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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忍的老虎司马懿

 

 书名:隐忍的老虎 司马懿

 出版社:吉林文史出版社

作者:陆杰峰

 内容简介:

人人都在打老虎,“冢虎”司马懿教你当老虎!

当老虎先要沉住气!

人称“冢虎”的司马懿,看不出来个性便是他的个性。隐而不发,深藏不露,成了他战胜别人的秘密武器。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让他令人难以捉磨。不显山露水的他,在让别人放松了对他警惕的同时,又让别人暴露出了自己的缺点,进而被他利用。

他对人性的洞察力,对时局的掌控力,以及超乎寻常的忍耐力,让他总能在与别人的博弈中获得成功。司马懿是如何吞噬三国群雄的?本书将会给你答案……

作者介绍:

陆杰峰,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当过两年语文老师,博览群书,偏爱历史,尤喜与人煮茶论道,臧否古今人物。闲来无事,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遂成一家说辞。著有《不为繁华易素心》等作品。

书摘正文:

前言

无论是董卓、曹操、刘备、孙权或者周瑜、诸葛亮都不曾想到,汉末三国,这个属于他们的伟大舞台,最后会被一个叫司马懿的人终结。

那个沉默寡言、目光深邃,脖子会像狼一样扭动的司马懿。

平心而论,比起三国时代的顶级牛人,司马懿并不算太拔尖。

比用兵,他不如曹操;比驭人,他不如刘备;比出身,他不如袁绍;比治国,他不如诸葛亮;比智谋,他不如郭嘉,就算比奸诈,他也不如老毒士贾诩。

然而,就是各方面资质都只能算中等偏上的司马懿,却超越了这些顶级牛人,成为三国时代最大的赢家。

这究竟是为什么?

其实,如果探究司马懿的一生,我们会发现这并不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因为司马懿有一样旁人无法企及的优点,让他能够从容的在这些牛人的夹缝中挤出一条通天的路。

这个优点只有两个字:耐心。

当年曹操征辟司马懿,他没有同意,而是等了整整七年,直到袁氏家族覆灭,曹操一统北方的局势彻底明朗后,司马懿才做出了迟到的选择。

进入曹操幕府后,由于阴沉的性格和奇特的骨骼结构(狼顾之相),司马懿一直忍受着曹操的猜忌。他不敢出风头,也不敢出差错,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上努力干着微不足道的工作,静静等待曹操的时代过去。

直到曹操死后,司马懿才赢来了人生的春天,一步步走上了政坛的巅峰,又在曹叡登基后开始执掌兵权。但他眼前还是有三座无法逾越的高峰:曹真、曹休、夏侯尚。司马懿没有任何行动,只是静静等待,等夏侯尚死了,等曹休死了,等曹真死了,司马懿才终于熬成了军界第一大佬。

也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司马懿遇到了他军事生涯中最难缠的对手:诸葛亮。拥有三国史上最精锐的野战兵团、最擅长指挥大兵团决战的诸葛亮只有一个弱点:他打得起,等不起。偏偏司马懿等得起,也忍得起,终于等来了诸葛亮兵粮耗尽,甚至等到诸葛亮寿命耗尽,赢得了战争的胜利。

 

曹芳即位后,司马懿的战场转回到了朝堂,他的对手,是飞扬跋扈的曹爽和曹爽背后的整个曹魏宗族势力。司马懿依然选择了忍耐,他一步一步退让,一步一步交出手中的权力,最后甚至退让到了病床之上。十年等待,最后换来一击必杀,高平陵政变一天之间,炙手可热的曹爽集团被一网打尽。

司马懿登上了政坛的巅峰。

此时此刻,他却依然在忍耐,在等待,为了连根拔除王凌和宗室亲王的势力,司马懿在明知道王凌要反的情况下又等了整整一年半,然后才暴起发难,为子孙后代拔出了这两颗扎人的刺。

然后,司马懿拒绝了所有的荣誉:相国、公爵、九锡、封地。不是因为他的高尚,而是因为他的耐心,因为时机还不成熟,司马家族还没准备好这些突如其来的荣誉。

直到最后,他的孙子司马炎终于登上了受禅台,司马家族完成了“化家为国”的蜕变,这一切,都是司马懿用一生等来的、忍来的。

忍耐与等待,这两个词贯穿了司马懿的一生。

当然,只有耐心是不够的,一味忍耐和等待,最后只能是在碌碌无为中走完一生:

如果司马懿没能登上曹丕这把登天梯,他到老都只是魏国的中层官员。

如果司马懿没能在军界站稳脚跟,用一场战斗打出自己的威风,即使夏侯尚、曹休曹真死了,升迁也不一定轮得到他。

如果司马懿没能一开始就占据让诸葛亮进退维谷的战略位置,诸葛亮根本不可能让司马懿有机会耗下去。

如果司马懿在曹爽兄弟祭拜高平陵的那天犹豫了,或者还没准备好,那么他很可能不会再有机会。

……

是的,司马懿的忍耐与等待并不是怯懦和无所作为,他是在忍耐中等待机遇,只要机遇一旦降临,他会毫不犹豫地奋力一搏,把自己送上更高的地位,然后继续忍耐,继续等待。

如果抓不住机遇,一切忍耐与等待都没有价值。如果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一切机遇都会从指尖溜走。

与其说成就司马懿的是耐心,不如说是对机遇的耐心,和机遇来临前的提前准备、机遇来临时的准确捕捉共同成就了他。

这就是司马懿成功的秘诀,简单,而又不简单。

引子:起点与终点

公元179,开国150多年东汉王朝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帝国的掌门人灵帝刘宏继承叔叔桓帝刘志未尽的事业,正在不遗余力地把汉帝国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同年,一个叫做张角的中年人和他的弟弟张梁,张宝一起创立了“太平道”,他在静静地等待机遇,准备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暴风雨。可惜张角不知道,这场暴风雨的果实,最后却轮不到自己来摘取。

当然,能够摘取果实的人对此同样毫不知情,他们正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上彷徨。

179年,一个叫曹操的年轻人刚刚被调到河南顿丘当县长,那时候他最大的梦想是当一个郡长,干出政绩,做个政坛明星(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

而一个叫刘备的年轻人刚刚从卢植的学校里辍学,回到家乡逐鹿涿郡,结识了两位一辈子的好基友:关羽和张飞。

至于另一位叫做孙权的年轻人,他还在静静地等待……等待出生。在这件事情上他还得再耐心地等上两年。

他们之间似乎毫无联系,就像不同电影里的不同角色,看不到任何会被编排到一起的迹象。

直到五年之后,平地里一声惊雷起,这些人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本来应当平行的人生轨迹被时代的力量蛮横的拧在一起,交织成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

三国。

但历史的大手笔并没有到此打住,当刘宏,张角,曹操,刘备和孙权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如果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我们会发现,公元179年真正值得载入史册的大事只有一件:河内郡温县(今河南省焦作市温县)一座高大豪华的宅院里,一个结束三国时代的男人出生了。

这个男人叫司马懿。

三国时代的缔造者和终结者在同一个时空下沿着自己的命运沉默前行,历史就是这么幽默,这么出人意料,每一个伏笔都让人击节赞叹。

第一章 大变局时代,一手好牌随时会变成臭牌

想抱粗大腿,自己胳膊先要够粗

听到小司马懿的第一声啼哭,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嘴角露出一丝慈爱的微笑。这是他的第二个儿子。长子司马朗已经八岁了,聪明非凡,远近乡亲都夸他是神童,司马防有理由相信,在自己严格的家教和司马家族世代传承的家风熏陶下,司马懿也会成为家族的栋梁。

一想到司马家族,司马防就得意地捋起了胡子。

谁不知道司马家族是河内郡根基最深,地位最高的家族?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够给孩子提供如此良好的成长环境更令人自豪的事情?而如今的一切,是司马家族花费几代人心血才缔造起来的。

司马这个姓氏,据说是出自尧舜时期掌管天地的大神重黎。不过这种说法听听也就罢了,没人会当真,司马氏真正的始祖是周代的国防部长(司马)程伯休父。程部长辞任以后,他子孙后代便以祖先的官职——司马作为姓氏。

可见,司马这个姓氏从一开始就和沙场征战脱不开关系。河内郡的这支司马氏,最早有据可查的始祖便是一位战将,司马懿的十三世祖:司马卬。

司马卬是秦朝末年的一位起义军将领,编制上隶属于赵国。众所周知,在群雄并起的秦朝末年,赵国义军只能算是打酱油的角色,而身为赵国别将的司马卬,更是酱油中的酱油,露脸次数少得可怜,史书中关于他的“行状”几乎没有。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在巨鹿之战后曾随项羽一起攻打关中,在此过程中“数有功”,被项羽封为殷王,从此也成了一路诸侯。

可惜司马卬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刘邦就和项羽翻脸了,揭开了楚汉争霸的序幕。

司马卬坚定地站在项羽这一边,和当时的大多数诸侯一样,司马卬坚信楚霸王项羽能轻而易举地击败小流氓刘邦。可惜他失算了,公元前205年三月,刘邦北渡黄河,攻下河内地,司马卬被俘,第二年就遭杀了。

至于司马卬在入关中的时候立过什么战功,在被封为殷王后表现如何,被俘后第二年为什么被杀,如此种种都不得而知,总而言之,此人在历史上的地位等同于路人甲。

但是,司马卬的后代逐渐在河内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在此后的数百年间,这个家族秉承司马卬的光荣传统,一直把当兵吃粮当做自己的主要职业,可惜此后绝大多数“司马”在这方面都资质平平,没有出过什么搬得上台面的人。

直到汉安帝时期,河内司马氏才算出了个能拿出手的人物:司马懿的太太爷爷、左冯翊司马钧。(左冯翊和京兆尹,右扶风并称“三辅”,是京畿地区的三位最高行政长官)

其实“拿得出手”这种说法也是相对的,至少在《后汉书》作者范晔眼里,司马钧没有资格被单独立传,所以,关于这位左冯翊的生平,我们依然只能从《后汉书·别人的列传》里拼凑出一鳞半爪。

从这些记录来看,作为一名战将,司马钧的战绩并不辉煌,我们不敢说他没打过胜仗,但可以肯定他没有打过一场足以进入《后汉书》作者法眼的胜仗,有资格被“载入史册”的败仗倒是打过两场。

公元107年,当时担任从事中郎的司马钧跟随车骑将军范骘讨伐叛变的羌人部族。

范骘,出身于东汉最有权势的门阀世家:范氏家族,权势滔天。这种人当然不必亲自上阵砍人,于是他运筹帷幄,命令征西校尉任尚和司马钧率领八千士卒一同出战,给羌人点颜色看看。

这场战斗的结果,《后汉书》只用了两个字,“大败”(注意,是被人大败)。

这场大败给范骘带来的后果是——班师回朝后,车骑将军范骘被提拔为大将军。连主帅都被升官了,作为副将的司马钧怎么可能因此受到惩罚?于是,他的官也跟着越做越大。

从这一点上来看,司马钧的军事能力甚至比不上身为三流武将的老祖宗司马卬,但是要论站队伍,抱大腿的本事,他甩开司马卬八条街。

也正是仰仗着范骘和范氏家族这根粗大腿,司马钧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当上了左冯翊。

可惜,司马钧本质上毕竟是在军界混的人,功勋得真刀真枪自己去砍出来。这方面,司马钧实在很外行。

公元114年,这是司马钧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后汉书》里露脸,主要作战任务还是讨伐叛变的羌人部族。

这一次,东汉帝国下了不小的本钱,司马钧被任命为代理征西将军,统帅八千精锐,又命令护羌校尉庞参率领七千余名羌族雇佣兵分兵北上,夹击羌人。

不巧的是,庞参的雇佣兵部队在半路上遇到了羌人大将杜季贡的拦截,庞参脚底抹油溜地飞快,只剩下司马钧部孤军深入。

这一战,三辅中的左冯翊,右扶风二人都参了战,可见皇帝确实下了本钱,所以司马钧只能硬着头皮孤军北上,大军直抵丁奚城(今宁夏区灵武市南)。

要说这杜季贡也的确是个人物,他见司马钧来势汹汹,当即命令丁奚城的守军放弃抵抗,与自己合兵一处,佯装退却。打算来个诱敌深入。

 

可惜他太不了解司马钧了,在司马钧漫长的军事生涯中,胜多败少,攻克丁奚城这种级别的胜利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根本没心思去扩大战果。对于部下要求趁胜追击的建议,司马钧听都懒得听。

司马钧无意间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杜季贡早早设好了埋伏圈,左等右等等不来汉军,气得直吐血。司马钧哪管这些,对于一辈子没尝过胜利滋味的人来说,他的胃口实在小的可怜,占据了丁奚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命令右扶风仲光带着人马去把城外的庄稼全收了。

仲光自然不满意,心里骂骂咧咧,心想你的胆小鬼,乡巴佬,不去痛打落水狗,倒去收什么庄稼!你自己是捞到军功了,老子还没业绩呢,同是三辅地区最高行政长官,今后回了朝让我怎么有脸混?

怀着这样的心理,仲光决定来个“将在外君临有所不受”,装作是去割庄稼,其实是追击溃兵去了。不知是出于对羌人的轻视还是为了不引起司马钧的注意,仲光的部队并没有严格列阵,而是呈散兵阵型稀稀拉拉地钻进了杜季贡的包围圈。

刚吐完血的杜季贡一看时来运转,终于有鱼上钩了,乐得哇哇叫,虽然上钩的不是汉军主力,但这支没有严格列阵的军队简直就是送上门来让他宰割的。那还客气什么?杜季贡一声令下,伏兵四起,把仲光围在了中间。

仲光这才怕了,赶紧列队布阵,一边仗着汉军武器精良奋力抵抗一边派人向司马钧求援。

收到求援后,司马钧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他确实有理由生气,本来多完美的一场胜利啊,庞参被打退了,他却攻克了丁奚城还收割了一大把庄稼回来,说出去倍儿有面子,可是现在,想把明显有预谋的杜季贡击溃是不可能的,就算出兵,顶多把仲光的残部救出来,这样一来,完胜最多只能算惨胜了。

司马钧越想越气,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没工夫搭理他!让老匹夫自己突围,老子不管!”

盛怒之下的司马钧忘了一个问题:如果把仲光救回来,顶多战报不好看,若是任由仲光全军覆没,那可就等于把胜仗打成了败仗!要不怎么说司马钧一辈子成不了名将,如此气量,如此格局,如此意气用事,能在战场上活到今天都已经事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最后,仲光的三千余人全军覆没,杜季贡挟灭军的余威向着丁奚城杀来,经历了袍泽之殇,士气低落的汉军一败千里,一场大胜瞬间变成一场惨败。

司马钧戎马半生,练就了一身过硬的逃命本领,居然毫发无伤地逃回了洛阳。可是,败军辱国,贻误战机,见死不救……如此天大的罪名,即便是范骘出马,恐怕也难以保他周全。

其实范骘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身为东汉开国六大家族之首的范氏家族真要保住一个人,总会想到办法。

可关键的问题是,司马钧又不是范骘集团的核心人物,可能连个外围人物都算不上,顶多算个边角料,范骘凭什么要冒着惹一身骚的风险替他强出头?

粗大腿人人想抱,但能够有幸紧密团结在大腿周围的核心成员毕竟只有那么几个,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抓住裤脚。

司马钧虽然抱对了大腿,无奈自己胳膊不够粗,只拉住了几根腿毛,平时搭个顺风车还行,但真要摊上事儿了,尤其是摊上大事儿了,腿毛根本做不了救命毫毛。

于是,当年十月,摊上大事儿的司马钧在监狱中自杀。享年不详。

司马家族有史以来最有出息的祖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当然,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司马钧虽然不是死在战场上,但也跟战场脱不了关系。这就叫“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更何况还是自己乱命在先,司马钧不算太死不瞑目。

司马钧死后,他的儿子司马量扛起了家族的大旗。也正是司马量的手中,司马家族开始了另一种生存方式,意气风发地走进新时代,高举旗帜开创未来。

内敛二字,是司马懿的“家学渊源”

司马量在历史上是一个比司马卬以及司马钧更加酱油的角色,除了他曾经担任过豫章太守之外,史书上没有记载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这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以司马家族的武学渊源,凡是出现在史书上的故事不是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被杀了,而这个司马量,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在朝中做官,安心从政,没指挥过军队,也没打过仗,过着平淡的生活直到寿终正寝。

这说明一个问题:从司马量开始,司马家族已经开始脱下战衣,穿上不太合身的儒服,用握刀的手抓起儒学经书,主动向士大夫阶层靠拢。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经过西汉王朝和王莽姓朝的铺垫,儒学已经在东汉王朝彻底占据了统治地位。而作为儒学代言人的士大夫阶层也因此隐隐然有了一种武林盟主的风范(当然,是他们自以为),傲视天下,目中无人。

套用著名武术家、气功大师、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老先生的话说,这些士大夫生,平最佩服的人是自己,最不佩服的人是宦官和外戚。至于行军打仗出身的大老粗,那是根本看不进眼里,再读上个十年二十年书,也许能让士大夫们“小小地不佩服一下”。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东汉末年最热门的猛将组合:被称为“凉州三明”的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与段颎(字纪明)。

这三人在东汉后期的羌族暴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都是一等一的王牌战将,但是军功不能为他们带来任何政治上的名誉,逼得皇甫规、张奂天天抱着圣贤书充大尾巴狼,但就算这样,还一直被世族知识分子的嫌弃,处处受排挤,晚年过得非常凄凉。至于段颎,由于打仗的时候杀人太多,直接被士大夫抛弃了,只好去投奔宦官集团,最后还是死的不明不白。

这是东汉武人地位的真实写照,非但被主流舆论看不起,而且永无出头之日。

非但是东汉,即使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很少有军人世家或者商人世家,几乎所有成功的军人或者商人都会选择让自己的后代成为读书人,司马钧虽然算不上特别成功的军人,但对儿孙的期望是一样的:读圣贤书,弃武从文,远离军界。

这项大工程可能在司马钧之前就早已开始,到了司马量才终于尘埃落定。到了司马量之子、也就是司马懿的爷爷司马俊的时代,司马家族已经有了一副儒学大族的气象,在河内郡的的声望地位如日中天,而司马俊本人也官至颍川太守,成为一方大员。

经过司马钧,司马量,司马俊三代人的努力,到了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的身上,已经彻底看不到军人的粗野,豪爽,取而代之的,是儒家最为推崇的内敛,沉稳。

司马防的内敛甚至达到了古板的程度,从来没人在他脸上见过任何夸张的表情,即使在宴会歌厅这种休闲娱乐场所都是一张扑克脸(虽间居宴处,威仪不忒)。

曾经有一次,曹操设宴款待司马防。

曹操为什么要宴请司马防?原来,司马防曾经推荐过一个小青年担任洛阳北部尉(相当于派出所长)的职位。这个小青年并非出身于世族豪门,洛阳北部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所以司马防几乎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没过几天就忘了。

这个小青年就是曹操,洛阳北部尉恰好是曹操的第一份工作。所以曹操记住了。很多年后,当年的小青年已经统一了中国北方,被汉献帝封为了魏王。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当年司马防的推荐之恩,于是把司马防接到了邺城,摆了一桌豪华的宴席款待。

整个汉王朝最有权势的人,宴请自己当年的恩公,曹操这顿酒席的规模肯定不会小,酒席上推杯换盏,莺歌燕舞,所有人都喝得酣畅淋漓,个别不自觉的衣襟都敞开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脯。

只有司马朗还是正襟危坐,一张扑克脸偶尔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连曹操都有些失态了,醉醺醺地凑上来,搂着司马防的肩膀:“建公先生(司马防的字),你看我还是做派出所长的那块料吗?”言外之意是你瞅瞅我多牛叉,当年你只推荐我当派出所长,真是屈才了。

司马防转过那张扑克脸,面无表情地说:“当年推荐大王的时候,大王你的才华也就刚够做个派出所长。”

曹操听了一愣,不过立刻就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找别人玩去了。

司马防继续顶着扑克脸喝酒吃菜。

曹操很幸运,他跟司马防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可怜的司马懿却是从小生活在这张扑克脸的阴影下。

据史书上记载,即使成年之后,司马防的儿子们看到司马老爹心里都是一阵发憷,老爹不让走就绝不敢走,老爹不让座就绝对不敢做,老爹不问话就绝对不敢开口说话。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人必定性格沉稳,内敛,也难怪将来的司马懿能够连续忍上几十年——连这样的童年都能忍,还有什么忍受不了的?

