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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面相

“感谢古老的汉字,收容无家的远行客。感谢奇妙的汉字,愉悦避世的梦中人。”这是晚年流沙河,在成都那藤蔓环绕的庭院里,一头扎入母语的深水古井里深研汉字发出的感叹。

一个没有足够耐心与定力的人,是不能像古风漫漫的流沙河先生这样对汉字抱着寻根研习深情的。凝视流沙河先生的书法,他用笔瘦硬健朗,有耿介之气呼之欲出,发乎性情,足见风骨。再看流沙河先生的面相,清矍和善,鼻挺眉舒,目似深潭,不禁把他的书法与学问联想在一起,是难得的形神相似。

一个人怀着诚挚的书写,从胸腔中吐纳的气流,这种气流也是一个人的心律,似乎隐隐浮动着这个人的面相来。

一座山有山相,它由天光云影下的山势、雾岚、林木、流水、古迹、传说等组成。一座城有城相,它由历史、建筑、风物、风情、文化、习性等组成。

那么,一个人文字书写的面相在哪儿?

在长篇小说《白鹿原》大水走泥般的凝重书写里,感觉陕北高原那奔突的龙脊线与天际线的重叠闪烁,这片雄奇的土地,赋予陈忠实先生文学大写的疆域。天地间升腾的悲悯之气,在白鹿原上聚集,那些白鹿原上喘着粗气的小人物,拖着艰难的身影在沉寂而躁动的白鹿原上出没,顽强地求生存,求着命运乱象中出现的闪电奇迹。在陈忠实先生饱蘸气血的如椽大笔下,他用笔力勾画出这个民族艰难跋涉的不屈灵魂。一个叫白鹿原的地方,从此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矗立的地标。

掩卷之余,浮现起陈忠实先生的面相,那张沧桑的脸,隐藏着黄土高原的风云滚滚,扑面奔来的是沟壑纵横,厚土磅礴。

陕北高原,还孕育出另外一个我喜欢的作家贾平凹。贾平凹这样描述他的文学故土秦岭,它是一道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着黄河长江,统领了北方南方,它是中国最伟大的一座山,当然它更是最中国的一座山。在贾平凹的文字气象里,有黄河水一样的缓缓流动,有秦岭一样的高远辽阔,他是捍卫着传统纯正母语源头写作的作家。

看贾平凹先生的面相,长脸忠厚如起伏高原,唇厚木讷但心中云海万千,眉宇间忧患深重,这是一个文学的大赤子。有时看贾平凹的面相,他是孤独的,多部长篇小说遭到非议争鸣,但他不争不辩,他说在看《动物世界》里发现,小动物是一群一群的,尤其是麻雀,一片一片的,但大的动物大多独来独往,是寂寞型的,在狮子面前飞来飞去的,都是苍蝇与蚊子。这个几十年来常读老子庄子古书打通内心通道的寂寞作家,在天我合一的悟性中把文字气象发挥到广袤深远:如果背景和来源是大海,就可能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而背景和来源狭窄,只能是小河小溪或一摊死水。

读张承志的《北方的河》《黑骏马》时,度过了我躁动的青春期。他的文字里这样描述黄河,“一块块半凝固的微微凸起的黄河在稳稳前移,老实巴交而又自信强悍”,让黄河瞬间具有了人性。后来,这个有着文字洁癖的作家,热血的文字变得冷峻傲立了,我在他的文字里读到了苍凉悠远。文字和生命天象一样,一样有四季。

这些在文字河流高原上具有大气象的作家,让文字以最生动的面相浮现,得以让我靠近亲近他们,在浩瀚的书写里听到天籁与血流声。这时候,我内心是沸腾飘荡的,但以安静谦和的面目出现。文/李晓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