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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食人族》:赖以存在的神话

《我们都是食人族》,(法)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著,廖惠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我们都是食人族》,(法)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著,廖惠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我们都是食人族》是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的晚期作品,收录了十七篇文化随笔,应意大利《共和报》之邀,写于1989-2000年间。

为了适应报刊需要,文章篇幅都不长,而且与时事紧密联系,如今它们并未过时,列维-斯特劳斯挖掘笔下现象的文化根源所展开论述的对象,如圣诞老人、疯牛病、发展模式、艺术观点等,仍然时时显像于我们的生活,从民族志到神话,从民间艺术到宗教信仰,从社会结构到制度礼仪,这本小书涉及到他的很多研究领域,依稀画出万物来时之路,通向我们赖以生存的植根其上的文化土壤。

列维-斯特劳斯开创了神话理论的“结构主义”方法,不同于传统神话研究的叙事性阐释,他着重于解析神话的象征和对应,包括一个神话体系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也包括它与其他神话之间的辩证关系。列维-斯特劳斯在其中发现自然与文化的冲突,宣称世界本身应当是以“二元对立”的方式构建起来的。这在他四卷本厚重的《神话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譬如主题———《生食和熟食》、《从蜂蜜到烟灰》;譬如构成主题的各个细节的二元对立———天与地、热与冷、高与低、左与右、火与水、生与死,等等。他在《神话学》最后一卷《裸人》的末尾说,生成所有其他对立的基本对立乃如同哈姆雷特以更为轻信的抉择的形式所陈述的对立。可见,列维所表达的“对立”包含了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抉择,它关乎人类对世界的深沉的焦虑体验,列维的理论建构方式和表述的文化思想都深刻地影响了现代西方哲学。

这种“二元对立”的哲学观同样时刻隐现于《我们都是食人族》中。列维-斯特劳斯已完成他的结构主义神话理论的整体研究,但他对人类文化的关切一如既往,这时有了余力将目光从纯学术领域移向与现实生活更加密切的社会领域。比如《被处决的圣诞老人》,聚焦第戎市的热点新 闻,“圣诞老人该不该存在”,强调了习俗与信仰的社会演变,既谈及了父母利用圣诞文化启蒙孩子的功利主义考虑,更深入去阐述仪式的本质。列维-斯特劳斯引述卡奇纳原住民的起源神话 ,说明“有关圣诞老人的仪式和信仰是属于启蒙社会学的范围,它们突显出儿童和成人的对立背后,存在的更深层次的、死者和生者之间的对立”。这种思想在本书那篇谈论日本文化的《“完全相反”》之中,表现得尤其明显,“西方思想是离心式的,日本则是向心式的”,“西方是外向的,而日本则是内向的”。《仅存在一种发展模式吗?》讨论工业文明和原始农耕文明,《疯牛病的训诲》阐释人与动物、素食与肉食的关系,《女性与社会起源》分析性别的差异……每篇文章主题虽不同,内在逻辑一脉相承。

结构主义带有机械论的特点,经常被指责为“滥用模拟”或“满足于最肤浅的比较”,日本文化和西方真的是“完全相反”的吗?这个论断就很难自圆其说。虽有瑕疵与漏洞,但列维-斯特劳斯引领的这股思潮始终波纹漾漾。

应该怎样看待神话呢?列维-斯特劳斯在《神话思维和科学思维》和《新神话带来的证据》等文章中做了自我辩护。如同20世纪兴起的量子力学打破我们的常识桎梏,最荒诞的神话结构里也可能隐藏着得出假设时所想象的人类原初图像。我们生活在缺少仪式感的年代,神话的迟暮岁月也是人类的迟暮岁月。列维-斯特劳斯怀抱他的热带忧郁,在夕阳落山岗的黄昏晚景里,守望着星辰升上天空,眼见瑰丽色彩渐被雾霾笼罩。现代人的心灵经常陷于紧张状态,而古老神话传递出的信息,既与几千年来支撑人类生活、创造人类历史、提供人类信仰的内核有关,也和我们的心灵、世界的奥秘、精神的向往相连。列维-斯特劳斯通过他的结构分析表明神话的严格配置,赋予它们以客体存在的地位,从而为神话在现代社会寻找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

什么是真正的文明?我们都是食人族。列维-斯特劳斯一直强调世界是对立的,但他最终将对立消解于统一。世界是纷繁复杂、多样化的。人类学的重要意义,就在于提醒我们,在视线之外,在固有思维之外,还有更广大的世界。它是我们可能不理解的,但需要保持尊重的,神话。(林颐)

[责任编辑:郭正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