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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亲戚家串门,屁股还没坐稳,她就聊起了她的化妆品。先是问过期的晚霜还能不能用,跟着是如果用了,会怎么样?

当然是早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问,不过是因为不甘心。甚至于在我的回答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以后,还是心存侥幸:要不我去拿来你看看?也没准儿能行!

那是一瓶L家的晚霜,幽深的紫色瓶子里,膏体确实“还像凝脂一样的雪白”,但是水油已经分离,显然不能用了。在我决绝地又一次确定答案之后,她好像终于死了心,捧着那珍宝似的小紫瓶痛惜不已:哎呀两千块钱啊这一瓶,总舍不得用——出个门、聚个会才搽一点,留到现在还糟践了。你看看真是的,啧啧啧啧……牙龈都要嘬出血了。

这样的事,见得真是太多了。

几年前有一次去香山,因为是红叶节车流巨堵,很多人选择坐不限行的公交车。好不容易排队上了一辆车,还没出站,就听前面一阵骚乱。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个女孩的手机被偷了,是当时最新款的“爱疯死”(iPhone4)。“我在车门儿底下时摸过口袋,还在呢!上车就没了!”姑娘向司机申诉着,殷殷而绝望的声调里带着哭腔。司机无奈,也没办法跟她纠缠不清,只好让她报警。

一车人枯坐着等警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在沮丧和烦躁中度秒如年地一点点耗过去。观景度假的好心情被无妄的叨扰一寸寸销蚀,人们的怨气不断发酵。坐在我前座的一个大哥忍无可忍:“怎么着还要等多久啊?有完没完了?我都丢了二十多个手机了,也没这么找过!”姑娘不乐意,梗起脖子冲大哥喊:“你丢的那什么手机啊?我这是iPhone 4!”话音未落,另一个乘客便忍不住插嘴:“哎哟喂,您那是iPhone4啊?我还真当是‘iPhone死’呢!甭管什么手机,我们丢的那也是手机。您这好——您这丢的是揣在兜儿里的一个肾啊!”

姑娘不吭声了,但依然丝丝地守住驾驶杆,坚持不让走:警察说马上就来了,车一离开现场,我上哪去找?

过了总有个把钟头吧,警察来了。问询,做笔录,安抚。然后宣布让司机开车带大家先走,有什么线索会跟她联络。姑娘仿佛被巨大的悲伤吞噬了,绝望地扭着头看向窗外,甚至没有顾上跟任何一个人,说一句客气的话。过了一站地,她下了车。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见她发丝凌乱地站在秋阳下,脸颊绯红,热泪滚滚。

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年,我依然记得那张脸。

一瓶面霜、一个手机,因为经济和心理的承受力不同,折射出来的虐心之苦和“摘肾”之痛,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和想象。然而这痛与苦的根源,却似乎一目了然:说到底,当购买的东西跟自己购买力不匹配时,人难免会沦为物的奴隶——舍不得因为享用而看着它一点点减少,更受不了它因为不可抗力而得来复失去……又是何苦。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