当然,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司马懿未必需要如此隐忍。当时的司马家族,已经发展到了巅峰,除了老大司马朗(字伯达),老二司马懿(字仲达),司马防还陆续生了六个儿子:司马孚(字叔达)、司马馗(字季达)、司马恂(字显达)、司马进(字惠达)、司马通(字雅达)、司马敏(字幼达)。在人口就是生产力的封建时代,能一口气生下八个男丁,已经足够能保障司马家族在河内郡继续得瑟几十年,更何况,这八个小司马个顶个的都是人中龙凤,因为字中都有个“达”字,被当时的人称之为司马八达,意思就是“司马家的八大高手”。

有这八大高手打底,如果不出意外,司马家族将在司马防和长子司马朗的手中走向鼎盛。而司马懿,也可以借助家族的荫蔽,轻而易举进入权力的中心。

可惜的是,历史在这里打了一个旋儿,向着司马家族意想不到的方向奔流而去。而司马懿从小就开始修行的忍术,也即将派上大用场。

其实对于司马懿来说,这是挺无奈的,没有人天生喜欢隐忍。

 

张角的局:岁在甲子,天下洗牌

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刚满五岁司马懿一边吹着鼻涕泡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对付着父亲的扑克脸,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懵懂无知。与此同时,汉帝国已经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当年二月中旬,青州、徐州、幽州、冀州、荆州、扬州、兖州、豫州的紧急军情向雪片一样发往洛阳:太平道创始人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作乱,数百万头戴黄巾的太平道党徒同时起兵,见到城池就打,见到大户就抢,见到官吏就杀,一时之间,整个神州大地,一片很黄很暴力。

这场被称为黄巾之乱或者黄巾起义的大动荡将持续数年,彻底改写了东汉王朝的政治格局,把历史引向一个新时代。

张角心目中的新时代显然和历史真正的走向完全不同,他站在高高的将台上,俯视着校场中整齐列队的黄巾军精锐,为了这一天,他布局了整整十年,虽然在起事之前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这丝毫影响不了大局,他相信,凭借手下这支数量庞大的教徒大军,腐朽到骨子里的东汉王朝将被摧枯拉朽搬地迅速毁灭,从此消散了历史的烟云中,用不了不久,他将坐在洛阳的宫殿里,成为全天下的主人。

百万教徒百万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张角热血沸腾,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起事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校场中的黄巾军一样被此刻的场景振奋地热血澎湃,陷入了一种癫狂的集体无意识状态,在长刀敲击盾牌的雄壮节奏中奋力嘶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角眼中噙着激动的泪水,向着洛阳的方向伸出手掌,仿佛天下十三州已经尽在他的掌握。

事实证明,张角真的有点儿想多了。被摧枯拉朽的不是东汉王朝,而是他自己。

迟暮的大汉帝国爆发出了强大的潜能,张角起事的第二个月,朝廷就完成了京畿地区的布防,同时派遣名将卢植,皇甫嵩和朱儁率领帝国最精锐的力量:北军五校开赴颍川和巨鹿平定叛乱。

在三国演义中,卢植,皇甫嵩和朱儁三人都是打酱油的存在,露脸的机会极少,但是在东汉历史上,这三人都是少有的百战名将,特别是皇甫嵩,如果晚生几十年,未必混的比三国时代的名将差。

有这三位猛人出马,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就乏善可陈了,非但让张角兄弟跌破眼镜,连旁观者都会觉得毫无戏剧性:

五月,皇甫嵩击溃黄巾军大将波才,斩杀三万人,溺毙敌军七万人。

六月,皇甫嵩大败黄巾军大将彭脱,击溃数万人。

六月,朱儁攻陷宛城,击溃黄巾残部十万人。

六月,卢植击破张角直系精锐,斩杀万人。

八月,朱儁大败黄巾军大将韩忠,斩杀万人。

八月,皇甫嵩击溃黄巾军卜已部,斩首七千。

九月,皇甫嵩击破广宗,斩杀三万人,溺毙敌军五万人。张梁死于乱军之中。

十一月,朱儁大破黄巾军大将孙夏,斩杀万人。

十一月,皇甫嵩大破下曲阳,诛杀张宝,斩杀俘虏十万人。

…………

黄巾军再怎么规模庞大,也架不住三位煞神这么个杀法,公元184年十一月张宝阵亡,宣告了黄巾起义失败。十年的布局,最后却连十个月都没撑到,用易中天老师的话说就是:“悲剧啊。”

至于张角,他比张梁和张宝死得更早,应该是在八九月份间就病死了。张角这辈子,靠给人治病传教,也不知救活过多少人,结果自己却早早病死,从道理上说不过去,我猜他应该是被活活气死的——校场上热血澎湃的嘶吼声还历历在耳,血任未冷,自己引以为傲的百万大军就被人割韭菜似的割去一大片,还让人堵在家门口,你说张角窝不窝火……

于是乎,在理想与现实间巨大的落差下,这位三国史上首任枭雄,一代野心家,著名医护工作者,道教高级神职人员,组织行为学和社会心理学专家:张角同志——就这么被自己活活膈应死了。

黄天已死,苍天还在,岁在甲子,天下还是一样姓刘。除了数以百万计的生灵涂炭,张角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他为即将到来的大变局埋下了伏笔,随后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东汉王朝的政治规则。

公元185年,经过一整年血腥的杀戮,全国性、大规模,有组织的黄巾之乱已经被弹压下去了,但这不代表天下从此太平,相反,一个真正的乱世即将开启。

张角三兄弟死后,黄巾军群龙无首乱,当年的黄巾军部将们分散成许多股势力,各自称王,势力小的有数千人,势力大的甚至有百万人。

公元188年,这些黄巾部众再次起事。这一次,黄巾军没有统一的部署,各自为战,也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打了就跑——其实就是打着黄巾旗号的山贼大联欢,面对漫山遍野的黄巾游击队,曾经参与镇压第一次黄巾起义的帝国正规军束手无策。

为了镇压叛乱,188年3月,益州刺史刘焉给汉灵帝出了一个主意。

刘焉的主意很简单:给大汉十三州的刺史们更多的军权,更多的行政权,以便加强地方政权的实力,更易控制地方,有效进剿黄巾余部。与此同时,鼓励地方豪强招募私兵部曲,共同镇压黄巾之乱。

汉灵帝采纳了刘焉的建议,事实证明,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策略,权力不受限制的州牧、太守和地方豪强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出重拳,下狠手,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扑灭了黄巾起义最后的火苗。

汉灵帝长舒了一口气,祖宗的社稷保住了。

但是,他不知道,刘焉这条建议非但葬送了黄巾起义,同时也将葬送东汉王朝。

随着汉灵帝权力的下放,中央对地方逐渐失去了控制,而在与黄巾军长期作战中积累了强大军事实力的地方豪强们,也逐渐开始脱离中央,拥兵自重。汉末群雄割据的局面正在形成,三国乱世的序幕即将拉开。

可以说,为了扑灭黄巾之乱,东汉王朝下了一剂猛药,最后却把自己反噬了,而他张角,十几年的布局,搭上兄弟三人部众几十万人的性命,不过是给别人做了垫脚石,给历史剧变当了一回药引子,自己却啥也没捞着。

再一次印证了易中天老师的名言:悲剧啊。

如果张角在黄泉下有知,一定会气地再死一次。不过张角也不必太失落,毕竟在东汉末年群雄逐鹿的这场牌局中,他虽然没有资格上牌桌,但至少,他是那个洗牌的人。

当秩序崩溃,曾经的辉煌只会变成累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东汉帝国的权力江湖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东汉前期主要

是外戚和宦官两大门派从开国之初就斗争不断,随着世族知识分子阶层的崛起,两虎相争变成了三足鼎立。

这三大门派的斗争与妥协,几乎决定了整个东汉王朝的政治格局。

外戚派,在东汉江湖的地位相当于武林宗师少林派,资历最老,实力曾经最强大。到了黄巾之乱时,这一派的掌门是大将军何进。

宦官派,相当于武当派。宦官的崛起,最早是皇帝用来对付外戚的,可以说,没有外戚跋扈,就没有东汉的宦官专权,这有点像金庸小说中与少林寺渊源深厚的武当派。黄巾之乱时,宦官派的掌门人是十常侍。

而士大夫阶层,则有点类似于丐帮。人数众多,社会基础深厚,讲义气(士大夫叫气节),派内高手不多,但是只要出现高手,那就必然是顶级配置的。四世三公的袁绍、袁术两兄弟可以算作这个门派在汉末的代表人物。

三大派中,宦官派由于生理机能问题,是外戚和士大夫阶层不可调和的宿敌,而士大夫和外戚之间由于有着一些天然的联系(世族有时候会变成外戚,寒族出身的外戚时间久了也能变成世族),所以往往在斗争中联合,又在联合中斗争。

百年来,三大派都试图消灭其他两派,成为武林盟主。但是各方实力都很强大,尽管力量此消彼长,还是谁也吞并不了谁,在一次次交锋中,实现了不稳固的利益平衡。

这种平衡,构成了东汉王朝的权力格局:外戚,宦官,世族知识分子瓜分了全部蛋糕,不容他人染指。

黄巾之乱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原因很简单,长期的战争让本来就手握兵权的外戚和世族掌握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宦官虽然没有在动乱中受到冲击,但同时也没有变得更强大。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于是,外戚集团觉得是时候该“动一动”了,而且这次,他们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场武林纷争:彻底消灭宦官派。

其实外戚集团完全有这个实力,但是长期被宦官压着打的让外戚掌门何进有点信心不足,在世族派镇派高手袁绍的建议下,何进决定走一条最稳妥的路线:调集召并州牧董卓率军入京,诛杀宦官。

平心而论,如果是在黄巾之乱前,这并不算是一个太馊的主意,毕竟宦官派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万一某个死太监的爪牙伸到了禁卫军中,场面就不好收拾了,不如找相对比较清白的外人来助拳。

但是,时代不同了,不论是何进还是袁绍都没有注意到,在镇压黄巾之乱的战争中,已经崛起了一个强大的门派:手握重兵的地方军事集团,而即将来到洛阳的董卓,在长期的汉羌战争,黄巾之乱以及后来的边章、韩遂叛乱中积攒了足够的军事实力,正是这个门派中的顶级高手。

每一个新门派的崛起都意味着利益蛋糕的重新分配,董卓正在发愁怎么从三大派中分到一块蛋糕,结果瞌睡遇上枕头,三大派居然主动请他来切蛋糕了。这样的好事儿从哪儿找去?董卓兴冲冲地奔赴洛阳,满眼都是蛋糕。

但是董卓还没到洛阳,三大派的火并就提前开始了。

189年,感受到死亡威胁的宦官派首先发难,以斩首行动的方式诛杀了外戚派第一高手何进,紧接着,外戚派和世族同时发难,势单力薄的宦官派几大高手落荒而逃,临走还不忘带上本派的镇山法宝:汉少帝刘辩。

当然,剩下的绝大部分宦官都被诛杀。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一战,外戚派损失镇派高手何进,而宦官派只剩下几位镇派高手,两败俱伤。而世族坐收渔利,取得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重大胜利。

可惜,袁绍们的幸福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军阀派董卓已经打到了大门口。

在洛阳西郊,董卓遇到了宦官派最后的抵抗力量,没花多少力气就把这些没练过葵花宝典的死太监除掉了,顺便接收了被扣为人质的汉少帝。

 

在帝国江湖的擂台上,只剩下了刚刚扬眉吐气没几天的世族派和风头正劲,不可一世的军阀派。

一场决战在所难免。

世族派曾有一次出招的机会,有人曾劝袁绍趁董卓长途行军疲惫不堪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把他打回老家。但是袁绍害怕了,董卓手下都是百战精锐,在西北死人堆里爬起来无数次的主儿,袁绍不敢惹。

于是,世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接下来,轮到董卓出牌了。

董卓手里一堆好牌,想打哪张打哪张。他的的底牌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西凉铁骑,但是这场牌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翻。如今最值得一打的,是从宦官派手里缴获的两张王牌:汉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

董卓出牌的的思路非常清晰:不管是宦官,外戚还是世族,你们的权力是谁给的?归根结底是皇帝给的。那么ok,我就来个釜底抽薪,我把皇帝换了,现在连皇帝都是我的,你们自己说,你们的权力是谁的!

公元189年九月,董卓废汉少帝,立陈留王为帝,这就是著名的汉献帝。

这张牌打地太狠了,只一招,董卓就彻底瓦解了世族的力量——连皇权都没有了,以儒家伦理纲常为基础的世族知识分子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现在,摆在世族派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躲进自家的堡垒做富家翁,静静等待乱世过去。或者,借助自家百年来积蓄的力量,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

袁绍选择了第二条路。董卓废立之后,袁绍立刻逃回自己的根据地:冀州,那里有袁氏家族多年经营,足以武力抗拒董卓的威胁。

而以司马家族为代表的大多数世族知识分子并没有在黄巾之乱中积累任何军事实力,他们只能无奈地选择依附某位军阀,或者等待灭亡。

司马家族历时几代人才换下了戎装,捡起了书卷,谁曾想到一个属于武人的时代却再一次降临。旧的秩序在瞬间土崩瓦解,新的时代,属于董卓,李傕、郭汜这种职业军人,属于袁绍,袁术这种手握重兵的门阀世族,属于曹操,孙坚,刘备这种军事天赋出众的庶族地主,司马家族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和旧时代一起烟消云散。

在汉末这场大变局的第一轮洗牌中,无数曾经的小人物摸到了一手好牌,从此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而司马家族,却没能赶上这班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因为他们浸淫在自己的辉煌中太久了。

有那么一瞬间,司马防很羡慕曹操,和那个听说叫什么孙坚孙文台的小伙子,他们不曾辉煌,但他们有未来。

乱世之中,想要出头只有拿命去博

把时间倒推将近四百年,一个叫蒯通的谋士曾经对韩信说过这样一句话:秦朝把一只叫做权力的鹿给跑丢了,全天下都在抢这头鹿,谁跑得快,谁手段高,谁就能抢到这头鹿。(现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焉)。

后来,鹿被被姓刘的抢到,四百年来,鹿一直被皇帝,外戚,宦官和世族垄断,其他人只能远远看一眼,连个屁都闻不着。

然而,随着三大派覆灭,董卓崛起,鹿看来又要跑丢了。

新一轮的逐鹿运动会再一次开幕。本着比赛第一,友谊不要的宗旨,曾经连跟鹿毛都摸不到的各路选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机会短时间内有且只有一次,一旦错过,恐怕又要等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当然,高回报必定伴随着高风险,作为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运动(没有之一),想要在逐鹿竞赛中胜出,就得拿命去博。

曹操决定博一博。

曹操先是拒绝了董卓的拉拢。但董卓不是那么容易拒绝的人。曹操自己用人的原则是“不能用之,便杀之”。这方面董卓丝毫不逊色,在被拒绝之后,曹操从董卓眼里看到了一抹浓浓的杀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溜吧!当天晚上曹操就改名换姓,溜出了洛阳城。一路上,曹操的恐惧无以复加,他太了解董卓这类人了,只要被抓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恐惧让曹操变得极度神经质,还因此错杀了吕伯奢一家,还留下了一句被人被人骂了一千多年的名言: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公元189年冬天,曹操回到家乡陈留,在几位大商人的资助下砸锅卖铁凑起一支军队。恰好第二年一月份,东郡太守桥瑁伪造中央文件,召集天下起兵讨伐董卓,兴复汉室。

桥瑁的倡议,说穿了就是号召实力弱小的诸侯联合起来跟实力最强大的董卓抢鹿。大家心知肚明,所以一瞬间就集结了渤海太守袁绍、河内太守王匡、冀州牧韩馥、后将军袁术、豫州牧孔伷、兖州牧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以及桥瑁本人共计十一支代表队(也就是所谓的“关东群雄”)。

至于曹操,那时候还不成气候,作为陈留太守张邈的小弟参加了这次战役。

董卓也不傻,他知道这些人实力不算太弱,但胃口却不算太大,只是想来分一杯羹罢了。于是,他一把火烧了补给线漫长的洛阳,挟持着皇帝跑去长安——那里背靠着西凉,是董卓的大本营。

董卓的潜台词很明显:鹿,我可以分给你们半只。白送,不客气。想要一整只也行,有种来长安自己拿,只怕你们到时候有命来没命回。

果然,关东群雄很知足地停下了脚步。董卓麾下的西凉军彪悍地不需要解释,最近又收购了执金吾丁原(就是吕布的第一任干爹)手中的首都卫戍部队,诸侯们得了好处,不想再去硬碰硬。

真正急不可耐想跟董卓决一死战的只有曹操和孙坚。

比起十一路诸侯这种大佬,曹操和孙坚都是穷得一无所有,所以他们敢于冒更大的风险,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回报。

在孙坚短暂的一生中跟司马懿没有任何交集,但是曹操,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都会成为司马懿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我们只把镜头对准曹操。

和司马懿不同,曹操不是一个愿意在隐忍中等待机遇的人,相反,他更愿意在冒险中创造机遇。

于是,曹操果断率领本部军马西进追击董卓。

曹操麾下只有五千刚募集来的新兵蛋子,而董卓有四万大军。曹操再怎么玩命,也不会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其实曹操的想法很简单:我不需要做到完美,只要比其他人做的更成功就行了,装模作样追上一段路,有机会就捞一票没机会就拉到,总之给自己赚到足够的声誉和名望,为将来独立参与逐鹿打下基础,就够了。

可惜曹操运气简直糟透了,半路上遇到了董卓麾下大将徐荣。

五千新兵VS西凉精锐,曹操败地毫无悬念,要不是曹洪拼死救援,恐怕连小命儿都保不住。

“玩砸了,呵呵。”曹操无奈地挠挠头皮。

回到群雄大军的驻地,诸侯们正在喝酒开派对不亦乐乎。看着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曹操气不打一处来,把乐队舞女通通轰出大帐,高声对在座的诸侯说:

“都别喝了!听听我的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兵分三路,一路驻扎孟津,直逼洛阳,一路驻扎成皋,守住周边险要路口,第三路进驻武关,直接威胁长安三辅地区。你们也别怕打硬仗,这些地方都易守难攻着呢,打不起来,只要像天下展示一下我们在形势上占据了优势就行,时间一久,董卓自然就完蛋了!现在咱们坐拥十万大军,却躲在这里喝酒吃肉,还要不要脸!”

曹操吼完,大帐中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咕咚一声把肉囫囵咽下去的声音。

诸侯们都傻眼了:这小年轻谁家的?怎么没大没小?哥几个混了那么多年江湖,你说的道理我们还能不懂么?可是想要的东西我们都要到了,干嘛还要去找董卓玩命?好让你捡便宜?

曹操一看,讨伐董卓是没戏了,所谓的关东诸侯联盟已经貌合神离,维持不了多久了。于是,心灰意懒的曹操脱离了群雄大军,去扬州又募集了一些军队后,驻扎到河内养精蓄锐去了。

虽然并没有因此出人头地,但对于曹操来说,这是他事业的起跑线。从此之后,曹操非但知名度直线上升,而且拥有了一支名正言顺的嫡系武装力量,终于有资格跻身于汉末群雄的行列,参与到逐鹿天下的混战中。

之后,正如曹操所料,关东联军开始为已经到手的半只鹿起了内讧,先是韩馥对袁绍起了戒心,然后是刘岱杀了桥瑁,袁绍和袁术交恶,袁术借公孙瓒打袁绍,袁绍借刘表打袁术……

而董卓主力退守长安,命朱儁留守洛阳,虎视关东。

 

大汉天下彻底乱了。

司马朗的决断:赌注越大,赢面越广

当袁绍,袁术,曹操,孙坚们忙着积蓄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在这场大崩溃中,司马家族还在为生存而拼搏。

此时的司马防担任治书御史,在京师洛阳上班,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一肩挑起了整个家族的管理。

虽然司马朗只有十九岁,但是把家族交给他,司马防放心。因为司马朗从小就显露出了不同寻常的聪明才智,九岁的时候就干了一件被载入史册的事儿。

当时有位年轻的客人拜访司马防。这位客人可能是个自来熟,对司马防有点热情过了头,一口一个“防兄”喊得不亦乐乎。司马防的名讳岂是你这种小年轻随便叫的?司马防本来就是有名的扑克脸,这下脸色更不好看了,但是当场又不太好发作。

当时司马朗也在场,看那位客人越说越不像话,简直要跟自己的扑克脸老爹勾肩搭背了,司马朗“腾”地一下站起来,施了个礼,用稚嫩的声音高声说:“这位先生看来不像个孝敬长辈的人。”

在以孝治国的东汉王朝,这句话的恶毒程度不是我们现代人能想象的,要不是看司马防的面子,客人说不定当场就翻脸了,连司马防都觉得司马朗有点过了:有事儿说事儿,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欣赏了一阵客人的脸色,司马朗才接着把下半句说完:“我听说,对别人的长辈不尊敬的人,一定不会尊敬自己的长辈,今天你对我的父亲丝毫没有尊敬,所以我猜想,你大概也不会太尊敬自己的尊长。”

客人听明白了,司马朗这是在跟自己提意见呢,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错在不该跟著名的扑克脸一家这么自来熟,于是立刻像司马防到了歉,然后恭恭敬敬地辞别。(当然,客人心里肯定还是窝火的,换了谁被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训斥一顿都会窝火。)

客人离去后,司马防的扑克脸上隐约闪过一丝欣许: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就知道替自己的老爹出头,知道使用“由此及彼”的类比逻辑进行推理,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而长大后司马朗也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父亲离开温县的日子里,司马朗以一人之力在大崩溃时代的夹缝中艰难维持着整个家族。

公元190年,关东群雄起兵讨伐董卓,战火危及到了司马懿的故乡。秀才遇上兵,像司马家族这种儒学世族在太平盛世无限风光,可在乱世中却和平头百姓一样脆弱。

隔壁野王县的世族李邵先沉不住气了,巴巴地跑来找司马朗,希望能够举家迁徙到温县,跟司马家族抱团儿过冬。

一群羊加上一群羊等于几群羊?答案是:还是一群羊。李氏家族和司马家族抱成一团,关东诸侯来了还不是照样一顿腿?于是,司马朗苦口婆心劝李邵:“李老伯啊,野王和温县应该唇齿相依,互为犄角才对,你们老李家是野王县的主心骨,你们走了,野王县就乱了,野王完蛋了,我们温县也跟着完蛋,你跑我们温县来,还不是晚死一两天的事儿?”

