也讲我念大学时的生活,聊起文学就更没完没了,我给她讲《战争与和平》《高老头》《复活》《花园街五号》《高山下的花环》等;还说自己也在写小说,而且已有作品发表云云。秀雅说她们班语文老师特别好,数学老师就是个混饭吃的南郭先生。

我们无话不谈,亲似兄妹,其实我当时已把秀雅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了。不知不觉中过去快两周了。单位打来电话,说下乡结束,要我回去上班。我只好告别赵姨和秀雅、告别马村长他们,坐顺车回县城上班去了。

5个月后,我和田姑娘领了结婚证,正准备去张家口蜜月旅行时,突然马村长和赵姨来单位找我,马村长说:“小杨子,我专门给你当红娘来了。人家张秀雅已经等你半年了,秀雅这孩子非你不嫁!”我一下子惊呆了。等我如实告知后,赵姨急头白脸地说:“那可不行呀小杨子,我家秀雅一个黄花大闺女天天和你在一个大炕上,全村人都知道的……”我实在顶不住了,就请来田姑娘和我单位的领导。他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赵姨无奈地一拍大腿说:“是的,在大炕上他俩也就是唠嗑补课,别的啥也没发生,小杨子也没承诺什么。其实就是我们一厢情愿。罢啦罢啦,我闺女没有那个福气,咱们走吧马村长!”

望着赵姨他们那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27年过去了,我依然记着那热乎乎的大炕,忘不了秀雅和赵姨的那份情意。去年我办案到板石头村,看到赵姨家的那三间土房已变成漂亮的二层小楼。“主人已换了,秀雅和她妈妈10年前就回老家天津去了。听说秀雅在报社当记者,她妈妈身体挺好的,给秀雅哄孩子呢。”满脸皱纹的马村长对我说。我心里也说不清是啥滋味,嘴上干巴巴地敷衍着:“那就好,那就好。”文/杨 勇

[责任编辑: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