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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趣

□彭毅

金秋时节,沿河漫步,落叶在我的脚下窃窃私语。

遥望河畔的芦苇荡,穗白叶黄。风起,悬在叶尖的露珠,坠入蛛网,蜘蛛在“八卦图”中荡起了秋千。花絮飘飞,叶随风舞,婀娜多姿的苇秆与碧波荡漾的河面相映成趣。一株熟透的苇秆,奋力扬尽生命的种子;芦花雪,那是生命的芬芳。鹅黄、墨绿、橙红、黛青的色彩向着远山铺展,恰似秋的缩影,更是秋的全部。见此景,一股秋的执念划过脑海,难免会联想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的画面。静思,“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举目,天高云淡,北雁南飞,秋趣无限。

一棵移植过来的石榴树,瘦小,却自信满满,枝头挂满了圆鼓鼓的石榴果。偶有几个裂开的石榴果,被褐怀玉,露出玛瑙似的果实,宛如嫣然一笑的少女,内敛、含蓄、无邪。“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绕树而观,细瞧一个个青黄相间的石榴果。阳光铺洒下一层层光晕,均匀地涂抹在石榴上,绚丽,迷离,别具一番出神入化的美。夹杂在步道旁的橘子树和柚子树,被三五根铁柱“扶持”着,我猜它们也是被移植过来的。沐阳浴雨,随遇而安。橘子、柚子把各自的枝干压弯了腰,万物驻守着时间的底色,细闻,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味道。

荷塘,一片枯黄。水浅了,淤泥裸露了出来,米白色、黝黑色、土黄色、灰褐色,荷塘被悲切寂寥的色调笼罩着。零星的几朵荷花,屹立于枯枝残叶中,不卑不亢,奋力地保持着最后一抹惊艳。如胭脂点染的少妇,风韵犹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微风徐来,红荷微颤,舞有舞的神采,静有静的雅致,在荷塘中洋溢起别样的柔情。这样的荷塘,远不及夏日艳丽,却多了一份厚重与坦然。荷塘里的一片小天地,对荷花而言,也是纷扰的大千世界。秋日赏荷,铅华褪尽,更见其本色、风骨。宋代范宽曾言:“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师造化不如师心源。”对视、共情,我亦无法读懂满池残荷的语言和心事。此景甚佳,用镜头定格一份美好,那就叫《残荷颂秋》吧!

层林尽染,在故园的秋色里是随处可见的。在岭南就未必了,偶能邂逅一段林荫小道,颇具“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意境,行走其间,便会自我安慰:吾心安处是吾乡。两只白鹭静立枝头,眺望?沉思?遐想?难道它们也陶醉于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秋日私语》?抑或是谁都不会拒绝美好的事物罢了。几缕糖炒板栗的香味袭来,把我的思绪带回了故园:高高的板栗树,打霜的红柿子,破土而出的葛根;上山摘茶籽,沿河抓秋蟹,追赶晚稻田里的牛背鹭;在爷爷挖红薯的菜地里留下一行行脚印,帮奶奶把老玉米、红辣椒挂上墙檐;炊烟袅袅的村庄,鸡犬相闻的小巷,邻家厨房飘来板栗炖鸡的香味,落日余晖中晚归的身影……抛开世俗的繁琐,坠入这片静谧的秋韵中,一些不可名状的情愫,也随之厚重起来。故园的秋色,犹如一幅尘封已久的画,亦是一首百读不厌的诗。

当葱茏的夏转场成金黄的秋,文人笔下全是诗与思的缱绻。老舍写《济南的秋天》:“山不动,水微响。中古老城,带着秋色秋声,是济南,是诗。”郁达夫写《故都的秋》:“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丰子恺写《秋》,林语堂写《秋天的况味》,张爱玲写《秋雨》等,或浪漫、或凄美,或浓郁、或明澈,眼里秋,笔下秋,皆是心中之秋。或直抒胸臆,或寄托情感,或唤起读者共鸣,或引人无限遐想。总是青涩的、有趣的、眷恋的,更是美好的、向往的、怀念的。

秋声,从草丛里飘出来,邈远,悠扬。蟋蟀是主唱,蝈蝈、秋蝉、油葫芦、纺织娘等轮番伴奏。时而放声高歌,时而低吟浅唱,抑扬顿挫,如吟唱,似朗诵。用心倾听,空灵、纯粹,烦闷烟消云散,顿感妙趣横生,恰似高山流水,实属天籁之音。张耒在《闻蛩二首》中写道:“晚风庭竹已秋声,初听空阶蛩夜鸣。”从“野”“宇”“户”到“床下”,从《诗经》到唐诗宋词,秋虫在诗词歌赋中吟唱,它们是大自然的歌者,更是大自然的诗人。觅一公园草丛或老屋墙沿,静听一场秋虫的交响乐,微恙着历久弥坚的生命力量,是另一种艺术的熏陶和享受,心旷神怡。

秋月,万里澄明,宜赏,更宜寄托情感。月有阴晴圆缺,古人好赏月、玩月,把它细分为玄月、素月、松月、关山月等;又美其名曰银盘、玉兔、桂轮、婵娟、广寒,等等。杜牧吟《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与春夏的月亮相比,秋月总给人一种清冷、孤寂、疏离之感。古人未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仰望一轮秋月,试寻摩诘“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闲情雅致;领略子美“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高远意境;致敬少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家国情怀……

东山月上,秋水弥天。金风起,桂飘香,流连于桂花树下,清香怡人,物我两忘。秋之美,秋之魅,秋之趣,或许用刘禹锡的“我言秋日胜春朝”再贴切不过了。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