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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暑假

我常常怀念二十年前的那个暑假。

那年,我在城里一所学校读书,成绩不好,压抑难耐,整天混。临近学期结束,一种岁月蹉跎的堕落感无端袭上心头,自责、悔恨、煎熬,心情坏到极点。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在205国道边一个叫夏庄小学的门口,我下车了。

我姨夫是夏庄小学的校长,一家三口都住学校。夏庄小学三面皆是农田,四排红墙绿瓦的瓦房,两个砖砌的椭圆形花坛,十来棵粗壮不一的大树,就是校园的全部。

姨夫告诉我,他们学校要翻建一幢二层教学楼,马上就动工。我当年十六七岁,血气方刚,壮胆告诉姨夫,我想在工地上做点事。姨夫笑笑:“可以试试看。”

第二天,建筑队来了,六七个人,都是村庄的泥瓦匠,叙起来都是亲戚。一位师傅,五十来岁,长得结实,讲话干脆利落,一看就是队长。姨夫把我送到队长手中。队长笑眯眯地撂下一句话:“事情随你做,工资任我发。”

翻新首先要拆旧。队长安排我分类整理建筑材料,瓦片、砖头,用铁皮小车推到空地上,整齐码好。接下来是挖地基。画线、打

桩,虽没有图纸,但队长运筹帷幄,指挥得当。我拎提一桶石灰粉,顺着打桩的细线,撒下一条笔直的白线。地基的深度,队长要求达到五十厘米。大师傅用尖头铁锹铲挖,我清运泥土,车推肩挑,虽然流汗,虽然疲惫,但我和工友们配合默契,不亦乐乎。

地基耗时近一周,才算完工。待到正式动工砌墙,速度倒是很快。我和另外一个小师傅负责搅拌混凝土,先用两米高的铁筛子把沙子过滤一遍,按照一吨沙子、二包水泥的比例,加水进行搅拌。一桶混凝土,足有十公斤,每天要提上百桶。从上午七点,干到晚上六点,中午休息俩小时。开始的一周,筋疲力尽,累到瘫。但想到当初在姨夫面前的信誓旦旦,我又咬紧牙,继续干下去。

劳累到极致,只企盼一种天气——下雨。下雨才能停工,我便可以读书。学校隔三差五会有乡村邮差送来报纸。每天近午,我都翘首期待绿色的邮包。

我爱读报纸上的副刊。《新华日报》新潮副刊,名家荟萃,每期必读。作家高晓声去世,新潮用一个整版来纪念他,陆文夫、王蒙、刘心武等诸多名家的纪念文章读来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扬子晚报》繁星副刊也不乏精彩之作。洪烛《风吹白纸坊》和陶方宣《棉布衬衫》是我印象特别深的两篇文章。两个温暖的故事,唏嘘的结局,永远定格在我青春记忆里。

学校有个小图书室,书不多,找到张抗抗《夏》是我的意外收获。小说《夏》带给我非同一般的思想冲击。《夏》是校园题材,塑造了女大学生岑朗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形象,她思想前卫、崇尚个性解放。小说结尾,作者大胆而深情地写道:“不要说,真的不要说,什么也别说……到秋天,自然会结果……而夏天,夏天是生长的季节,一切都欣欣向荣……无论如何,我是喜欢夏天的。让夏天更繁茂、更舒畅、更热烈些吧!”读到这样的句子,我麻木的心灵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困顿的脚步又找到了前行的力量。

1999年的夏天,我在夏庄小学领到人生第一笔工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因此,我不再惧怕此后20年中遇到的各种挫折。连载《诗雕》的报纸虽然找不到了,但那种用苦难和奋斗交织的文字,让我镂骨铭心。我珍藏了张抗抗的《夏》,这本书在我人生低谷时,成为我精神的粮仓和心灵的慰藉。

20年后的这个暑假,我出差经过205国道,我下意识去看一眼昔日的夏庄小学。我知道,学校在几年前已变成一片厂房,可是今天连厂房也看不见,竟被夷为平地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晚上,我在书架上找到泛黄脆亮的《夏》,翻开书,似乎又回到了灵与肉搏斗的青春岁月。

是的,书已旧,夏仍蓬勃。(文/唐  伟)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