这个道理曾担任冀州刺史的李邵怎么会不懂,但是他已经被张牙舞爪的关东大军吓怕了,恐惧之下,早把理智丢到南蛮去了,现在只想着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哪怕只是把头埋进沙子里,也好过独自面对恐惧。

理性地思考问题并不难,难的是用理性战胜恐惧,这才是智者和愚者真正的区别。

李邵没有听司马朗的话,还是举家迁徙到温县来了。果然,没有了李氏家族镇场子,野王县立刻打乱,很快,动乱波及到了温县。

越来越严峻的局势已经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所能承受,司马朗带着家族主要成员奔赴京城,打算先到父亲司马防哪儿躲一阵子。

司马朗不知道,他这一去洛阳,差点儿就倒了血霉。

洛阳。董卓非常郁闷。

都是来三大门派废墟上抢钱抢粮抢地盘的,凭什么关东群贼就能抢得那么理直气壮?惹不起是吧?咱躲得起。退回长安去,有本事你们倒是跟过来咬我啊!

说干就干,董卓立刻下令,西凉军主力西撤。当然,董卓不会忘记把洛阳的东汉君臣全部绑票到长安——董卓虽然不懂怎么“令诸侯”,但“挟天子”还是玩得门儿清。

身为治书御史的司马防自然也在“肉票”之列,同时被绑架的还有刚到洛阳没多久的司马朗和其他家族成员。

你说你没事儿瞎跑个什么劲儿了!连司马防的扑克脸都完全不能淡定了,全家跟着董卓走,和自己一个人跟着董卓性质完全不同,司马家族几代人的经营,说不定就彻底砸在自己手里了。

跑!必须跑!司马防立刻跟司马朗商议:“我目标大,我留下,你找机会带着家人立刻回温县。咱们的根基在温县,回了家,你们安全了,家族保住了,我在长安也就有所依靠了。”

司马朗点点头。以他的年龄和性格,想法比司马防单纯些:“我是堂堂儒学世族,怎么能跟着你个西凉大老粗一起走!”当夜,司马朗就着手准备生死大逃亡。

可是,洛阳不是你想走,想走就能走。在逃亡这方面,司马朗太不专业了,还没启程,就被人告密,抓了个现形。

听说司马朗要逃跑,董卓气地七窍冒火。前不久,袁绍刚刚溜出洛阳城,一回冀州就起兵造反,没过几天曹操又溜出了洛阳城,一回陈留就起兵造反。现在你司马朗又想溜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里当公用厕所了吗!

董卓决定亲自审问司马朗,然后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杀鸡给猴看。

司马朗摊上大事儿了。

可是,一见到司马朗,董卓就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记忆被勾了起来。

“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他应该像你这么大了。”董卓小声对司马朗说,的话中带着淡淡的凄凉。

司马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董卓声音又提高八度,声嘶力竭地怒吼:“可是你个小王八蛋为什么要背叛我!”

朝堂上的群臣吓得纷纷缩起了脖子,同情地看着司马朗。“董贼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你小子全家的命估计是保不住了。”群臣心想。

司马朗也有点蒙了,“跟你的死儿子一般大,我就不能背叛你?这是个什么道理?”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司马朗突然明白了董卓暴怒的逻辑。

这是一种移情作用,看到司马朗的一瞬间,让董卓回到了父亲的角色,可是很快,董卓就认识到自己真正的角色是权臣,权臣的心是不能柔软的,于是他立刻用加倍的暴怒来掩饰自己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温存。

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董魔头心中也有一块柔软的区域。

司马朗决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个人只要还有感情,就会被打动,哪怕是杀人魔王董卓也不例外。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司马朗突然变得极为温顺,破天荒地拍起来马屁:“明公!”司马朗用夸张的姿势深深一拜,“明公真是天下的大救星,自从您来到洛阳,铲除了阉贼,又推举了那么多贤能的人才,为了大汉的中兴事业,您真是殚精竭虑啊!”(明公以高世之德,遭阳九之会,清除群秽,广举贤士,此诚虚心垂虑,将兴至治也。)

司马朗说这些的时候非但眼皮都不带眨的,而且收起了家族祖传的扑克脸,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连司马朗自己都差点信了,越说越动情,“可是现在关东有一帮小丑跟你过不去,关东贼兵打到哪儿,哪儿就民不聊生,流民四起,乱得不得了,俺们老家也遭了兵灾,日子不好过啊明公!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回家啊明公!”(威德以隆,功业以著,而兵难日起,州郡鼎沸,郊境之内,民不安业,捐弃居产,流亡藏窜,虽四关设禁,重加刑戮,犹不绝息,此朗之所以于邑也。)

这高帽戴的本身不算太巧妙,在人才辈出的东汉马屁界也就算是中等偏下,但是,司马朗的乖巧再一次唤起了董卓心中的温存,这种温存就像星星之火,一旦点燃,董卓就再也下不了杀心。“算了,这次不杀你,下不为例。”董卓挥挥手,回宫了;司马朗挥挥汗,退下了。

“幸亏我是演技派”司马朗心有余悸。当然,很多年以后司马朗会明白,司马家族真正的影帝是他的二弟司马懿。

董卓说不杀司马朗,不代表要放司马朗走,西迁的准备工作依然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洛阳城,司马朗决定豪赌一场——他要拿出家族所有的财产,贿赂董卓身边的人,给自己买一条路。

这可是司马家族几代人的积蓄啊!就这么,毫不心疼地送给董卓的走狗吗?司马防被司马朗的大手笔震撼了,震撼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欣慰:这就是年轻人才有的魄力,未来,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

司马朗压上了家族全部的财产作为赌注,他知道洛阳的繁华已经把西凉饿狼喂地足够饱了,为了打动他们,他必须下更大的本钱。他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率,他只知道,下的赌注越大,赢面就越广,而只要能够活着离开洛阳,失去这些财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世家,真正的财富是家学渊源,是司马这个姓氏,是司马防,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这些家族成员。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一切都没了。

几代人无数年的积累,数以万计的金银,珍宝,土地,房产,就这样被司马朗流水一样打典出去,流向洛阳新贵们的钱袋。西凉来的大老粗们何曾见过如此大的手笔?当司马家族的家底即将被彻底掏空的时候,洛阳终于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司马朗带着家人离开洛阳,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颠簸的马车上,小司马懿回望漆黑的城墙,记住了发生在洛阳的一切。

司马懿的成长史:老狐狸不是天生的

司马朗带着家人回到光秃秃的家里,有种“人是物非”的感觉,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连温县都呆不下去了。

我们之前提到过,曹操追击董卓被徐荣打得落花流水小命儿都差点没了,回到联军驻地却发现大家在忙着喝酒吃肉开派对,非常愤怒,要求联军兵分三路出兵孟津,武关和成皋,虽然曹操最后被骂得灰头土脸,但他的策略却是无可反驳的——要打洛阳,就必须经过成皋。

 

很不幸的是,温县就被夹在成皋和洛阳之间。联军从成皋出发,顺便就会经过温县,而从洛阳退下来的溃兵,当然更不会放弃来温县打秋风的机会。司马朗敏锐地察觉到,很快温县就会变成乱兵的乐园。

于是,司马朗召集全家人和县里的乡绅,提议离开温县,迁移到黎阳。黎阳驻扎着一支政府军,这支军队的总司令叫赵威孙,恰好是司马家的姻亲。

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尤其是有家有业的人。县里的其他家族都不愿意走。有些人觉得宁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有些人觉得关东群雄都是政府军,不会跟自己为难,更多的人是根本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只想留在家里,假装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最后,只有一个叫做赵咨的人跟着司马朗一起离开了温县。史籍上对赵咨的评价是“见识过人”,后来因为与世无争仕途不太顺利,但还是官至魏国九卿之一的太常,而他的儿子赵酆一直是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的得力干将,晋朝建立后官至骠骑将军,封东平陵公。

所以说,很多时候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为智者永远是少数人。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小司马懿接触了很多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

世族之所以能成为世族,不是因为他们垄断了政治资源,而是因为他们垄断了重要的知识,在古代,知识并不是公共资源,而是士大夫阶层的私产,而世族则凭借着本家族的武林秘籍(也就是所谓的家学),才能确保世代传承。

所谓的“富不过三代”,那是在知识变成公共资源,所有人公平竞争的前提下才会发生的魔咒。

司马家族虽然算不上最显赫的世族,但也有自己的家学渊源。可惜的是,司马家族百年来所积累的家学都是来源于太平盛世,也只适用于太平盛世,而如今,乱世已经降临,曹操,孙坚,刘备这些寒门庶族即将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如果司马懿还是像前辈一样老老实实学习那些过时的知识,很有可能就沦为历史的群众演员。

乱世的降临,让司马防和大哥司马朗疲于奔命,放松了对司马懿学习的敦促,这段时间,司马懿虽然还是保持着认真学习的劲头,但是也在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许多不在“教学大纲”要求上的兵书战册,纵横谋略。司马家族以当兵吃粮起家,家里自然少不了这些“课外书”,我们不知道小司马懿在这些“课外书”上到底花了多少精力,但从他之后表现出来的谋略,军事水平来看,应该不会太少——估计那时候的司马懿也是个熄灯后打着手电看闲书的主儿。

而随大哥司马朗的洛阳之行,更是让司马懿大开眼界。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为人处世就要像父亲一样一丝不苟,古板严肃。大哥司马朗也一直以这幅面貌对自己言传身教。可是司马朗在洛阳的表现实在是让小司马懿的三观受到重大冲击:拍马屁(很投入),塞红包(把家产都塞光),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溜出洛阳城(还真是做贼)——这一切,祖父,父亲还是大哥从来没有教过自己,仿佛根本不是一个正统的儒生应该学的。

可正是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手段,拯救了司马家族。

这个世界上没有对错,只有在正确的场合使用正确的手段。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小司马懿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就已经开始拐弯了。

在黎阳,因为有赵威孙和他手下的军队照罩着,司马懿暂时过上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司马家族的先人恐怕不会想到,几十年的努力后,司马家族居然又回到了军营,也正是在这里,司马家族铁血基因被再一次唤醒。

军营的生活令人神往,在军营里读书更是另有一番别致。每天听着号角起床,读书之余看着雄姿英发的大汉帝国正规军骑射,列阵,对于从小生活在四角天空下,院子里一颗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的司马懿来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

当司马懿沉醉在这种生活中的时候,大哥司马朗却时刻关心着外面的局势。

司马家族搬迁后,温县果然成了乱兵的乐园,过兵如过匪,父老乡亲们死伤惨重。

接着,那个叫孙坚的家伙打进了洛阳城,关东联军的任务名义上算是完成了,相互之间开始抢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在一片混乱中,那个叫曹操的家伙接管了青州地区四十万黄巾军残部,实力爆棚,把徐州杀得鸡犬不留。(至于那个叫刘备的家伙,那时候还是二线演员,认识的人不多)

公元194年,曹操把兵锋指向了濮阳的军阀吕布。

濮阳和黎阳相距不远,也在战乱的波及范围之内,难得过了几年安定日子的司马家族只得再一次迁徙,在司马朗的带领之下,回到了老家温县。

让金子不发光,是对金子的一种折磨

司马懿从小生活在大哥司马朗的光环下。

在外人眼里,司马懿只是司马朗的小跟班,“司马朗的弟弟”,“司马家族的次子”成了司马懿身上的全部标签,以至于史书上没有留下任何司马懿童年时代的印记——该做的事情都让司马朗做了,司马懿在打酱油中度过了童年。

在扑克脸老爹的影响下,司马懿的性格本来就是那么争强好胜,而这段人生经历,更是让司马懿养成了“千年老二”的性格——比我出风头?没关系。把我压得抬不起头?没关系。

我们常说司马懿擅长隐忍,但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再怎么老谋深算也忍不了一辈子。反倒是从小就做惯了老二的司马懿,可以忍,可以等,反正——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习惯当老二,不代表年轻的司马懿就愿意当孙子。再怎么“不张扬”,再怎么“千年老二”,当时的司马懿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而且是出身世族,天资过人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绝不会懂得“收敛锋芒”四个字。

所以,司马懿绝不会刻意掩饰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过人学问和见识,往往一句话就道破玄机,让人不由得不佩服。随着一天天成长,司马懿的才华展露地越来越明显,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王八之气”。

十六岁的那年,司马懿遇到的当时的名士杨俊。杨俊当场就被司马懿浑身散发的王八之气震撼了,对身边的人赞叹道:这家伙,不得了!(此非常之人也)

听到这句评价,说司马懿不开心那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不要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客气话。在当时,杨俊的一句话马上就会传遍整个士大夫阶层,相当于给司马懿定性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品藻”。

所谓“品藻”,就是东汉末年那么一群闲的发慌的知识分子,热衷于评价别人,因为这帮人本身地位高,说话有分量;眼光又毒,看人一看一个准,所以能得到这帮人一句正面评价,就相当于捡到一块金字招牌。

这就是为什么曹操软磨硬泡非要许劭给他“品藻”一番,最后得了一句“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乐得屁颠屁颠。

而杨俊这方面的眼力也是出了名的毒辣,能得到杨俊一句品评,司马懿能不美吗?

此后,司马懿才华就像布袋里的锥子,表现地越来越明显,终于引起了另一位大名士的注意。

一天,司马懿和往常一样,陪大哥司马朗和客人们闲聊打屁,聊着聊着,就聊到人物品评上去,还是像往常一样,大家像评价萝卜白菜一样把那些著名不著名的人物拿出来评价一番。

说着说着,一个帅到没边儿的大叔突然指着司马懿对司马朗说:“你这个弟弟,果断,英武非凡,恐怕比你强出很多啊。“(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连司马懿都吃了一惊,他对自己的才华的确很自信,但从来没想过要超越大哥,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反倒是大哥司马朗气度非凡,听帅大叔夸奖自己的弟弟,哈哈大笑,心中十分高兴。

但高兴归高兴,不管是司马朗还是司马懿,没人把帅大叔的话当真。

这位帅大叔叫崔琰,东汉末年第一帅哥,后来在曹操的人事部(东西曹掾属)担任重要职位,以长得帅和看人准而著称于世。

日子一天一天过,司马懿身上的王八之气与日俱增,说实话,从小性格内敛的司马懿倒真不是刻意要霸气外露,只是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出众的才华和过人的天资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实在很难去掩饰。是金子总会闪光,让金子不发光,这是对金子的一种折磨,况且对于少年司马懿来说,他实在没有可以隐藏锋芒的迫切理由。

直到有一天,一个同学,用刀子给司马懿扎扎实实上了一课。

司马懿有一个老师,叫胡昭.(有趣的是,这个胡昭字孔明)。

胡昭是汉末三国时代著名的隐士和书法家,年轻的时候为了躲避没完没了的郡县“察举”(就是郡县长官出面推荐他去做官)一直客居在冀州,后来被袁绍看上了,袁绍放下架子多次登门拜访想请胡昭出山,都被胡昭拒绝了。

胡昭虽然一直隐居,但也有一双看人的毒眼,他一眼就看出袁绍是个气量狭小的人,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袁绍会有危险,于是溜出了冀州。果然,袁绍觉得自己被拒绝很没面子,下令缉拿胡昭,不过那时候,胡昭早就流窜到颍川了。

 

颍川也不安生,曹操听说了胡昭的才华,也是三番五次上门登门请他出山。胡昭心知曹操虽然心胸比袁绍开阔,但是手段却比袁绍更绝,于是,不得不出山面见曹操:“大人,不是我不想当你的官,而是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真心不想当官”,想了想,胡昭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谁的官都不想当!”

曹操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胡昭表态了,装模作样感慨了一句:“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就把胡昭放了。

胡昭却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自己机灵及时表态,说不定脑袋就没了,于是,干脆离开颍川,搬到陆浑山中去了。

在陆浑山中,胡昭开了一个小学堂,教当地的居民读书写字,本来只是一所扫盲性质的学校,但是因为胡昭的名气实在太大,许多世家子弟都前来求学。

司马懿也在其中。

在我们的学生生涯中总会遇到这么一个人,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人又聪明,成绩又好,简直让人嫉妒地连脚趾都在抽搐。

而司马懿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位出身世族的高大富帅,在一群陆浑山本地矮穷丑挫中本来就显得鹤立鸡群,再加上当时的司马懿并没有可以收敛自己的习惯,在同学眼中,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霸气外露,找死!”

果然,很快司马懿就和一个姓周的当地同学(史书上称为周生)发生了不愉快。

周生解决冲突的方法十分干脆,趁着胡昭外出的机会,提起大片子刀,集结二十几个小弟,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宰了司马懿(真是个民风彪悍的学校)。

周生杀气腾腾地去砍司马懿,司马懿还毫不知情,其他学生乐得看司马懿吃瘪,也没人通知他,倒是胡昭,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大惊失色,翻山越岭地赶回学校,漫山遍野找周生,终于在崤山和渑池之间截住周生一行人。

周生自然知道胡昭的来意,咬牙切齿道:“老师,啥也别说了,今天老子非剁了司马小贼,看他狗日的还敢嚣张,待我宰了那厮,再来找老师谢罪!”说完提着刀扭头就走。

胡昭死死拉住周生,跟他讲仁义,讲忠恕,讲圣人的大教化,讲到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周生毕竟敬重胡昭,此刻也有点感动,终于垂下手里的钢刀:“罢了,罢了,看在老师的面上,放过司马小贼吧。”(昭泣与结诚,生感其义,乃止)

胡昭还担心周生会出尔反尔,非要周生发个毒誓,周生此刻杀心已退,当着胡昭的面一刀劈断一颗枣树:“我周生如果违背誓言再去找司马小贼的麻烦,有如此树!”

