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致敬故乡的诗性书写

郑学仁是一个多情而理性、敏感而深邃的散文家。其散文集《科尔沁草原深处》书写了他对母亲的深沉挚爱、对故乡的真诚书写、对童年的美好回忆,即他对自己的来路——生命的原乡做了“有意味”的回眸。故乡科尔沁,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有他的童年、青春和梦想,更有他生命的根脉。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但散文何尝不是散文家的心灵秘史?作者通过《科尔沁草原深处》《沙海怪柳》《森林公园忆旧》《梦中的萨日朗》《弥散在风中的胡日根庙》《枫的节日》《沧桑母校》《库伦之约》《和草原有个约定》等一系列篇章,对故乡草原进行了充满情热而又富于理性的艺术建构。

首先,作者对故乡的自然风物心心念念,叙写了许多带有乡土色彩的景象。这是因为大自然不仅是作者赖以生存的地方,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在其笔下,那苍苍莽莽漫入天际的无边草原、九曲蜿蜒飘逸如带的河流、美目流盼灿然绽放的萨日朗,以及肆虐横行的漫漫黄沙、奇崛愤怒的沙海怪柳,乃至父亲侍弄的一畦菜园,那里的葫芦、黄瓜、豆角、几棵葡萄秧,还有藤蔓缠绕的牵牛花、节股草、野韭菜等等,都被作者写得摇曳多姿,充满了草原情味。在作者的心里,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事物:“那是多么绿的草原,多么娇艳的阳光,多么湛蓝的晴空,多么洁白的云朵,多么温柔的夏季风啊!唯有她们,才是真正的永恒。”(《科尔沁草原深处》)因此,书写故乡风物就成了散文家一种自觉的艺术行为。比如他这样充满温情地写普通的藤蔓植物:“这些蔓子似乎长着眼睛呢,我曾经故意把已经爬上竹竿的蔓子摘下来,放在离竹竿很远的地方,但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多数蔓子又循着原路找回来,在竹竿上爬伸得更高,好像很神气活现地向我挤眼呢!那蔓子也有笨的,找不到归路,我只好帮助它缠绕在竹竿上,当然不会忘记一边数落它没有人家机灵。”字里行间充溢着美好与温馨。

作者不仅写植物,还写草原上的昆虫、小动物,像大肚蝈蝈、蚂蚱、蛐蛐、屎壳郎、“晌午歪”,以及马蛇子、逗鼠子、野鹌鹑、沙半鸡、百灵子、山老鸹、麻雀等等,他这样写“晌午歪”:“沙坨上可以捉蝈蝈、蝴蝶,在地上可以挖出虫蛹,把虫蛹捏在手里对它喊:‘晌午晌午歪,往东歪!往西歪!’就可以看见它的尖尖的头真的转来转去。”(《童年天地》)“她用青绿的马莲草编成蝈蝈笼子,和我一起在豆子地抓了几只大肚子短翅膀的蝈蝈,连同喂给它们当食物的倭瓜花一起放进去,那蝈蝈就在笼子里神气地鸣叫。”(《马莲》)诸如此类,故乡的景象成了他生命回忆的线索,并且成为他故乡诗意书写的物质载体,那草原、河流、人情、习俗,即便是荒芜与贫困的,也让作者感到亲切、温暖,成了他表达“乡愁”的“有意味的形式”。

其次,作者不仅赞美草原那些富有灵性的自然风物,他还写了承载故乡人文精神的人杰。在《孝庄园孝庄缘》《家乡舞台上的齐·宝力高》《温暖的风景——走近王磊》等文字中,他追念孝庄文皇后的不朽功绩,聆听音乐大师齐·宝力高的美妙琴声,感佩将一生托付给草原的战士诗人王磊。作者行走沉吟、一步三叹,“想见其为人”,表达了他对故乡先贤的仰望与敬重。他赞美孝庄文皇后“是科尔沁草原的日精月华孕育的一颗灵慧的种子,她落在草原上长成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她身不由己地落在皇宫的金碧辉煌之间,就长成了为一个时代遮蔽风雨的参天大树……她踏着动地鼙鼓连天杀声奏响的时代旋律,坚定地走过长城,走进北京,叹着气拾起了无数拔山盖世的须眉汉子们都扛不动的大清江山。”作者为科尔沁草原这位伟大的女性而骄傲,但他“面对夕阳下残败荒芜,昏鸦绕飞的孝庄陵寝”时,却心有戚戚,感慨万端,并以一个娘家人的视角,为孝庄皇后身后的孤独而深表同情:“陪伴她的只有西方残照,萋萋荒草。月落日升,寒暑易节,满腹心事,凭谁与诉?一腔愁绪哪得排遣?”对于王磊,他以科尔沁“温暖的风景”目之,赞他是一位激情澎湃的诗人,一个毫不妥协的战士,是科尔沁文坛文学写作者的知音,更是科尔沁文学事业“虽九死犹未悔”的守望者!“他是一颗种子,被世纪风云裹挟从齐鲁大地辗转大半个中国以后飘落在这里,在这方土地上长成了一棵独木成林的大树……”(《温暖的风景——走近王磊》)字里行间,眉头心上,都可见出作者对草原先贤由衷的敬爱。

