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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份逆流而行的孤独

《白日漫游》 远子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非常喜欢看远子的作品。这几日宅在家,我又翻开了他的短篇小说集《白日漫游》。

自处女作《十七个远方》开始,哲学系出身的远子便一直在描写都市漂泊者的迷茫、困顿与艰辛。《白日漫游》也不例外。这本书收录了远子近年写就的十四个短篇,主人公几乎都是在资本与良心、世俗幸福与心灵自由之间苦苦挣扎的知识分子。十四篇小说每篇都可以独立来看,又可以当作一本有连续性的故事集,因为其中的主要人物反复出现,彼此关联。

本书分为上篇和下篇,上篇的男主人公“我”是一个在都市中郁郁不得志的作家,职业是编辑,“每天至少要阅读十万字的文字垃圾”,总是在“辞职去写作”和“写不下去了又回去上班”之间纠结不已。多年从事图书编辑工作的远子对于编辑和作家的生活再熟悉不过,写起青年知识分子的故事自是信手拈来。

上篇的前两个故事《业余》和《清洗》皆是写一个北漂青年厌倦了工作、都市,想要逃离自己的日常生活,跑去女人那里寻求慰藉但却以失望告终的生存倦怠。远子不仅是个作家,也是个诗人,他的文字流畅生动、幽默诙谐,经常出现大段诗意的叙述和对话,真挚之中又不乏犀利的讽刺。

在《业余》中,青年编辑去见一个美女作者,结果被她庸俗的男友扫了兴。“聊天进行到这里,本来还算不错,我们的表演都挺到位,各自也说出了一些漂亮话,我想这对我们的写作是有益的。谁知道她接了一个电话后,忽然告诉我她男朋友下班了,要过来找我们,顺便一起吃个饭。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一个男朋友?我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在《清洗》中,厌倦了北京的北漂青年跑去上海找一个神交已久的女网友,结果发现她已经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男人,还得了抑郁症,拒绝和他发生关系。于是他只能半夜去找上海的两位朋友,最后三人无处可去,站在黄浦江边看清洁工清洗平台。“我”在上海什么都没有找到,觉得“如果留在原地不动的话,我敢肯定我们也会像垃圾一样被冲走。”

《下山》写了几个文学青年的田园生活实验。这也许是十四个短篇中最诗意的故事,但仍旧充满无奈。“我”和几个北漂的朋友在长城脚下的一个村子租了个院子。作者对这段生活的描述也透着几分浪漫:“我最中意的是院子中央的那棵柿子树,悬在枝头的柿子已经微微发红。我从小就喜欢吃柿子,它的果肉柔软到近乎腐烂,带着一种舌头般令人窒息的甜。”收拾停当后,每周末都有朋友来做客。“我”的一个女性朋友,做编剧的亦辛也来了,并在一个夜晚与“我”产生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情愫,可是后来亦辛却与“我”产生了分歧,因为电影对她来说就是生命,是她唯一的现实。于是“我忽然很想哭,我们这些在底层做梦的人为什么不能互相安慰?”

下篇的主题依旧是青年知识分子在梦想、事业、爱情与家庭问题上的挫败。《远亲》写一个知识分子帮姐姐闹离婚的故事。一个性格温厚,为人处世上缺乏手段的青年接受母亲的委托,从北京跑去新疆,把姐姐和两个小外甥女接回老家去。一路经历了各种令人困窘不堪的闹剧之后,姐姐的婚姻陷入僵局,父母仍在抽空向他催婚。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回到北京,“只有在北京,他才能像孤儿一样拥抱整个世界”。这句话想必很多北漂也会深有同感:故乡已经回不去了,只有在孤独中才能寻得一份尊严。

《逆子》是整本书中最令人震撼的一篇,作者仿佛在把自己撕开给读者看。主人公常春小时候因为对去世的爷爷出言冒犯,被父亲打断了一根肋骨。慢慢的,他甚至有点享受挨打的过程,因为这是他和父亲仅有的身体接触。他从小就学会了撕扯伤口的结痂,在疼痛中确认自己的存在。他一心想要逃离父亲的霸权,“似乎离父亲越远,他身上的人性就恢复的越多”,然而只要父亲活着,他就无法逃离得彻底。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说,选择做一个现代人,就意味着做一个不孝子。但常春无法选择不孝。父亲重病后,他马上向女友求婚,完婚后辞去了北京的工作,回到老家听从父亲的安排,直至父亲去世。最后常春的妻子怀孕了,他心想,“既然无力弑父,最好能生一个儿子,让他来杀我。”传统社会中父亲的专制对孩子造成的戕害被远子写得如此真实而赤裸,令人触目惊心。

有读者说这本书太灰暗,然而它同时又太真实——逆流而行的孤独,知识分子身心的软弱,对世俗幸福的怀疑,以及那些对文学、艺术仍怀有洁癖的创作者身处商业社会的格格不入全部被他掰开揉碎,融入了细密的文字之中。

《白日漫游》是远子的第三本短篇小说集。和上篇的主人公一样,远子曾几度辞职去写作。这本书出版时他32岁,结了婚,有了孩子,又辞去北京的工作,回到湖北老家生活。三十多岁的男人不少已经开始变得成熟世故,远子却还是一副少年的样子,如同他真诚而坦荡的文字。 《白日漫游》也许并不完美,但它令人印象深刻,远子的未来也同样令人期待。(冬惊)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