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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旋律

欲雨未雨的天,阴了很久,黄昏的来临便不知不觉。工作室对面十九楼的顶棚阁檐边,几只圈养的灰白色鸽子,扑翅扇动着渐近灰暗的暮色,归了笼。周遭陷入寂然。

我呆茫地望向墙角的废纸箱,纸箱里是我舍弃了所有的工作闲暇娱乐,手写的心情废字。我依旧习惯指尖在纸上行走的感觉,摩挲、挪动、揉搓、撕裂、丢弃,又拾捡、拼接、铺平、纠错、删改,然后誊写到手机邮箱。我为此比别人多付了三倍的艰辛。虽说难见文字锅中煮,但一个人思想倾泻的出口畅通,导致有更多人为之共鸣共振,也是莫大的欣慰。

所以,当下班时打开手机,再次收到退稿信息,我内心的失落,就像悬浮在十九楼玻璃窗外的苍穹夜幕,隐约可见,却不知从何下手着力挽住,眼睁睁地任由它一点点地加深浓重,一点点地往下坠。

黄昏总是盛满多愁善感,我怀疑快乐对我太过悭吝。

我抱着一纸箱的灰色心情,准备走向街边的大垃圾桶,卸下包袱。

人潮拥挤的街头,喧嚣的车鸣与行色匆匆的脚步,皆在为明天奔忙。人到中年,早已学会了克制隐忍,只有那些在疲惫中反复挣扎的痛苦,从不说谎。

颓然地走到十字路口,正碰上醒目的红灯向昏黄的路灯示威。我自觉将纸箱放在脚边,停顿歇息。忽而从不远处传来铿锵的歌声,歌声压盖住聒噪的人群,一步步靠近,一声声清晰:歌声里伴奏有高亢的唢呐、浑厚的琵琶,还有“大漠孤烟直”的尺八。歌声是音箱播放的、一首时下满街老叟耳熟能详的《孤勇者》——“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破烂的衣衫。”

一双洁净的小白鞋,立正在我废纸箱的右边,白鞋上方是一条膝盖破洞的水磨蓝牛仔裤,再上方是一件紧身白T恤加一顶粉色棒球帽,帽后伸出一绺蓬勃的马尾辫。一个好好看的女孩呀,不是那种天生长得标致的漂亮,是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青春香气的美丽。她手里握着的狼牙袖珍棒式音响,继续激扬地单曲循环:“爱你对峙过绝望,爱你孤身走暗巷。”

绿灯亮,女孩款步姗姗,却轻稳带风,高耸的马尾,随着音响节奏抖擞,活力四射,丝毫不觉矫情招摇。

有时候,萎靡低落的情绪,会突然被一句动感十足的歌词、一段温馨美妙的旋律而震撼。

我慌张迟疑且慵懒的步伐,莫名就被她安详笃定的乐章带动了。一时间,我觉得手里的废纸箱不再沉重,方方正正的长方体模样,像极了我青春时代那一台老式录音机。脑海里,顿时余音缭绕,一首首往日时光的磁带曲目,在倒带回旋、在飘荡飞扬。

我也曾拥有过她这样抖擞的马尾和膝盖漏风的水磨蓝牛仔裤。那年青春在场,我们几个轻狂不识愁滋味的发小,提着装满电池的录音机,在月光清照的故乡绿茵河堤坡,跟着录音机里的歌声扭腰摇摆:“没有七彩的灯,没有醉人的酒,我们在月光下,跳一曲、跳一曲迪斯科。”播放键、录音键、快进键、倒退键、暂停键,我们了如指掌。我们一起哄抢着麦克风,抒情的、通俗的、流行的、摇滚的,任凭我们跑腔跑调,唱到声嘶力竭,唱到月亮亏了又盈。那抑扬顿挫的旋律,多么像我们行走着的起伏跌宕的人生之路,有低徊的“抑”、有平缓的“扬”、有迷茫的停“顿”,更有不怕“挫”败的坚持。每一个曲折迁回处,皆是构成圆满曲终的过程点,收获若是不在路上,就一定在路的尽头。

我抱着废纸箱,走在这样一个夜色渐浓的黄昏街头,陌生女孩行走的歌声,使我多年以后,又一次与自己的青春重逢。那跌宕起伏的行走的旋律,仿佛又一次给了我行走的力量。 (朱小平)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