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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长生:魔仙情怨劫难度

 

书 名:误长生

作 者:林家成

出版社:安徽人民出版社

内容简介:

魏枝是下界魏国修仙世家中长相平凡、修为普通的女子,就在下界人去往仙界经受鉴定鉴相之时,她异样地发现,鉴镜中传说中的那只绝色倾城的独凤,竟然与她做着同一个动作……

原来魏枝竟是天地始成以来第一只凤凰,只是被封禁。凤凰一出,各界动荡,蠢蠢欲动,魏枝全然不知。心爱之人当众否认婚约,家人对她只有厌恶算计、步步相逼,不甘心的她大胆跪求上界仙使炎越收留,如愿以偿后一夕从平凡少女变为绝世佳人!

炎越本是天君帝子,俊美至极,尊贵凛然,一生最大的劫数是情劫。如果情劫没有渡过,将祸及苍生。因此炎越用法力封闭自身记忆,化身仙使下界历劫。

他高高在上,冷漠无情,却屡次援手魏枝,收她为徒悉心教导,为她挡下阴谋诡计,为她激发凤凰血脉。

她逐渐沦陷,情根深种,却发现她不过是他历情劫的工具……

他对她,明明利用完就扔,却生死相护,付出一切令她涅槃,忘却了一切记忆,不惜堕落成魔帝。

她对他,明明爱恋不改,却在幻化凤凰真面目,成为天帝之下第一人之后,改嫁他人!

一个魔,一个仙,一个爱若有似无,一个爱绝望刻骨,在两界纷争厮杀不休里,却只能是生死仇敌……

这一个壮丽波诡的仙人魔时代,这一场前世今生的痴缠苦恋,且看下界平凡女子魏枝如何从平庸蜕变,涅槃蜕变,与心爱的师尊谱一曲绝世恋歌。

作者简介:

林家成,作家。

权威正统媒体评选2013年中国网络文学年度好作品获得者,盛大文学全球写作大展奖得主

五星好评上万的畅销图书“魏晋风流”系列缔造者

代表作品:《媚公卿》《玉氏春秋》《卿本风流》《风月无边》《美人温雅》等

书摘正文:

第一章 凤凰魏枝

这是一个春日的下午,一团团棉花云占据着整个天空,虚空之下,青山之上,一辆辆由厚实的、重叠的白云组成的云车缓缓飞过。

大大小小,延绵了数里的云车上,几百个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孩子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行驶在最前列的那些云车上,全是一些衣着华丽,压抑着兴奋和紧张的少男少女。略数一数,起码也有一百五六十个。

他们都姓魏,全是魏国的贵族子女。

 

当然,这种贵族只是在下界,只是在魏国这一国之内,想这大荒无边无际,纵使魏国占了九片海洋,可它也只是下界中一个小小的凡人国度。

大荒,据说是天马也无法飞遍的无涯之地,魏国这样的国家,在大荒中,少说也有上百个。

一百多个衣着华丽的少男少女交头接耳着,飘浮在各自轨道上的云车,时不时在主人的调度下,与另一辆云车合并,成了一辆更大更华贵的宝驷云梦车。

少年们都很激动,这由不得他们不激动,想这一百多号人,怕是有九成,这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坐着这通往天界的云车,一边见识着脚下的绵绵青山、浩瀚海洋,一边进入那缥缈莫测的天界,去测一次根骨,或者如我这等贱民一样,在鉴镜前,照上一照。

鉴镜,顾名思义,它是鉴仙之镜,如我这样的贱民,轮不到仙使耗去功力,挨个儿挨个儿地测根骨、定仙脉,我们只能如凡间的鸭子一样,一股脑儿地被赶到鉴镜前。鉴镜一照,可以显现世间众生一百年后的面目。有所谓肖与不肖,一照便能现个大约,再从其中择优秀者进入华天宫测测根骨,也就不会漏掉几个有仙缘之人了。

唯一可惜的是,无论是天界天人,还是凡间的鸭子,这一生,只有在第一次照鉴镜时才有效果,以后再照,它也只是凡镜。

坐我左侧的魏红用肘朝我重重一击,她不顾我痛得龇牙咧嘴,指着前方的几辆华贵云车,兴奋地低叫道:“阿枝,你猜我看到谁了?我看到良少了!如良少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居然也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我魏红今生今世,竟有一天能与他同走一条道,真是死而无憾了!”

魏红那一击着实有点儿重,因此我转头看她时,脸因疼痛而扭曲:“《仙典》云,需测了根骨,入了仙门,方能分辨蝼蚁和天人。所以,你等魏良测了根骨后,再激动吧。”

魏红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懂什么?良少肯定是仙骨神胎,”她打量着一身灰衣的我,“他可不像你,你这种人呀,不管测没测根骨,都是蝼蚁贱民。”

飘在我们前方的云车上,顿时传来五六个人整齐的嗤笑声。一个扎着双丫的美丽少女回过头,朝着魏红点了点下颌:“你倒有点儿眼光。”

魏红很激动,她涨红着脸慌乱地给少女行着礼,结结巴巴地说道:“见、见过相府四小姐。”

不只是魏红,飘在附近的数十辆云车上的所有少男少女,都转头恭敬又羡慕地看向相府四小姐。

相府四小姐用那双美丽的眸子盯着我,曼启樱唇,说道:“贱民之贱,在于无所不用其极,你这样的也姓魏,实在是我魏姓的耻辱,今次回去后,我会让父亲下令,让你们一家改姓贱!”

“轰——”

四下喧哗声和讥笑声,如潮汐般涌来。

我身子晃了晃。

我向来自称脸皮厚,别人辱我羞我,我从不在意,可这时刻,我却有点儿扛不住了。

四周还在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啊?她就是那个魏枝啊。”

“哪个魏枝?”

“就是那个在明三公子的寿宴上,不知羞耻地向他求娶的魏枝。”

“啊哈,原来是她啊,这个女子真不要脸,明三公子乃华贵君子,她也不照照自己,居然还敢当众逼着明三公子娶她!”

“是啊,魏枝此女,是我此生见过最不要脸的。”

众人的目光如刀如箭,令我低着头缩成一团。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耳中嗡嗡一片,眼中却又干又涩,没有半点儿泪意。

看来一个人被羞辱、被责骂过太多次后,连痛苦也都麻木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努力把自己缩到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我无法告诉他们,在我和母亲弟弟搬到魏都来之前,我与他们口中的明三公子,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更无法告诉他们,在我爷爷不曾过世,我父亲还在时,十三岁的我与十七岁的明三公子,第一次见面便成了最好的朋友。更且,在他长达三年的明示暗示、温柔相待中,我早就认定了爷爷给我们订下的婚姻。

我用了三年,接受了那个人的温柔和示爱,对他渐渐倾心,我按照他所说的,在他满二十岁生辰那天,向他父母询问我们的婚期……

我梦到过一切美好的未来,就是从来不知道,他会突然翻脸,以一种陌生又厌恶的口吻,当着众多宾客羞辱我这个不知羞耻、不知自己长得何等之丑的下贱女子!

刚刚搬来魏都几个月的我,就这么在一夕之间,成了人人皆知、人人不耻的下贱之人。现在更是要连累我的家人了。

我低着头,攥紧拳头,因为握得太紧,指甲抠出的掌心血,正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落在我身下的云车上。

我什么也没做。

任何时候,身份和地位都是不可逾越的,众矢之下,我连辩解都会激怒这些贵介子女。更何况,现在根骨未测鉴镜未照,我还有一线希望成为人上之人。

我毕竟太过渺小,众人嗤笑我一阵后,便转移了话题。

云车浩浩荡荡,在虚空上飘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中,我们每天只吃一顿,吃着司路官发放的,不带凡间浊气,不会让凡人想要便溺的辟谷丸,到了夜间,司路官把下面的云层引到我们头顶遮住光芒,让我们进入睡乡。如此反复,终于在第四天上午,我们来到了天界的天门之一——云华门。

云华门外,白云自发地叠成了宫殿、云桥、栈道、云河以及道路,在那宫殿和桥梁,河泊和道路上,或站或飘着一个个来自天界的天人,或是从天界出生,特意过来凑热闹的凡人。

云华门外喧嚣震天,我们却有点儿沮丧。

“居然连云华门都进不了。”

“我老早就听人说天界如何如何的美,终于盼到这一天,却连门也进不了。”

“真是太过分了。”

就在大家叽叽喳喳发泄不满时,大开的云华门处,一道金光直逼霄汉。

金光落到我身前五十丈处,光芒慢慢聚拢。

然后,一个金甲大汉出现在金光里。

金甲大汉一出现,四下便已安静如夜,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与其直视。而他目光宛若雷电,所到之处,一道道银白色的电光吱吱作响。

金甲大汉扫过众人,雷鸣般地说道:“上仙们甚忙,尔等蝼蚁,随便照照便可。”

轰隆隆的话音一落,那金甲大汉便右手一划,我们这些人,给截成了两批。

金甲大汉从袖口中掏出一面铜镜,他飞向天空,右手举着铜镜,朝着我们照了过来。

我屏着气,看着那金甲大汉,看着他举着鉴镜从右边,慢慢向我这个方向转来。

世人常道,十万个蝼蚁中,难得见一个天人,现在也是如此,那鉴镜的华光照在右侧的那百数个少年头上时,浮现在虚空中的,只是一群站得整整齐齐的老头老太,一个异象也没有。

对此,金甲大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便是围观的天人们,也不以为意。

所有人都在期待地看着我们这个方向。

应该说,所有人都在期待地看着魏相府那二位小姐。

早在去年,魏相府的三小姐便找人测了根骨,据说她的根骨是极其罕有的天灵根,灵根纯粹而粗壮,可谓魏国仅有。

便是魏相府的四小姐,也是双灵根,可以说,这一届的魏国寻仙之路,光是有了她们两位,便足以自豪了。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我,这时也和众人一样,看向了美丽的相府四小姐,以及比她还要美上一倍的相府三小姐。

在众人的注目中,她们神情骄傲。我多么渴望,这一份骄傲也能被我拥有。

就在我紧张得全身僵硬时,四下哗声渐响,那鉴镜,渐渐转向了我们这一边。

我迫不及待地仰着头,目睁睁地看着虚空。

虚空中,先是数十道光线交织,然后强光散去,一张张苍老的庶民面孔,慢慢呈现出来。

也许是相府有过关照,金甲大汉照到我们这一侧时,竟出奇的耐心和缓慢。于是,我看了看云车又看了看虚空,见到一个个年少而熟悉的面孔,在虚空中显出白发苍苍的模样。

这是百年后的他们,我望着虚空中那个苍老得都驼了背的魏红,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魏红也看到了百年后的自己,她显得很落寞,眼中都沁出了泪水。随着她流泪,虚空中苍老的魏红,那皱纹遍布的脸上,也流下了一行泪水。

这时,镜光略略转了转。

它这一转,便把我和相府二位小姐同时笼罩其下。

因为照的是相府小姐,也因为这天地之间,唯有这鉴镜,能看到百年后,要知道,便是拥有最了不得的根骨,也不能保证这百年之间不会陨落,所以这时刻,便是相府三小姐也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他们一边看着虚空,一边看着相府两位小姐,期待百年之后她们的英姿。

我也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虚空。

就在这时,四下哗声大作。

我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因为,随着鉴镜特意照向我们几人,那虚空中,并没有马上出现众人百年后的面孔,而是一阵强烈的白光爆射而出!