胡昭这才放心地回学校了,司马懿躲过一劫。

在司马懿漫长的一生中有无数对手:曹操,诸葛亮,公孙渊,曹爽,王凌……这些人都曾想杀了他,只有这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周生,是真的差点杀了司马懿。

胡昭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司马懿,但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司马懿已经隐隐了解到了这次危机。

司马懿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并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像温县的士绅一样尊敬他,畏惧他;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司马朗一样疼爱他,包容他。原来,锋芒毕露的“王八之气”只会给自己带来嫉妒和仇恨。

聪明不是错,但是处处表现得比别人聪明,就显得有点愚蠢。

很快,司马懿就要为自己年少时的愚蠢付出漫长的代价。

第二章 已经失了先手,就别丢了后发优势

曹操崛起:司马懿最可怕的对手

同样身为三国时代最顶级的奸雄,曹操和司马懿不同,司马懿擅长忍耐和等待,只要找到机会他就会一剑封喉,但如果没有机会,他会一直等下去。曹操同样擅长把握机会,但他更愿意亲手去创造机会。

董卓之乱后,曹操被封为东郡太守,兵也有了,名气也有了,算是积累了创业的第一桶金。钱要滚起来才能生钱,兵马和名声也是一样,不能用来消耗,而是要用来投资。

很快就有人带着项目找上了曹操。

公元192年,盘踞在青州的黄巾军余部几十万人浩浩荡荡地开进兖州,兖州的军队根本不够用,刺史刘岱都战死了。兖州地方豪强张邈和陈宫一看不对头,这是个无底洞,必须找新的投资人,经过一番筛选,他们选中了曹操。

一个有资金(作战能力),一个有项目,两边一拍即合,张邈、陈宫二人立刻奉迎曹操为兖州牧,负责操作剿灭青州黄巾军的项目。

二人之所以看中曹操不光是因为他有点兵有点名气,更重要的是比起其他军阀,曹操根基不深,实力不强,好控制。这样的小军阀,随便给你个“兖州牧”的虚衔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身为兖州的地头蛇,张邈和陈宫到时候完全可以“挟曹操以令兖州。”

真是笑话。

曹操用了半年时间,彻底把青州黄巾军打趴下。但是他没有像朱儁、皇甫嵩那样大肆杀戮,反而招降收编了青州黄巾军。

这些黄巾军有多少人?战兵三十余万人,士兵眷属加起来总计人口百万人!曹操做梦都要笑醒了。

张邈和陈宫傻眼了,本来只想让曹操当个名誉董事,结果曹操这一笔赚翻了,瞬间财大气粗,成了兖州的大股东。

张邈陈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恨地牙痒痒,公元194年,曹操倾巢出动,讨伐徐州陶谦,张邈觉得机会来了,又像当年邀请曹操一样邀请来了吕布,承诺只要让曹操滚出兖州董事会,“兖州牧”的头衔就是吕布的奖品。

可惜这两个家伙怎么可能是曹操的对手?在荀彧、程昱、夏侯惇的努力下,张邈把曹操赶出兖州的计划破产。第二年,曹操从徐州回来,最后被赶出兖州董事会的是张邈和陈宫。

公元195年十月,曹操被中央政府正式册封为兖州牧,成了名符其实的兖州董事长。

曹老板阔了,但曹老板还想更阔,这时候,谋士毛玠向曹操提了一个建议:“奉天子以令不臣”。

毛玠的一句话像闪电一样亮瞎了整个东汉末年,曹操脑袋里顿时像是有扇门被狠狠踹开一样,看到了一片新的天空:大汉朝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到底是皇帝们的。谁能把皇帝这张牌握在手里,谁就是天下的主人。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一直没人知道皇帝这张牌该怎么打:董卓选择了废立,虽然成功搞垮了朝廷三大门派,但自己也成了过街老鼠、死的很难看。袁术选择了自立,结果成了全民公敌,死的很难看。袁绍打算另立中央,写信给宗室刘虞说:“你来给咱们当皇帝吧?”刘虞吓得屁滚尿流,打死都不敢答应,袁绍的另立计划得以流产,所以他死的没那么难看(虽然也死了)。

而现在,在毛玠的提醒下,曹操看到了皇帝这张牌的全新打法。

说干就干,这一年九月,曹操把汉献帝从洛阳接到许昌,好吃好喝供养着。

自从登基以来小皇帝就没当过几天正经皇帝,董卓不把他的那个盘菜也就算了,当年从长安连李傕都敢他的老婆们许诺给羌胡兵,后来被西北军一路绑票的日子更是往事不堪回首,经常随便找个农家院往那儿一坐就算上早朝了,一帮丘八爷坐在围墙上看耍猴一样围观群臣行大礼。现在终于能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地方住,有个正儿八经的人把他当皇帝看,汉王朝终于正儿八经像个朝廷了(至是宗庙社稷制度始立)

年轻的汉献帝小朋友非常感动。于是,他当场封曹操为大将军。

曹操迅速完成了从军阀到王朝代言人的形象转变,从此以后,曹操名义上就属于国有资产了,在政治上立于不败之地。凭着这张王牌,曹操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扩张并购。

公元197年,九月,曹操东征袁术,大破袁术军。当年十一月,南征刘表、张绣联军,攻克宛城,公元198年五月,东征徐州,斩吕布。公元199年,四月,斩眭固,取河内市……

曹操打地很开心,袁绍这边后悔的脸都绿了。原来很早之前,谋士沮授就曾经劝过袁绍把汉献帝接过来,“挟天子而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但是袁绍没当回事儿,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找个皇帝来拥立,结果新皇帝没找到,旧皇帝到成了曹操手里的优质资产,袁绍那叫一个懊恼。

于是袁绍干了一件蠢兮兮的事情:他写信给曹操说,许都这种地方,湿哒哒的,不如把天子陛下迁徙到我的甄城里来吧。

曹操一接到信就笑了:现在知道汉献帝这张牌好使了?早干嘛去想?来空手套白狼啊?想什么呢?

曹操做的更绝,他没有直接回信拒绝,而是借天子的名义给袁绍一道诏书,一本正经地教训了袁绍一番,说袁绍啊,你确实兵多将广,你也确实实力雄厚,那么朕流离失所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来勤王啊?怎么一天到晚看见你不是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攻击别人啊?你对大汉王朝的忠心何在啊?

收到这样一封信袁绍鼻子都气歪了,他明明知道这根本就是曹操写的,但诏书就是诏书,盖着皇帝的大印呢,他能怎么办?只好哑巴吃黄连,非但有苦说不出,还要写一封检讨书交上去。

交给谁啊?名义上是给皇帝,但谁不知道最后会落到曹操手里?袁绍那叫一个窝火,痔疮都憋出来了,可他一点办法没有,谁让曹操占据了政治制高点呢?

收到的检讨书,曹操乐了,但是乐归乐,毕竟不想把袁绍得罪地太死,于是曹操又借汉献帝的手,封袁绍为太尉。

谁知道袁绍给脸不要脸,收到册封就破口大骂。觉得太尉的级别低于大将军,自己吃了大亏。

袁绍这人脑子也确实不太好使,当年奉迎天子那么大的名分白给他他不要,现在却为了大将军还是太尉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斤斤计较。群雄时代军阀割据,有枪有兵的人嗓门儿最大,谁管你职位是大将军还是小将军?

曹操“呵呵”一笑,你要当大将军那你拿去好了。于是,曹操再一次借汉献帝的手,把自己封为大司空,把袁绍封为大将军。

皇帝都在我手里攥着呢,你居然跟我计较官职,真逗。

袁绍除了吃哑巴亏,没有一点办法。

不过幸好,袁绍的军事实力比曹操强大多了,你不把皇帝给我,我就硬抢!

公元199年,张绣在谋士贾诩的忽悠下投降曹操,与此同时曹操用卫觊之计,稳定了关中地区,放眼整个中国北方,曹操已经和袁绍构成了二虎争雄的格局。

就算没有汉献帝这块香馍馍,袁绍也不可能容下曹操了。公元200年二月,袁绍率步兵十万、骑兵一万,进军黎阳(今河南浚县东北),准备渡河,同时派遣颜良进攻白马(今河南滑县东北)。

决定北方格局的官渡之战爆发。

官渡之战的结果众所周知,曹操成为北方地区实力最强大的军阀,而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则从此走向了没落。

不管对于曹操还是袁绍,这都是自身命运的转折点,与此同时,这场战役带来的蝴蝶效应还改变了无数与之相关或者不想关的人,也包括司马懿和司马家族。

 

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最优的策略

公元201年,二十二岁的司马懿被郡里推举为审计局局长(上计掾)。对于一个普通的世族青年来说,这是中规中矩的出路,不高也不低,如果不出意外,司马懿将会沿着既定的升迁路线一步步往上走,最后在某个不高也不低的位置上退休。

像所有职场新人一样,司马懿带着干劲儿和羞涩去上班,老老实实完成领导派下的任务,在这个前途不好也不坏的岗位上,干得也是不好不坏。

可是这时候,司马懿少年时积攒下来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士大夫阶层,也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大司空曹操。

此时的曹操刚刚在官渡击败富五代袁绍,王八之气覆盖整个中国北方,自信心简直要爆表。

当年的寒门小混混,今天阔气了,当年的有些恩情,是时候该报答一下了。

曹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曾经提拔自己的恩人司马防,早听说司马防的大儿子司马朗是个挺有前途的小伙子。

“就让他来我的司空府做个助理(司空掾属)吧。”曹操大手一挥,对身边的属官下了命令。

“主公,彧听闻,司马建公的次子司马仲达也是个难得的人才,恐怕并不逊色与司马伯达。”打断曹操的是曹营首席谋士荀彧,曹操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荀彧,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荀彧好几次跟自己推荐过这个司马懿了。

荀彧的眼光曹操绝对是相信的,此前他推荐的荀攸,钟繇,陈群现在也都是曹操麾下的顶梁柱,再加上杨骏、崔琰这些名士给司马懿打的广告收视率一直颇高,“那就把司马懿也一起带上吧”曹操扭头对着属官又加了一句:

司空府的使者带着曹操的聘书来到司马朗和司马懿面前,司马朗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次机会:能够傍上曹操这样的实力派大老板,在大动荡中被搞得惨兮兮的司马家族,说不定从此就咸鱼翻身了!

而司马懿的选择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拒绝了曹操的征辟。

“我得了风痹,正要休病假呢。”司马懿摊摊手,一脸“惋惜”的表情。

风痹又称鬼箭风,因风、寒、湿、热等外邪侵袭人体,闭阻经络而导致气血运行不畅的病证。临床表现为肌肉、筋骨、关节等部位酸痛或麻木、屈伸不利,甚或关节肿大灼热等。

为了表现自己确实得了风痹,司马懿捂着关节在使者面前又呻吟了一小会儿。

司马懿当然没得风痹,他就是不想出山去给曹操打工,随口找了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而已。使者走后,家人纷纷埋怨司马懿,这么粗的大腿白送上门来你都不抱,你还敢拿那么不讲究的借口去敷衍曹操——曹操是那么好敷衍的吗!

“你们不懂。”司马懿高深莫测的微笑着不说话,目光扫过大哥司马朗的脸上时,他看到了司马朗嘴角同样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孩子,确实不简单。将来的成就恐怕真的不会在我之下。”司马朗的笑是欣慰的笑,只有他知道二弟司马懿在想什么。

司马懿当然没疯,他有他的理由。

司马懿知道,大哥的光环实在是太耀眼了,贸然和大哥同时进入曹营,那么自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光环。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司马懿还在观望,观望曹操究竟能走多远。

袁绍主力已经在官渡被打趴下了,但是袁氏家族在河北深厚的根基绝不是凭借一场战役就可以连根拔起的,谁都不知道袁绍是不是还有翻盘的那一天。

反观曹操,虽然现在牛叉哄哄,可是自从黄巾之乱以来,牛叉哄哄的人多了去了,当年的董卓,后来的李傕郭汜,再到去年的袁绍,哪一个不是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威震四方?还不是说完蛋就完蛋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曹操?

而且,司马懿不太能接受寒族出身的曹操,对同样是世族出身的袁绍却更有亲近感,在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袁绍会咸鱼翻身——世家豪族的娃儿,没有理由输给寒族出身的苦哈哈。

反正已经把老哥司马朗押给曹操了,本着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司马懿决定再等等,再看看。

对于司马懿来说,这不是完美的选择,因为越稳妥的策略收益率就越低,不管曹操和袁绍谁获胜,他都会损失好几年发展的机会,但是对于司马家族来说,这是最优的策略,在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汉末群雄时代,分散投资是很多大家族的不二选择,比如琅琊诸葛家族,诸葛亮在蜀国,诸葛瑾在吴国,诸葛诞在魏国,以至于当时有“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的说法。

司马朗明白司马懿的想法,也不勉强,独自一人找曹操报道去了。

听闻司马懿得了风痹的消息,曹操笑了。

身为汉末资深奸雄,曹操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司马懿这点小把戏能骗得过他?“装病?呵呵,有趣,这小子挺有老夫当年的风范。”曹操微笑着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桩故事。

曹操从小就是个问题青年,经常跑去打游戏,就是不爱学习(飞鹰走狗,游荡无度),曹操的叔父很看不惯他,天天找曹嵩打小报告,曹操心里窝火的很。

要换了一般的小朋友,真拿这样的叔父没办法,可曹操小朋友那是一般小朋友能比的吗?曹操决定玩个诡计,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恼人的问题。

一天,曹家老叔走在街上远远看到曹操那张脸有点不对劲儿,嘴角都歪倒耳朵上去了。曹大叔吓了一跳,心想,“这倒霉孩子不会中风了吧!”曹大叔回到家,正好碰到曹嵩,于是闲聊起来:“老曹,你家那倒霉孩子……呃,我是说咱家阿瞒,他是不是中风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啊!”

曹嵩一听就急了,什么中风?昨天不还好好的吗?大呼小叫地找到了曹操,一看,曹操那张嘴脸好着呢,丑是丑点,但也没有中风偏瘫的迹象。“阿瞒,什么情况!你叔说你中风了。”

机会来了!曹操斜眼看着叔父,阴阳怪气地说道:“父亲,孩儿本来是不中风的,后来叔父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中风,那要不……我就中个风呗。”(初不中风,但失爱於叔父,故见罔耳)

曹大叔一听就知道遭着小王八蛋摆了一道,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边曹嵩把曹大叔的怒及失语当做羞愧默认,从此再也不相信曹大叔的打的小报告了。

曹操小朋友大获全胜。

这段快乐的装病史一直是曹操最得意的童年回忆之一,想不到今天,一个叫司马懿的小伙子,居然跟自己玩起了装病,这不是云长门前舞大刀么。

有意思,真有意思。

“你,去司马懿家里蹲几天,拆穿他的把戏然后把他给我带来。”曹操找了一个身手矫捷的侍卫,“记住,悄悄的干活,声张的不要。”

侍卫领命出发了,一边走一边心想,这个姓司马的要倒霉了,要说玩心计,天下谁能玩得过咱家主公。

最难的不是撒谎,而是把谎撒圆

司马懿早早做好了准备。使者刚走,他就一瘸一拐地回到卧室,躺倒床上哼哼唧唧,时不时按住某块关节喊一声,艾玛疼死我了!装的跟真的一样。

虽说家里没有外人,但是保不准哪个仆役说漏嘴,要是让曹操抓住把柄,一定会有麻烦。所以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是让所有人相信自己真的得了风痹。

就在司马懿哼哼唧唧的时候,妻子张春华进来了。哄走所有仆役后,张春华小心地关上门窗,走到床边推推司马懿,“好了,安全了,别装了。”

司马懿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迹象,依然哼哼唧唧,有气无力地说:“做戏做全套吧,难保隔墙有耳……艾玛,痛死我了。”

西方有一句谚语:“当你撒一个谎,你必须用十个谎言来弥补。”这句话的本意是劝人要诚实,但是对司马懿来说,既然已经撒出了第一个谎,那就在没有退路,必须以认真敬业的态度把谎言维持下去,哪怕为此撒一万个谎都在所不惜。

可见,撒谎是门技术活,圆谎却是一门体力活。

张春华也很无奈,只能尽可能地遣开仆役,至少能让司马懿装得轻松点。

没过几天,曹操的侍卫就到了,遵从曹操的指示偷偷溜进司马懿的宅子,扒在窗口仔细观察,只见司马懿一直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痛地要死要活的样子。

从许都赶到温县,怎么着也过去好几天了,司马懿还病在床头,看来不是装得。不过能当上曹操侍卫的人肯定都是精细人,决定再观察几天。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侍卫一直像做贼一样潜伏在司马懿宅子附近。而司马懿虽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全程监视了,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坚持装病,把风痹症地症状展现的淋漓尽致,活像一具风痹症教学标本。

蹲了几天后,侍卫有点蹲不下去了——司马懿的惨叫声太折磨人,天天听着也不是个事儿,感觉也观察的差不多了,侍卫打道回府,像曹操报告去了。

听到侍卫的报告后,曹操有点懵:难道这小子真的得风痹症了?不能够啊,怎么那么巧?“你打探清楚了?”曹操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侍卫一遍。

“属下看地真真的,那小子都快疼死了。”侍卫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曹操虽然觉得蹊跷,却找不出司马懿丝毫的破绽。

作为一个大人物,曹操不可能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身上浪费太多精力。“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曹操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很快就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剿灭袁绍的正事儿当中。

在曹操的故事里,司马懿只是个连配角都算不上的路人甲,可是在司马懿的故事里,曹操却是唯一的主角。

在温县装病的司马懿当然不知道曹操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取消关注,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把风痹症装下去,演一出没有观众来看的戏是痛苦的,而演一出不知道有没有观众在看的戏更加痛苦。

但司马懿忍受住了——他如果忍不住他也就不叫司马懿了,这段漫长的装病生涯中,司马懿慢慢打听到,当初推荐自己的是曹操的顶级谋士荀彧。荀彧是汝颍士族集团的头号人物,连这样的人都听说的自己的名声,可见自己当年有多张扬。司马懿很后悔,如果年轻的时候能低调一些,现在何至于天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不过司马懿还是应该庆幸,他是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学到了这一课,这是很多人付出几十年甚至付出生命后才能学到的重要一课。

就这样日复一日,司马懿躺在不知道有没有观众的舞台上继续自己的装病事业,越装越像,把演技锻造地炉火纯青。

但是,即便是影帝级的老戏骨也难免有演砸的时候,更何况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演员。司马懿也曾经演砸过,这一演砸,就要了人命——当然要的不是司马懿的命。

 

有一次,司马懿让张春华把家里的书拿出去晒晒,刚把书摊开,就听见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至。这些书可都是司马家的命根子,张春华一个女人,哪里收的过来,司马懿一着急,忘记了一个演员的自我素养,嗖的一下从床上窜起来,跑到院子里帮忙收书,动作比闪电还迅捷。

一个碰巧经过院子的婢女看到了这一幕,惊呆了:整天病怏怏的司马老爷怎么突然身手变得这么矫健?这风痹症咋说好就好?

司马懿和张春华也惊呆了,居然被人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司马懿卧床太久,脑子有点迟钝,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这个时候,张春华露出了她最彪悍的一面。

“你接着收书,小心别让雨淋着。”张春华对司马懿说完,又扭头冷冷地对婢女说,“你,跟我来一下厨房。”说着,便带着婢女走进了边上的厨房。

司马懿不知道妻子要干嘛,这会儿也想不了这么多,收书要紧,便没管张春华。

婢女惴惴不安地跟着走进厨房,又在张春华的指示下锁上了厨房门,低着头怯生生地站在墙边。张春华冷冷地看着婢女,沉默片刻,突然抄起了吃饭时候切肉用的手戟,一手捂住婢女的嘴,一手割断了婢女的喉咙。

婢女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拼命挣扎,张春面色平静,把女婢死死地抵在墙上,直到她气绝身亡,才松开了血琳琳的手。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像一部充斥着暴力美学的电影。

当满身是血的张春华出现在司马懿面前的时候,司马懿感觉自己浑身都疼,好像真的得了风痹一样。

不是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司马懿这样的男人?

从此以后,司马懿更加敬业地投入到装病大戏中,而张春华辞退了所有的仆役,连做饭都亲自下厨。

这个小插曲,让司马懿更加深入理解了作为一个演员的基本职业精神:导演不喊停,火烧眉毛了也要演下去。

司马懿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这场戏可能会演上很久,可是他不知道,这一演,居然演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中,袁绍死了,袁绍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抱不成团,也被曹操各个击破,连袁氏家族的后援团乌桓都被曹操攻破。北方的局势已经赫然明了。而意气风发的曹操正在忙着把目光转向南方的荆州和江东,心里酝酿着一盘更大的棋,哪里还记得一个莫名其妙的司马懿?

