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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蒲扇姓“摇”

过去的年代,老蒲扇是度夏的必备品,几乎家家都添置一两把。新扇买回,扇柄上钻个窟窿眼儿,系上红线,挂墙上,一般是来客专用。客人上门,递上一把老蒲扇,端上一碗凉白开。忽悠忽悠,凉风驱散一路风尘一身劳累,话题寒暄像来来回回的微风。

一把蒲扇,让主客会见的气氛,悠闲、亲切而舒适。

自家人,用旧扇。往年的扇,从墙上取下,干净抹布蘸肥皂水一清,草木气勃发。但涂鸦的字迹,也一并被抹去了。这不愁,我们有会写字的手;寻出钢笔或蜡笔,争先恐后重新描。我爷爷喜欢“清风随意取,手动天地凉”这句,每次写下来,我都拿到他跟前邀功。他赶紧接过来猛扇两下,白胡子一飘一飘的,我心知肚明,那就是对我的肯定了,乐颠颠跑开,再去写。

小孩儿们喜欢两句打油诗:“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立冬。”你瞧这人做的!我不是不借,是你来得不是时候;要借也行,立冬来拿吧。这实在算不得自私,正常的人性啊。

我小叔叔那时正迷恋读《三国》,弄了一把纸折扇,文绉绉的,网不住多少风,还题了毛笔字“心静自然凉”,看能的!我说:“叔,你心静就凉快了,干吗还要扇子?”他拿折扇敲我头说:“鬼精!你知道啥?这是气质,是风度!”

折扇,团扇,羽毛扇,还有老蒲扇,一把扇在手,似乎真的多了一份悠闲的气度。一把老蒲扇在手,踱着方步,挺肚而行,或碎步轻盈,面带春风,那谱摆的,神仙一样的!老人们闲来无事,凉荫稠厚的地方,小马扎一支,老蒲扇不紧不慢摇着,嘴里“东街柿子西街梨,南坑蛤蟆北坑鱼”地扯篇儿。

孙子们捕蝉归来,圪蹴在圈外,百无聊赖打岔,叫嚷着让讲故事。一个老头儿,摇摇手里的老蒲扇,说:好,讲——我考考你们,答上来了,今儿讲大北河里叉王八。

老头儿说:我手里的蒲扇,它姓什么?

好像一只老蝉,幽幽一鸣,引爆了一群蝉声轰鸣。少年们有说姓“风”,有说姓“摇”,有说姓“蒲”,也有说姓“打”的……老头儿胡子笑得翘翘的,扇子一指,要讲他那陈年老故事了。

这树荫里的摇扇时光,一直持续到倦鸟归巢、落日西挂、鸡鸭进窝、牛羊入圈,老人们才慢悠悠起身,拍掉身上的草梗,老蒲扇遮着夕光回家去。

如今,在城镇,蒲扇也是老年人的度夏专用品。尤其黄昏时候,太阳隐匿,天幕秾丽;路边、公园的柳荫里,老头儿老太,晃出来消夏了。衣衫薄,步子轻,人精神,手里的蒲扇,挥舞着,像夏天这出大戏里一个惹眼的道具。

老蒲扇,自摇自凉,自在自得。很怀旧,也很入画,画的主题叫慢夏。

被蒲扇带进画里的人,腰身基本是一个“丰”字;轻抚他们的柳枝,是一个“瘦”字;蒲扇呢,突出一个“大”字一个“圆”字和一个“青”字。人和扇,气场和谐,完美无缺。这个夏天,就该有这样悠闲的人,这些人手上,就该摇着这样悠闲的扇。

细细看那蒲扇,一把扇其实就是一柄大树叶。闻一闻,有一股子幽幽植物香。那该是绿意被太阳蒸干后散发的味道吧。

那个“蒲”字呢,单看字形,就是一种水淋淋的草,它真像水边的隐者呀。如果在北方,它该跟菖蒲类的植物很亲近,有种菰雨荷花的凉意。《乐府诗集》中,有拔蒲的女子,一根一根拔,拔一会儿朝远处望一会儿,望什么呢?时光那么慢,爱情那么慢,迎面来的只是热浪滚滚的夏天。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