白光如海,在一瞬间便笼罩了整个天地。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那金甲大汉也瞪大了牛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很快,如水一样蔓延了千百里长空的白光散了开来。

众人齐齐地抬起头来。

虚空中,依然很亮,这是真正的明亮,是华光四射的明亮!

金甲大汉再也无法自制,他颤抖地掏出一张符,吼叫道:“快,快,出现神迹了!你们快快过来!”

几乎是金甲大汉的咆哮声一落,虚空下的所有人,也终于看清了虚空中的镜像。

占据整个镜面虚空的,是一只五彩斑斓、华光四射的凤凰。

它高若数十丈,每一寸羽毛都散发着华贵的七彩光,而随着它尾羽的轻轻扇动,众人更是被那漫天的华光刺得腿软。

虚空中,凤凰那么冷漠、华贵,它高高在上的双眸,漫不经心地瞟向下面的众生。

就在这时,金甲大汉突然惊叫一声,他不受控制地肃然而立,朝着虚空行了一礼。

而我的四周,再也没有了半点儿呼吸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虚空。

我清楚地听到,魏国之中,那个以高冷优雅出名的良少,发出了如痴如醉的呓语。

他说:“真美。”

原来,那巨大的凤凰虚影下,一个美丽的女子身影,渐渐凝聚出来。

那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她的美,已超出了凡俗,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虚空中的绝色美人低头看向了我们。

她那一双眸子,如梦如幻,琉璃水净,明澈美好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还在怔怔迎着她,良少的声音已轻轻飘来:“她的眸光,怎的如此落寞?”

当然,这句话我没怎么听清。我看着虚空中的绝色美人,总觉得她在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便忍不住歪了歪头,蹙了蹙眉。

这时,哗声四起。

在无数个“好美”“太美了”的痴迷惊叹中,虚空中尊贵而不可一世的绝美女子,竟也娇俏地歪了歪头,蹙了蹙眉。

我怔住了。

就在这时,惋惜声四起,却是虚空中的绝色美人和她身后的巨大凤凰,同时幻化成无边流光,一瞬而灭。

鉴镜的时间过了!

四下寂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大叫:“这可怎么办?我们都照了鉴镜,可除了那只凤凰,其他人的鉴像都给湮灭了啊!”

“神光之下,哪容凡俗之人?”金甲大汉不耐烦地喝道,“有不服者,自己去测根骨。”

 

在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云华门处飞来了几个上仙,金甲大汉连忙迎了过去。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老头广袖一卷,我们这几十个与凤凰同时鉴相的少年,便被老头一袖子卷到了他面前。

看着我们,老头和颜悦色地说道:“凤凰乃传说中的神物,同天地而生,虽然世人总有所闻,但却从无一人得见,如今神凤现世,我们这些老头子很是欣慰。这样吧,你们且随我进入天都,再测一次根骨。”

刚才虚空中,随着那只神凤和神凤幻化出的绝色美人一露面,旁人的鉴相便都给湮灭了。这老头分不出谁是凤凰真身,所以想让我们都测一次根骨。

毕竟,凤凰如此不凡,它的根骨也应该是不俗的。

金甲大汉还在给剩下的少年鉴相,而我们一行人,已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步入了云华门。

一入云华门,便进入了天都城。这是我第一次进天都城,它与外面不同,地面光滑如镜,街道林立楼阁处处,初初一看,与魏都还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这里的空中处处可以看到飞翔的人影,一匹匹天马一辆辆天车在我们头顶来来往往。

进入云华门后,白发老头又是一拂袖,我眼前一花,已出现一个巨大的广场。

魏四小姐惊呼道:“那是谁?”

我与众少年一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魏四小姐指的是我们前面的虚空,在无边浩渺的长空里,一个身着玄色金边长袍、俊美至极、尊贵凛然的青年乘坐在天马上凭空而立。仿佛有人在后面呼唤他,他险险勒住马缰,回头望来。

只是这么一回头这么一望,不说是我,便是魏三小姐那等自恃清高的美人,也倒抽了一口气,她呆呆地看着那青年,美丽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羞红。

事实上,别说我们这些少女,便是周围的少男,这时也看得痴了呆了。

魏四小姐对上那美男的眸子,腿都有点儿发软,她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尊长,我、我怎么觉得他一直没动?”

考虑到我们中的某人是众生不得不仰视的凤凰,白发老头抚着长须,他看着虚空中的美男子,耐心地解释起来:“他又不是真人,只是一座雕像,当然不会动了。”

“什么?这是雕像?”

“可他的目光甚是凌人啊。”

白发老头又是呵呵一笑,他一边带着我们朝着前方的大殿走去,一边说道:“那是天界天君的雕像,你们应该以他为榜样。天君还不到二百岁,便已修有无上神通,在整个天界,他都是实力最强大、地位最高的仙君之一。天都城之所以立了他的雕像,是因为五十年前,天君就在这里打败了天都城所有的高手。不只是天都城,天界一百〇八座城池,大半都树有天君的雕像。少年们,要是有哪一天你们也能在这里击败所有高手,那么天君之侧,便会同样给你们立一座雕像。”

魏四小姐听得如痴如醉,她忍不住喃喃说道:“天君,长得真俊……”

白发老头不以为忤:“那是,天君号称三界第一美男,长得好是应该的。”

一侧身材瘦小、一直不吭声的黑脸老头哼了哼,没好气地说道:“尽说这些有的没的!天君之尊,在于他是帝子,是将来的天帝,纯以武力,怎能慑服这么多英杰?”转眼他又不耐烦地喝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现在你们依次进入殿中,要开始测根骨了。”

一提到测根骨,众人都紧张起来,只有魏三小姐,时不时回头看向那座立于虚空中的尊贵帝子的雕像,每看一眼,她美丽的脸上,那红晕便深上一层。

这一次测根骨,几位仙长都没有当场把结果说出来,他们只是让我们一个个依次入内,把手放在一面通天的玉璧上,再由一个老头右手虚按在我们头顶。每过十息,便让测骨的少年退下,休息半炷香之后,再叫第二个。

如此大半天后,我们这行人都给测完了。站在大殿外面,看着微微关合的殿门,我们这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发老头走了出来,他咳嗽一声,问道:“你们都来自魏国?”

“是。”

白发老头点了点头,说道:“待会儿,本尊会派人把你们送回魏都。”

白发老头的声音一落,众少年齐刷刷一怔,我也瞪大眼,不明白地看着老人。

白发老头严肃起来:“你们的家人,本尊也会派人一并接到魏都,平时的传道授业,你们无须操心,本尊自会安排人处理好。”

说到这里,白发老头衣袖一甩,喝道:“回去吧!”

我们眼前一花身子一晃,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坐在了云车上,而脚下的都城,正是魏都。

“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测根骨,看谁是凤凰吗?”

“三姐,你都是天灵根,难道不能进入天都城学法术?”

惊呆了的少年们看着越来越近的魏都,忍不住叫嚷起来。就在他们叫嚷得起劲时,一个浑厚年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些你们不必操心,我自会向你们的国君解惑。”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后面,跟上了一匹华丽的天马。

一个高大的青年策着天马,从我们的云车旁滑翔而来,他语气温和地说道:“开天辟地以来,凤凰临世这是第一遭,魏三小姐根骨最是不凡,应该就是上古神凤。”

我们齐刷刷地看向了魏三小姐。

魏三小姐先是涨红了脸,慢慢地,她挺直了腰背,一转眼间,她已比公主还要像公主!

一侧,魏四小姐的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忌妒,不过很快的,她便高兴地朝魏三小姐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以后啊,不管遇到谁,我都可以告诉他,我三姐姐是凤凰转世,是世间最最了不得的人。”

魏三小姐雍容地笑了笑,她回头看了看天都城的方向一会儿,又朝着青年优雅高贵地行了一礼,说道:“仙使,能不能再跟我们说说天君的事?”这个世间,能够配得上她的,已只有那位天帝之子了。所以,她问问这个替人跑腿的所谓的仙使,他应该不敢不答吧?

青年看了魏三小姐一眼,说道:“天君是这个世界权势最大的人物之一,本身的修为又深不可测,他的事,我不敢妄谈。”

淡淡丢下这几句,青年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见他竟然还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魏三小姐心中一怒,不过她向来沉稳,只是雍容地一笑,道:“多谢仙使告知。”收回目光,魏三小姐傲慢地扫过我们这些人。在她的目光扫射之下,众少年清醒过来,一辆辆云车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向魏三小姐奉承讨好起来。

我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驱使云车凑了上去。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围在魏三小姐身边,我要是没有一点儿动作,那就太引人注目了。

魏四小姐一眼扫到我,黑着一张脸厌恶地说道:“怎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靠近我三姐姐?”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青年开口了:“上仙有令,尔等三十六人,自今日起,人人列为甲等,任何人不得肆意伤害,彼此亦不可相残!”

魏四小姐一惊,免不了郁闷愤恨。这时,青年右手一挥,几十卷玉简飞出,落在我们的膝头:“自今日起,我会据守魏都,你们尽心学习这玉简上的内容,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向我请教。”

我刚把玉简拿起,前方就传来魏三小姐的质问声:“敢问仙使,为什么我的书与他们的一样?”

魏三小姐这话,提醒了众人,一双双目光同时看向青年。

青年瞥了魏三小姐一眼,微笑道:“这是上仙吩咐的,三小姐如有不满,可以直接向上仙询问。”噎住魏三小姐后,青年手一挥,一边驱使着云车和天马向着魏都慢慢降落,一边说道,“我之居处,暂定魏相府,尔等若是有什么疑问,可至相府找我。”

我们的云车还在天上盘旋,魏都已是人山人海,魏相府前,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了权贵,所有人都在仰头朝我们望来。

魏三小姐俯视着下面的蝼蚁,嘴角挂起了雍容的笑。她转头看向仙使,道:“仙使,可否让我的云车先行降落?”

她的意思是说,她应该在所有人之前,甚至在仙使之前降落,第一个去接受众人的膜拜?

说完这句话,魏三小姐的表情矜贵又傲慢,她直视着仙使,虽然含着笑再无言语,可那表情,却分明是要仙使知道谁尊谁贱。

仙使回视着魏三小姐。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微笑道:“可以。”

说罢,他操纵着魏三小姐的云车,让它第一个朝着魏相府外的空阔处降落。

随着云车盘旋,魏三小姐盈盈站起,她优雅地顺了顺秀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姿容曼妙,高贵得体。

仙使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向我们缓缓说道:“我之道场,会设在皇宫西侧的青碧山上,你们以后有何疑问,便去那儿吧。”

咦,刚才不是说要设在魏相府吗?怎么这一会儿又变了?

我们还在面面相觑,盘旋而下的魏三小姐猛然回过头来,她忍着怒意,垂着眸微笑道:“仙使,这样不好吧?”