直到公元208年,帅哥崔琰被提拔为东西曹掾属徵事(相当于人事经理助理)或许是在崔琰的提醒下,曹操再次想起了司马懿。于是,曹操再次喊来了使者,告诉他:“去把司马懿招来吧。”沉吟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还不肯来,就给我捆来。”(若复盘桓,则收之)

当年不肯应征可以理解为观望,现在要是还不肯来,那就是跟我曹操过不去了。

曹操的心理司马懿当然明白,当年不肯应征,不就是为了等待今天吗?所以使者刚到,司马懿就已经收起了病怏怏的神情,精神抖擞地等在大堂了。

“我们这就出发吧。”司马懿平静的对使者说。

北方已经平定了,群雄割据的时代马上就要过去——那个时代不属于司马家族和司马懿,所以司马懿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即将到来的新时代,才是他大展拳脚的舞台。

地位高的人总有他地位高的理由

群雄时代还没有完全结束,此时的曹操,南有荆州刘表,江东孙权,西有凉州马腾、韩遂,汉中张鲁,益州刘璋,他还有很多扫尾工作需要做。

但对于职场新人司马懿来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曹操麾下的人才实在太多了,这些从群雄时代中大浪淘沙出来的老牌谋士就像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年轻的司马懿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况且司马懿也不想跟这些老牌谋主争地位。

许多才华横溢的新人总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总想着能够出类拔萃,有朝一日取代那些身居高位却老气横秋的前辈们。但是司马懿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愣头青,他知道,在任何一个集团中,地位高的人总有地位高的理由,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被取代的

所以司马懿绝不想一开始就露出一副“彼可取而代也”的姿态,惹老前辈们不高兴,既然是新人,就要守新人的规矩,等前浪走了,才有后浪的位置。

年轻的司马懿等得起,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鬼才郭嘉刚刚在前一年去世,此时曹操麾下最主要的谋士是荀彧,荀攸和贾诩。

在这些人中最让司马懿感到亲切的人恐怕是荀彧,不光是因为荀彧推荐了他,还因为荀彧身上某些经历和大哥司马朗非常相像。

荀彧出身颍川荀氏家族,从小就被人评价为“王佐之才。”一向以眼光毒辣而著称,看人准,看局势更准。

这一点,在荀彧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有所展现。董卓之乱时,荀彧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回来家,召集父老乡亲,告诉大家:“颍川是四战之地,一旦天下有战局,这里肯定是首当其冲的,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千万不能停留啊!”(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宜亟去之,无久留)

由此可见荀彧就比司马朗要高明一个级别,司马朗等到关东联军都打到温县边上了才得出这个结论,而荀彧在战端初开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

但是,喊完这些后荀彧遇到了和司马朗一样的窘境:没人愿意相信他。没办法,只好和司马朗一样,只带着自己的族人离开了颍川。当然,作为汝颍士族的头狼,荀氏家族的人脉是司马家族比不了的——冀州牧韩馥亲自派骑兵把荀彧一族接到了冀州。

后来,袁绍接管了冀州,荀彧发挥看人眼毒的天赋,一眼看穿袁绍成不了大事,果断投奔了曹操。

公元194年,曹操攻打徐州,留下荀彧镇守兖州大后方。

某天早晨,荀彧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吕布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兖州地盘上,紧接着,张邈派人告诉荀彧,吕布大军要经过兖州,去帮曹操打陶谦。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人还在犹豫吕布到底想干嘛,荀彧只用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把背后的关系看透了:曹操主力远在徐州,张邈要造反,吕布是外援,到时候兵寡将微的甄城会像一座孤岛被张邈和吕布紧紧环饲。

大清早就得到这么个要命的消息,荀彧心说难道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当机立断,荀彧决定弃卒保车,一边虚与委蛇着,一边召回了东郡太守夏侯惇。果然,当吕布的军队进驻徐州后,张邈立刻扯起了反旗,原先潜伏在兖州各城的张邈反动集团同时发难,一瞬间,兖州绝大部分城市就不姓曹了。而东郡没有了夏侯惇,很快也沦陷了。

但这是值得的,连夜赶回甄城的夏侯惇憋着一肚子火,大开杀戒,杀了十多名张邈反动集团成员,最后保住了甄城——兖州最后的火种。

张邈和吕布一时抽不出经历来打甄城,两人一合计,想玩个借刀杀人,请来了豫州刺史郭贡的兵马。

可是借刀杀人,也得看刀乐不乐意给人借,开打之前,郭贡突然提出:想见一见荀彧。

兵临城下,对方居然提出了主帅级别的会晤,这实在是件新鲜事儿,事情反常,就必然有蹊跷,而荀彧一眼就看穿了其中蹊跷所在,决定去会一会郭贡。

夏侯惇不同意,劝荀彧:“荀令君,你是兖州的主心骨,你这一去,肯定会有危险,千万别去。”

荀彧笑笑,气定神闲地回答道:“这个郭贡跟张邈从来没有多深的交情,现在他来的那么快,我料他心里肯定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帮张邈,我趁这个时候去游说他,就算不能让他反戈助我,至少也能让他保持中立,要是我不去,反倒是绝了他的念想,一怒之下,他肯定就和我们反目了。”

看到夏侯惇还是一脸担心的样子,荀彧又拉起他的手安慰,“为什么郭贡不开打却要先和我谈判?他心里就是在摇摆不定啊,放心吧,此行若成,至少短期内,甄城就保住了。”

“此行若不成,荀令君可就有命去没命回了。”夏侯惇生生地把这句不吉利的话咽回了肚子,眼前这位文弱书生的胆识,令他这个勇冠三军的猛将都感到由衷敬佩。

荀彧果然没有猜错,郭贡本来就摇摆不定,看到荀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开始打鼓,觉得甄城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自己何必千里迢迢跑来给吕布打白工呢?于是当晚便撤军了。

松了一口气的荀彧继续利用智商优势欺负张邈和吕布,迅速与程昱定计光复了了范、东阿、卒全三座城池,为曹操回师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第二年正月,曹操放弃徐州回防,大败吕布,兖州保住了。曹操也不用跟刘备一起流窜了。

这一切,全是荀彧的功劳,这样的人在曹营的地位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司马懿所能比拟的。

另一个让司马懿很有亲近感的是荀彧的从子,荀攸。和司马懿一样,荀攸也是从小在荀彧的光环下长大的。但是荀攸用一件震惊所有人的壮举摆脱了荀彧的光环:刺杀董卓。

三国演义中曹操曾借刺杀董卓,败露后连夜逃回陈留矫诏起兵,但在真实的历史上,真正刺董的人,是荀攸。

当然,荀攸没能杀掉董卓,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始刺杀计划就被董卓抓住了。同时落网的还有荀攸的同谋,议郎何颙。

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董卓的大狱更可怕了,何颙受不了这个刺激,刚进监狱就果断自杀了,毫不拖泥带水,反观荀攸倒是无比淡定,该吃吃该睡睡,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果然没过多久,可能是董卓不想把荀氏家族得罪死,《魏书》上说是荀攸到处找人活动了——反正不管什么原因,荀攸囫囵出狱了。

刺过董卓还能活着到处溜达,荀攸瞬间就火了,粉丝数量嗖嗖往上涨,公元196年,顺利得到了曹操的offer,成了曹氏集团的干将。

在曹操的麾下,荀攸大放异彩,光芒丝毫不逊色于从父荀彧,他最值得夸耀的功绩,是在官渡之战中,斩颜良,诛文丑。

在三国演义中,关羽仗着马快刀重,一人一刀拍死了颜良文丑,在真实的历史上,只有颜良是死于关羽之手,两人之死也不是因为武功太差,而是因为曹操的谋主荀攸太狡猾。

 

公元199年,北方的两位大佬袁绍和曹操彻底撕破脸,两军在黄河两岸对垒,一年后,袁绍率先发难,派大将颜良进攻白马,掩护大军渡河与曹操进行主力决战。

打仗跟做买卖一样,讲究个开门红,曹操暂时还不想跟袁绍硬碰硬,但是一上来就把白马丢了,对士气的打击有实在太大——这让曹操很纠结。这时候,荀攸出马,给曹操献了一条“围魏救赵”的计谋,听得曹操连声叫好。

根据荀攸的计划,曹操率领全军开往延津,走出一副要渡河攻打袁绍后方的姿态,袁绍一看,来得正好,正愁找不到你的主力,立刻分出人马直扑延津。等袁绍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延津后,曹操突然一个急刹车,以急行军的速度向白马方向杀去。

等袁绍发现自己上当的时候曹军离颜良只有十多里路了,颜良本来就只是个“一勇之夫”(荀彧语),短时间内仓促应战,军阵松松垮垮,根本形不成战斗力,曹操命令张辽和关羽率领轻骑兵直接突击颜良本阵,关羽一马当先,冲开大军一刀就把颜良给捅死了。

接下来的场景就像演义小说里一样了,曹操马鞭一挥,驱兵掩杀,失去了主将的袁军先头部队立刻溃不成军。

首战告捷,开张大吉,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场,靠着荀攸的计谋解了白马之围,但计谋不能当饭吃,打仗还得靠实力,曹操心知自己没有守住白马的实力,于是放弃白马,带上所有物资撤回延津。

黄河北岸,袁绍已经气得哇哇叫了,自己十万大军被曹操像遛狗一样溜了一圈不说,连平日里最给他长脸的上将军颜良都被捅死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正好趁着白马港守备撤走的档口,袁绍派文丑率领骑兵渡河追了过来,在离延津只剩下几十里路的时候,眼看就要追上曹操的军队。

虽然刚刚捅死了颜良,但是曹军上下的“恐袁症”还没来得及消退,一听说文丑来了,吓得不轻,纷纷表示不如丢下辎重赶紧跑路吧。

“辎重是要丢的,但跑路是不用跑的。”只有荀攸一脸自信满满的微笑,朗声说道,“这正是杀敌的好机会,干嘛要跑路?”(此所以擒敌,奈何去之)说完,荀攸瞄了一眼曹操,见曹操笑而不语,就知道曹操和自己想到一块儿了。

果然,曹操立刻下令,抛弃辎重粮草,骑兵下马休息。文丑的军队一看到满地丢弃的辎重,眼睛里就放出了绿光,也不管什么追击曹操了,埋头开始捡破烂,拦都拦不住。

这种素质的军队也敢拿出来得瑟,袁绍不败亡才叫有鬼。

曹操一看这帮臭要饭的差不多已经没有打仗的心思了,这才下令骑兵重新上马,一个冲锋就分出了胜负:袁军大败,文丑死于乱军之中。

经过白马,延津两场战斗,曹操斩杀颜良、文丑,终于抵挡住了袁绍凌厉的攻势,也克服了全军上下普遍的恐韩症,此役之后,官渡之战转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也正是凭着在官渡之战中的展现出来的出色才华,当司马懿入职的时候,荀攸在曹营的地位早已不可撼动。

把生存法则演绎到极致的“毒士”

如果说荀彧和荀攸让司马懿产生了一丝亲切的话,被称为“毒士”的贾诩则是让司马懿感到一阵阴冷。

汉末群雄时代牛人如云,但是很少有人能牛到贾诩这种档次,因为正是此人,只用了一句话,73个字,便亲手毁掉了汉王朝最后的希望,一手缔造了三国乱世。

公元192年,祸害汉王朝三年之久的董卓被王允用计除掉,董卓军事集团也随之瓦解,风雨飘摇的东汉王朝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说不定,乱世就要结束了。

所有人都开始对未来产生了信心,只有西凉兵团很绝望——听说王允要赶尽杀绝,中原呆不下去了,赶紧回老家吧。

董卓手下大将李傕郭汜也在逃亡行列当中,因为这两人的马好,所以跑的比谁都快,但是他们还嫌不够快,打算解散部队一个人偷偷跑回家。就在这时,一个文士拦在他们马前:“两位,别急。”

能不急吗,再不急脑袋就没了,“赶紧让开”,李傕不耐烦地举起马鞭想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文士轰走。

但是文士的一句话立刻让李傕的鞭子落不下来了:“我听说长安打算把凉州兵团赶尽杀绝,你们遣散了军队独自回家,一个村支书就能把你们俩捆起杀掉!”(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

李傕和郭汜面面相觑,他们只想着如何安全跑回凉州,但回到两周后手里没有了枪杆子的自己会面临什么命运,这两人还真没想过。

“反正横竖都是完蛋,不如干脆玩票大的,把凉州兵全部集结起来,我们去打那里!”文士把手指向东方,那是长安的方向。(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李傕郭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文士,这人谁啊,好大的手笔!

看到李傕郭汜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文士继续分析到:“这事儿如果成了,咱们以后就可以打着皇帝的名号到处得瑟了,如果没成,那大不了再次跑路。”(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

李傕郭汜再怎么傻大粗也听出来了,这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只赚不亏,傻子才不干。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拍大腿,“拼了!去长安,干他娘一票大的!”说罢,二人下马朝文士作了一揖:“多谢先生指教。”

那文士一脸轻松地微笑:“妈的,我终于不用被村支书捆起来杀掉了。”

这个文士就是贾诩,一句话,七十三个字,把刚刚露出和平曙光的东汉帝国重新搅得天翻地覆,直到李傕郭汜兵败,汉献帝被曹操迎到许昌沦为傀儡,汉王朝彻底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什么叫“一言可以丧邦?”这就是。什么叫毒士?这就是。贾诩只想让自己生存下去,至于由此带来的后果,根本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再搭上大汉王朝四百年的基业,就换来贾诩不用被村支书捆起来杀掉。

这就是贾诩,一个出生在西凉武威,生长在大漠戈壁的男人。他奉行的是来自大漠的狼性准则: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如果说曹操的哲学只是“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而贾诩的哲学则更毒辣:“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毒吧?更毒的还在后头。

作为李傕郭汜之乱的始作俑者,贾诩居然没又受到丝毫牵连。这当然不是因为贾诩长得帅、人品好,而是他精心谋划的成果。

打下长安后,李傕对贾诩感激的五体投地,说什么也要给他封侯,贾诩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我只不过是为了救将军一命,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爵位,我看就算了……”。李傕瞬间感动了,好人啊!好人!

既然不接受爵位,那就给官位,李傕又准备封贾诩为尚书仆射。

尚书仆射是尚书台的二把手,尚书台相当于国务院,是全国军政机要事务的处置机构,所以当时有“天下枢要,皆在尚书”的说法。而尚书仆射则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

这么高的职位贾诩当然不肯,理由很简单,拿了你的官,就是你的人了,你们俩名声都臭出了八条街,跟你们混,没好下场。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表面上贾诩还是说的冠冕堂皇:“尚书仆射是百官的师长,天下的榜样啊,我贾诩何德何能?如果我接受了这个官位,对国家是没有好处的。”

单细胞生物李傕已经感动地泣不成声:一个凉州人,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毫无利己的动机,把凉州兵团的生命当做自己的生命,把东汉王朝的事业当作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忠君爱国主义的精神,这是大公无私的集体主义精神,每一个大汉子民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贾诩转过头去,一声冷笑。

打从一开始贾诩不看好李傕郭汜,这俩人只是自己的跳板而已,迟早会完蛋,贾诩需要寻找新的出路,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尽快洗掉身上的“乱党”气味。

急于洗钱的贾诩把目光对准了汉献帝。

这时候的汉献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他自己,基本没人把他当个事儿,可是再怎么不把他当回事儿,皇帝就是皇帝,名分是摆在那里的。于是,贾诩开始高调地充当起了“护花使者”,当然,贾诩护的不是汉献帝,而是自己的羽翼。

李傕想把汉献帝送到自己的军营里“保护”起来,贾诩立刻跳出来反对:“不行!你这是软禁天子,这是不符合道义的!”李傕当然不会管什么道义,还是把汉献帝“保护”起来了,贾诩也不在乎最后的结果,他已经把姿态做足,展现出了自己和乱党不同的立场。

贾诩从李傕郭汜同党中抽身的决策确实无比英明,没过多久两个暴发户就因为一个女人打起来了,李傕找来了比西凉兵更野蛮的羌胡雇佣兵帮自己打郭汜,为了调动这帮人的积极性,无法无天的李傕居然许诺:“一旦灭了郭汜,皇宫里的美女你们随便享用!”

宫里的美女!那可是全国美女五百强啊,一帮西北大老爷们儿眼睛都绿了,天天聚在皇宫门起哄:“对面的美女看过来,等哥灭了郭汜就把你们抱回家,嗷嗷!”

大汉皇室的尊严连狗屎都不如了。汉献帝找来护花使者贾诩,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拿个主意,至少别让这些家伙再这么乱叫了。

一边是手握重兵的李傕,一边是倒霉催的汉献帝,贾诩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帮汉献帝。

于是,贾诩秘密地将雇佣兵头子请来喝酒吃饭。酒喝地差不多了,贾诩开始忽悠这帮大老粗。

具体怎么忽悠的历史上没有记载,总之忽悠地非常彻底,彻底到什么程度?最后这羌胡兵非但不在皇宫门口起哄了,而且一股脑儿全部撤出了长安。也因为羌胡兵的背叛,李傕的势力从此一蹶不振。

“对不起了李傕,我想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如果你必须为这个目标而死,那我绝不会手软。”这就是贾诩的风格。

经过不懈的努力,贾诩终于把自己成功洗白,李傕郭汜死后,贾诩非但没有受牵连,反而名声越来越大,接着,他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下家:同样是凉州兵团出身的军阀张绣。

张绣依然只是贾诩的跳板。

公元198年,张绣投降曹操。作为张绣的部将,贾诩也被曹操接管。但是此时的贾诩地位比后来的司马懿还不如,作为一个背后没有大家族撑腰的新员工,而且还是被收购的子公司员工,在曹操的帐下很难引人注目。

贾诩自有毒计。

得意忘形的曹操非但接收了张绣的部队,也接收了张绣的婶婶:邹氏。更过分的是,曹操还跟自己手下大将胡车儿眉来眼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贾诩的机会来了,立刻向张绣献计,反了。

这一战,曹操的大儿子和心腹爱将典韦身死,曹操恨到牙痒痒,也记住了贾诩这个名字。

公元198年,贾诩用一次教科书般的追击战击败曹操,再一次把自己的名字深深烙在曹操心里。

 

这几场仗打下来,张绣算是把曹操得罪死了,所以199年,袁绍派人来劝降的时候张绣恨不能给立刻袁绍跪舔。这时候贾诩站出来了,指着袁绍的使者就是一顿骂:“你们主公连自家兄弟都容不下,怎么可能成大事,送上我家主公的敬意,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不送。”

使者被骂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出于对贾诩的信任,张绣并没有当场质疑,等到使者气哼哼地走了,才满头冷汗地问贾诩:“我说贾先生,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推啊,你把袁绍骂走了,难道让我干等着被曹操玩死?”

贾诩歪歪嘴角,神秘莫测地说:“怎么会呢?我们可以投奔曹操。”

张绣忍不住要去摸贾诩的额头,看他发烧没:“我杀了曹操的长子和爱将,还去投降他?你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贾诩就料到张绣会这么问,不紧不慢地解释说:“你杀过曹操的儿子,这才是主公你最大的优势……”张绣又来摸贾诩的额头,贾诩一把抹开,“主公你想,曹操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必须要显示自己的气度,收拢人心,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善待自己的仇人。曹操这两年仇人不少,如果他为了报仇把主动去投奔的人杀了,那么以后谁还敢去投奔他?”

张绣作出一副“虽然没听懂但是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贾诩继续演说:“况且,袁绍实力强大,主公去了不过是锦上添花,曹操实力弱小,主公去了那可是雪中送炭啊,曹操和袁绍,谁更重视你,这还用我说吗?”

贾诩一番忽悠听的张绣连连点头,当场就同意投降曹操。

“凉州兵团出来的人都是单细胞生物吗?”从议政厅出来,贾诩恶毒地耸耸肩。

曹操果然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迎接张绣的投诚,张绣一边感激曹操的大度,一边佩服贾诩的老辣。他丝毫没有想过两个问题:第一、领导想整死一个人有无数种手法。第二、曹操想整死一个人,可以等很久。

建安十二年,张绣跟随曹操远征乌桓的路上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死的让人浮想联翩。

其实,在张绣归降的当天,曹操的笑脸并不是给张绣,而是给贾诩的,趁张绣不在的时候,曹操握着贾诩的手兴奋地说:“让我守信大度的名声传遍天下的人,是你啊!”然后,贾诩被表举为执金吾,封都亭侯,迁冀州牧。

贾诩又一次踩着别人的尸体,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跟这样的毒士做同事,年轻的司马懿想起来就打冷战。取而代之?开玩笑吧,不被他拿来做垫脚石就不错了。乱世人命如草芥,低调地生存下去才是王道,在这个问题上,司马懿和贾诩到是同一类人。

得到怎样的信任,就做怎样的事情

幸运的是,曹操并没有打算让司马懿跟那些老牌谋士同台竞技,加入曹营后,司马懿得到的第一个职位是文学掾,主要工作,是教曹操的儿子曹丕读书。

曹操的用意很明显,想把司马懿作为第二梯队的人才储备,而司马懿也非常满意:从资历上来讲,新员工司马懿绝对比不上荀彧、荀攸、贾诩这些元老,即使从能力上讲,那些青史留名的顶级谋士都是在东汉末年最动荡的岁月中生存下来而且爬到金字塔顶端的人精,那绝不是世家公子司马懿所能比的。

反正已经错过了曹操时代的末班车,不如再等等,等待后曹操时代的头班车。

然后,正在耐心等待下一班二路汽车的司马懿渐渐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曹操并不信任自己。

应该说司马懿那七年“卧病”生涯确实给曹操留下了一些印象,可惜不是什么好印象,直到现在曹操也不太相信司马懿真的病了。如果是真病倒还好说,如果是装病的话,能连续装上那么多年,连我派去的密探都骗过,这样的人城府太深,太可怕了。

所以曹操一直在关注司马懿,越看越觉得此人城府极深,论智谋水平恐怕比不上郭嘉、荀攸、贾诩,但是要论心机,曹操把自己手下的谋士扫了个遍,觉得没人比得上司马懿。

从司马懿的身上曹操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心计,有城府,做事不择手段。但司马懿却比曹操更内敛,更理性。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更让曹操更加不安。

一次开完会后,大家都纷纷散会走出朝堂,不知谁在司马懿背后后面喊了一声:“仲达”。

司马懿回头,应声。

两人之间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司马懿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曹操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刚才司马懿回头的时候,居然做出了一个正常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肩膀不动,只把脖子拧了180°,那一瞬间,司马懿的脸和后背是平行的!

