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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灵》:绅士风格与英式幽默

2020年收视率较高的英剧《万物生灵》(英文名为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以下简称《万物》)改编自作家吉米·哈利的自传体小说,讲述了年轻的兽医吉米·哈利1937年从格拉斯哥到约克郡达罗比乡间从事兽医工作时经历的各种人情世故。小说作者原名吉姆斯·阿尔弗莱德·怀特,获过大英帝国勋章,他的书曾是《纽约时报》榜首的畅销书。吉姆斯坚持在乡间从事兽医工作50余年,为人谦卑、温和、乐观,充满了悲悯情怀,他的作品亦“文如其人”,映照出了英国中产阶级的绅士风格、节制与善,并伴有对现代性的反思及英式的语言幽默。

清教徒气质的英国绅士风格

英国的贵族阶层以下有一个身份团体是绅士(gentleman)阶层,是指那些受过良好教育而不问出身的人,且是“一个真正高贵的人,一个堪当大任的可敬的人,一个正直无私的人,一个能够为了他所领导的人们挺身而出,甚至牺牲自己的人;他不仅是一个高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尽责的人,他内在的卓越天资被正确的思想方法所巩固,他的行为不仅天然地正确,而且在美好原则的指导下更加正确”(泰纳语)。《万物》中的哈利与法南都属于这一阶层。哈利出身于格拉斯哥一个码头工人家庭,通过大学教育获得兽医工作。剧集通过兽医哈利与其他人的关系,如老板法南先生、心仪女孩海伦、管家霍尔太太、老板的捣蛋弟弟崔斯坦以及众多农民家庭,可以看到“绅士”社交礼仪方面一举一动的精密与规范,其“不逾矩”并不刻板,而是显得那么自然,带有随意、轻松的气氛,同时又具有着清教徒般优雅的气质。这里所说的清教徒气质,是指他们在做事情的时候,常常带着美好原则,善于为别人考虑,被考虑对象中甚至包括动物,他们说“动物是农民的生计”“我们必须照顾它(宠物狗)的尊严”,因为动物或者宠物代表着人“此生独一份与另一个有感知生物之间的开放而不设防的情感牵挂”。

“在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和英国,公民教育很大程度上是宗教和道德教育的作用与某种历史教育结合在一起。”英剧《万物》中,管家霍尔太太非常虔诚,每当法南出门时她都将圣尼克的神像放到高一点的地方,祈祷动物被治愈、法南安全回家。当法南为难刚刚到来的哈利时,她对法南说:“我们要战胜的不是高山,而是自己。”这带有明显的基督文化色彩,即如何从感性存在、伦理存在之中战胜自己,从而升华为宗教性的存在,这里有着缜密的哲学、神学逻辑,关乎人存在的终极问题,“战胜自己”也是英国绅士阶层所追求的一个制高点。在美德的驱使下,法南一直扮演着家长、老师、雇主与父亲的角色。听到弟弟通过考试,他想让弟弟共享自己从父亲那里得到第一辆车的喜悦,于是给他买了一辆车。哥哥的这种“信任”让说谎的弟弟崔斯坦羞愧和无地自容,也敦促了他从顽劣到成熟。

英国人喜欢打板球、玩纵横字谜游戏等,这些游戏赋予他们一种人生意义,将人联成一体,但即使是在“群情沸腾”的情况下,英国人依旧保持人和人之间的尊重和独立个体的存在性,保持着节制和克制的社交距离。《万物》里酒馆工作的尼克在路上碰到下错车的哈利,并没有停下来捎带上问路的哈利回达罗比,而是继续赶马车前行,当在酒馆里再次遇到哈利时,他调侃哈利“看来你后来找到路了”,这种独立个体的存在是绅士文化的一种尊严和节制,大家通约共同遵守,完成个体内在卓越性的建构。

自然空间与社交空间

养宠物、热爱动物和大自然是英国的古老现象。《万物》中,哈利之所以喜欢做兽医是因为在“读书时,学校的后面有一座小型农场,就像闹市中的田园之地”,他在那里爱上了动物。田园之地、乡村是英国人的心灵牧歌,他们对城市抱有一种独特的态度。虽然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在19世纪就创造了人类最城市化的文明,但他们的心理上却保有一种反城市主义的基调,对工业快速发展与城市化问题较早就进行了反思与实践,即使在城市里,他们也尽量使其乡村化或者减少明显的城市化特征。这和他们节制(Reserve)的民族性格有关,也和他们主智主义的社会思想与宗教关怀相关。当法南看到约克郡的短角牛时,惊叹它是“美丽的野兽”,并对其即将灭绝感到忧患。他不同意哈利将其换成每日多产8品脱牛奶的荷兰牛的说法,并认为这不是好事,这种经济利益至上的行径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达罗比的这个山谷“有它独特的气息,短角牛就是其中一部分,它们一消失,这山谷就会失去一点独特性”。这是1930年代的英国绅士对过度发展的一种思考,也是对农业产业化的反思。这种反思与保守的思想,使得英国气质保持了它的独特性、创造性和可延续性。

