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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为什么反感华罗庚?

[摘要]这段文字来自《竺可桢日记》。因为涉及对著名数学家华罗庚为人做事的评价,不免有点敏感,故在1980年代所出版的《竺可桢日记》五卷本中已被删去。

作者:张荣明

1949年,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直逼南京,国民党政权无奈败退孤岛。江山变色、风声鹤唳之际,大陆一些学者依据自身与国共两党的亲疏利害作出了各自的选择:如傅斯年、李济追随去台,胡适、陈源飞赴欧美,钱穆、唐君毅栖居香港……天崩地坼,一阵阵硝烟散尽之后,才能看清各人的站位及姿态。

陈寅恪留下来

1950年夏,竺可桢才得悉老友陈寅恪的确切行踪——他留在了岭南大学任教,“目已几全失明”。因此,时任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曾规定:“陈寅恪可以不参加除上课外的任何活动。”得此照顾,陈寅恪自可“躲进小楼成一统”,保持一方研究学术的宁静天地。

陈寅恪有着超群轶伦的记忆力。1959年中宣部副部长周扬拜访过陈寅恪之后,亦赞叹陈寅恪“记忆力惊人,书熟悉得不得了,随便讲哪知道哪地方”。陈寅恪中年失明,但晚年花费10载光阴撰写《柳如是别传》这部80万字的巨著,“旁征博引各种典籍,举凡汉唐明清、儒法道释、人事花果、经史子集,据粗略统计,多达六百种以上……引书总数如此,则连参看过而没有引用的在内,恐将近千种”。虽有助手为之查找资料及记录文章,但主要还是仰仗他本人天赋异禀的超凡记忆力。

1957年2月,竺可桢赴南方考察及参加华南热带资源开发科学讨论会,他终于有时间可以去探望分别10多年的老友陈寅恪。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竺、陈两人的首次晤面:

至中山大学宿舍晤陈寅恪及其夫人,系复旦同学,十余年未见,眼半盲,但尚能认人。相询年龄,知我们两人和立夫均1890年生,我二月生,长他们五个月。并知立夫初病胃,有动脉阻塞现象,住医院五楼。渠意颇不以华罗庚为然,说其过去曾建议蒋介石成立科学青年团,认其有创造能力,但其言论作风之味不佳云。出,晤中大校长(副)冯乃超,知中大现有学生二千三百人,已成立研究组,有化学方面,招了研究生。

这段文字来自《竺可桢日记》。因为涉及对著名数学家华罗庚为人做事的评价,不免有点敏感,故在1980年代所出版的《竺可桢日记》五卷本中已被删去。

何故如此?

自1943年年底,竺可桢与陈寅恪在重庆观音岩一别,“十余年未见”。这10多年间,华夏大地战火纷飞,天翻地覆。此次故人重逢,不由分外亲切。由于竺可桢是管理科学院研究所的领导,陈寅恪坦率地谈到他对华罗庚的不满。

当年陈寅恪赞赏青年华罗庚,“认其有创造力”,但1957年之际,陈寅恪却“不以华罗庚为然”,原因是“其言论作风之味不佳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陈氏看法有了大幅度转变?仔细阅读卷帙浩繁的《竺可桢日记》,可以发现种种原先不为外界所知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一些线索,或可为陈寅恪对华罗庚由赞赏转变成反感的原因提供一些参考。

其中一条线索是华罗庚抢先争当中科院数学所所长。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竺可桢因其学术成就和崇高威望,出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一职。当时科学院领导是一正四副:郭沫若任院长,李四光、陶孟和、竺可桢、吴有训任副院长,各人且有具体分管范围——据《竺可桢日记》1950年10月30日记载,“三点至院开临时工作会议。郭沫若报告行将出国,对于院中组织略有更换,每副院长将领导若干所,如仲揆领导地质、古生物二所,孟和领导社会、历史、考古与语言,余则领导地理、地球物理、水生、实验、植物分类、心理、生理生化。再新聘吴正之领导数学、近代物理、应用物理、有机、物化、工程、天文七个单位,以正之兼任办公厅主任。五点散。”

院级领导的座位既已排定,各路学术精英就纷纷开始竞选院属研究所所长一职。据竺可桢所记:

与恽子强谈数学所,以华罗庚急于成立所,且自愿担任所长,步青现为筹备主任,但张宗燧、陈建功均不主张步青为所长。最初三强等对于华罗庚亦极不赞同,但近来颇渐了解,故院中近颇属意于华。华又在到处演讲,在《人民日报》上写文,故子强意欲余示意于步青,请其自让。

恽子强时任中科院党组书记、编译局副局长,他告诉竺可桢:华罗庚急于要筹建数学研究所,并毛遂自荐要当该所所长。苏步青原为数学所筹建中的筹备主任,按理来说既为筹备主任,自然是该所所长的首选人物,然而苏步青也有自己的弱项,不知什么原因,他在竞选所长的仕途中遭到了物理学家张宗遂、数学家陈建功的共同反对,说明并非是众望所归。

对于华罗庚急于要自揽数学所所长一职,著名物理学家钱三强一开始“极不赞同”,然而华罗庚“功夫在诗外”,在竞选所长的过程当中频出奇招,“华又在到处演讲,在《人民日报》写文”。天道酬勤,经过综合考察后,中科院领导层的天平开始倾斜到华罗庚一边,院党组书记恽子强与竺可桢商谈,请竺劝苏步青自动退避三舍,成全华罗庚出任数学所所长之愿望。孰料苏步青对于中科院数学所所长一职并不十分热衷,甚至视为鸡肋,原因在于在中科院任职的薪水当时折合成实物不高,而回浙大当教授可以得到省政府的特殊津贴,故不必费心竺可桢劝退,苏步青权衡利弊之下自动打退堂鼓矣。

陈寅恪这一辈身居时代学术高峰的顶尖学者皆以学问为性命,视官职为赘疣。而华罗庚无视苏步青在筹建数学所过程中已担任“筹备主任”之现状,竟抢先卡位,毛遂自荐当所长,且“到处演讲”“报上作诗”,大造声势,广博名声——此种行事风格自当为陈寅恪之不取。此外,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暂不赘述。

不过,华罗庚为人处世虽不免有种种特异之处,但盖棺论定:其人仍不失为现代中国数学界负有国际声誉的一代豪杰。

[责任编辑:贾丕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