不过,曹操之所以诧异不是怀疑司马懿是外星人,而是司马懿刚才做的那个动作在相面学上有一个专门的称谓,叫“狼顾之相”,据说有狼子野心的人才能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

常言道:同行是冤家,野心家最怕谁?怕另一个野心家。曹操是靠着欺负汉献帝小朋友发家的,他很担心自己的后代会被人欺负。

可是担心归担心,司马懿是自己花了大力气请来的,结果就因为人家转脑袋不动肩膀就把人杀了,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曹操暂时把这事儿压下了。

结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几天曹操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这个梦没有故事没有人物,只有一个场景:三匹马,在一个食槽里吃草。

古人很看重梦的预言作用,而曹操又是个极度敏感(否则也成不了诗人)而且多疑(否则也成不了奸雄)的人,所以梦醒来曹操就犯嘀咕了:槽,不就是曹吗?马,不就是司马吗?不就是预示着司马要吃掉我老曹家吗?

但还是那句话,担心归担心,曹操不会因为一个梦就随便杀人。他只是叫来了曹丕,对曹丕说:“司马懿身上有股潜藏的王八之气,将来恐怕要对咱们老曹家不利。(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

幸运的是,司马懿跟曹丕的关系搞得非常不错,更重要的是,曹丕极度需要司马懿这样一个盟友,他才不会因为司马懿的脊椎或者曹操的梦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去疏远司马懿。

于是曹丕陪着笑脸替司马懿说了一大堆好话,转头就把曹操的话转述给了司马懿。

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猜想,司马懿听到后肯定吓得屎尿横流。

虽然司马懿将来不负曹操所望成为一名出色的野心家,但这时候的司马懿才三十岁刚出头,走入仕途都没几年,只想着怎么样出人头地,顶多有时YY一下取代荀彧、荀攸、贾诩成为曹营首席谋士,他怎么可能会去想取代曹氏家族这种事情?

这不是司马懿的阴谋被曹操揭穿,而是司马懿觉得自己被曹操无端扣了一定莫须有的罪名,而且还是要命的罪名。

真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司马懿当时的困惑、郁闷和恐惧简直无以复加。

“我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丞相会对我产生这样的误会?”这恐怕是当时的司马懿想的最多的问题。

司马懿百思不得其解,他所能做的就是像乌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缩起来,不高调,不出头,总之千万不能再让曹操产生那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了!这段时间,司马懿工作起来简直是废寝忘食,而且不怕苦不嫌脏,连养马养牛这种事情都亲自去做,(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成了名符其实的“司马”。

和荀彧、荀攸,程昱这些一入曹营就立下汗马功劳的前辈相比,司马懿新入职的那几年可以用碌碌无为来形容,虽然每天起早摸黑干活,却什么成绩都没有干出来,按理说司马懿跟他的前辈们差距也不该这么大,究极原因,恐怕不是司马懿无能,而是他得不到曹操的信任,所以不敢不无能吧。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让司马懿更加战战兢兢的事情:荀彧自杀了。

那是公元212年,也就是司马懿入职的第五年,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曹操自己的暗示,居然有人上表“请求”曹操进爵国公,并且加封九锡。

曹操心里当然被挠得痒痒,但是在曹操之前被加封九锡的还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王莽,也正因为如此,加封九锡几乎被默认为是篡权的前奏曲。曹操知道自己这么做舆论上会很不好看,为了检验天下的反应,他先偷偷咨询了一下荀彧。

让曹操没想到的是,荀彧抗议居然无比激烈。作为曹操的创业伙伴,资深谋士兼好朋友,荀彧一点面子都不给,指着曹操的鼻子教育道:“你身为汉朝的臣子,应该全心全意为大汉王朝服务,虚心地收敛自己的权力,你现在这样做,根本就是小人嘴脸!”(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曹操怒了。倒不是因为荀彧说话不给他面子,而是因为他不能忍受在这样的时刻,自己麾下最核心的谋士居然发出如此不和谐的声音。

这不是普通的意见争论,而是基本路线的分歧,在这样的问题上如果不能站在曹操这一边,就只能站到死亡的那一边去,即使是荀彧也不例外。

或者说,正因为是荀彧所以更不能例外。在曹操最信任的位置上,荀彧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不久之后,荀彧收到了一份来自曹操的礼物:一盒食物。可是打开之后,荀彧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曹操什么都没说,但荀彧却什么都听懂了。当天晚上,荀彧服毒自尽。

一代名士就此陨落。

在荀彧死后的许多年后,司马懿还是常常会想起这个走路步步留香的优雅男人,“不管是从书里读到还是亲眼所见,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像荀令君那样的贤才啊。”(书传远事,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百数十年间,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惋惜之余,司马懿更加低调,更加内敛,恨不得把睡觉吃饭时间都扑到工作上,但又小心翼翼地把每件事情都做地看上去无比平庸。

这段时间里,司马懿一直以庸才的面貌示人,不要以为做庸才容易,让一个天才收敛锋芒本身已经很难,而每件事情都要做到不好不坏恰好在平庸的线上徘徊,更是难上加难。

和所有庸才一样,司马懿熬着年龄中规中矩地升职:先是升为黄门侍郎,然后转议郎、再进入丞相东曹属,最后做到主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司马懿最终会停留在某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上,然后坐等退休。

当然,司马懿相信自己的人生轨迹不会如此平庸,他可以等,等到曹操的时代结束,就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说的通俗点就是他在等曹操赶紧死。)

急着露脸,一不小心会露了屁股

从建安八年到建安十五年,又是七年过去了,上个七年司马懿在装病猫,这个七年司马懿在装乌龟,总之伪装成各种无害的小动物。

建安十九年,小动物司马懿迎来了一件大事:他奉命参加随军讨伐割据汉中的军阀张鲁。

这是司马懿第一次参加军事行动。

汉中是益州北进中原的门户,也是中原压制益州的桥头堡,不管对于当时割据益州的刘备还是雄踞北方的曹操来说,战略位置都极为重要。

汉中的张鲁并不是一个难缠的对手,真正难缠的是汉中复杂的地形。在北方大平原上驰骋多年的曹军发现自己完全适应不了南方的崇山峻岭,在阳平关前连连吃瘪,最后连粮食补给都跟不上了。

曹操叹了口气,下令撤退。

 

这时候的曹操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冒险家,年纪大了,有家有业了,做事情开始保守起来了。

不光是曹操,整个曹营老班底都已经暮气沉沉,不怎么愿意做事,愿意冒险了。所以当撤退令下达的时候,没有人阻挠,大家默默地拔营、收旗,井然有序地准备撤退。

不过曹营里并不是没有充满冒险精神的年轻人,在撤退的过程中,一个年轻的谋士意识到了曹操的战术太过于保守,求稳,很有可能会让千载难逢的战机从手中溜走,于是,他绝对去找曹操说明白。

这个人不是司马懿,他的名字叫刘晔,曹营第二代谋士中的佼佼者。

刘晔的人生履历跟荀彧、荀攸、司马懿这些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不一样,他从小是个问题少年,暴力倾向极度明显。

刘晔老妈在他七岁的时候过世。这位老妈也是个猛妈,在临死前她一直拉着刘晔的手,对刘晔说:“你老爸刘普的小老婆不是个好东西,等你长大后一定要替我杀了她。

如此彪悍的临终遗言,每每让读史之人虎躯一震:这样的老娘教育出来的小刘烨,必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果然,刘晔忍了整整五年,到十三岁那年觉得自己体格足够健壮了,提着宝剑,红着眼睛找到哥哥刘焕说:“老哥,母亲的临终遗言,我看现在咱们可以执行了。”刘老哥望着杀气腾腾的老弟吓了一跳,机械地点点头说:“那好吧……”

话音未落,小刘晔就冲进屋子把小老婆(也就是刘晔的小妈)剁了,然后把小妈的脑袋割下来,送到母亲坟前祭奠。

这么大的事儿当然瞒不过老爸刘普,刘普暴当场跳如雷,让人把刘晔捆得跟粽子一样送到自己面前。

“小畜生,你可知罪!”刘普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来。

刘晔虽然被捆成了粽子但是依然不亢不卑地回答说:“老爹,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这是我老妈的意愿,我不敢不替她完成!”

刘普一听,觉得这小子确实挺不简单,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妾破坏父子之情,于是就再没追究过这件事情。

从此以后,刘晔的暴力倾向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二十几岁的时候,又干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时扬州地区有一个反革命集团头子叫郑宝,郑宝眼见自己的反革命组织欣欣向荣,头脑发热,打算跑到江南去过把割据一方的瘾。于是,他来找刘晔希望刘晔能做他的谋主。

刘晔出身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给反革命组织当狗头军师?可是郑宝苦苦相逼,甚至武力威胁,于是刘晔干脆利落地决定……杀了郑宝。

刘晔的办法很老套:设鸿门宴。郑宝果然来赴宴,但是他这个人不太喜欢喝酒,一直按剑而坐,警惕地东张西望,刘晔找来的几个杀手根本没机会下手。

刘晔不停地使眼色,都快青光眼了也不见杀手们动手,他当场暴怒,“嗖”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郑宝面前,一剑砍死郑宝,亲自把脑袋割了下来。

刘晔的杀手和郑宝的保镖们瞬间都看傻了——见过鸿门宴,没见过这么亲力亲为的“项羽”。

到这里还没完,郑宝死了,但他的反革命组织还在。刘晔一不做二不休,带上几个随从跑到郑宝反革命集团总部大门口,把渠帅(郑宝的反革命集团已经有类似于黄巾军的军事化编制了)喊出来当面一顿神侃,竟然活活把郑宝反革命集团……侃投降了!

根据史书记载,这帮反革命分子纷纷“叩头开门内(通‘纳’)晔”,还”推晔为主”。刘晔一顿砍加上一顿侃,居然从此成了拥兵一方的草头王。

刘晔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敢做敢拼,活力四射,给老气横秋的曹营注入了新鲜活力。

当得知曹操开始撤退的时候,正在后方督军的刘晔仔细观察着汉中守军的反应。他发现这些守军既没有派出游骑尾随侦查,也没有组织精锐部队骚扰追击,甚至没有借此机会巩固防线,相反,这些守军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混乱之中。

一个细节印证了刘晔的猜测:在撤退过程中,几股迷路的曹军不小心进入汉中守军的营地,发生了小规模的军事冲突,汉中守军居然一触即溃。

刘晔立刻作出判断:张鲁军已经陷入了“击退曹军”的狂欢中,军纪崩溃了。于是快马加鞭冲到前军中军帐,拜见曹操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赶紧趁机攻打!”

曹操也不怪罪刘晔的无理,摸着胡子笑盈盈地示意他说下去,刘晔喘了口气,把自己在后军的所见所谓详细报告给曹操。

“张鲁不过仗着阳平天险苟延残喘而已,如果我们全力攻打,他是撑不了多久的。千万不能前功尽弃啊”

曹操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召集前线的哨探负责人核实了刘晔的情报后,曹操毅然决定:后军变前军,向着阳平关发起进攻!

果然不出刘晔所料,曹操退兵后,汉中守军就像泄了的皮球,军纪松弛地无以复加,面对去而复返的曹操,顿时兵败如山倒,曹操趁胜追击,攻克了汉中全境,收降了张鲁。

此战,刘晔立下首功。

司马懿呢?司马懿啥都没干。冷眼看着刘晔大出风头。曹操说进攻,他就埋头草拟进攻的文件,曹操说撤退,他就埋头草拟撤退的文件,坚持“两不出原则”(不出岔子,不出风头),所以整个汉中战役下来,基本没他什么事儿。

打下汉中之后,就应该以此为跳板攻打西川——这几乎属于历史程式了,可就在这时,曹操的身上暮气再一次发作,他不想打西川了。

当曹操流露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司马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太出风头固然是不对的,但身为谋士却不出谋划策就是渎职,属于“出岔子”范畴,不符合“两不出原则”的指导精神。

说点什么好呢?说点大家都知道的,就算我不说别人也会说的话吧。

于是,司马懿像曹操进谏:“刘备靠着巧取豪夺把刘璋的地盘骗过来,现在人心还没有归附,刘备却又要去为荆州的事儿扯皮,这实在是我们的好机会啊。我们刚刚打下汉中,把益州吓得不轻,趁此机会进兵,益州立刻就瓦解了。无论从哪方面讲,我们都不该错过这次机会。”

最后,司马懿又用一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作为本段论述的结尾:“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是因为他们既不违背时势,也不错过时势啊。”

曹操听了点点头。他早就知道这些话肯定有人会跟他说,所以抛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这么朗朗上口的话,肯定是先打过腹稿。

司马懿一听,果然,对曹操来说这段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对自己来说,总算完成了出谋划策的任务,司马懿唱出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其他曹营老将也不想说话,四川这个破地方又潮湿又泥泞,还有蛇,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人,早就想回家抱老婆了。

只有刘晔大声反对:“主公,你凭借五千步兵起家诛杀董卓,接着北破袁绍,南征刘表,威震天下,现在攻克了汉中,蜀人已经闻风丧胆,不堪一击了!”

这段话和司马懿的后半段话没什么区别,曹操听了不为所动。

刘晔继续说:“刘备刚占领蜀地没几天,人心还没有归附,这正是攻打刘备的最佳时机啊!”

这段话和司马懿的前半段话没什么区别,曹操听了还是不为所动。

刘晔一咬牙,又接着说:“刘备,是人中之杰,如果我们错过这次机会,刘备有诸葛亮为他治理蜀地,有关羽张飞为他镇守四方,再加上蜀地险要的地形,我们就彻底拿刘备没办法了!”

展示诱惑不如展示恐惧,刘晔的威胁让让曹操沉吟了一小会儿。但也只是一小会儿,史载“太祖不从”,曹操短时间内很难再想出一句像“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这么有文采的话,于是只是摇摇头,摆摆手,表示不同意。

刘晔气地直跺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司马懿任由刘晔表演,不置一词。

就在退军七天后,曹操收到了来自蜀地的消息,据说曹操攻克汉中的那几天,蜀中一天至少要爆发数十起群体性事件,刘备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没能把这种不安情绪彻底控制住。

得到这个消息后,曹操又找来了刘晔,问:“你看现在去打蜀地还来得及吗?”

刘晔心说早干嘛去了,现在才后悔?来不及了。心里是这么想的,刘晔嘴上也是这么说的:“现在蜀地已经安定,要去攻打恐怕来不及了。”

曹操后悔地一把一把薅头发。刘晔自我感觉良好地站在一边,心里暗自美着:“看我料事如神吧?就算郭嘉、贾诩、荀攸年轻的时候也没我这么聪明吧?”

司马懿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他承认刘晔很聪明,比自己更聪明,但是刘晔的聪明太过于外露。

“这个人有智谋却没有韬略,会是个好参谋但永远只能当个参谋。”司马懿迅速给刘晔定了性,并且不无恶意地想着“这家伙迟早死在他的聪明脑瓜上。”

第三章 低调站队伍,把筹码押在下一个时代

最合适的人并不等于最得宠的人

当司马懿奉行“两不出原则”战战兢兢过日子的同时,还有一个人比他更郁闷的人:那就是曹丕。

曹操的大儿子曹昂死于宛城之战,曹丕就成了曹操的嫡长子,按找中国立长立嫡的传统,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是曹操的合法继承人。

可偏偏曹操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从来没想过立长或是立嫡,他的一贯原则是:我觉得谁行,谁就上。换句话说,就是曹操最宠爱哪个儿子,就把江山交给哪个儿子。

曹操最中意的接班人是小儿子曹冲。

曹冲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家喻户晓的“曹冲称象”故事足以说明这一点),如果仅仅是聪明还不足以惹曹操如此喜欢,最关键的是,曹冲还有一个善良的心,而且擅长用自己的聪明去帮助别人。

有一次,曹操最心爱的一副马鞍在仓库里被老鼠啃了,仓库管理员吓得半死,打算把自己捆起来去请罪,但还是担心自己“罪大恶极”,就算自首也难逃一死。正好这事儿被曹冲知道了,曹冲安慰小管理员:“叔,别怕,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听了曹冲的话,小管理员立刻安心了,有小公子说情,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小管理员奇怪的是,为什么要他等三天?

其实曹冲根本没打算开口给小管理员求情,因为小家伙有一个更聪明的方法。

第二天,曹冲拿了一把刀子,把自己的衣服捅了一个洞,然后做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游荡到父亲面前,说:“老爸,我衣服被老鼠咬了,听说这样很不吉利呢!”曹操当然要安慰自己的小心肝儿:“那都是瞎说,衣服被咬了P大的事儿,别往心里去。”

三天后,仓库管理员按照曹冲的吩咐把马鞍的事儿禀报给曹操了,曹操前不久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衣服被咬了P大的事儿”,这会儿也不好出尔反尔,于是满不在乎地说:“我儿子的衣服放在身边都被老鼠咬了,更何况仓库里的马鞍,算了算了。”

等小管理员千恩万谢地告退后,曹操突然回过神来,明白了曹冲的用心,又是骄傲又是感动,心里美滋滋的。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根据历史记载,曹冲用自己的机智至少救下过十多个因为一点小错误差点被处死的人,每次说起这些事情,曹操得意地胡子都会抖起来。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公元208年,聪明又善良的曹冲居然生病夭折了。史载曹冲死后,曹操十分伤心地说:“冲儿死了是我的不幸,却是你们这帮人的幸运啊。”(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历史没有记载这话是对谁说的,但是我们都知道“汝曹”指的是谁:曹丕,曹植和曹彰。这三人都是曹操正妻卞夫人所生的三个嫡子。曹冲死后,这三个人成了竞争世子宝座的种子选手。

首先被淘汰出局的是曹彰。

曹彰这个人在曹操的儿子当中也是很优秀的,他有个显著的特点:胡子是黄的,所以曹操经常叫他“黄须儿”,武艺高强,擅长用兵,非但每次打仗都能凯旋而归,而且还经常给曹操出谋划策。

但曹彰有个最大的问题:不读书,有勇无谋。曹操自己是个爱读书的人,曾经教导曹彰,说你是我们曹家的子弟,不要把自己等同于一般大老粗,不读书怎么行呢?然后开一个书单,说你先去读读《诗》和《书》吧。

曹彰很不爽,出门就跟哥们儿吐槽:大男人就该像卫青、霍去病一样建功立业,读什么破书,难道要当博士?(丈夫一为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

对此,曹操有些不满意,毕竟打仗和治国是两码事儿。而接下来的一次谈话,更是断送了曹彰成为世子的可能性:

这是一次关于志向的谈话,曹操问他的几个儿子:“你们都有些什么志向?拿出来说说吧。”曹彰想都不想就率先举手发言了:“报告老爸,我想当个将军!”曹操一听暗自摇头,虽然说“不想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好士兵”,可问题是曹彰不是士兵,他是曹操的儿子,曹操家业潜在的继承人。曹操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问:那你打算怎么当将军?曹彰“嗖”地一下站起来,大声说:披坚执锐,临危不惧,身先士卒,赏罚分明。

曹操听后一愣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曹彰基本算是退出世子争霸赛了。

比起曹彰,曹操更喜欢曹植。

曹植也很聪明,一点不比曹冲差,是个率性而为的文艺小青年,很对曹操的脾气,在曹植的身上,曹操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曹植文采出众,才高八斗(曹植恰好是这个成语的主角),曹操曾经看了曹植写的文章,惊喜的问他:“你这是找人枪的吧?”(汝倩人耶)曹植很不服气地回答:“我出口成章,下笔成文,哪里用找枪手,不信你考考我!”(言出为论,下笔成文,愿当面试,奈何倩人!)