仙使双眼微合,并不理会。

不由得,魏三小姐怒意又起。

这么一会儿工夫,魏三小姐的云车已从半空中越飞越下,越飞越下。

而随着她的云车降下,下面的人群,迅速地空出一条道来。

魏三小姐恢复了雍容的笑,当云车不紧不慢地降到离地面只有百十来米高时,她向旁边的魏四小姐瞟了一眼。

魏四小姐接触到她的目光,先是低了低头,转眼,魏四小姐含着笑走出一步,朝着下面大声说道:“好教各位得知,今次鉴相,鉴镜照出了一只开天辟地以来,传说中才有的凤凰……”

魏四小姐本有点儿修为,这一鼓足中气,四下回音朗朗。

对上艳羡激动和喧哗的众人,魏四小姐悄悄看了眼旁边傲然而立的魏三小姐,继续提高声音说道:“而经过仙尊鉴骨,那只独一无二、尊贵无比的凤凰,便是我们魏相府的三小姐,魏凌月!”

魏四小姐的声音一落,下面喧哗声大作,魏相府里外,同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魏三小姐满意地看着这场景,在云车离地只有五十米处时,她亭亭玉立地踏出云车,姿容万千地朝着地面飘了来!

欢呼声更响了。

仙使收回目光,随手一甩,三十四个储物袋飞出:“这里有一些修炼用的物资以及黄金一百两,另外还有天都城开出的证明玉佩。凭着这玉佩,你们可以令当地官府把你们的亲人送到魏都来。百两黄金,是让你们安心修炼所用。”他袖子一挥,我们的云车,便朝着远离魏相府的地方落下。

接着,也不等我们反应过来,仙使天马一策,朝着不远处的青碧山峰飘去!

魏三小姐正雍容地接受着众人的围捧,正等着仙使降落再说一遍情况,哪知她一抬头,看到的却是那骑着天马朝着青碧山驰去的身影。一惊之下,她张嘴欲呼,不过很快,魏三小姐便闭上了嘴,回过神后,她对上众人盯来的目光,这些目光,刚才还是满满的羡慕尊敬,这一刻却全变成怀疑。

蓦然地,一股恼恨汹涌而来。咬着银牙,魏三小姐暗暗恨道:区区一个跑腿的,也敢这样对我!等我修炼有成,今日的羞辱,我一定千倍百倍还报!

我一下云车,便迫不及待地朝家中跑去。

随着家门越来越近,我那小心脏怦怦地跳得又急又快。

母亲,弟弟,我有钱了,天人给了我足足一百两黄金!我魏枝不再是废物,不会再连累得让你们抬不起头!

呜呜……我终于有点儿用了。

我实在太激动太急不可待了,把储物袋小心藏好后,便沿着近路跑向我家。

这小路直通我家后门,比大路近了一半,可山路也陡峭,直爬得我气喘吁吁。我堪堪一个斜冲沿着滑坡溜到后门处,便张着嘴大口地喘息起来。

我正喘息着,就听得前面传来房门开合的吱呀声。

是母亲或者弟弟在开门!

我兴奋得涨红了脸,嘴一张便准备叫唤。

就在这时,一个高亢的、激动昂扬的,属于小姨的声音响亮地传来:“我家魏红可是说了,魏枝那丫头也是个无根骨的。我说大姐,魏枝这下根骨也测了,你也该死心了,我上次说的亲事,考虑得怎么样?”

亲事?什么亲事?我不由得一惊。

就在我屏住呼吸去听时,母亲那一提到我名字,便总有几分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我家叶儿相中的是春伍家的小姐,魏枝嫁人可以,要么,你让麻脸婆子出三十两黄金的聘礼,我就让枝儿嫁过去;要么,你就去跟春伍家说说,如果我家的枝儿愿意嫁给他们的瘫子老大,是不是他家的女儿就嫁与我家叶儿。”

小姨扯着嗓子叫道:“三十两黄金?这个价你也开得出口?”

我母亲叹息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叶儿非要娶春伍家的小姐。你也是知道的,他们家小姐说是个有根骨的,虽然自己修炼不行,却是可以生出天人后代的。他们开的聘礼就是三十两黄金啊。”

小姨说道:“姐,你这心可真够狠的,我介绍的麻脸婆子,她家儿子虽然年近四十了,性格还是好的。春伍家那个瘫子,可是折磨死了两个媳妇……”

我母亲马上接了口:“这个你放心,魏枝是克死了我公爹和她父亲的,她的命硬着呢,说不定这一嫁过去,那个瘫子就寿终正寝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手脚并用,我重新爬上了坡,一步步向后退去,不一会儿工夫,已重新回到了山林。

背靠着一棵樟树,我抱着膝呆坐。

我早知道母亲不喜欢我,也早知道弟弟看不起我……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证明了自己有用,也许他们就会重新喜欢我。刚才揣着这一百两黄金,想到它可以让母亲和弟弟开怀,我还那么激动。

抱着膝呆坐了一会儿,我想着:我不难过,我一点儿也不难过,他们厌恶我,我就远离他们,他们想把我嫁掉,我偏偏不让他们得逞。我要让他们的算盘落空,难受死去!

想着想着,我又振奋起来,从草地上爬起,拍掉身上的灰,转身朝着青碧山走去。

仙使一个人待在青碧山,定然挺孤单的,我可以给他做伴,还可以给他洗衣煮饭,可以像婢女又像弟子一样服侍他。他本事那么大,我的母亲就算知道,也没胆量找他要人。

青碧山并不远,我又熟悉这里的山路,在太阳落山时,我终于爬上了青碧山,并远远看到了山峰顶上的一座楼阁。

这楼阁以前没有,仙使真有本事,居然凭空把它变了出来。

我越发手脚并用,还不到两刻钟,我在太阳沉下地面,漫山染遍雾霭时,来到了楼阁前。

楼阁金碧辉煌,美丽至极,我看着它,突然没了踏足的勇气。

呆站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的心越发怦怦乱跳,便转了个弯,沿着楼阁的外围,朝着后面的树林中走去。

我得找个有水的地方,把自己料理干净了,再去叩见仙使。

我一入树林,便听到了水流潺潺声,连忙加快脚步。

转过两个小坡,一个碧波荡漾的水潭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水潭边,一个披散着湿淋淋长发的青年,正弯腰从地上拾起腰带。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堪堪钩到那腰带,便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于是他转头看来。

霎时,一张俊美无俦,宛如天神,双眸深邃如星空,有点儿面熟的脸孔,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也许是我痴呆的模样提醒了青年,转瞬间,雾气在青年的头脸飘过。雾气散去时,青年已换成了一张憨实平凡的脸。

那是仙使的脸。

 

变回模样后,仙使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外袍,把湿淋淋的长发和滴向精致锁骨处的水滴拭去后,他温柔地开了口:“魏枝,你来此作甚?”

我回过神来,连忙朝着仙使一福,结结巴巴地把自己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巴巴地看着他:“仙长,我很能干的,我会做饭、洗衣,还会扫地,我什么都能做……”

在他那明亮得宛如星空一样的双眸中,我嗫嚅了半晌,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真的,我什么都能干,仙长,你让我留下吧。”

仙使慢慢走到我面前。

低头打量了我一会儿,仙使说道:“你什么都能干?”

我连忙点头:“是的是的,我很能干的。”

仙使一笑,轻而温柔地说道:“只要能留下来,你干什么都愿意?”

我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我愿意!”

仙使挑了挑眉,审视着我,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今年多大?”

“我十七了。”

“十七?”仙使温柔地说道,“于凡人来说是刚刚成年,于天人来说,甚是幼小。”

我眨巴着眼看着他。

仙使又是一笑:“眸光倒是楚楚。”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我一会儿后,道,“你可懂侍寝?”

什么?侍寝?

我以前也是大家闺秀,这两个字我怎么可能不懂?我脸唰的一下涨红,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仙使的目光依然平静而淡漠。

我嗫嚅了半晌,还是红着脸回答道:“我懂……”我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低头看着地面,我一边紧张得身子发硬,一边想着:以仙使的身份,他要找侍寝的凡人女子,那是挥挥手便有千千万,我长得这么平凡,他一定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我寻思来寻思去,眼光四下躲闪,就是不敢直视仙使时,仙使平缓无波的声音传来:“我只是问你一问……你身无根骨,又非炉鼎体质,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你对我来说实在无用。”

他这“无用”两个字一出,我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我这时什么也顾不了,朝着他一扑,紧紧揪着仙使的衣角,我拼命地眨巴着刚被他夸奖过的“楚楚眸光”,激动地叫道:“有用的有用的,我可能干了,真的,仙使大人你相信我,我最能干了。”

见他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我牙一咬,抓着他的衣角便向上爬,转眼我抱住了他的腰。

我紧紧地抱着仙使,干号起来:“你总要有几个听用的婢仆吧?我魏枝一个顶十,保准干得比谁都好。呜呜……求求你了,仙使大人,你就收下我吧。”

我号了好一阵,也不见他说话,便悄悄抬头,小心地朝着仙使打量而去。

仙使正低着头看着我,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是疑惑,又似有震惊。

我们四目相对,他见我拼命地眨眼,终于又给挤出几滴泪水,便开了口:“本……你能抱到?”

我低头看了看被我紧紧搂住的腰身,想道:这不是废话吗?

不过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让他知道他自己在犯蠢,便继续眨着我“楚楚可怜”的眼,挺温柔羞涩地回道:“只要仙使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松开手。”

仙使低下头认真地寻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仙使突然问道:“你之长相,在凡人界如何?”

我一呆,寻思了一会儿,忸怩地道:“一般。”

我的回答一出,仙使便低头盯向我紧搂在他腰间的双手。

我极为聪明,一看便知道他的意思,当下红着脸继续忸怩地解释:“我别无优点,就只皮厚。”所以,对抱上他不放一事,一点儿也不难为情。

仙使没有想到,我居然还知道自己脸皮厚,他定定地瞟了我一眼后,又问道:“刚才过来时,你第一眼看到的我是何等相貌?”

第一眼看到的他?

我红着脸低下了头,小小声回道:“郎君之面貌,很、很好看。”

我的头顶,清楚地传来了仙使的叹息声。

他这声叹息,悠长而深沉,仿佛有着万分的不解,也有点儿万分的无力和无奈。

仙使衣袖一甩,把我甩开几步后,提步朝着楼阁走去。我以为他还是不要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扑上去时,仙使的声音已淡淡传来:“既是早就注定,那就随了你吧。”

啊?

