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鲁迅诗稿手迹的谜案

本文所揭示的问题,在当初或出于好心,但后果亦不可小觑。到了现在的电脑时代,技术上要便捷得多,更有了诸多商业利益的促动,对类此问题,我们就更不可失去警觉了。 ——编者 

图1

图2

大约是2002年春的一天,我陪同报社的一位朋友参观上海鲁迅故居。参观后,在故居隔壁的小卖部购得一本鲁迅博物馆编著的《鲁迅文献图传》。晚上,青灯之下,悠悠翻阅,发现这本图传,和过去出版的《鲁迅图片集》、《鲁迅画传》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注意图片的文献性:很有一些图片是过去的图集所没有的;不少照片的底托也印出来了,不少底托上有鲁迅或别人的题词,这也很有文献价值;不少图片下注明原件的尺寸,这是文物说明的规范内容;凡是鲁迅博物馆的藏品,都注明“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突然,一幅如此熟悉竟又如此陌生的诗稿,映入我的眼球,它就是鲁迅《题三义塔》的手迹。那每句诗句,我是熟悉的;那一个一个浑厚的以“颜体”为底韵又带点“隶书”风味的字迹,我也是熟悉的;可是它们如此排列而成为一幅诗稿,我却是如此陌生,从未见过。(见图一) 

我和千百万读者一样,所熟悉所不断看到的鲁迅《题三义塔》诗手迹,是另一种排列形式的诗稿,那是一条长长的很有气势的漂亮的横幅。这样所有的《鲁迅诗稿》类图书几乎都编入了这条长长的横幅。(见图二) 

面对“图一”和“图二”,我不禁发怔:鲁迅到底写过几幅《题三义塔》?经查,(1)鲁迅1933年6月21日日记记有:“为西村真琴博士书一横卷”;并录下诗句和跋,内容与“图一”、“图二”完全一致。但对照每个字的笔迹,可以肯定地说:“图一”或“图二”,决不可能是据日记手稿剪贴而成。(2)鲁迅1934年12月29日致杨霁云信中,为《集外集》供稿,附有手写的《题三义塔》诗,但诗句(“飞焰”改为“飞熛”)和跋文均与“图一”、“图二”不同。目前所能找到的,除“图一”、“图二”外,鲁迅手写的《题三义塔》诗,就只这两种。 

众所周知,无论是书法家还是小学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写两个字,细细对照这两个字的笔迹,一定是不一样的。这是书法艺术的特点,也是书法和印刷的不同。但对照“图一”和“图二”每个字的笔迹,却是完全一样的。这就是说,不是“图一”剪贴而成“图二”,就是“图二”剪贴而成“图一”。我的判断是:“图一”是原始件;“图二”是由“图一”的照片剪贴而成的;“图一”原是横幅,“图二”成了横幅长卷。 

为了使我的判断万无一失,我携带了《鲁迅文献图传》和几种《鲁迅诗稿》,去拜访鲁迅研究专家丁景唐先生。丁老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任职,为上海鲁迅纪念馆的筹建做过不少工作,而且和当时主管上海鲁迅纪念馆等文博单位的文化局副局长方行先生关系密切,方老所做的许多事丁老也常有所知。到了丁老家,打开带去的《鲁迅文献图传》和几种《鲁迅诗稿》,谈了“图一”的发现,和我对“图一”、“图二”关系的判断。丁老说:当年为了编《鲁迅诗稿》,对鲁迅手书的诗稿有过一些删改,特别是诗幅题款中写到的受赠人,因不知道其政治情况,就把其姓名删去。《题三义塔》诗稿,可以肯定是“图一”改造而成“图二”的,目的就是使这幅诗稿更漂亮更壮观些。这类删改当年都经方行同意,有的可能还是他策划的。我问:是否还有鲁迅手写的字幅经过改动的?丁老答:这就记不清了,可能还有,这要经过考察、考证才可以明白。我向丁老请教时,其女丁言昭在旁。她也认为,推定由“图一”剪贴而成“图二”的说法,似较合情理。 

在大致可以肯定“图二”是由“图一”改变而来后,我就着手查证“图二”是何时传布开来的。寒舍藏有《鲁迅诗稿》的首印本,那是上海鲁迅纪念馆编、文物出版社1959年10月出版的32开道林纸平装本,陈毅题签,无序无后记,所收《题三义塔》诗已是“图二”。1960年出版《鲁迅诗稿》线装本,有序有后记,后记中说:“本书承陈毅同志题签,郭沫若同志作序,我们表示深切的感谢。”又说:“对北京鲁迅博物馆的大力协助,上海博物馆的代为精印,我们同表感谢!”这个版本有着线装本试印的性质,社会上流传似不广,所收《题三义塔》诗手稿也已是“图二”。周国伟兄编著的《鲁迅著译版本研究编目》漏收此版本。此后线装本《鲁迅诗稿》有1961年版、1976年版、1981年版、1991年版、1998年版等五种,每次有增订,《题三义塔》诗都录用“图二”的手迹;其中1981年、1991年版、1998年版,还同时采用另一图式,但就是不见“图一”。 

北京鲁迅博物馆编著、1998年出版的《鲁迅文献图传》第一次向世人昭示了鲁迅《题三义塔》诗的真正手迹。《图传》所刊的手迹、照片等文物,凡博物馆所藏的都有所注明,但“图一”下没有“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字样,也无原件尺寸字样,说明其原件或原件照片很可能在上海鲁迅纪念馆。但上海馆对此好像并没有引起应有的注意。上海馆编的1999年出版的《鲁迅诗摭》和2001年出版的《鲁迅画传》,都继续采用“图二”,任其继续流传。我认为,上海鲁迅纪念馆似有责任向世人说明:上海馆所编七种版本的《鲁迅诗稿》及《鲁迅诗摭》、《鲁迅画传》等图书,所编入的《题三义塔》诗都采用“图二”的版本,其底本究属何种来源?如确系剪贴“图一”照片而成,也希望能向世人说明当时剪贴的实情,以及是否还有别的诗篇、文稿遭此剪贴。“图二”已流传了半个世纪,如再任其流传下去,当事人和知情人将越来越少,要弄清事情真相就更困难了。如“图二”确实不是鲁迅的真正文物,应停止其流传,而应介绍、宣传、流传“图一”的真正的鲁迅文物。我相信:世人都会赞同我的建议。

[责任编辑:贾丕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