曹操毫不掩饰自己对曹植的偏爱,公元211年,曹操借汉献帝的名义封曹植为平原侯,三年后又改封为临淄侯。

而且曹操屡次暗示要立曹植为世子,最明显的一次是公元214年,曹操南征孙权,居然让曹植留守邺城——这是世子才有的权力。大军临行前,曹操拍着曹植的肩膀说:“当年我做顿邱令的时候才才二十三,从那时候起我做的的每一件事情就没有让自己后悔过,今年你也二十三岁了,你可要努力像你老爸学习哦。”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嘶”了一口冷气,“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大家一边假装没听懂曹操的画外音,一边同情地看着边上脸都有点发绿的曹丕。

曹丕当然心急如焚。因为曹丕知道,论文才三弟曹植甩自己八条街,论勇武自己连二弟的背影都看不到,除了嫡长子的身份,自己似乎没有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优势——可是嫡长子的身份在父亲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为此曹丕很自卑,这直接体现为,曹丕热爱上了吹牛这一运动。

只要有机会,曹丕都会吹嘘自己一番,在别人虚拟的崇拜中抚慰自己柔弱的内心。比如某一次跟荀彧聊天的时候,荀彧跟曹丕客气了一句:“我听说你能左右开弓,这实在是很了不起啊。”其实左右开弓有什么了不起的,史载曹彰左右开弓,射中百步之外的头发都没问题。

但是曹丕听着心里无比舒坦,接着就开始吹牛皮:“何止!你是没见过我从背后射箭,用嘴巴射箭,在马上腾挪闪跃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射箭呢。”荀彧心说这牛皮吹过了吧,当我没学过射箭啊?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呵呵一笑:“哇,这么厉害。”听到荀彧的夸奖,曹丕更得意了,大嘴巴继续放炮:“那有啥,即便是百发百中,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荀叔你是不知道,真正的高手,得像我这样,不管是在平原上奔驰还是在山地草场纵马,不管是狡猾的兔子,还是翱翔的老鹰,在我面前一个都跑不了,一箭一个透明窟窿,可牛逼了。”

这牛皮吹得,连荀彧都不知道这么接茬了,好在一个叫张京的军祭酒回头拉着荀彧的手说了句:“厉害啊厉害。”算是给解了围。

说实话,其实曹丕并不需要太过于自卑,尽管他打仗不如曹彰,写诗不如曹丕,尽管他不如这几个弟弟那么得宠,但是站在历史的高度看,曹丕是这几个兄弟中最适合当太子的人。

 

曹丕是长子,看着曹操一路打天下,见识过创业的艰辛,而且他从小就生活在几个弟弟的阴影下,时刻都关注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必须长期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在父亲面前做的乖巧些,不遗余力的巴结父亲周围的谋士——长期的压抑势必会造成人性的扭曲,但也让曹丕变得更有城府。

比起有勇无谋的莽夫,或者率真任性的浪漫主义诗人,心机深重的实用主义者曹丕更适合国家统治者的位置。

不过话又说话来,合适又有什么用,曹操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曹丕心里很着急。

派系之争:站队要低调,立场要坚定

司马懿跟曹丕一样着急,他现在早已不担任文学掾了,但和曹丕依然保持着亲密关系,司马懿知道在曹操的时代自己不可能有大作为,他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嫡长子曹丕身上,所以他决不能放任曹丕在这场夺嗣之战中败落。

从一开始司马懿就把自己绑上了曹丕的战车,虽然在曹操面前司马懿永远是人畜无害的摸样,但在曹操背后,司马懿的真实身份是曹丕集团的核心智囊,一直为曹丕出谋划策。

忙着站队伍的人当然不止司马懿一个人,经过一番艰难的抉择,曹丕和曹植身边各自聚集了一批朝臣,斗争渐渐浮出水面。

曹丕集团的核心成员是被称为“太子四友”的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四人。

这四个人都不是一般人物。

吴质,兖州济阴人,是太子四友中最聪明的人,曹丕首席谋士,在夺嗣之战中,曹丕的许多计谋都是来自于吴质。

不过和所有聪明人一样,吴质最大的毛病就是思维太活跃,想一出是一出,高智商低情商。

一个发生在几年后的故事最能反映吴质低劣的情商:公元220年,吴质和朱铄以及当时的上将军曹真一起吃饭。酒至半酣,吴质就开始发人来疯了,居然现场排了一出关于胖子和瘦子的戏文,嘲笑曹真长得肥,朱铄长得太瘦。

曹真当场就发飙了,拔出剑指着吴质鼻子骂:“你小子活腻味了吧!”一时剑拔弩张。老将曹洪连忙起来打圆场,对吴质说:“小吴啊,你这样就过分了吧,如果你的戏文里一定要把胖子说成是曹真,那就该把那个瘦子说成是你自己,这样好歹说得过去些。”

谁料吴质一点面子都不给,绕开曹洪指着曹真鼻子骂:“你个小瘪三不过是一块烂肉而已,我吴质吞你不用摇喉,嚼你也不用摇牙,你嚣张个屁?”

连朱铄都看不下去了,“都别吵了!”拔出宝剑一剑砍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火花。

看着朱铄杀气腾腾的样子,吴质这才安静下来。

这就是吴质的情商水平,虽然吴质计谋多段,但毕竟太过张扬,曹丕还需要一些老成持重的人。

陈群就是这种人。

陈群,陈群字长文,颍川许昌人,汝颍士族集团的领袖人物。和汝颍集团的另一位领袖荀彧一样,陈群也是以看人精准,判断力强著称于世。

陈群最早是给刘备打工的,当年陶谦把徐州让给刘备,刘备乐呵呵地打算去接管的时候,陈群就告诫刘备:将军往东边发展,袁术肯定会跟你翻脸,到时候吕布暗袭将军后方,那就算将军得到了徐州,最终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刘备当然听不进去,徐州那么大一块香馍馍,谁舍得拒绝啊?

果然没多久,刘备就被袁术和吕布两人合并打败了,这时候,他才后悔当初没听陈群的话。

吴质的诡计多端,加上陈群的精准判断,真是完美的组合。

而司马懿最擅长的是深谋远虑。他没有吴质那么机灵,但是司马懿想问题永远比常人更深远。如果说吴质能够帮曹丕走出最漂亮的一步,而司马懿则能告诉曹丕,接下来的十步应该怎么走。

太子四友中的最后一个人是朱铄,此人留下的史料极少,我们对他了解不多,但是从吴质的那个故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应该是是一个懂得掌控全局的人物。

这四个当中除了吴质略显张扬之外,其他几个人都很低调,尤其是司马懿,实在很难承认他们是曹丕的党羽,史书中没有记载他们与争储之事一字,我们只知道他一直在帮助曹丕出谋划策,但具体做了什么没人能看到。

这就是司马懿想要的效果,派系斗争是官场上危险的游戏,一不小心就会翻船,但是想在派系之外独善其身基本上属于痴人说梦,这样的人就算不被两个派系当做共同敌人,也会被两个派系同时当做墙头草,永无出头之日。

不过司马懿知道,曹丕本人并不想大张旗鼓地拉帮结派,他只希望获得司马懿等文臣实际上的效忠,所以司马懿选择了一种最聪明的方法:对于曹丕,司马的立场绝对坚定,但是对于曹丕以外的人,他的行事能低调就低调。

只要曹丕知道司马懿是自己人就够了,而且司马懿也希望只有曹丕知道他是自己人。

除了与四位核心智囊保持亲密关系外,曹丕一直以来对老一代的文臣是礼遇有加,再加上嫡长子身份优势,曹丕拉拢了荀彧、荀攸、贾诩、崔琰、毛玠、刑颙等一大批说话有分量的集团外围成员。

反观曹植集团,就给人一种杂牌军的感觉了。

曹植集团的核心成员主要是三个人:丁仪、丁廙兄弟和杨修,这三个的有个共通点:都很有才而且性格乖张。

丁仪兄弟在当时是人气极高的名士,之所以我们现在没多少人认识,是因为一件听上去很无耻的事情:陈寿在写三国志的时候曾经像丁仪的儿子索取贿赂,声称给他千斛米,他就给丁仪立传,否则,哼哼……

丁仪的儿子很有骨气,坚决不肯贿赂陈寿,于是陈寿很讲信用地没有把丁仪写进《三国志》。

幸好我们还能从其他只言片语的材料中了解一些丁仪的信息,至少我们知道,丁仪之所以投入曹植集团,是因为跟曹丕有夺妻之恨。

丁仪的父亲丁冲跟曹操关系很好,于是曹操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丁仪。但是曹丕不同意,说丁仪瞎了一只眼睛,跟夏侯惇似的,怎么能把妹妹嫁给一个独眼龙呢?不如嫁给夏侯懋吧。曹操觉得有道理,丁仪不知不觉中被夏侯懋抢走了当驸马爷的机会。

如果一直是暗箱操作那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事儿居然让丁仪知道了。

原来,有一次曹操见到丁仪,跟他聊天的时候发现小伙子真心有才,当场懊悔不迭:“丁仪你可太有才了,像你这种人别说是独眼龙,就算是两只眼睛全瞎了,把我女儿嫁给你也不吃亏!丕儿坑我啊!”曹操当时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否则不会失态到把这么得罪人的话当着丁仪的面说出来。

果然,听说此事后,丁仪嘴上不说,但心里这梁子就算结下了,所以后来曹植稍稍表示了一下结交的意思,丁仪兄弟就“嘤咛”一声扑倒曹植怀里去了。

曹植集团的另一个核心智囊杨修名气就大多了。

杨修一直以聪明著称,曹植也是个聪明人,所以觉得杨修很对自己胃口,经常给杨修写信,杨修也总是及时回信,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

但是杨修这个人很会来事儿,跟谁都合得来,跟谁关系都特别好,很难说他是全心全意把自己绑在曹植战车上的。

丁仪兄弟和杨修三人构成了曹植集团的核心智囊,这三个人跟曹植非常像——曹植也是个张扬而且有才的人,所以他们非常合得来,曹植就是这么个率性的人,跟自己合不来的人,他都懒得去相处。

当初曹操亲自把邢颙拨给曹植当属官,希望邢颙能够成为曹植的羽翼,但是邢颙这个人文章写得一般,脾气却不太好,老是给曹植提意见,曹植很不喜欢他,反倒是跟建安七子中的刘桢打得火热(又是个文采出众的人物)。就连刘桢都觉得曹植做的有点过了,写信劝他说:“邢颙是个少有的人才,待遇却比我还差,这让我实在是很过意不去,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当然,曹植没听,他讨厌跟自己性格不合的人。

当时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正在担任曹植的文学掾,但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司马家族出来人,一个个都是扑克脸,怎么可能跟曹植合得来?所以没过多久,曹植就找了个理由把司马孚撵走了。

也就是说,曹植身边,聚集着整个曹魏最聪明,最有才华,也最张扬,最意气用事的人,但绝不是最精明,最能干,最有城府,最有话语权的人。

把两个团队放在一起,高下立判:曹丕集团是一支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目的性极强的竞选团,反观曹植集团——更像是个文学社或者摇滚乐队,而不是一个政治集团。

聪明人总是栽在聪明这把双刃剑上

总体来说,曹丕的曹操心目中的地位不如曹植,但是在司马懿等一批谋臣的统筹谋划下,曹丕正在拉平与曹植的差距,而曹植自己,居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掉起了链子。

事情是这样的,曹操经常会召见曹植和曹丕一起探讨国家大事,一方面是希望两个儿子能从自己身上学点东西,一方面也是算是考察。几次探讨下来,曹植本人到没觉得什么,杨修却很着急,觉得曹植的政治水平太低了,总是踩不到曹操的节拍上,根本比不上曹丕。

杨修决定给曹植打个底稿,以后他们爷俩探讨的时候,让曹植按着底稿念就行了。曹植对此很不以为然:他是去跟老爸探讨,又不是去演讲——有互动的,怎么念底稿啊?

杨修神秘莫测地一笑:“这你甭管,你就瞧好吧。”

没过几天,一份厚厚的底稿出现在曹植手上,曹植一看,杨修非但写了他自己应该说什么,还把曹操可能会问的问题都列了出来,连顺序都标注出来了,曹植只要照着杨修写的答案念就行了。

太假了吧?曹植知道杨修很聪明,但这猜题本事也逆天了!曹植狐疑地望着杨修,杨修只是笑而不语。

当曹操再次召见的时候,曹植已经把杨修的底稿背的滚瓜烂熟,滔滔不绝地讲了小半天,曹植一边讲一边观察曹操的表情,“嗯,看上去父亲确实比以前要更满意些。”曹植心里也很满意,但也有点小紧张,不会到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答辩,“杨德祖真能把父亲的心思猜那么准吗?”曹植心里七上八下。

当曹操开始提问的时候,曹植才惊讶地眼珠子都要爆出来,居然和杨修猜测的一模一样!

于是,曹植想都不想就背出了答案,接下来曹操又提了几个问题,曹植都学会抢答了,而且每次都回答地条理清晰,立意深刻。

 

曹操混了这么多年社会,吃的盐比曹植吃的饭还多,一下子就看出了猫腻,逼问曹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植一开始还百般抵赖,但要说耍无赖谁耍的过曹操?几个回合下来,曹植就老老实实地交待了。

曹操听了恨得牙痒痒,好你个杨修,敢擅自揣摩我的想法,还教坏我的宝贝儿子!咬牙切齿之余,曹操又拿余光瞥了曹植一眼,叹了口气:“但你小子也确实不争气。”

这次事件让曹操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曹操没有停止对两个儿子的考察,某天,他又出了个题目:他让曹植和曹丕各自想办法走出城门。与此同时,曹操又密令邺城的守城卒决不能放两人出城。

曹丕一到城门口就被拦住了,好说歹说都出不了门,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刚回到家,就听说弟弟曹植也被挡在城门口,但是他说了一句,“我奉魏王命出城,你敢拦我就是抗旨”,然后一剑就把守门卒劈了,大摇大摆出了城。

听到这个消息曹丕直抠头皮:我当时怎么想不到这个主意!

在一旁的陈群淡淡一笑:“恐怕这个主意不是临淄侯自己能想出来的吧。”

“哦?”曹丕停止抓头发,把脸转向陈群,“我们事先根本不知道老爸会密令守门卒挡住大门,在城门口的时候我和我老弟身边都只有几个侍从而已。不是我老弟想出来的,难道是那些侍从想的?”

“当然不可能。”陈群发挥看人准的特长继续分析,“给临淄侯出主意的人当时肯定不会在身边,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猜到丞相会在守门卒上出幺蛾子。当今天下,能够把魏王心思猜的那么透彻的人,恐怕只有……”

“杨修杨德祖!”朱铄插嘴说。

“没错。”司马懿刚刚结束沉思,也加入了对话,“杨修这个人的确很聪明,这件事情上干得漂亮,但也办得很蠢。所以说看上去是临淄侯赢了这一局,但实际上,赢得却是咱们。”

“啊,我们赢了?”在这场智力风暴中,曹丕明显跟不上思路了。

司马懿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话:“干预王者家事,私自揣摩上意——这个罪名可不小啊。”

“哈?”曹丕还是一头雾水,吴质已经站起身来,“仲达兄与我所见略同,我在朝中朋友最多,这事儿交给我去办。”说完,躬身施礼,转身离去。

接着,司马懿、陈群、朱铄也相继告别,留下曹丕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干坐着。

没过几天,曹操就通过“可靠渠道”了解到,曹植杀人出城的计策是杨修教的,“消息灵通人士”绘声绘色地告诉曹操,当时曹植接受了王命刚要出发,杨修就把他拉到一边,说:“我估计魏王会在城门口出点幺蛾子,到时候守门人不让你出去的话,你就说奉王命,然后砍了他。”

听到这个消息,曹操眯起了眼睛,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杨修!”

杨修打了个喷嚏。

也许是感冒了,这几天他打了很多喷嚏。他有点想不明白,自己的计谋明明成功了,为什么魏王对曹植的印象反而变差了。

“看来五官中郎将府中也有高人啊。”杨修捋着胡子想,“我得去打探打探”。

平素行事高调的吴质很快就被盯上了,杨修从线人那里得知,曹丕隔三差五都会把吴质藏在一辆装竹篾筐的货车里运进府中,两人一聊就是一整天。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杨修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杨修立刻给曹操打了小报告。太子四友在公开场合偶尔聚一聚也就算了,在立储的节骨眼上,这么频繁地把人叫去,还那么鬼鬼祟祟,曹丕到底在图谋什么……这事儿让魏王自己去琢磨吧。

曹丕听说这件事情后急得团团转,连忙问吴质应该怎么办。吴质一笑:“杨修啊杨修,你这是撞到我枪口上来了,揣摩人心你比我强,阴谋诡计我甩你八条街。”当下给曹丕出主意:“咱们只需如此如此。”曹丕听了喜得手舞足蹈。

几天后,又是一辆装竹篾筐的货车要开进五官中郎将府,杨修听说之后立刻去找曹操:“丞相!丞相!还记得我那天说的吴质那事儿吗?那小子又藏在货车里马上就要进五官中郎将府了!您快去看看,捉奸捉双啊!”

曹操对这种事情很生气——任何一个领导对下属拉帮结派都会很生气——于是派出侍卫截住了杨修指认的那辆货车。

结果,货车上除了竹篾筐还是竹篾筐,哪里有什么吴质的影子。侍卫回禀之后曹操脸都气绿了:“杨修你这是在挑拨离间还是在逗我玩!”吓得杨修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

看到杨修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从王府出来,吴质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跟我玩?你还太嫩。

第二天,吴质又躲在货车了被拉近曹丕家里,杨修琢磨了一晚上也算把事情琢磨明白了,虽然明知道今天这辆车里肯定能搜到吴质,但他打死都不敢再打小报告了。

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司马懿等“高参”基本上摸清了曹植集团套路:无非是靠曹植的文才和杨修的聪明。现在聪明的杨修基本报废了,只剩下曹植的文才不好对付。

不过高参们自然有办法。

有一次曹操要出征,曹丕和曹植照例要去参加欢送会。一听说这事儿曹丕就头疼,他知道这种欢送会根本就是曹植一个人的秀场,到时候他肯定又是出口成章,说的比唱的好听,把老爸美得屁颠屁颠。而自己说出来的话要高度没高度,要文采没文采,别说曹操不爱听,连他自己都不乐意说。

果然,欢送会那天,曹植发表了声情并茂的送别演说,口吐莲花,天花乱坠,顿时把全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曹操听了也挺开心。

曹丕听了很不开心,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当时在场的吴质见状,走上前偷偷对曹丕说:“咱们说话没他漂亮,干脆就别说了,到时候你使劲儿哭就行,记住,要哭的真挚,要哭的动情,要哭的梨花带雨。”

曹丕一听,豁然开朗:与其跟曹植的特长硬碰硬死磕,不如用自己的长处去对付曹植的短板。

曹植的长处是什么?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说的能比唱的好。曹丕的长处是什么?心机重,城府深,装的能比真的像

就这么定了。等曹植终于结束演讲,掌声落下,轮到曹丕去告别了,曹丕一个字都不说,小声抽噎起来。演着演着,他想到这些年来受的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啪往下落,终于演化成嚎啕大哭。

在场的其他人哪知道曹丕的真实想法,以为是舍不得曹操,替曹操担心,唏嘘不已,纷纷抹起了眼泪。而曹操早已被感动地说不出话。

那一瞬间,曹操突然觉得曹植特矫情,这种场合下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漂亮的话来,还抢老子的风头,哪有大儿子曹丕真诚,懂事!

从此以后,曹丕找到了对付曹植漂亮文采的方法:真诚(其实是假装真诚)。

连续四个回合较量下来,曹植集团完败,曹植的首席智囊杨修被彻底打残,而曹植本人,在曹操心目中的良好形象也被打了一个折扣。

曹丕翻盘在望。

“天下第一毒士”出手定乾坤

公元216年,曹操被册封为魏王,立储这件事情拖不下去了。

眼看曹操还没有动作,一直作为曹丕外围拉拉队的文臣们开始发难了。老臣毛玠第一个上秘奏,对曹操说:“当年袁绍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继承人的问题没处理好,废立太子这种事情,一定要谨慎。”

毛玠的潜台词很明确:你曹操不就是在想废长立幼的事儿吗?想想袁绍的前车之鉴吧。赶紧把曹丕的世子地位确立下来,对你自己,对曹丕,还有对曹植都没有坏处。

曹操当然知道毛玠的意思,尽管在司马懿等高参的努力下,曹丕的形象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但曹操心底里还是偏向于曹植多一些。

他决定再听听其他文臣的意见。这次他问的人是刑颙。刑颙是曹植的家丞,但是曹植不喜欢他,刑颙也不喜欢曹植,所以他的回答和毛玠如出一辙:“大王,废长立幼,这是被历史证明的取祸之道啊。”

在曹操心目中,刑颙还算是曹植的人,想不到居然连他都这么说了,曹操感觉自己连个帮忙造势的人都找不到。

曹操当然不可能找到,曹丕布局了那么久,已经把大部分有话语权的文臣收入囊中。

除了刑颙之外,曹操还同时秘密咨询了自己的人事部主任崔琰——就是当年说司马懿的成就会超过司马朗的那位帅大叔。

崔琰的反应出乎曹操的意料。

在收到曹操私信后,崔琰一言不发地跑回了家,曹操还在纳闷儿怎么回事,第二天开大会的时候,崔琰居然在大会上以公开发言的形式回答了曹操的问题:“立长不立有,本来就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况且五官中郎将曹丕同志仁义,孝顺,聪慧,明事理,是继承王爵的法定人选,我崔琰誓死捍卫曹丕将军的合法继承权!”。

曹操的脸当场就绿了。不是因为生气崔琰说的话,而是生气他说话的场合:本来是暗箱操作的事情,现在被崔琰这么一搅合,就等于摆到明面上了。

这就逼着曹操不得不做出选择:到底是废长立幼跟整个文官集团对着干,还是按照大家的意思立曹丕当世子,反正这事儿拖是拖不下去了。

曹丕也知道拖不下去了,他心理非常感激崔琰,因为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但是他心里也非常打鼓——整个文臣集团都在拼死为我说话,为什么父王还在犹豫!