我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

位于青碧山上的这座楼阁,原是一样法宝,它可大可小,置于平地,便自成屋舍。

这种法宝,天界天人常用,里面家具饰物一应俱全。我向仙使自荐时,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干,可以为他煮饭洗衣,打扫卫生,哪里知道,楼阁中用傀儡制成的仆役有十几个,再加上仙使早已不食凡间烟火,身上的外袍也是不染红尘的法衣,我之于他,还真除了侍寝,便再无用处。

明白了自己实在是一个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的人后,我马上有了臊意,忍着不安,我在西厢找了间房间躲了进去。

坐在空荡荡的石床上,我打开仙使所赐的玉简,修炼起来。

这时已渐渐夜深,天空一轮圆月洒满大地,我闭着双眼专心致志地打坐。这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楼阁里的灵气,是外界的十倍有余。而随着我的修炼,这些灵气如雾一样弥漫成形,同时,一道月光从窗口牵引而来,投射到我身上。

随着这灵气一罩,月光一洒,我浑身暖洋洋的,一种极致的充实和愉悦,让我再也舍不得睁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睁开了眼。

我赫然发现,自己所坐的房间,已积了薄薄一层灰尘,而我自己,更是浑身上下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黑垢,伴随着黑垢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恶臭。

咦,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又惊又奇时,外面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醒了?出来吧。”

是仙使的声音。

我连忙冲过去打开房门,随着房门一开,外面的空气一入,我突然觉得自己臭得不能忍了。

仙使依然是那副憨厚平凡的模样,他负手而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后,说道:“引十倍灵气闭关三月,身上红尘垢尽去,若换作别人,少说也踏入了天人之路,你却依然与凡人无异。”

他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会儿,挥了挥袖:“去洗一洗吧。”

随着他这一袖挥出,我眼前便是一花,再睁开眼,整个人已扑头扑脑地向着水潭跌去。

我吓得哇哇大叫,随着扑通一声落入潭中,我还在尖声号叫:“我不会水啊……仙使饶了我吧……”

也许是我的尖叫声太过惊天动地,仙使忍无可忍的呵斥声传来:“三尺深的潭水,怎的吓成这样?”

三尺深的潭水?这潭水只有三尺深?

我一怔,猛地双脚直立。

这一站,我才发现,原来这潭水只及我腰部!

我老老实实闭着嘴,整个人缩在水潭中。

因身上恶臭太重,我羞愧了一小会儿,便高高兴兴地搓洗起来。

我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感觉到连指甲缝都变得红润白皙了,这才站出水面。

我朝岸上看了一眼,正羞答答地想着没有衣服换怎么办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两个傀儡侍女捧着衣服走了过来。

穿上衣服后,也许是红尘垢尽去的缘故,我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忍不住蹦跳几下,快快乐乐地朝着楼阁蹿去。

跑了几步,我无意中对上楼阁光滑如玉的墙壁时,整个人一惊。

玉璧上,出现了一个青丝披到臀部的美丽少女,我依稀能闻到少女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极好闻的体香。

这个少女,肌肤如水般光滑,一双眸子明亮又纯澈,里面仿佛荡漾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她柳叶眉樱桃嘴,整个人清丽明透,唯一不好的是,那五官隐约与我相似……我那看了十七年的平凡相貌,那是沾上一点都显俗。

不对!

这太不对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后看看前看看,好像这附近,只有我一人……

也就是说,玉璧中照出的小美人,就是我?

我张着嘴与玉璧中的人你瞧我我瞧你一会儿,突然哇哇大叫起来。

我一边大叫,一边冲到仙使的房间,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我扑到他脚前紧紧揪着他的衣袍,颤声道:“仙、仙使,我变化虽然大了些,可我真是魏枝,真是那个除了红尘垢的魏枝。仙使,你要信我!”

除红尘垢,在这个遍地修真的世界并不罕见。可一般的人最多是添了点儿仙气,从来不会像我现在这般,宛如换了一个人,由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世间少女,变成一个不输于魏四小姐的美人。

这太让人惊骇了!

也不知仙使相不相信我的话,万一他觉得不妥,把我当堕落界的妖女给顺手除了怎么办?毕竟,我闭关三月却依然是凡人,这已引起他的疑惑了,外表再变化这么大,他不信我怎么办?

仙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见他眉头微皱,不由得伸出爪子摸索着向上爬,我爬啊爬,爬啊爬,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腰,手指捏了捏,嗯,这肌肉甚紧实,腰线也美,感觉好幸福……呸!这节骨眼上,我这是做什么?

我迅速地收回自己的爪子,拼命眨着被他称赞过的楚楚之眼,一时之间,不知是为擅自捏了他的腰向他道歉,还是继续求他,让他相信我真是一个普通人。

仙使还在冷着一张憨厚看不出冰山原貌的脸,静静地瞅着我。

他实在盯了我太久,盯得我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使慢慢说道:“刚才你大呼小叫冲过来时,本……我为防你冲撞,特意给自己加了一层上品防护罩。”仙使眸光深深,“魏枝,你且说说,你这般想扑则扑,想抓我裳便抓我裳,想抱便能抱到……到底是何缘故?”

我思考再三,决定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提醒他:“仙使你买到假货了!”对于鉴别假货,我非常有经验,我肯定地点头,“一定是仙使你太温和太好说话,被奸商骗了。”

仙使嘴角抽了抽,他正要说话,一个清亮的女声温柔地传来:“仙使可在?魏凌月、魏静月求见。”

居然是魏三小姐和魏四小姐来了。

要说这个魏都我最怕谁,魏府这两位小姐一定有份。此刻听到她们的名字,我立马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仙使要接见相国府的两位小姐,魏枝位卑人丑,还是避一避的好。”

我身子一转便准备开溜。

眼看三两步就要冲到偏殿了,我背心一紧,整个人像乌龟一样被扣背提起。

……

这是魏相府两位小姐第一次来青碧山。

上次在相府外,仙使那一走,着实让魏三小姐丢了面子。

不管众人当面如何,背后却是说魏三小姐的那个凤凰,是她自封的。如果她真有那么珍贵,仙使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丢了那么大脸后,魏三小姐自是对仙使恨之入骨,而魏四小姐把事情缘由跟魏相说过后,魏相虽然宠爱这个三女儿,还是免不了一顿教训。

因此种种,魏三小姐修炼上遇到难题,已不愿前来请教,她选择去询问皇宫里的那些供奉。

可惜,那些供奉所知极为有限。魏三小姐在照着玉简修炼了三个月,发现进展与魏四小姐没有区别时,终于忍不住了。这一天,她便带着魏四小姐以及十几个一同修炼的少年,再加上风度翩翩的明三公子等人,来到了青碧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青碧山脚下时,温润俊秀、翩翩如玉的明三公子,一眼便看到了局促地坐在茶棚里的魏枝的母亲和弟弟魏叶。

他轻咦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仆人请他们过来。

母子俩先前不知是谁家贵人有找,这一看到是明三公子,母子俩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明三公子也不计较,温文尔雅地问道:“魏伯母,阿叶,你们这是?”

年已十六的魏叶浓眉一竖,正要冷笑,一侧的魏母已挤出一个笑容:“阿枝不见了,我们听说她是仙尊赐为甲等的三十六人之一,平常是要在仙使身边听教的,便想着她可能来到青碧山了,所以过来找找。”

魏母在提到“仙尊赐为甲等”几个字时,双眼亮度惊人,一旁肥胖的魏叶,也是胸脯一挺,一脸的得意。

明三公子看了这对母子一眼后,说道:“既是这样,不如伯母和阿叶上我这辆马车,我们一道拜见仙使去?”

魏母还来不及说话,魏叶已毫不客气地回话了:“不必了,这里离山顶不远,我们走得上去。”说罢,他扯着魏母离开了。

明三公子看着这母子俩退得远远的,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魏三小姐这一行人,声势浩浩荡荡,来得也极快,不一会儿,他们便爬上了青碧山,站在了仙宫外的白玉广场上。

望着这片玉宇琼楼,魏四小姐小声说道:“三姐,我听人说有一种楼阁类极品法宝,里面的灵气会是外面的三倍呢。”

魏三小姐早就感到仙宫那逼人的灵气,她银牙一咬,道:“待会儿仙使出来后,你让人问一问他,这仙宫灵气如此充盈,是不是仙尊拿给他,让我们修炼用的?”

魏四小姐迟疑了一会儿,见魏三小姐面色不善,连忙应道:“好的三姐,我这就去交代。”

在魏四小姐喊到第二遍时,仙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仙使缓步走出。

仙使出来的那一刻,众人眼前一晃,只觉得前方雾气弥漫,那从灵雾中走出来的身影,龙章凤表,说不出的尊贵,说不出的气势凌人。可当魏三小姐和魏四小姐定睛一看时,对上的还是仙使那张憨厚平凡的脸。

当下,魏三小姐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她率领众同门,向着仙使躬身一礼:“见过仙使。”

仙使点了点头。

他脚步凌空一跨,整个人已虚坐在半空中。

低头看着众少年,仙使温和地说道:“你们各自修习了三个月,今日前来找我,可是有所疑问,有所领悟?”

因为这些少年都以魏三小姐马首是瞻,所以她没有上青碧山讨教,他们也不敢前来。可以说,三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上山请教。

魏三小姐上前一步,说道:“禀仙使,我确实有些疑问。”

仙使淡淡地看着她,道:“直说便是。”

魏三小姐道:“这本功法第一条,是让人于静室守阴抱阳时,引明月入怀,让人吸取月之精华,朝阳之精华……敢问仙使,我修习此法三月有余,那朝阳之精华自是能够吸取,可那引月入怀,却一直难以做到,不知是何缘故?”

魏三小姐这话一出,众少年频频点头,很显然,这也是他们共同的疑问。

仙使淡淡说道:“引月入怀,不是三月之功,只要你们三年内做到,二百年后的大荒,便能有你们一席之位!”

“哇——”

“原来如此!”

“太好了!”

在少年们兴奋的叫嚷声中,魏三小姐瞟了妹妹一眼。

于是,在魏四小姐的暗示下,一个少年走了出来,他朝着仙使行了一礼后,大声说道:“敢问仙使,我们眼前的这座仙宫,可是传说中能聚集灵气,让人修行时增效数倍的极品法宝?”

仙使淡淡地扫过魏四小姐和魏三小姐,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是极品法宝。”在魏三小姐等人不信的目光中,仙使道,“它是仙器,能聚十倍之灵气。”

十倍灵气?

这是能聚十倍灵气的仙器!

一时之间,众少年沸腾了,魏三小姐更是一颗心怦怦直跳,想着:能聚十倍灵气的仙器?那是不是在这里面修炼,那速度是外界的十倍?

无比的激切中,她连忙捅了捅魏四小姐。

魏四小姐转头盯向那开口的少年。

少年连忙再上前一步,激动地大叫道:“如此仙器,定是珍异非常!它一定是仙尊赐给我们修炼的吧?”

 

 第二章 神秘的炎越

四下嗡嗡声顿消。

众少年都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盯向仙使。

仙使的目光瞟过魏三小姐,转向魏四小姐,又转向那少年。

一一扫过后,他嘴角微微一扬,说道:“不是。”

四下哗然。

少年大叫起来:“这不可能!”他腾地转身指向魏三小姐,嚷道,“这仙宫即便不是给我们用的,也是赐给魏三小姐用的!她可是凤凰转世!”

魏三小姐抬起下颌,既严肃又严厉地向仙使看来!

