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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秋天

□冯积岐

我闭上眼睛也能看见,童年和少年的秋天,如同一幅味道悠长的画,挂在我的面前。

画面上,秋天的光线纯粹、洁净、透明。它是季节的生命力,它照亮了每一幢厦房,以及瓦楞上的青草;它照亮了每一堵土墙,以及土墙上的豁口;它照亮了每一条乡村土路,以及土路上的车辙;它照亮了每一棵树木,以及树上的疤痕;秋天的光,照亮了高粱、谷子、糜子、大豆,以及等待种麦子的黄土地,照亮了街道上调情的公鸡和母鸡,照亮了闲逛的猪、狗们,照亮了随意撒欢的牛犊子。

秋天的光线擦亮了每一种事物,使它们的面目真实、清晰、清醒,透彻得几近泛滥了。即使街道上的一坨牛粪、几粒羊屎,即使阴暗的墙角,即使田间土路上被人踩踏了无数次的野草,也会被秋天的亮光咬住,显得明朗、坦诚。秋天的亮光,醇酒一样,注入、充满在我的血液和神经中。我触摸着秋天的亮光,享受着亲切的光线,一丝丝编织我的童年和少年。

在我的小学课本里,记得有一篇写秋天的课文: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我们坐在老榆树底下,把脚伸进清清的河水里……记忆里的秋天,是我一个人的秋天,它边缘清楚,秋天就是秋天,它和夏天、冬天毫不粘连。它性格分明,气质独特,是特立独行的季节。初秋温和,但不暴躁;中秋爽快,但不娇媚;晚秋清凉,但不蛮横。随着我送走一个又一个秋天,秋天的那支笔,一次又一次在我的面庞上刻下岁月的皱纹。我的秋天不再年轻。我觉得,秋天变了,不再是我童年和少年时历经的明朗的秋天。如今的秋天,将前半生割让给强势的夏天,燥热久久不走,使初秋成为夏日的一部分。它的后半生被严酷的冬天提前掳走,使晚秋悄悄地融入初冬。秋天的软弱丝毫不亚于春天:一年四季,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被夏天和冬天两个强势的季节侵吞、霸占。季节成为强者的季节,秋日的缩短,是无奈,还是无力或无能?我一个人的秋天,留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感觉中。

古往今来,叹秋、悲秋、哀秋、唱秋、颂秋的文章车载马驮,也许浩瀚如海了。如今的秋天,还是那秦时的月、易水的寒吗?还是那汉时的冷风、阴山下的白草吗?

王维、孟浩然、苏轼笔下的秋色、秋景、秋意,只是堆积在历史中,只能被汉字排列组合,成为印刷品。他们的秋天,是那个时代的秋天。秋天是时间的标志,也是空间的缩写。固然,作为时间的秋天是撼不动的;作为空间的秋天,它的内容可以改变和纠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秋天,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秋天。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个星星......这只是歌曲里美妙的歌词,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已。月亮已经不是那个月亮,星星已经不是那个星星。

我一个人的秋天,既是记忆里清澈、明快、爽朗的秋天,也是今天我必须面对的秋天。既然有人将我这样年龄的人称为晚秋,我也只能直面秋景,直面人生。当然,在我的秋天里,有秋日朗朗、天高云淡的日子。也有秋风秋雨、枯枝败叶、满街翻卷、萧瑟衰败的景象。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依旧怀抱着童年少年的秋天,生活在记忆中,而不去适应变化了的季节,必然会被新的季节抛弃。秋凉了,就要加衣。冬天了,就要御寒。人要活得很清醒,不必活得太聪明。天地可以改变你,你不可能换天地。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