就在曹丕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司马懿想到了那根能压垮曹操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不去把贾文和争取过来,魏王最终肯定会去找他问策的。”

“对了,还有贾诩!”曹丕眼前豁然一亮。

贾诩在乱世当中展现出来的生存智慧让司马懿都感到不寒而栗。此人先后祸害了汉献帝,李傕,郭汜,张绣,在曹操帐下安了窝,催着曹操事业越做越大,贾诩做人却越来越低调,最后干脆闭门谢客,躲进自家幽暗的宅子当起了老宅男。

贾诩是曹营第一代人谋士中硕果仅存的佼佼者,代表了一个比文臣集团更有话语权的团体:元老派。

曹丕和元老派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跟荀彧、荀攸等人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和贾诩关系也不差,“如果能把贾诩和元老派拉到自己这边,那么恐怕老爹也无能为力吧。”曹丕开心地想。

说干就干,曹丕立刻派使者拜访老宅男贾诩。

贾诩打破自己闭门谢客的传统,在幽暗的客厅里接待了曹丕的使者。使者开门见山,向贾诩询问了“自固”之术,换句话说,就是如何保证自己嫡长子的继承权不被剥夺。

贾诩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请你转告将军,将军只需要做事不违法度,做人不违背孝道,修生养性,勤勤恳恳,就可以了。”

贾诩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世上再也找不出这么假大空的套话了。但是听了使者的回报后,曹丕心里却无比激动,因为他真正需要的是贾诩的一个态度,面对自己如此直白露骨的提问,贾诩的不反对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支持曹丕。

曹丕乐呵呵地打赏了使者,相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果然,没过多久,曹操召见贾诩了。

贾诩入座后,曹操屏退左右,和曹丕一样开门见山地把立储问题抛了出来。曹操本来以为贾诩说不定会想许多大臣一样长篇大论一番,但出乎意料的是,贾诩居然沉默。

曹操心中窃喜,难道他支持我力曹植吗?怀着这种心态,曹操循循善诱道:“我跟你说你却不回答,这是为什么原因呢?”

贾诩连连道歉:“哦,不好意思,刚才在想别的事儿,出神了。”

曹操顿时不痛快了,“在想什么?居然还能出神。”

“我在想,”贾诩猛然抬头,深邃的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我在想袁绍父子,刘表父子。”

袁绍和刘表都因为废长立幼,导致自己死后家业瓦解。这些事情曹操当然知道,别人也跟他说过无数遍了。

曹操叹了一口,明白了贾诩的意思。和曹丕一样,曹操其实并不关心贾诩说什么,他关心的是贾诩的立场。

到此为止,曹操已经可以确信没有一个人会支持自己废长立幼。而就在此时,曹植又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居然在皇宫里面驾着马车奔驰,还直接从司马门长驱而出!

司马门是皇宫的外门,根据礼法,除了皇帝,所有人过司马门不能乘车。也就是,连曹操想过司马门都要下车步行,而曹植居然敢在那种地方飙车!

曹操当场震怒,非但杀了曹植的车夫作为惩戒,而且彻底改变了对曹植的态度,逢人就说:“刚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的子建能成大事,但自从司马门飙车之后,我对这人小子的看法完全改变了。”

公元217年,曹丕逆袭成功,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世子宝座。

 

哈哈对于司马懿来说,这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他很快就能忍出头了。等曹操的时代过去(说难听点就是等曹操死了),司马懿大展宏图的机会终将到来。

越接近胜利,越要小心谨慎

不过以司马懿这种性格的人当然不可能得意忘形,他知道路还很长,他的前途是和曹丕绑在一起的,只要曹操一天没死,曹丕的世子地位就不算稳坐钓鱼台。

曹丕也有同样的想法。

在世子的宝座上他一刻都没有松懈,努力地巩固着自己的地位,其中一种方法就是更加努力地吹牛,现在的他,文依然不如曹植,武依然不如曹彰,但他的优势很明显:当上世子之后的曹丕有了更高的吹牛平台,可以让更多人听到自己吹牛。吹着吹着,牛就变成真的了。

拉起世子这张虎皮做大旗,曹丕聚集了一大批文人,集体创作了一本文学专著《典论》,当然,版权和署名权都是归曹丕所有。这本长大22篇的大部头(在当时的标准看来)著作,后来大都亡佚,只存《自叙》、《论文》、《论方术》三篇流传到今天,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典论·论文》,但是最能表现曹丕当时心理的,毫无疑问应该是《典论·自叙》,这一节自传可以看做曹丕版的《吹牛大王历险记》,极尽夸张、YY之能事,把自己简直吹上了天。

之前跟荀彧吹牛的那段文字就出自《自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YY的故事,比如下面这个:

我年轻的时候学剑法,拜访了许多武林高手,学了一身绝世武功。有一次,我听说奋威将军邓展有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我就去和他切磋,听他说了半天,我打断他:“你武功不行,跟我比差远了。”邓展不服气,非要和我比武,我没办法,随手拿了根甘蔗就和他比划起来。

没几个回合,就打中邓展好几次。邓展还是不服气,还想跟我比,我说你算了吧你不行就别硬撑了,邓展不干,没办法,只好继续比划。这次我故意卖个破绽,邓展果然上当,我收剑(收甘蔗)提腿,一脚踢中邓展面门。邓展被我踢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我酷酷地走回座位,淡淡一笑说,将军你还是拜我为师吧。

类似的桥段在《典论·自叙》中还有不少,只能说曹丕确实被压抑坏了,既然在现实中比不上曹彰和曹植,至少可以在我的个人自传里YY ,有胆量你们来挑刺儿啊。

据说曹操读了典论之后非常开心,心说曹丕这小子文学创作水平差了点,文学理论水平倒是挺高。而曹丕本人也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这部著作,一完稿就满世界邮寄给别人看,连远在江东的孙权和张昭都莫名其妙地收到一本曹丕亲笔签名的《典论·超值白金版》。

除了找枪手写书,满世界吹牛之外,曹丕还不遗余力地打压自己的两个弟弟。

公元218年,北方传来消息:乌丸造反了。对于曹丕来说这绝对是个坏消息:这意味着弟弟曹彰又能大大表现一番了。

果然,曹操二话没说就任命曹彰为北中郎将,代理骁骑将军讨伐乌丸。曹彰也果然不负众望,千里奔袭,大破乌丸叛军,砍了几千颗脑袋回来,还收降鲜卑贵族轲比能,得意洋洋地凯旋而归。

随着前线捷报不断传来,曹丕自卑而脆弱的小心肝一次次备受摧残。

曹彰凯旋而回经过邺城的时候,曹丕负责接待,一边虚与委蛇一边琢磨怎么样能让自己的尽量不让老弟出太多风头。

很快曹丕就有了主意。

“子文(曹彰字子文),有你这么个勇武的弟弟,我这个做大哥的开心得不得了啊。不过你毕竟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你老哥我可有句话要提醒你……”

曹彰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生物,丝毫没看出他老哥的矫揉造作,大大咧咧道:“大哥你说,老弟我听着呢。”

曹丕道:“老弟,见到老爸之后,千万不要夸耀自己功劳,一定要搞得好像这场大捷没你啥事儿一样。”

“哈?凭啥!”曹彰一听就跳起来了,“哥,我辛辛苦苦打个仗,连牛皮都不能跟老爸吹,这也太憋屈了。”

曹丕叹口气摇摇头,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老弟,你懂个啥,老子说过‘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我这可是为你好。”

曹彰连老爹推荐的书单都不愿去读,更别说《老子》了,挠挠头道:“我不管老子怎么说,不过既然老哥都这么说了,总是有道理的。”

等曹彰走后,曹丕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然而这次他弄巧成拙了。见了曹操之后,曹彰按照曹丕的吩咐真的把所有功劳都让给下属,一点都不像以前那样大吹大擂。

曹操打了一辈子仗,一听就知道曹彰在谦虚,开心地不得了,居然拉着曹彰的胡子赞不绝口:“我的黄须儿,真是大有长进啊!”

听闻此事,曹丕气得差点吐血。

不过对于曹丕来说,最需要提防的人不是曹彰,而是曹植。虽然曹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曹操失望,但是在曹操心目中,曹植依然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对此曹丕惴惴不安,而公元219发生了一件事情,把曹丕吓得魂儿都快掉了。

219年年六月,夏侯渊被杀,汉中沦陷,刘备派遣孟达、刘封攻占汉中郡东部的房陵、上庸等地,逐渐往曹魏腹地渗透。同年七月,孙权欲攻合肥,魏军大部调动淮南防备吴军。就在这个时候,镇守荆州的前将军关羽暴起发难,留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自己率领主力部队北上攻打曹魏。

关羽兵锋所指的襄樊地区是曹魏南大门,曹操派遣了五位名将镇守此地:征南将军曹仁驻樊城,将军吕常驻襄阳,右将军于禁及立义将军庞德屯樊城北,平寇将军徐晃屯宛。这样的豪华阵容,理论上应该能够扛关羽一阵子。

关羽被后世奉为战神是有理由的,八月份,老天好像跟关羽约好了一样突然下起了大雨,汉水暴涨,关羽水淹七军,把前来进行主力决战的于禁兵团统统冲进河里喂了王八,曹魏襄樊军区的野战部队瞬间消耗殆尽。

紧接着,关于进军樊城,把樊城围的水泄不通。

曹操震惊了。最让他震惊不是于禁兵团覆没,而是身为“五子良将”之一的老将于禁居然投降了,反倒是原先一直不怎么信任的庞德居然宁死不降。得知这个消息后曹操一遍遍念叨:于禁跟了我三十多年,为什么会背叛我。

曹操对异姓将领的信任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接着,他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代理征虏将军。

曹操的任命正式下达之前,曹丕就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一时间手足无措,一方面,他害怕曹植也像二弟一样立下大功,到时候世子的地位很可能出现反复,但另一方面,曹丕觉得关羽不像乌丸那么好对付,恐怕丧师辱国的几率更大些。

但司马懿不这么看,早在刘备占据房陵、上庸之际,司马懿就把鹰隼般的目光转向了南线,作为太子党的核心成员,他知道即将到来的魏蜀之战对曹丕将会产生重大影响,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关注这场战役。

“曹仁、徐晃都是宿将,有此二人在,樊城必定不会立刻丢失,一旦战局陷入胶着,我恐怕关羽最大的祸患是背后的孙吴吧。”司马懿高深莫测地说。

曹丕把司马懿的话琢磨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仲达,你是说……我三弟南下,最后会坐收渔利,大胜而回?”

“大胜不一定,但大败是不可能的。”

曹丕顿时急了,一咬牙一跺脚:“我必须采取行动……三弟,别怪我!”

曹丕立刻动身,千里打飞的从邺城跑到许昌,终于在曹植出兵的前一天晚上找到了曹植,并且成功灌醉了他。

第二天大军集结,曹植却醉的不省人事,根本没法带兵出发,曹操气得破口大骂,当场把他没坐热的北中朗将职务罢免,命令由徐晃统一节制各路援军。

曹丕顶着宿醉的脑袋醒过来,听到这个好消息长须了一口气:为了灌醉酒精考验的三弟,自己差点酒精中毒,不过值了。

经过这件事情后,曹操对曹植彻底绝望,接受了曹丕作为接班人的既定事实。具体表现在:他开始打压曹植,为曹丕顺利接班铺路。

曹操先是以一个非常牵强的理由杀了曹植的妻子(罪名是她穿衣服穿的太华丽……这算什么理由),然后,曹操以一个同样牵强的理由杀了杨修(泄露国家机密,里通外国……这个罪名几乎是莫须有的同义词)。

杨修临死前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觉得我已经死的够晚了”(我固自以死之晚也。)确实,杨修屡次揣摩上意触怒曹操,又明目张胆地卷入世子之争中(其他人都没有杨修那么明显),曹操之所以一直没动杨修,是看在曹植的份儿上,现在曹植再也没有被继位的可能,那么作为曹植党羽的杨修自然是可杀不可留了。

随着杨修脑袋落地,曹丕心理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而司马懿欣喜之余心中的恐惧也愈发强烈:今天死的人是杨修,明天死的人会是谁?

尽管非常接近胜利了,但司马懿却越发谨慎了。

三方博弈下没有简单的你死我活

就在曹丕为巩固世子地位拼命奋战的时候,荆襄地区的战况也进入了白热化。

水淹七军之后,樊城守军也跟着成了汤泡饭,曹仁一边望着关羽耀武扬威,一边找出湿漉漉的帛书给曹操写信。

襄阳的吕常又被关羽分兵包围了,不过他运气好些,至少没有被水泡着。

紧接着更坏的消息传来,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都投降了关羽。

对于这两个人司马懿一直不看好,曾经跟曹操进言说这两人一个粗暴,一个骄奢,都不是坐镇一方的那块料,曹操不听,司马懿也就照例没有坚持,结果证明,这两人果然是不堪大用。

十月,陆浑民孙狼等作乱,杀死了县主簿,向南归附关羽。关羽授给孙狼官印,给他军队,让他当了个敌后武工队队长。有了这个先例,此时许昌以南的梁郏、陆浑群盗,纷纷接受关羽的印号,给关羽打工。

一时之间,关于军势大盛,威震华夏。

曹操坐不住了,决定亲自率领麾下六大兵团(六军)南下增援。

司马懿心底里并不赞同曹操亲征,从曹丕的立场上考虑,万一曹操在征战途中有个三长两短,曹魏局势必然产生动荡,这个时候曹彰或者曹植的党羽暴起发难的话,曹丕的合法继承权将会受到极大的挑战。

但是似乎所有人都赞同曹操亲征,他该不该做出头鸟呢?司马懿很纠结。

幸好他没有纠结太久,侍中桓阶抢先站出来进言:“大王认为曹仁能力过关吗?”

曹操的回答很干脆:“是的。”。

桓阶又问:“那么大王是恐怕曹仁、吕常磨洋工吗?”

曹操依然干脆:“不是。”

桓阶追问:“那么为什么您要带着六军亲征?”

曹操想了想,回答说:“我担心敌人太多,徐晃他镇不住场子。”

桓阶摇摇头:“大王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曹仁能在樊城撑那么久。”

没等曹操回答,桓阶就自问自答说:“那是因为他们相信大王您的主力兵团在远处作外援,给了他们希望。”

“没错。”曹操点点头。

“那么大王您就应该继续控制六军坐镇战场之外,显示我们还有多余的军力,为什么要亲自把所有筹码都押进战场里面呢。”

桓阶的话说进曹操心里去了,曹操同意了桓阶的话,没有动六军,只是先后派遣殷署、朱盖等共十二营军队到徐晃那里增援。

司马懿松了口气,心里却在叹息曹操果然老了,战局还没到关键的时刻就迫不及待想把压箱底的预备队打出去,在曹操一生的戎马生涯中,很少见到他有这么手忙脚乱的时候。

尽管曹操不再提亲征的事儿,但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决战心里还是没谱,一旦荆襄失守,整个曹魏王国的南大门都会像关羽敞开,而都城许昌首当其冲。

因此曹操提议,要不咱们迁都吧,离战场远一点,然后跟关羽拼个你死我活。

从汉中之战开始,曹操就在保守主义的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曹操的这一提议自然会招到很多人反对。

司马懿不喜欢当出头鸟,但是不介意成为众多出头鸟的其中一员,于是他上前进谏:“大王,之前于禁兵团覆灭根本原因还是汉水暴涨,而不是因为真的打不过关羽,这件事情也并没有伤到我们的元气,根本没必要迁都啊。”

曹操一看,呵,这不是那个老躲在人堆里的司马懿吗,怎么这次连你都出来说话了?我记得你上次反对我还是在汉中之战的时候,我没听你的,结果丢了汉中,给了关羽嚣张的本钱,今天你又站出来反对我,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司马懿继续侃侃而谈:“现在可不是我们跟关羽你死我活的时候,大王别忘了东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孙吴呢。”

没错,既然叫三国,那么所有的游戏都有三个玩家,曹魏忙着跟蜀汉死磕,却没发现孙吴手里摇着骰子,早就跃跃欲试了。曹操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司马懿说下去。

“刘备和孙权,从外表看关系密切,实际上孙权把刘备恨地牙痒痒,关羽得志,孙权必然不愿意。所以,我们可以派人劝孙权威胁关羽的后方,答应孙权把荆州南部的土地都给他,这样樊城之围自然就解除了。”

司马懿的计策出发点很简单:这场游戏本来是三个人玩的,三人游戏的显著特点就是没有必要为了任何原因跟游戏中的任何一方拼的你死我活,关键时刻借用第三方的力量才是最佳的取胜之道。

曹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当年年轻的时候,我的思想也是这么活跃啊。”曹操同意了司马懿的进谏,也不再提迁都的事情了。

事态接下来的发展比司马懿预想的还要顺利,孙权终于按捺不住投出了筛子,给曹操寄来一封信,请求允许他讨伐关羽,为朝廷效力。

其实孙权的意思是曹操你再给我撑一会儿,别到时候我来了你却完蛋了,那就又变成我和关羽你死我活了。

在这封信中,孙权刻意强调一定要给他保密,别让关羽有所防范。

那么到底要不要帮孙权保密?为此,谋士们吵成一团。

但是司马懿时不时提醒大家,这是一场三方博弈,关羽固然是敌人,孙权也不是盟友,能够消灭关羽当然最好,如果能同时消耗掉孙权,那就最完美不过的。

根据这一思路,如果为孙权保密,孙权出兵时必定能一举击溃关羽,可是在孙权出兵前前曹仁必将承受极大的伤亡。

但是如果不为孙权保密呢?孙权出兵不一定能击溃关羽,而关羽分心防范孙吴必将减弱对曹仁的攻势。

很明显,为孙权保密只对是孙吴有好处,对蜀汉和曹魏有坏处;而不保密的话,对吴国和蜀汉都有坏处,但是对曹魏有好处。

如此一分析,曹操会做出什么选择就一目了然了。

孙权大概以为自己和曹操在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已经算作盟友,忘记了三方博弈的大格局,否则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封信。

几天后,徐晃奉命把孙权的信被拷贝了几十份,用弓箭射入樊城和关羽军营中。被围的将士得到书信后,士气增长百倍,而关羽的军心则出现了动摇。

战机稍纵即逝,身为“五子良将”之一的徐晃当然不会错过,当机立断发起了进攻,关羽大败,军心进一步动摇。

正是在这个时候,孙吴吕蒙白衣渡江,攻克了南郡。关羽丢了大本营,哪里还顾得上樊城,立即向南回撤。

关羽败得太快,曹操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司马懿再次提醒曹操,千万不能让曹仁穷追关羽败军:关羽是这场三方游戏其中之一的参与方,千万不能把他逼急了,让孙吴坐收渔利;相反,我们应该放关羽一马,让他去祸害孙权,我们坐山观虎斗才对。

曹操一听有道理,马上下命令让曹仁千万不要追击。

英雄所见略同,远在樊城的谋士赵俨和司马懿抱着同样的想法。看着关羽狼狈退走,曹仁立刻向想痛打落水狗,但赵俨阻止了他。直到曹操的命令传到樊城,曹仁都一直按兵未动。

果然,从樊城全身而退的关羽立刻投入到与孙吴你死我活的搏杀中,最后,关羽败走麦城,被孙吴擒获后杀害。

蜀汉和孙吴之间结下大仇,在由此引发的夷陵之战中,吴蜀两国国力都被消耗殆尽。

而差点被打到要迁都的曹魏,居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公元220年初,曹操收到了来自东吴的快递:关羽的首级。望着关羽死不瞑目的脸,年迈的曹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生命力正在离自己而去。

来自南方的威胁,终于彻底解除了。丕儿,我老了,油尽灯枯了,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责任编辑:贾丕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