第三,对于故乡草原,作者不仅赞美慨叹,他还有着人文学者的冷峻与理性,他常常站在文化的制高点上反思故乡草原的历史与现实,使得他的“乡愁”具有沧桑和凝重的美感,从而成为一种更深刻的“乡愁”。这在单篇作品《科尔沁草原深处》中最具代表性:“这里曾经是匈奴、鲜卑、羯、氐、契丹、女真、蒙古各北方民族游牧争逐的地方,中原人物文化也广泛而悠久地进入这里。就是在脚下的这片绿草上,他们纠缠交融此消彼长,演出了一幕幕惊天动地山河失色的历史大剧。”但在作者看来,“连天的杀声,并不比鸟雀的啁啾在空气中留存得久远;驰逐的金戈铁马,如血残阳中战场上遍布的旌旗刀戟人马尸骸,在后来的荣枯转换中湮没无影;金帐华堂坚城汤池,在风雨的磨蚀中都化为尘土。”而草原“只用春天里一次深情的回眸,就抚平了上百年繁华落尽之后留下的历史创伤。”人类纷纭的历史在静默无言如哲人般的草原面前,是那样的渺小,又显得那样的可笑。显而易见,作者的“乡愁”在这里已经超越了温情脉脉的赞叹,不再是平面的呈现,更不是当作一种故园风情的缅怀追忆,而是倾注了他深沉的思考和理性的批判。

可以说,作者关于故乡的书写,既有热烈的歌吟、诗意的温情,也有深邃如历史家般的反省与拷问。这还表现在关于后工业文明给草原带来的深刻危机的忧思上。这主要见于《梦中的萨日朗》《鸟儿飞走的夏天》等篇章中,尽管文字不多,但他质疑“城市化”、人类的“进步”给草原带来戕害的声音,足以引起读者的关注:“此时萨日朗的家园正在遭遇经年累月的强拆……水泥筑就的城市好像巨大的碉堡群,蚕食着萨日朗的家园……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株萨日朗,并且只结了一颗花苞。眼前的萨日朗显得娉婷袅娜楚楚可怜孤单无助,似乎在风中簌簌发抖……”(《梦中的萨日朗》)这种忧虑与其说对萨日朗花的消失感到忧虑,倒不如说是对人类文明所面临困境的忧虑,草原沙化、物种减少、气候变暖、自然灾害频发,作者的文字中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忧思,正是因为爱故乡、爱草原,所以他才希望草原不被践踏、摧残,而永葆美丽容颜,因而他发出了渴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瞩望。

值得注意的是,散文集中还收录了作者诸如《任性的行旅》《灵境高原》《匆匆的拜谒》《登孟良崮记》《斜阳草树太祖陵》《中秋夜雨宿扬州》等文化随笔,写了像柳宗元、白香山、宋太祖、柳永、苏轼、辛弃疾、萧红等名人,以及《广陵散》《扬州慢》等等,作者以域外的眼光反观故乡、反思文化,在广阔的时空背景下,构建了一个现代草原人对于故乡、对于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深邃哲思。

正如郑学仁所感慨的:“远处悠然的牛羊牧群舒缓地从5000多年以前一直移动到今天”,故乡的历史犹如一条生命的长河缓缓流过,就在这历史的长河中,千百年来草原人悲欢离合、生死寂灭,完成着自己的生命和梦想,作者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草原是他的根,故乡是他精神的母亲,因此他要用诗性的文字、高昂的音调、生命的情热向这一切致敬!(于东新  彻勒格尔)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