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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草原

下漫笔灯

■ 史学君

每次去草原旅游回来,总要给父亲絮叨草原是如何神奇壮美,格根塔拉的一望无际,辉腾锡勒威武连绵的风力发电,希拉穆仁大召寺悠扬的钟声。

父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静静地听着我滔滔不绝地述说,那饱经风霜的眼神提醒了我,对于草原,难道父亲知道的比我少吗?

绥远和平解放前,父亲就和草原结下了不解之缘。带父亲去草原的当然是爷爷,爷爷是当年归绥城众多旅蒙商中的一员,有一支自己的驼队。三十年代驼道畅通,爷爷的驼队还可以远达蒙古乌兰巴托甚至更远,后来由于战乱,只能走到四子王旗一带了。

父亲随爷爷的驼队走草地时只有十一二岁。驼队并不大,也就五六个伙计、十几峰骆驼,货物主要是布匹、茶叶、白酒和锅碗瓢盆等日用品。天一亮,驼队就从现在一中后街附近的门市出发了,宿营的第一站并不远,就在坝口子。过蜈蚣坝却要在第二天晚上,夜走蜈蚣坝是怕遇上土匪。那时的蜈蚣坝道路尤其崎岖狭窄,为了不让土匪发现,火把自然不敢点,骆驼的铃铛要摘掉,马蹄也要用厚厚的麻布包上。摸黑穿行于悬崖深谷之间,经过一夜的艰难跋涉,上了坝顶,草原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满载货物的驼队可不是旅行观光团,无暇欣赏沿途的花花草草,它目的地在更远的草原深处。几天后,驼队就遇到了旅程中的又一个难题:缺水。爷爷走草地多年,知道哪里有泉眼或淖尔,可遇上大旱的年景,几十里也找不到水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淖尔,也只缩成一个几米宽的浅水洼,上面漂满厚厚的绿色泡沫,耐饥渴的骆驼也急不可待地埋头就饮。人也只能撇上一壶水,澄一会儿,烧开了喝,又苦又涩,但对于渴到极致的旅人已是救命甘泉。

在没有路标的茫茫草原上,爷爷总是能毫不费力地找到那些草原深处零星散落的人家。矮小的毡包并不大,风吹雨淋的看上去也并不洁白。蒙古族老乡纯朴善良,见爷爷的驼队到了,高兴得不得了,让进包里上茶喝酒吃肉,完全像一家人。爷爷走草地多年,讲的一口好蒙语,晚上在蒙古族老乡家住下,就用蒙语给蒙古族老乡讲三国演义,蒙古族老乡听得津津有味。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就知道马鞭是不能带进蒙古包的。

接下来的几天爷爷就和蒙古族老乡一起喝酒吃肉谈生意,父亲便迎来了自己一个人的草原。早上,父亲牵着爷爷精壮的豹花马,赶着羊群骆驼在碧野茫茫的草原上信马由缰。中午,父亲累了,躺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仰望着蓝天白云,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一觉醒来,豹花马倒没走多远,而骆驼早跑远,等父亲再把骆驼追回已是晚霞满天。

一个多月,走了方圆百十里几十户牧民老乡,带来的货物卖完了,该满载皮毛货品回绥远了,当然也少不了活羊。后来我问父亲,是不是那会儿牧民每天尽吃羊肉?父亲摇摇头说哪有,那时的牧民生活清苦,好不容易养了些牲畜,还指望着换粮食和日用品,羊肉也不是想吃就吃。驼队多是易货贸易,蒙古族老乡异常纯朴,让爷爷到羊群中随便抓羊,根本不计数。爷爷也是信义之人,只抓够自己应该抓的,绝不多抓一只。

出发时正值初夏,当回来时已是中秋。好在回程货物较来时少了许多,又是一路下坡,不知不觉就到了坝顶。父亲说晚上从蜈蚣坝俯瞰城市真是漂亮,那时的绥远城说来不大,但也是万家灯火。

人过中年,才慢慢体会到,父亲的草原永远是他少年时的草原,永远是他风餐露宿艰辛跋涉的草原,永远是他酣睡于花草之间任驼铃鸣响于天际的草原。

我爱父亲的草原。

[责任编辑:张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