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刚过，刺骨的西伯利亚寒风便开始肆虐土默川大地，虽有降雪，但雪量不大，故称为小雪节气。准备忙年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把所剩无几的猪粮尽快让猪吃完，为的是让猪再长几斤肉。大雪节气未到，村子里就传出猪声嘶力竭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兴奋。
在故乡，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养猪，没有养猪的人家会让村里人笑话，但养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间要经历断粮、被盗、猪瘟等变故，能养成大猪的人家也是寥寥无几。我的童年记忆里，父亲每年都要喂一头猪，而且杀了大猪后再捉一头小猪来养，这头隔年猪体大、肉肥、膘厚，让乡亲们羡慕不已,也让那些当年猪望尘莫及。当杀猪匠提着长长的屠刀进院的时候，被杀的猪非常感应地焦躁不安起来，躲在猪圈的一隅惊恐万分。父亲轻轻地叫着猪，抚摸着猪宽厚的脊背，那猪便乖顺地跟着父亲来到猪食盆前，边吃边紧张地环顾着周围几张不太熟悉的面孔。杀猪匠看着时机成熟，一声令下，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一起扑向肥猪，有的抓耳拽尾，有的揪腿压肚，可怜那猪哪是人的对手，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地放在一块杀猪专用的铁板上。每当此时，猪凄厉无助的嚎叫都会让坐在炕头的母亲落泪。杀猪匠把一尺多长的刀子从猪的喉咙处掼去，当刀尖抵达心脏部位后，顺势向上一挑，然后迅速把刀子拔出来，血如决堤的河水喷涌到早已准备好的盆子里。盆子里放了盐，那些打旋的血沫不一会儿便凝成血块，刚才还四蹄乱蹬的猪早已瘫软，发出微弱的哼哼声。人们把捆猪的绳子取下，把铁板前低后高支起来，一大早就准备好的一锅开水正在寒冬中冒着热气。杀猪匠在猪的后腿处用刀划一个小口，一根两米多长的铁棍顺着小口伸进去，在猪的皮肉之间穿插。铁棍抽出后，杀猪匠用嘴对着小孔吹气，不一会儿，猪就膨胀起来。有人开始往猪身上浇开水，杀猪匠用专用的铁刨子将粗硬的猪毛剐下来，其他人则用浮石剔除软毛，转眼间又白又胖的肥猪被吊钩挂起来。杀猪匠把猪肚划开，猪肚里的心肝五脏被抛了出来，放到一个大花盘里，然后一刀把猪头割下来，第二刀割下的是猪脖子（槽头肉），早已等不及的主人赶忙把槽头肉提回家中，屋子里早已挤满帮忙做饭的女人们。
在杀猪的整个程序中，翻肠是个技术活儿，如果不小心把肠子弄破，脏物就会流出来，所以翻肠一般由杀猪匠亲自完成。杀猪匠的另一个技艺是对猪的结构非常清楚，犹如庖丁解牛，很轻松娴熟地把猪肢解。这时候，院子里已经能够闻到杀猪菜的缕缕香味儿了。
地道的杀猪菜主要由酸白菜、土豆、粉条和槽头肉四种食材组成，把槽头肉切成巴掌大的厚片放到锅里爆炒，当浸出的猪油覆盖肉片的时候放入葱蒜等作料炝锅，再把酸菜放入,当然有一种关键调料必不可少，那就是家乡特有的豆酱面，随后加入开水慢火熬两个小时，最后放入粉条和土豆再烩半个小时。在等待开饭的过程中，外面帮忙的人已经把一切收拾停当，杀猪匠把骨头和肉分类堆放，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作为大年三十的一道大餐，猪头和猪蹄早已被东家存放起来。人们开始脱衣净手，主人招呼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那个年代，村子里的人一年四季不见一点油水，所以每到有人家杀猪就像过节一样热闹，东家会根据吃饭人数的多少，确定土豆和酸菜的数量，而肉就是槽头肉，绝不会增加。其实，槽头肉是猪肉中质量最差的部分，之所以好吃就是因为一年中第一次见肉，那种兴奋早已吊足了人们的胃口。这一天，所有被请的人都可以放开肚子大快朵颐，而那些喝酒的亲朋好友更是“烂腌菜一盘，喝上没完”，只到太阳落山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记得有一年，会杀猪的三爷排队都请不来，因为那一年全村有百十多头要杀的猪，父亲没有办法，正愁眉不展时，邻家小叔自告奋勇要帮忙。叫来几个邻居，刚把猪哄出圈外，一群人就扑了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摁倒，小叔慌乱中照着猪脖子就是一刀，但没有多少血流出来，受了疼的猪尖叫着四蹄乱蹬，捉后腿的人早被蹬了出去，仰面坐在地上，前面抓耳按肚的人也被猪的蛮劲甩开，猪带着刀子爬起来就跑，血顺着猪脖子洒落一地，气喘吁吁的人们追赶着狂奔不止的猪，院子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只到猪跑回自己的窝中才被人们摁住。小叔闭着眼睛再次把刀捅进去，然后左右乱捅，那猪眼睁睁看着慌乱的人们就是不肯闭眼，人们都唏嘘猪的生命力顽强，但更可惜的是那香喷喷的炒猪血是没有口福吃到了。后来听三爷说，杀猪要在猪脖子的三分之二处下刀，小叔却在三分之一处，结果刀子根本没有探到心脏的部位。每次杀完猪，父亲和母亲都要合计着怎样分配这些猪肉，一半肉肯定是要卖掉，因为购置年货的钱还没有着落，留下的一半还要再拿出一半送给没有杀猪的亲戚，最后家里已经所剩无几，但那种亲情却维系的更加紧密。
又是一个雪花飞舞的冬季，彻寒之中，城里的乡下人一定又开始怀念那些杀猪烩菜的日子，纵然已经远离故乡多少年，但那激动人心的场面和杀猪菜的香味儿依然留存在记忆中。如今，村子里养猪的人家越来越少，残酷的杀猪场面也很少见到，虽然人们依然乐此不疲地去城郊的“农家乐”品尝杀猪菜，但那个年代的色香味儿却再也吃不出来了。一顿杀猪菜，包含的不仅是美味儿，更多的大概是对故乡和亲人的眷恋和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