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他们的故事,是流动的历史

《雾行者》 路内 著  理想国丨上海三联书店

2016年,《慈悲》甫一问世,工人群体便清晰呈现在路内的文学版图中。他笔下挣扎着活下来的工人,坚韧顽强,他们身上有苦难岁月中难得的尊严与良善,而对于工人的深情书写,也使得路内被认为是“工人作家”。

路内的新作《雾行者》所写的,依旧是他熟悉的工人群体。但与《慈悲》不同的是,《雾行者》是具有野心的写作。在《雾行者》里,路内从广泛的工人群体中选择了仓库管理员作为写作对象。

《雾行者》中的仓库管理员,独自居住在公司仓库,没有朋友,没有家庭,每六个月便被调至新城市的仓库。无处久居,成为他们身上最为显著的特质,与之相伴,他们对于纷繁的世事、来往的人群,都是较为疏离的。他们仿佛是城市故事的观看者,游走在不同的故事之间。

很难不注意到《雾行者》中的那十年,1998年至2008年。身在2020年的我们感叹时代更迭的迅疾,历史摧枯拉朽的卷席,感叹那时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新时代的开始,但是,对于真实生活在那时的人们而言,他们不过是在缓缓地度过长长短短的人生。

《雾行者》有一条清晰的主线——他们如何走过这十年。小说中,有牢笼般的工厂,有无数顶着他人身份的“假人”,有传言中无恶不作的“十兄弟”,也有心怀文学理想的年轻人。通过仓库管理员,《雾行者》拼图式地呈现了一个时代人们的变化与表情。这是一幅世纪之交的画卷,那些片段的故事、模糊的面孔里,藏着中国千禧年前后的秘密。历史的划痕刻在他们的生命中,每一丝波澜都切实地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他们的人生里记录着一个时代的消亡与生长。

在仓库管理员之外,《雾行者》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怀有对文学的热忱和理想,构成《雾行者》中的文学青年群体形象。身为仓库管理员的端木云,曾经是一名没有名气的作家,同沉铃、李东白、小川、玄雨等文学青年一道,纵情地谈论文学,为一篇小说兴致盎然。他们身上隐隐带着世纪末狂欢的意味,即使现实是一地鸡毛的困窘,也有一片广阔的文学天地去徜徉,文学是他们生活里的光。

“你曾经是文学青年,后来发生了什么?”后来,每个人都回到平凡到近乎乏味的生活中去,端木云成为假药推销员,慢慢不再写小说,他曾经的编辑沉铃,成为他的性爱对象,最后,端木云成为游走在不同城市的仓库管理员。到这里,文学青年的面孔逐渐模糊,文学也逐渐远去。

从文学青年,到仓库管理员,端木云的人生能够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借由端木云的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雾行者》中一个潜在的写作对象也逐渐明晰,即文学本身。文学如何为青年造梦,青年又为何与文学渐行渐远,对于他而言,文学的意义是什么,对于文学而言,又该如何呈现如同端木云、周劭、沉铃这般,模糊、游离,又真切的个体。

正如书名一般,他们是雾中行者。对未来的未知,对他人的真实身份与经历的未知,对自我的茫然和不确定,是他们共同的质地。而当我们在看端木云、周劭的故事时,我们又何尝不是雾中行者。对未来、他人与自我,我们何尝不是带着同周劭、同端木云、同书中所有人一样的不确定。

少有人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也许就正处在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中。在这里,雾行者不再是端木云,也不再是周劭,它成为一个生存状态,《雾行者》让我们看到过去的历史和传奇的同时,也看到了同样是雾行者的自己。

对宏大历史的叙事在当代文学中屡见不鲜,作家们有意地介入历史,记录那些奔涌的现实和陡然的转折。但是,对于身处历史当中的人们而言,与其说宏大的历史被日常所消解,毋宁说生活的日常才真正构成了历史。

作家书写社会史、家族史的同时,总是期待寻求一种“共名”,期待以个体的人生勾连起整个社会的变迁。可是,当我们寻找到这样的个体时,常常意味着这样的个体正在或已经被消解。历史是由无数人、数代人构成的长河,其间的物语人声,众声喧哗,没有一种声音可以被代替,那么,文学面向的,就应当是一个时代的衰亡和兴起,也应当是其中每个个体的生命经验。

通过游走的仓库管理员和慢慢消失的文学青年,《雾行者》呈现出十年中国社会的一个侧面,路内重建了我们熟悉又陌生的十年,而对于雾行者们的书写,也使得时代交替下的中国社会越发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现实、迷幻、浪漫、狂暴,我们称之为“雾行者”,意即“在雾中远去的人”:一群想要消灭过去之我的人,那些曾经的文学青年,经历不同的风土与时间,走向极远之处,用不同的方式寻求安慰和解脱。路内以《雾行者》再次唤回这些青春的灵魂。这是一段打工青年和文学青年的世纪冷酷之旅,深度探索“何之为我”的巨幅写作,用47万字书写十年离散,踏过半个中国。

小说步调时而奇特,时而忧郁,集合梦境、寓言、当代现实、小说素材、文学批评多种文体,充满内在回响。(李婧婧)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