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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善散章

腾格里沙漠

我沿着坚硬的,寸草不生的荒野,一步步,走向您。

岁月,在您的掌心,一粒一粒,一寸一寸,如何堆积的这漫天黄沙。

欢呼之余,心归平静。我们是在沙砾上体验悲欢,还是在疼痛的大地上拾捡欢乐。

大地,用母亲河失落的泪滴浇灌出这一地荒凉,用苍天流下的汗滴堆积出这一方惊艳。

远方,你寂寥的,激情的,绽放着独有的高昂。

雨滴落入深深的海底问海水,温暖与冰冷,你拥有过哪种。

雨滴是否也曾到达您幽闭的腹地,可曾感知你酷热胸膛里深埋的悲凉。及时光深处,随风沙摇曳的炊烟。

你覆盖了怎样一片绿洲,怎样一个部落,怎样一群牛羊与一群男女。如何让繁华归于荒芜。

无端端,风成为罪魁祸首。让一片沙海困于腾格里,让腾格里困于一片沙海。你们是彼此的囚徒,彼此的慰籍。

还是不要了吧,让一粒沙审判一粒沙,它们隐忍着我们不可窃探的孤苦。放逐在此,天意如此。

如果,一滴鲜血能重新浇灌一株小草,我愿戳破手指,一滴一滴,流向你的心海。让炽热与炽热交融,如清凉归于清凉。

如果,一个子宫能再次孕育一片绿洲,我愿掏空红尘岁月的尘埃与污点,呈献最初的纯净与善良。

腾格里呐,如果我是你此刻的新娘,谁允我这块命运的红盖头,谁允我用悲怆的胸膛抚慰你的苍凉。

我自己,只能露一双朦胧的眼,以观看这混沌世界里的混沌人生。即便懂,是此生也不敢的奢求。

骆驼

在驼乡,我始终也没能与一只骆驼亲近。它们始终在草原深处,背对我。

同时背对一条河流干涸前的潺潺,及一粒黄沙进驻前的青绿。

当我端坐沙海,双掌合十。祈祷的,仍是一滴雨水。

早或迟,雨季总会来临,竭尽所能来赶赴一场誓约。不管沙砾适不适应,不管沙砾下的小草能否起死回生。雨水深知,值。

歌里说,你的罪恶也是我的。这盛满沙砾的荒漠,又如何顺风顺水。

南方绿树成荫的时节,北方的大地始终没能让一截枯木发芽。

草原无草,骆驼啃着枯枝,嚼着日月。草深埋厚土,黑暗里承载太多忧思。

水乡,不是一只骆驼的归宿。它坚守它该坚守的执着,怎样的驱赶与鞭策,也不会到城市狂奔。

安逸,也不是一只骆驼的神往。远离繁华的荒芜的这一边,它只要寂寥里无言的苦乐。

驼铃声声处,浪沙四溅。大漠深深,一抹孤烟始终如一。

所有草草上场,草草退场。一朵野花,一片草叶,没人想要与一抹孤烟地老天荒。除了骆驼。

在一场,无数场风暴面前,所有干涸成沙。紧咬一把枯草,骆驼只想踏沙前行。活得,毫无悬念。

命运这东西,它不想亦无法掌控。

当退无可退,暮色到来之前,骆驼把一枚夕阳踏在了掌心。躲不开岁月的沙漏,它需要把一些悲欢烙印。

人生驼生,都在旅途。有的在里面拥有所有,有的在里面顷其所有。爱恋悲欢终归尘。

有时,骆驼也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一粒细沙,随风轻盈起舞。没有饥饿,没有死亡。