仙使淡淡说道:“我说了不是,便不是。”

少年激动起来,跳脚嚷道:“喂喂!你这人怎能这样?你是不是不懂凤凰转世的意思?现在我们尊称你一声仙使,可过不了十几年,甚至几年,你就会被凤凰殿下抛得远远的。你这样不知轻重,不识好歹……”

就在他滔滔不绝时,仙使右手一扬,一道白光冲出。

白光嗖的一声划过众人,点在了唾沫横飞的少年额心上。

少年的额心,出现了一个手指大的血洞,随着一线白色的脑浆混合血液迸射而出,砰的一声,少年尸体落地。

魏三小姐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不管自家将来如何,在眼下,这个仙使是想取谁的性命,便能取谁的性命!

在空气都变得僵滞中,仙使温和的声音传来:“尔等还有何疑问?”

没有人吭声。

仙使又道:“但有所问,尽可道来。”

魏三小姐清醒过来,她清咳一声,说道:“仙使大人,小女子府中也有几本修仙功法,可是那些功法,似与仙使大人所赐截然不同。敢问仙使大人,我们修习的功法,是上品功法吗?”

仙使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所习,是仙品功法。”

这“仙品功法”四字一出,四下再度哗然,包括魏三小姐在内的人都欢喜振奋起来。仙品功法啊,这可是传说中的仙品功法啊!

无比的兴奋狂喜中,众少年去了惧意,一个个上前询问起来。

众少年问得差不多时,魏叶挣开魏母的手蹿了出来,问道:“仙使,我姐姐魏枝来找过你吗?她消失好几个月了。”

魏叶此举有点儿无礼,魏母正担心时,只见盘坐在空中的仙使嘴角一弯:“魏枝?她在我这里。”

仙使微微一笑。

在这与往常大有区别的笑容中,仙使右手随意地一抓,霎时,一个墨发及臀,窈窕而又清丽的女子,便落在了他掌中。

我刚才抱着仙使的大腿千求万求,总算求得个允许,可以在仙宫躲一会儿。可万万没有想到,我还在门后听热闹听得欢呢,这一转眼工夫,他便像捉乌龟一样把我捉出,扔到了大庭广众中。

众人看到我,先是一怔,转眼再又一怔。母亲和魏叶这时也都瞪大了眼,特别是魏叶,他一边用力地揉着眼睛,一边费力地向前挤来。

明三公子也是一僵,疑惑地朝我死盯不放。

仙使缓缓降落,他瞟了我一眼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入了仙宫。

随着仙使一入内,哗的一声,众人里三圈外三圈地把我围了一个结实。

最先开口的是魏四小姐,她不高兴地叫道:“刚才仙使说你是魏枝?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

我不敢与魏四小姐直视,便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恬淡样。

魏四小姐见我不答,眉头一挑便要发怒,一眼看到开着的仙宫大门,便又压抑住了脾气:“我问你呢!你到底是不是魏枝?”

我想,魏四小姐再强横,她也不敢在仙宫前面动手,我可以不理她。我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答。

魏四小姐瞪大了眼,见她要发火,魏三小姐唤道:“四妹,”魏四小姐噤声后,魏三小姐温柔地说道,“不管她是何人,都不值一提……行了,我们走吧。”

魏三小姐雍容转身,率着众人,朝着山下走去。

魏三小姐走得有点儿急,不管是十倍灵气的仙宫,还是正在修习的仙品功法,对这偌大的魏国来说,都是罕见物事,她得赶回去跟魏相商量。

因此,对分明还是凡人的我,她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得罪不起的人走光了,魏叶和母亲赶紧上前来了。

我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在我前十七年的生命中,占据了最大分量的亲人。

也是奇怪,明明三个月前离家时,我还有着怨恨痛苦,现在看着他们,我好像挺平静的?

魏叶叫道:“你真是姐姐?”

母亲也叫道:“你是枝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一躲就是三个月!怎么,得了天人给的好处,就翅膀硬了,连母亲和弟弟也不想认了?”

母亲叫到这里,右手朝我一伸:“那一百两黄金呢?拿出来!”

魏叶在一侧补充道:“母亲,还有那储物袋也是好东西,我有用。”

我垂下眸轻声回道:“黄金交给师尊了。”

母亲大怒:“简直胡说八道!他是天人,要这俗世黄金做什么?再说这黄金还是他发给你的!好你个魏枝,你个骚蹄子,不过三个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这种瞎话也敢拿出来讹你母亲弟弟!”

我依然垂着眸,细声细气地回道:“真是师尊拿走了,他说我在这里白吃白住,便让傀儡人拿了黄金去购置我的生活用品了。”

母亲怒从中来,咆哮道:“你还胡说?那可是一百两黄金。”在提到一百两黄金时,她牙痛地频频吸气。不用抬头,我也知道她现在是多么剜心剜肺地难受。一百两黄金,不但可以替魏叶娶一个上等的媳妇,还可以让母亲的后半生过得舒舒服服。

我看着她,认真地回道:“师尊乃是天人,他不懂这些俗物的价值的,他说那是供我日后花销所用,我就给了。”

“你这个蠢货!”母亲怒不可遏,右手一扬,一个巴掌朝我扇来。

这要是以前,我是肯定躲不过的,可我现在身轻如燕,只是略略一退便避了开来。

母亲更加火大,在她追上来再打时,魏叶一把扯住了她。

少年发育期的嗓音尖嘶:“魏枝,那一百两黄金,是仙使令你安置我与母亲的,你要是知道好歹,就把它拿出来。不然的话,休怪我这个当弟弟的,这一辈子都不认你,以后你嫁了人受了委屈,也断断不护你!”

我歪着头想了想,疑惑地说道:“阿弟长到十六岁,平素对我非骂则打,原来这当弟弟的,还有保护姐姐的责任啊?怎的从来无人跟我提起过?”

魏叶一僵。

我又转向母亲,她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此时已铁青得扭曲,我向后退出一步,嗫嚅说道:“师尊说了,入了他的门,便与凡人再无瓜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也不等她有什么反应,脚尖一点飘了开来,转身便向仙宫跑去。

如果这一次测根骨,我是与魏红一道回来的,现在已被母亲作为交换品,嫁给那个喜欢虐杀的春伍家的瘫子了吧?

随着我飞奔入内,砰的一声把殿门关得紧紧的,外面还有母亲的咆哮声传来。

我越发把殿门关紧,背靠着殿门发了一会儿呆后,我不知不觉中,又飘到了仙使的房门处。

仙使的房门关得紧紧的,看来他也知道他购买的防护罩是伪造的,干脆用这一扇木门来挡我。

也不知怎的,那么多人惧怕的仙使,我一点儿也怕不起来。我盘膝坐在他的房门外,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对着房门说道:“仙使,我不喜欢有亲人了。”

仙使没有理我。

我说道:“我也不喜欢有心上人了。”

仙使还是没有理我。

我继续自说自话:“我的家在顾城,仙使你听过顾城吗?那地方可美呢,我爷爷是那里的城主,明三公子的爷爷是副城主。那些年,我们两家可好呢。”

我低下头,沉浸在思绪中。

爷爷还在的那些年,我过得很风光,我虽然长相一般,可就是投了爷爷的缘,他疼我爱我,我父亲也看重我,连带的,母亲也不似现在这样对我。

当然,母亲出身小门小户,她还需要我这个女儿在父亲和爷爷面前替她说好话呢。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那一天,朝廷突然来了人,说是搜到了爷爷对朝廷不忠的证据。接着,爷爷和父亲被砍头,而明三公子的父亲则由顾城的副城主,成了魏国的尚书大人。

在朝廷派来的大官面前保下我母子三人后,明三公子便因不顾风险照顾旧人,成了闻名魏国的敦厚君子。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把这些往事说完,也就渐渐平静下来。

我拍拍衣裳,颠颠地爬了起来,朝着房门大叫了两声“仙使”,没人理会后,我高高兴兴地朝外跑去。

母亲和魏叶果然早离去了,刚刚,这广场上还处处人声鼎沸,这么一会儿,偌大的地方便只有夕阳落鸦。

我走到一侧,低头看着下面的屋舍桥梁,不由得有点儿发痴。

就在这时,一个低而悦耳、温柔多情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阿枝……”

我身子一僵。

明三公子走到了我身后,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漫天霞光中我的脸,说道:“阿枝,你怎么变得这么美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对上明三公子那熟悉的,无数个午夜,我只要一想起,便会痴痴发笑的俊脸,我弯着双眸笑得开怀:“好久不见,公子可是安好?”

明三公子那双总是温柔深黑的眼定定地看着我,从他那乌黑的瞳仁中,我看到了一抹惊艳。

其实,我现在的姿色,与魏四小姐是伯仲之间,与魏三小姐相比,那是差了一截。按道理来说,以明三公子现在的地位,他不应该为我这样的姿色惊艳。

不过话说回来,我以前长相那么平凡,他对着我,也可以说上几天几夜的话,我们到外面游历,可以相依相伴数月不归。他总是无数次盯着我的脸笑着说:“怪了,明明阿枝长得一般,可我与你相处,就是如沐春风,与你说话共处,老觉得事事恰到好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也因为那几年中,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便是作伪也难以做得那么滴水不漏,我才相信他,才会在他生辰那日,做下那等丑事!

我笑得灿烂,明三公子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他与我对视良久,微微转头,轻声道:“阿枝,这些时日里,我总是忘不了你。”

我挑高了眉,笑得眼都弯了:“公子又说笑了。”

“我没有!”明三公子突然激动起来,他上前一步,双手搭在我肩上,盯着我的眼认真地说道,“阿枝,你身无根骨,这辈子注定是一个凡人。现在仙使因一时好奇收你为徒,也许过不了一年半载,他会觉得你没有长进把你踢出门墙。阿枝,趁着你现在还是仙使的徒弟,你嫁与我好不好?”

他激动得手在颤抖:“阿枝,你现在入门,定然能得到我家人的认可,甚至还能得到国君的认可……”

我看着红光满面、双眼发亮的他,忍不住说道:“可是不对啊,你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妻吗?”

明三公子无奈地看着我,轻叹道:“阿枝,你又何必故意这样刺我?我那未婚妻,她在我心中,是无论如何比不上你的。”他温柔如水地看着我,“阿枝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想与你长相厮守。”

他显得有点儿激动,语速都快了几分:“阿枝,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去请陛下赐婚,你是仙使之徒,陛下一定会愿意成全你我。而有了陛下的赐婚,以后进了门,你和她也是平起平坐!”

我眨巴着眼看着他,明三公子怎么好似真心想让我嫁他一样?

明明他寿辰那天,他还如此辱我伤我……

明明那一天,我被所有人嘲笑时,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我一直以为,他正如世人所说那样,认为我配不上他,认为我痴心妄想,所以,他用决绝的手段断了我的痴念,让我知道自己的本分。

现在他这样,又有什么盘算?

