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乌拉特,我轻轻的来

沿着蒙古高原阴山山脉朝西走,一路是大青山、乌拉山、色尔腾山、狼山,巍峨却苍凉。穿过土默川平原、三湖河平原、后套平原,轻轻地,我来到了乌拉特。

这里的平原是黄河河套地区,土地泛着盐碱,水洼旁芦苇花儿正盛,白茫茫一片。乌拉特草原已荒漠半荒漠化,红色的盐爪爪、红柳,绿色的芨芨草、柠条,凸现在略显枯黄的牧草中,散播出秋之气息。

到乌拉特草原来,是为了看望那些与广东热心人建立了联系的孩子。内蒙古巴彦淖尔盟(现巴彦淖尔市)有50多个家境贫寒的中小学生,由广东热心人资助读书。他们就象一朵朵待放的花蕾,分布在乌拉特前旗、中旗、后旗草原,还有临河、五原等地。每年回一次草原,看看这些非亲非故的孩子,已成为我人生的一种慰藉、一种责任。巴彦淖尔蒙古族小学副校长斯琴(蒙古语,意为聪明)说过:“爱自己的孩子的是人,爱别人的孩子的是神”。的确,因为心中有爱,我们的牵挂与期望才会从岭南延伸到这片遥远的草原上。 

同行的亚江和江燕也是“蒙古迷”,一个娶了蒙古族姑娘为妻,一个在乌拉特资助着两名学生。亚江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自从与妻、儿驾着“铁马”,沿内蒙古呼伦贝尔、科尔沁、锡林郭勒大草原流浪了一回,才真正认识草原,开始对草原如痴如醉地迷恋起来。他在深圳办起草原俱乐部,让来聚会的朋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唱歌;让所有对内蒙古草原一往情深的人们,在南方也能找到家园的感觉。有时在俱乐部或别的聚会场合里,他还能用蒙古语唱几首蒙古族长调,包括古老的《黑骏马》(也叫《钢嘎•哈拉》):“漂亮善跑的我的黑骏马,拴在门外那榆木的车上。善良心好的我的妹妹,嫁到了山外那遥远的地方。走过了一口叫做‘哈莱’的井,那井台上没有水桶和水槽;路过了两家当作‘艾勒’的帐篷,那人家里没有我思念的妹妹。……我举目眺望茫茫四野,那长满艾可的山梁上有她的影子。黑骏马昂首飞奔哟,跑上山粱,那熟识的绰约身影却不是她!”长调中的蒙古族小伙子,骑着黑骏马去寻找他那善良心好的妹妹。我们却是带着对蒙古人的真情实意,伴随亚江的《钢嘎•哈拉》的悠长旋律,走向乌拉特草原的。

与蒙古族学生相见,有一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这些幸运的孩子都知道,遥远南方的热心叔叔、伯伯或者阿姨,在他们最需要时伸出援助之手,往他们幼小心灵中播下善良的种子。阿丽玛(梨花)来了,达古拉(引弟)来了;布仁(全部)、毕力格图(有礼)、红霞……,一个接一个来到我们面前。

刚刚以第一名成绩考上乌拉特中旗蒙古族中学初一班的达古拉,穿着绿色的蒙古袍,头上扎了3条小辫子,笑起来俩酒窝,长得十分可爱。她的家在巴音苏木,父母都是牧民,长年患病,她和姐姐塔娜、弟弟呼斯楞图读书费用难以为继。现在有我们支持,她不必惆怅也不再忧伤,幸福地依偎在南方亲人温暖的怀抱中,脸上又露出那对甜甜的酒窝。

念初三的阿丽玛,是我女儿张焰选中的帮扶对象。两个丫头虽然天南地北相隔千里从未见面,但已通过书信成了好姐妹。每当新学期来临,女儿便用自己的压岁钱给草原妹妹寄上学习费;收到阿丽玛的回信,女儿人生又多了一分收获的喜悦,从中懂得了勤俭节约,也懂得了关心别人。只是这次她正和我的妻子一起,在阿拉善左旗看望另一对蒙古族小姑娘,未能到乌拉特草原见她的阿丽玛小妹妹。就让照相机把我和阿丽玛一家定格在相片里,带回去给女儿慢慢欣赏吧。

布仁来自乌拉特后旗,由我在中学教书时的老校长袁玉莲资助。这个蒙古族小男孩写信时,把慈祥的袁奶奶误称为“袁爷爷”,逗得年逾八十、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老人家直乐。知道我要来内蒙古看望孩子,老人家专门买了文具、书籍、练习簿,捎给布仁。接过礼物,布仁止不住流下了热泪。江燕在乌拉特中旗蒙古族小学与乌日古玛拉相见的情景,更是令人唏嘘不已。乌日古玛拉是与姐姐、奶奶一块来,要见广东“妈妈”的。她的阿爸已经病逝,阿妈又不幸被人误杀,姐妹俩跟奶奶艰难地过日子。看着资助她上学的年轻漂亮的江燕,乌日古玛拉执意要叫妈妈,“谢谢”两字还未说完,眼泪就刷刷的流下来。江燕也控制不住感情了,搂着祖孙3人哭成一团。旁边的盟监察局长朝格图、教育局副局长德泉和我,几个大男人也陪着伤心。良久,老奶奶才举起江燕交给她的、装着新学期读书费用的信封,招呼两个孙女与大家合影。难为这老额吉,经历过人世间太多沧桑,一把年纪仍享不了天伦之乐,还要为苦命的孙女操劳。草原上类似的、因各种灾难疾病拖累而返贫的家庭并不少见,给这些家庭的孩子带去生活勇气和学习机遇,让他们的童年、少年也拥有一片阳光雨露,不也是我们人生的一点满足和欣慰么?孩子总是需要长辈守护的,就象草原和马背民族需要腾格里(长生天)佑护一样。“爱自己的孩子的是人,爱别人的孩子的是神”!许多广东人热爱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深深地爱着草原上的孩子。无论是人还是神,他们都在表达一种朴素的心愿——为孩子托起明天的太阳。(张宇航)

告别乌拉特的那个晚上,巴彦淖尔盟教育局张永胜局长给我朗诵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树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感动了。甘心做一条普通的水草,在浮藻间沉淀着从善的梦,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才是人生高远的境界和志向啊。我相信,如果把自己的情感融进草原,也会化作草原上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或者一座敖包的。

乌拉特草原,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的是沉沉的爱。

(张宇航,《羊城晚报》原总编辑)

[责任编辑: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