找一个骆驼骑士,沙海里共抵风沙。还是把自己变身一只骆驼,独自穿越大漠孤烟。

此刻,我有我的担忧。

灯盏

这高的矮的,方的圆的无数灯盏,自四面八方来,自前朝旧梦来。延一场柔肠,续一段离别。

无数灯盏里,此盏最为独特。寂寥的,热烈的,召唤着我。陌生又熟悉。

冥冥中,她注定在此,我注定来此。

已是几世轮回。隔着玻璃柜里,那触摸不到的神秘,我又如何走入她的前尘。

我空洞的双眸,凝视她的深邃,竟无语凝哽。隔着玻璃柜外的时空与世纪,她落着她的伤悲,我流着我的愁绪。

我定是她上古指引过的女子,纵然悲悲戚戚,也终有一豆微光,来烘干一行清泪。

又或者,我就是她,闪烁永不熄灭的光芒,于无声处,等某个夜归人。

你要我巍峨如山,我便手举双炬。你要我花般楚楚,我便含羞低眉。爱或不爱,如此简单。

夜尚早,信鸽刚从戈壁启航。我亦启程,从远离戈壁的高山。我一直在找一条路,找路尽头的草屋。我会在日落之前,点燃灯盏。

古道旁,一个牧羊人挖着埋葬自己的坑,用生锈的铁锹,用尽毕生力气。

我绕过他身旁,悄无声息。日落之后,我还要赶一场夜路,朝着灯光指引的方向,或者作为一盏灯兀自前行。

所有可遗忘的,我选择放手。那不能辜负的,唯托付时光。

当尘穿过土壤,取代了土壤。夜亦穿过胸膛,取代了胸膛。

夜色之深浓,我又能去往何方。该等的,不该等的。等到的,等不到的。已毫无意义。

直到再也迈不动沉沉的双脚,我悴然倒下。我对着一片坟茔大哭,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我所有的,亲人。

贺兰山

路是柏油路,笔直宽敞。不知道是未过银川,还是已到阿拉善。

当贺兰山就这么突兀的毫无商量的,一下矗立窗外。我唯沉默,再沉默。

那是山,还是以山的形势矗立的土堆。一座座,寸草不生,如石如铁。肃穆里显露拒人千里的威严。

游荡的风里已无驼铃声声,从一座繁华到一片荒芜,从一种命运到另一种命运,又如何不拒人千里。

无山花摇曳,山石兀自绝美。坚守一方荒凉,永远伫立远方。历经一场空又一场空后,风早于破碎不堪。

只有贺兰山如一匹骏马,依然在静默中奔腾,在无声里嘶鸣。呼唤着曾经的骑士。

千年兴衰,不过匆匆一瞥,又如何感伤知痛。可这裸露的悲壮,这赤裸的坦诚,一眼一瞬,亦可永恒永生。

我的胸膛贴着粗劣,负痛前行。没有血痕,我的疼痛见证我的赤诚。我的内心与山河一起支离破碎。

我把此生所有的坚强,此刻,全部奉上。

重要的不是繁华之后荒芜,还是荒芜之后繁华。哪一种,都是艰难。或喜极而泣,或悲痛而嗷。

每一天,日落,暗临。每一天,所有都迫在眉睫。夜如此沉重,有些苦撑不到明日。

让一片荒芜恢复繁华,我不抱任何妄想。荒芜又算得了什么,失望到绝望依然有暖穿冰透寒。

山不想假装坚强,它本就坚强,所有悲欢镶嵌入怀。它也无需低头,羞愧于苦难。苦难比暗藏的龌龊光明得多。

黑夜退却,黑夜来临,有时,或者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用谎言守住真相。

在尘埃的世界里,在一场地老天荒中,时光与岁月,谁是谁的囊中之物。无数种千方百计的苟且里,才是生命的延续。

当大地坠入深渊,云随天空一起堕落,石子躲在草丛里,全然不知身边是醒着的历史,还是睡去的生活。

岁月的长河,吞噬掉所有答案。一座山,一个人,有着怎样与生俱来的使命。在无法负责的人生里,等一个值得等的人。

那被风雨浸淫,被岁月蚀骨的坚硬的心门,需要怎样的良善与柔软,才能推开。

倘若苍天应允,我多想变身一株小草,让它疼爱千年万年。

[责任编辑:杨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