可现在的我,一无家世二无根骨,就算有个仙使之徒的名义,可谁也知道只要我还是凡人,那名义便无甚用处……

对上我的眼神,明三公子俊秀的脸上,有些许的痛苦。

我瞅了他半天后,说道:“这可不行,咱们以前好的时候,你可是承诺过娶我为妻的。我父亲说过,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这就与有没有根骨一样,是作不得假的。”

对上明三公子那似是难受失望的脸,我连忙收起一直笑得弯弯的眉眼,小小声地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没有的话,我可走了哦。”

我不等他回答,掉头就跑。匆匆跑进了仙宫,在关上殿门的那一刻,我看到明三公子把额头抵在树上一动不动。

那一边,魏三小姐一回到家,便找到了魏相,把今天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她上前一步,小声地,压抑着激动地说道:“那个仙使自以为来自天界,便目中无人自以为是,连怀璧其罪的道理也不懂……父亲,要不要趁消息还没有传开,赶紧派人把那仙宫给……”她做了一个“抢”的手势。

魏相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命令道:“把离叔请过来,便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衣袂翩翩的中年人进来了,魏相和魏三小姐连忙行了一礼,魏相亲自上前把房门带上,示意魏三小姐再把事情述说一遍后,魏相把那卷仙品功法奉到了中年人面前。

离叔只瞟了一眼,便把功法推开,说道:“前些日子,三小姐四处询问时,老夫已经知道这卷功法的大约情况了。”他抬头看向父女俩,说道,“你们可知,何谓仙品功法、仙品法宝?”

魏三小姐马上说道:“所谓仙品功法、仙品法宝,不就是级别更胜过极品法宝和极品灵器的好东西吗?”

离叔一笑,道:“不错,仙品功法也罢,仙品法宝也罢,其级别远在极品法宝和灵器之上。”他慢慢续道,“不过,正因为它们级别极高,所以针对性也极强。”

离叔拿过几上的那卷法诀,一边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便如这卷仙品法诀,当时那人轻而易举弄出几十卷,给你们一人发一卷时,你们便没有想过他这样做的原因?”

离叔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种仙品法诀,对凤凰真身才最有用,寻常人用,效果还比不上一本合适的上品功法,根本不值得世家贵族不择手段去获取!”

在魏相和魏三小姐同时一呆中,离叔继续说道:“那仙品法宝同样也是如此,说是有十倍灵气,可除了极罕见的几种体质外,一般的人在里面修炼,那灵气还不到外面的二倍,比不上普通的聚灵阵。”

离叔叹道:“这些天人界的常识,你们不知道也是寻常。总之,这事以后你们不用再想了。”

魏相回过神来,急急说道:“离叔,你说这功法只有身为凤凰真身的人修炼起来才有奇效。这么说来,如果我两个女儿不是凤凰真身,修炼它,反而会浪费她们的资质?”

魏相的声音才落下,魏三小姐已在一侧叫道:“父亲,女儿就是真凤!”她的声音微带怒意。

两个大人没有理她,离叔摇了摇头,说道:“它毕竟与上品功法差不太远……老魏,你别看不起这上品功法,我知道三丫头的资质不错,可她不管进了天都山哪扇山门,初期能得到的功法,最多也就是这种上品功法,毕竟,用上品功法扎根基,那是天界常识。”

青碧山上。

我一冲入殿门,刚刚站定,便看到了静静望来的仙使。

我先是吓了一跳,转眼便跳到了他面前。

仰脸看着仙使,我小声说道:“禀仙使,最开始与我嚷叫的两人,是我的生身母亲和弟弟,刚才的这一个,是我以前喜欢过的人。”

我悄悄透过浓密的睫毛看着仙使,嚅了半天,讷讷说道:“我、我跟他们说了,你已收我为徒,是我师尊。”

仙使盯着我。

见我脑袋越来越低,人也缩得越来越小,仙使说道:“你现在跑到我面前坦白,表面上是请罪,其实质是想我顺势而为,收你为徒?”

他可真聪明!

我努力不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嗫嚅说道:“阿枝以为,仙使为我三十六人传道解惑,做的本是师尊之事。”

我的声音刚刚落下,仙使那温柔的声音便轻轻传来:“所以,你就不通过我,自作主张了?”

 

我脸色一白。

看到我不敢说话,仙使轻叹道:“说吧,你为什么想做我的徒弟?”

我被他吓得不敢造次:“我、我想留在仙使身边。可仙使压根儿就不需要我,我、我害怕。”

仙使定定地看着我。

看了一会儿后,他温和地说道:“别哭了。”

我连忙止了抽噎。

仙使道:“师徒之名一旦确立,便被天道制约……魏枝,你真想留在我身边?”

我连忙点头:“是。”

“不管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我马上应着:“是的。”

仙使缓缓说道:“你想留下,无非是现在无处可去,想借我渡过此次难关。然否?”

我低下头,小声地回道:“是、是的。”

仙使悠悠说道:“我可以收留你。”

我闻言大喜,眼泪还挂在脸上,一张脸已笑开了花。

仙使面无表情,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我,缓缓续道:“但是,你得立一个誓。”

我笑了起来:“立誓啊?这是简单事,仙使你说,我马上就立誓。”

我答应得这么爽快,仙使的目光却越发幽深,他说道:“你且发誓,今日得我收留之恩,往后我若弃你负你,永不言恨。”

原来他是怕他半途跑了,我会暗地里怪他啊?这仙使可真是想得远,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没了他照顾就活不了。我只要过了这一阵,等找到自己的去处,说不定还会先离开他。

想到这里,我立马认真地说道:“仙使放心。”我举着右手,朝天发誓着,“苍天在上,魏枝今日得……”

我看向仙使,仙使唇一动:“炎越。”

我连忙续道:“得炎越收留之恩,往后如果被他所弃,被他相负,断断不会记恨。”

几乎是我的声音一落,一道仙光便落在了我与仙使的额头上,一闪而灭。

我无心留意仙使的表情,径自弯着双眸乐呵起来。

哇哇,我总算名正言顺留在仙宫了!我总算不再无家可归了。

我哼起歌,身子一转,颠颠地朝自己房间跑去。

我堪堪跑到房门口,突然背心一紧,整个人腾云而起。

发现自己又被仙使扣住背心,像提乌龟一样抓到了他跟前,我委屈地说道:“师尊有何吩咐?”

真是的,每次都把我当乌龟来捉,太落面子了。

仙使把我拎到一间房间前放下,道:“以后你住这里。”

啊?

我愣了愣,把头伸进厢房中一瞅,马上眉开眼笑了:这房间好啊,又大又敞亮,而且里面有好大一张床榻,四米宽的床,我都可以在上面打三个滚了。还有还有,看这虎皮地毯,白玉茶几,不说是人间富贵,便是天上的仙人所居,也不过如此。

这地方好啊,太好了,比我原来那房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笑眯眯地蹦进去晃荡了一圈,出来时已见眉不见眼:“师尊你可真是太好了。”

一眼瞟到隔壁,我轻咦一声,结结巴巴地嚷道:“师尊,好奇怪哦,我那房间与师尊的房间是连在一起的。”

在仙使面无表情的注视中,我越发结巴了:“还、还有,我那房间与师尊的房间相连的地方,好似开、开了一扇门……”

仙使缓缓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以后你若侍寝,这样进出也方便一些。”

我眨巴眨巴着眼,愣愣地看着仙使,对上他的深邃目光。我忍不住扯了扯发尾,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占了师尊你的便宜了?”

对上仙使猛然僵住的表情,我连忙又道:“幸好我洗了红尘垢后变好看了,不然师尊你可亏大了!”

仙使憨厚的脸半天没有表情,见我还是不好意思地冲他直笑,他才微笑地说道:“你不会说话,以后可少说些。”

说罢,他衣袖一甩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还站在外面发愣时,仙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且准备一下,与我去一趟妖境。”

我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是,飘着进了房间,直到我把个人物品全塞到储物袋里,才兴奋起来。

妖境,它是大荒的国度之一,据说与魏国相邻。因这里的每一个国度都地域奇大,除非修了仙,一般的魏国人,这一生都无法见到外域人。

我一想到仙使要带我到大荒别处,便越思越乐。连带的,要为仙使侍寝的烦恼,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出仙宫时,仙使打了一个禁制,仙宫顿时消失了,山头和以前一样树木葱郁,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仙宫。

站在云车上,仙使负着手,静静地看着前方。而我,则睁大眼看着夜色下的天空,看着一缕又一缕的白云从我身边飘过,而我每次鼓足了劲想去抓住一些时,那云又从我指缝中溜过去了。

我玩得不亦乐乎,仙使闭目养神后,说道:“魏枝,你可听过妖境?”

“没呢。”我双手圈住一大朵乌云,又眼睁睁看着它飘向后方,说道,“大家都说,大荒太大了,光是魏国我这一辈子都走不完,更别说别的国家了。”

仙使笑了笑,他随手抛来一样物事:“拿着。”

这是一个手镯,我奇道:“这个给我干吗?”

仙使头也不回:“妖境中的生灵,习惯了以气息定美丑,这东西可以遮掩人的体味。”

我眨巴着眼,一边戴手镯一边闷闷不乐地辩道:“我闻过了,我的气味可好闻呢……就不能不戴啊?”

仙使瞟了我一眼,转过头专心打坐不再看我。

我闷闷不乐一阵,又玩起云朵来,直到云也玩腻了,百无聊赖的我开始对着仙使发呆。

他这般盘坐,也是身姿挺拔,气势凛然。我看着他那仿佛高踞九天之上的姿态,暗暗想道:真是奇了怪了,魏三小姐和魏四小姐明明也喜欢美男子,可仙使的俊,她们却像一点儿都看不到似的。

我胡思乱想一阵,见时间实在漫长,前方的云海无穷无尽,头顶上的虚空也无边无际,便打起坐来。

这一打坐,那筋骨百骸都得到清洗,整个人飘飘然陶陶然的感觉又油然而来,渐渐地,我已沉醉得不知时日之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使的声音传了来:“到了。”

他的声音又清又透,直从灵魂深处响起,我一下睁开了眼。

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上,奔跑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而在视野的尽头,有一处巨大的城墙。此刻城门洞开,不少人站在城门外,朝着我们指指点点。

仙使驱着云车,朝着城门缓缓飘落。

云车一落下,那些人便拥了来。我看着这些显得格外高大悍勇的男人,想着:除了比魏国人强壮,也无多大区别。

正如此想着,一阵兽啸声传来,围着我们的众人迅速散向两侧,四个贵族打扮、身材高大、面目俊朗、头发披散在肩膀上的青年向我们走来。

四人一走到仙使面前,便把手在胸口一按,恭敬地说道:“可是天界仙使到来?”

仙使淡淡说道:“正是。”

他缓步下了云车。

我跟在他身后一跳而下。

我跳得比较猛,配上比妖境人更显娇小的身材,实是让人担心。于是旁边一双大手伸出,急急扶住了我。

扶住我的是四个贵族中那个黑头发的,他刚扶上我的肩,整个人便是一僵。

就在这时,仙使清冷的声音传了来:“魏枝,走快点儿。”

“哎。”我连忙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朝扶我的俊男笑了笑,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在我的身后,那黑发贵族还在一动不动着,直到我们走出了十几步,他才清醒过来。

走着走着,我老觉得后面有人在目光灼热地盯着我,回过头,我对上那个黑发帅哥。对上我的眼时,他咧嘴一笑,露出白得夺目的牙齿。

这人眼睛贼亮的。

我回了他一笑,屁颠颠地跑到仙使的旁边。

仙使不爱说话,可这些妖境人性子直爽喜欢言语。如我旁边,一个紫发贵族便跟另一个略显肥胖的贵族在嘀咕:“听说天界的天君封去大半修为,自贬凡尘,只是不知他现在流落到了大荒哪个角落?”