酒馆、客栈等“公共场所”延续了古希腊公共空间的狂欢特质,它在英国文化中具有一种自由、平等、亲密的感觉,陌生人在此相遇可以成为暂时的朋友。人们在这里可以找到生意对象,进行讽刺挖苦的语言狂欢,讨论道德、哲学、宗教,传播流言蜚语,甚至英国上下议员般的政治辩论也可从其中找到影子。在酒馆里,法南和他的顾客要进行智力上、心理上的权力意志较量,这里是男人的另一个战场。法南告诉哈利,要让那些动物患者的主人觉得他的价值与兽医工作的重要意义,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可以随叫随到”;但是当他的主顾要去找其他兽医时,法南知道是挽回生意机会的时候了,应该“随叫随到”。法南生意上的机灵、高超的兽医技术以及对动物的态度,为他赢得了来自社会的尊重。

很难说英国人民族性格中的共性是什么,既不是纯粹的刻板,也不是油滑的功利主义,恰如休谟所说:“关于英格兰民族的共性,你唯一真正有把握的是英格兰民族根本没有共性。”因为它的共性是流动的、变动的。

英式幽默中的反讽

反讽是英国文化中很重要的一种交流与辩论手段,也是其重要的语言要素之一。英国人类学家艾伦·麦克法兰发现,他的中小学教育很大一部分花费在学习如何掌握反讽和讽刺这两种修辞艺术和文学技巧上。同样,反讽的运用也是英剧语言艺术的重要特色。英式幽默中的反讽有着哲学般的深邃和宗教般的宽容,同时偶尔还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坏情绪。《万物》第一集中哈利将马蹄里的脓液放出以后,法南在马蹄伤口部位滴上了碘液和少许的松节油,发生化学反应,产生了一股蓝紫色的烟雾,让农民惊叹于现代科学的神奇,哈利也以为是新的治疗方法,法南跟哈利实话实说:“用处不大,但每次都能唬住人,让他们觉得花的钱值得。”这是英式的得意、幽默与平衡。海伦私下里告诉哈利,面对法南的刁难与讽刺时“该反抗就反抗,他会喜欢那样的”。互相讽刺与揶揄是他们谈话中非常重要的方式。当法南批评醉酒的哈利时,霍尔太太怒怼他是故意的,因为是法南“把马牵到水边,你知道沙普和丁斯代尔一定会逼着他喝水”。在法南一本正经的外表下,也有他孩子气淘气和调皮的一面,刻板节制的外表下存有的不是刻板节制,而是一个有趣、多样化的灵魂。这是《万物》中人物刻画成功的地方。

英国人说他们“是在反讽中孕育的人,从子宫游进了反讽——反讽是羊水;它是僧侣般的事业的水泊,冲走了罪孽、目的和责任,打趣却又不打趣,介意却又不介意,认真却又不认真。”《万物》中哈利为了躲避牛,爬到石头围墙上,海伦回头对他调侃说“她(牛)对大多数男人抱有怀疑的态度,不过这是对的。”海伦初见哈利时对其有好感,但因为有休·霍顿在先对她的追求,她一直不能确定对霍顿的追求,也就像牛对男人的态度一样,这里海伦用牛来调侃,同时也在发表自己的观点。后来休为了不让海伦家损失钱财,也做了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证实了海伦对男人的“怀疑”论。沙普为了调侃新来的兽医助手哈利,评价穿着城市打扮的哈利说:“他让我担心了一下,还以为是银行的人来了。”对银行、对征税官的态度一目了然,充满幽默和反讽的力量。休谟说英国人民族性格由一种混合政体(由君主制、贵族制、民主制结合而成)和一种混合宗教构成,如果说英国绅士的性格也是如此构成的话,未免有些刻板、不可爱,法南作为绅士阶层的代言者,他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地问哈利“要我下车推吗?”他的优越感、傲慢和不满跃然屏上。吃早饭时明知故问地问霍尔太太:“我的睡美人醒了吗?”这种揶揄、讽刺下是他盈满的暗喜和自以为是。在反讽发酵的作用下,绅士风格具有了人的圆形特征,可能含有淡淡的阴影,但却恰如在他们宗教哲学认知中,人就是不完美的一样。

[责任编辑: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