另一个银发贵族连忙凑上去,好奇地问道:“天君封了修为自贬凡尘,为什么?”

紫发贵族道:“好似是要历情劫。”

肥胖的贵族哈哈大笑,道:“三十年前,我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天君,那人俊则俊矣,可天生便是帝子,高高在上,冷漠无情。那样一个人要历情劫,真是一个大笑话。”

银发贵族回道:“见过天君的都这样说。也不知这些帝子怎么搞的,居然还要过情劫。”

那黑发贵族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说道:“帝子的情劫关我在家族的藏书中看到过。”

几人同时看向他。

黑发贵族说道:“据书中记载,情劫关是帝子一生中最重要最可怕的一关,过得了,自此再无关碍;过不了,可能祸连三界,连累兆亿生灵。也因为兹事实在体大,每次帝子过情劫,都会请动知天机一族细算,把准备工作做得十足。”

他又说道:“天君号称亿万年来最优秀的帝子,他的情劫关只怕会惊天动地。我现在只是好奇,不知他要渡情关的对象是什么样的女子?”

这几人议论得欢,都没有发现仙使的脚步是越来越快,我又想听八卦,又害怕跟丢了仙使,只得一边急急跟上仙使,一边竖起耳朵听后面人的谈话。

走了一会儿,我们入了城池。

妖境的这座城池,比起魏都的来粗陋简单得多,一座座石头垒的房子四方四正地林立在那里,山峰也特别高峻,连带得树木都格外高深茂盛。远远看去,那一棵棵数十丈高的树木上,还有着一幢幢小巧精美的房屋。

至于它的街道上,与魏都一样繁华,不过魏都盛行的车马,在这里变成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野兽,拉车的是巨兽,骑的是兽,连衣着华贵漫步而行的闲人身边也通常伴有一只神骏漂亮的动物。

我看得目不暇接,这时迎面走来几个美貌女子,我不由得轻咦一声,悄悄扯了扯仙使的衣袖,小声说道:“师尊,她们看起来好奇怪啊。”

仙使还没有回答,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的黑发贵族温声回道:“仙子是第一次来妖境吧?她们啊,都不是真人,而是由仙法制成的傀儡人。”

“傀儡人?”

“仙子有所不知,亿万年前,妖境的生灵,还只是普通的野兽飞禽,在一场场天地剧变后,生灵大减,天界天帝垂怜,便赐与我等功夫,于是我们学会了修炼,学会了化人。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功法的问题,生灵中的雌性,一直修炼不得其法,从五百年前开始,雌性便是百不一存。无奈之下,我们妖境只得请天人帮助制造这些傀儡雌性,解一时之忧。”

他见我听得认真,朝已走出数十步的仙使看了一眼后,凑近我,朝着我的耳朵吐着气:“仙子是真的女子吧?”他侧头看着我,又道,“也不知怎么的,自刚才扶了你一下后,我就觉得仙子异香扑鼻,绝美难言,令我心动不已。”

他热热的呼吸扑到我的耳洞里,有点儿怪怪的,这时,前面的仙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人群中,我听到他清冽的声音传了来:“魏枝,跟上来——”

“啊,好的。”我歉意地朝黑发贵族一笑,高高兴兴地挤过人群,来到了仙使后面。

前面飞来了几匹天马。

仙使坐上天马,把我扯到了他的身前,众贵族也跟着上了马。

天马飞了两个时辰,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狭谷,望着下面看不到边际的草地和花海,我忍不住欢呼一声。

听到我的欢叫声,仙使神色不动,倒是那黑发贵族,朝着我宠溺地笑了笑。

天马放慢速度,在百花之海的尽头,一处建在山丘上的茅草屋旁降落。

众人落下后,四个妖境贵族走出一步,手按在胸前恭敬地说道:“大巫可在?四世家子弟求见。”

茅草屋响起一声咳嗽,一个苍老混浊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孩子们带了贵客来了?”

仙使上前一步,他没有行礼,只是缓缓地说道:“炎越久闻大巫之名,今日来到妖境,愿求一见。”

茅草屋里的老人轻叹起来:“早就知道会有贵客,老夫还特地占了卜,从卦象上看,贵客乃天界之人,可再仔细看,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想老夫卜卦三百八十载,这还是第一次无法卜出贵客的真实身份。”

四个贵族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仙使,脸上不无惊愕。

茅草屋中老人的神通,在整个妖境都是被神化了的,连他都无法卜出这个仙使的来历,难不成,他是大有来头?还是说有什么人遮掩了他那一部分天机?

可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让人不敢小看。

在几人惊骇的目光中,仙使无动于衷。

这时,茅草屋里的老人开了口:“请问天界使者,有关凤凰出世的传言,是真的吗?”

仙使说道:“是真的。”

老人似是激动起来,他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说道:“可惜我妖境终是少了英才……若能也像那些魏国人一样,天界处处有人,也不至于凤凰出世,都不能在我妖境演化,反而要在魏国那等人类聚集的地方了!”

四个贵族不明白了,那银发贵族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大巫,凤凰出世,对我妖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茅草屋中的老人,却似是沉吟了,过了许久,他才声音低浊地说道:“这些,现在说起来已经没有意思了。”

他不愿意说,几个妖境贵族都有点儿失望。黑发贵族走上前去,清声说道:“晚辈在自家藏书中,看到有关凤凰的一句传言……说是那凤凰,哪怕泄出一点儿气息,都能令得妖境中的英杰倾心相付。大巫,这是真的吗?”

茅草屋中的老人说道:“何止如此!”

茅草屋中的老人显然真不想再说,便又道:“天界仙使乃是贵人,却不知前来老夫这里,可有所询?”

他问到仙使,于是众人的目光也转到了仙使身上。

仙使无意让众人知道他的意图,他薄唇微动,却是与茅草屋中的老人,施展了传音入密之术。

仙使的话,说得缓慢也长久,直说了小半个时辰后,他才住口。

良久,茅草屋中的老人,缓缓开了口:“原来你……既然得君前来相询,老夫有十字相送。”

仙使朝前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大巫请直言。”

老人说道:“那十个字便是:三界各需主,因果早已定。”

说出这十个字后,老人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而这一咳,可以称得上撕心裂肺。几个贵族的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只有仙使暗叹一声,牵着我的手,转身便向天马走去。

直到我们的天马开始升空,茅草屋里的老人,才慢慢停止了咳嗽。隐隐中,他在向四个贵族交代:“如有一日,你们遇到一个你们一靠近便情难自抑的女子,那就不择手段留下她吧,让她生下孩子也好,让她留下尸骨也好。总之,不择手段留下她吧。”

这是大巫的警告,几个贵族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令。

一路上,仙使闷闷不乐,而一侧,四个贵族对大巫的话耿耿于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贵族接到了一道传信符,他把那传信符朝脑门儿一贴后,脸色便是大变。

驱着天马,那贵族急急来到仙使之侧,说道:“仙使,刚才传来消息,大巫仙逝了!”

仙使回头看去。

四个贵族脸色都很不好,他们眼眶发红,一副悲痛失落的模样。

那贵族盯着仙使,沉声说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大巫只有一二年寿算了,可断断没有想到,他会提前这么久仙逝。”

仙使看着他,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会传令天界,让仙尊派人前来恭送大巫转世重修。”

得到他这句话,那贵族马上朝胸口一按,行了一礼。

另外三个贵族也驱马靠了过来,他们的交谈不时随风吹入我耳中:

“有消息来了,大巫过世时,是含笑而终的。”

“含笑而终?莫非大巫刚才又推算了什么,是不是对我们妖境有利,这才折了寿命?”

“这就无人知道了。”

那黑发贵族再一次朝我看来后,突然向另外三个贵族问道:“你们说,大巫最后那句警言,是什么意思?”

几个贵族一怔,都摇头寻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银发贵族笑道:“他说会有个我们一靠近,就让我们情难自抑的女子。就是不知道大巫口中的情难自抑,是怎么个情难自抑法?”

另外一个贵族也笑了:“这话我也想不明白。想我们四个都是出身于大世家的嫡子,自小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咱们妖境的雌性虽少,可我们身边,雌性是断断不会少的。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一个女人,能让我们这样的人情难自抑?”

那黑发贵族越发朝我盯来。

另外三人当笑话似的说了一阵后,银发贵族转向黑发贵族,笑道:“欧亚,你家藏书最丰,你也见识广,你且来说说,大巫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黑发贵族徐徐说道:“不管那话是什么意思,大巫口中的女子,对我们来说定不是红颜祸水。”

片刻后,三人点头道:“不错。”“是这么回事。”

黑发贵族又道:“那女子的出现,对我们来说,有莫大的好处,这好处还足够大,大得让大巫不惜说出‘不择手段留人’的警告。”

三人频频点头……

 

妖境的大地,是典型的地广人稀,天马飞翔而过,只见关山过了千万重,人烟却极稀少,低头一看,不是大片大片的草原,便是茂盛浓密的树林,看着一只只巨大的野兽飞禽在天地间悠然自得,我感觉心旷神怡。

妖境的都城,却是离海不远,我们还隔得老远,便能看到那屹立在巨大山脉下面的巨大城池。

远远看到那城池,我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它的雄伟,而是在城池右侧,那屹立于虚空中的天君雕像。

这般在空中看到它,与当时在天都城看到的感觉又不同了。天君策马回望的眼神,真是亮如闪电,堪堪对上,便让人感觉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心悸和诚服。

那一刻,我突然想道,这样天生就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帝子,他还有情爱这回事吗?

这时,身后马啸声声,却是那四个贵族追了上来。

见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天君的雕像,那黑发贵族殷勤地说道:“这是天界天君的雕像,天君是三界有名的绝顶高手,天妖城学着天界的城池,把他的雕像立在这里,是为了方便所有有志争锋的年轻人感悟……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特别凌厉?这里面可是含着一些玄奥的,这些年来,不时有年轻人从这雕像上感悟到什么,从而突破了现有的境界。”

向我介绍完雕像后,黑发贵族转向仙使,客气地说道:“仙使难得来一次天妖城,不知欧亚的家族有没有荣幸接待您和您的女人?”

他的声音一落,另外三个贵族也向仙使发出了邀请。

仙使温和地说道:“四位客气了,我到天妖城来是有些事要做,届时会漂泊不定,就不必兴师动众了。”

仙使也不等四人有所反应,手中法诀一掐,便与他的女人凭空消失了。

黑发贵族没有想到仙使离开得这么突然,他脸色有点儿难看,策着天马来到那匹天马前,伸手抚向了那天马犹带温热的背梁。

见他如此,那银发贵族嚷道:“这一路上我忍了又忍,现在总算可以问了,欧亚,就算仙使的女人长得不错,可你这样子也太饥渴了吧?”

黑发贵族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这是中了魅惑之术。”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只是一愣神,便到了天妖城中。

我晕晕乎乎走出几步,一眼看到身边的人,不由得奇道:“你是师尊?”

那个牵着我手的男人,一袭银色闪着光芒的长袍,束着墨发的玉冠精美,手中拿着折扇,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风流俊美,哪里还是那个古板中正的仙使大人?

青年回头看来,他凤眼流转,声音却是淡淡:“废话!”

哟,声音还是仙使的声音。

我打量了仙使一阵,突然发现自己的衣饰也大变了样,不由得乐道:“仙使仙使,我也变样了!”

仙使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顶纱帽戴到我头上,温和地说道:“不错,你也变了样子。”

转眼,仙使说道:“如有人问起,你就说你的小名唤“奴儿”,乃是我的炉鼎,魏枝那个名字,不可再说出口。”

我呆了呆,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控诉道:“奴儿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听,炉鼎这个身份也不好听……”

仙使头也没回。

我委屈地跟在他身后,嘴里嘟囔着:“我不想戴纱帽,隔了一层纱,看什么都看不清,连糖葫芦也看不清。”

仙使依旧没有理我,他大步朝着一家酒楼走去。

我小步跑着跟上,嘴里还在嘟囔:“仙使给我换了名字和身份,我很不快乐,我要吃辣子鸡,要吃神仙果炖肉,还要吃海龙三珍……”

仙使终于停了脚步,他回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低叹一声,说道:“到了酒楼,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点。”

我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

仙使无力地瞅着我:“你对我的称呼也换一下,要叫‘主人’,知道吗?”

天妖城的男子,以俊朗伟岸居多,像仙使这风流模样,那是极少见的,随着我们进入酒楼,越来越多的人朝他看来。

我刚刚踏上楼梯,突然地,从仙使的方向吹来一阵风,那风卷起我的纱帽,吹起我及臀的长发,吹得我的纱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而随着我的面目一露,我清楚地听到四周发出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感觉到众人一下子变得火热的目光,我有点儿手足无措,忙疾走两步跟上仙使。我眼巴巴地看着仙使正要说话,他却脚步一提入了二楼。

一上二楼,我便看到一面很大的镜墙。

我陡然对上镜墙中的女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镜墙中的我,依然还是那洗了红尘垢后的面容,可是她云鬓高挽,一袭翠色纱衣修饰得身段完美窈窕,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目之间,有了一股说不出的靡艳奇异。明明是我之前的面孔,可镜中的我,就是美了几分。

我连忙跑到仙使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小声说道:“仙使,你快回头看我一眼,呜,我又变样儿了!仙使仙使,我怎么又变样儿了呢?”

见我眼泪又要往下掉,仙使暗叹一声,回过头来:“别哭了,你没有变样子。”

我抽噎地看着他,不信:“真的?”

仙使却只是淡淡一笑,他突然抱着我,在众人的注视中坐下。

仙使衣袖一振,他面前便出现了一堆的奇珍异宝,仙使说道:“以物换物,这些东西换一百颗狐族美人之心,以及一百个海妖的喉骨。”

四下一阵哗然。

有人在大叫道:“快看这是什么?”“这是清罗纱!”“真不可置信,莫非这就是吞天盅?”

仙使袖子一扬,一个防护罩罩在了那一堆宝物上,在他横抱着我走到饭桌旁时,那拿着碧潮石的青年激动地上前说道:“这位上仙,我愿用手中的这块碧潮石,换那面莫沉石璧。”

仙使抬了抬眼皮,淡淡道:“不换。”

见青年脸色不善,仙使右手一扬,又是一弩弓样法宝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霎时变得安静恭谨了的众人,仙使淡淡说道:“再加一把诛仙弓,换一百颗狐族美人之心,一百个海妖的喉骨!”

四下再无声息。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诛仙弓,这东西,连我这个孤陋寡闻之人也听说过,传说手持诛仙弓的人,便是仙尊也可以轻易诛杀。

那手拿碧潮石的青年以及几个暗地里有打算的人,这时也明白了,能轻易拿出诛仙弓的人,断断不会是普通之人。不说别的,光凭着这一把诛仙弓,眼前这人一怒之下可以轻易毁了这座城。

手拿碧潮石的青年迅速地转身离去,与他一样着急离去的还有不少。隐隐中,我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怪不得那女子如此惑人。”“最平常的女子,被人用狐女之心炼气,用海妖之喉炼骨,也会变得倾国倾城。”“真是一个浪荡小子,花这么大手笔,就为了炼制一个房中玩物。”

如此在酒楼里住了三天后,仙使终于得到了一百颗狐族美人之心和一百个海妖的喉骨。就在酒楼上的众人纷纷猜着狐族和海妖一族什么时候来找麻烦时,仙使带着我夜遁了。

是的,夜遁了!

只是一个闪忽,我就再次出现在天马上,而那天马,正优哉游哉地飞驰在明月之下,虚空之中。

我坐在仙使前面,被他虚虚地搂着腰,心里老不高兴了。我狠狠瞪了他胸襟处一眼,大声嚷嚷:“仙使,主人,天妖城发生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解释吗?”

他看着我,微笑道:“魏枝。”

“我听着!”

仙使又道:“你有何损失?”

我先是一怔,转眼想到,是啊,我好像是没有损失。我魏枝从魏国出来时,就是这个模样,现在回去,还是这个模样,我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也没有掉。

可是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算的!

我虽然觉得不对,但我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不对的地方。

天马悠悠哉哉地在虚空中迈着步,它踩过白云,踩过虚空,自在地驶向我的家乡。

我在想了三天后,抬头瞪向仙使:“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让那些人以为我是你炼制出来的玩物,你让我伤心了!”

仙使刚刚打坐完毕,便听到我愤怒的指控。他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伸手抚上我的头发。

仙使忍着笑,温柔说道:“居然还真想了三天……你呀,怎么就这么笨呢?难道是初生之故?”

我“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不高兴地说道:“我才不笨!”

仙使修长的手指落上我的头顶,轻轻摩挲一会儿后,低声说道:“你不懂……妖境的人为了得到涅槃之灰,是会不择手段的……你以后会明白我是为你好。”

什么涅槃之灰,什么手段?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继续冥思苦想,可一直到了魏都,我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因为对仙使不满,我看着下面的集市,不高兴地说道:“让我下去。”

仙使拉低天马,在无人处把我放下。

我在市集中穿来穿去,每每想到我的储物袋里还有一百两黄金可以用,我就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就在我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着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魏枝?”

站在不远处的,是魏红和魏花、魏木几个。

这几个与我一起长大、一起从老家搬到魏都来的同族子弟,陡然看到我,都是一怔。

魏红再次小心地叫道:“魏枝?”

我陡然记起,我洗了红尘垢后面目变化很大,于是我点了点头,冲着他们高兴地笑道:“是啊,我是魏枝,我洗了红尘垢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阿红、阿花、阿木,好巧啊,你们也来赶集啊?”

魏花和魏木点头,魏红还在神色复杂地盯着我,说道:“大伙儿都说你变美了,我还不信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魏红盯着我问道,“魏枝,你怎么光洗去红尘垢就变化这么大?是不是仙使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我对上眼巴巴望来的几个人,弯着眼睛笑道:“没呢,他才没给我好东西呢。”倒是限制一大堆。

几人却是不信,魏红又道:“魏枝,你真是变了,自个儿有了好处,就不想别人也得到。”

她瞪着我的脸,又叫道:“听说你连母亲弟弟也不认了,有没有这回事?”

我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干吗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魏红的脸都板起来了,她提高声音严厉地说道:“魏枝,你刚入仙门,还什么都不是就不要生你养你的亲人了,你这样难道不是很过分?”

魏红的话,引得四周的人都向我看来。

我撇了撇嘴,懒得理会魏红了,转过身便走。

魏红连忙跟上,她在我后面大叫道:“魏枝,一个人不能只看前面不看后面,你现在虽然入了仙门,但是谁知道你能走多远?你这样六亲不认,会有报应的!”

魏红的嚷叫声,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向我看来。

我有点儿生气了。

于是,我停下脚步,瞪着魏红不高兴地说道:“你这么紧张干吗?我早就说了,那些黄金一两都没在我身上了,我全还给仙使了。还有,那天你母亲和我母亲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别想再把我骗回去,让我嫁给什么年纪大的丑男人或者喜欢虐打老婆的瘫子了,哼!”

这一下,四周围观的人朝着魏红指指点点。

我看到她涨红着脸,不由得掉头就跑。

被魏红这样一扰,我再没心情玩耍了,便跑回青碧山。

哪知,我刚来到青碧山下,便遇到了一大拨人。我站在道旁,看着魏三小姐和魏四小姐等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来。

魏四小姐最先看到了我。当下她眉头一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后,驱车向我驶来。

魏四小姐低头看着我,说道:“听说你得了那个姓炎的一些好处,这才面目变化这么大?”

她上下打量着我,嘲笑道:“可惜鸭子就是鸭子,就算换了一身毛,这看人时畏畏缩缩的样子,还就是一只鸭子。”

她说得兴起,语气越发得意:“我告诉你小鸭子,你的后台已经走了,以后啊,你就别得意了!”

什么后台走了?

我诧异地抬头看着魏四小姐,不解地问道:“你说谁走了?”

魏四小姐下巴抬得高高的,怜悯地看着我,却是不答。倒是后面走出一个同门的少年说道:“炎越处事不当,令得仙尊动怒,仙尊已收回了炎越的使令,让他回了天界。现在派来教导我们的,是巫木仙使。”

 

第三章 妖境雌性

什么?

我不相信!

我呆了一会儿,听到他们的笑声更大了,便再也顾不得了,脚一提向山上跑去。

在我跑远时,我还听到魏四小姐提高的声音:“魏枝,你母亲告你一朝得势便不敬长辈六亲不认,那案子已提交到陛下面前了!”

魏四小姐的声音一落,哄笑声四起。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青碧山,一抬头,便看到那熟悉的郁郁葱葱,可是,偌大的仙宫,它不见了。

仙宫不见了!

来到仙宫原来所在的地方,我抱着双臂靠着一棵樟树坐下,一阵山风从我背后吹来,说不出的寒冷。

“骗子!”

我恨恨地哽咽起来:“骗子!大骗子!说好了要照顾我的,说好了让我侍寝的……大骗子!”

也不知怎的,从遇到仙使后,我就对仙使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依赖,我喜欢待在有他的地方,喜欢偶尔回头时,看到那尊贵逼人的身影,那种依赖感,甚至盖过了要侍寝的恐惧。

我最不喜欢这样了,明明这么短就要分开,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让我以为我还会在他的保护下,可以过上很长很长的日子?

“大骗子!”

我恨恨地骂着大骗子,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朝后山走去。在后山转了一圈后,我又冲回仙宫曾经停放的山头,假模假样地来到仙使的房间处,轻叩几声后,我小声唤道:“仙使,我回来了。”

我低着头,足尖在地上磨着:“我不生你气了,你要我侍寝,我也不在心里偷偷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有你在,我才什么也不怕。”

我的声音不大,可四周还是空荡荡的,连个衣袂飘飞的声音也没有。

我抱着膝在原地呆坐了一阵,感到莫名的孤寂,不由得想道:听说那些天人动不动闭关几年几十年的,我这么怕孤单,果然生来就是凡人。

就在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时,青碧山脚下,也络绎来了一群知道消息的人。我所念叨的仙使,已出现在云层深处的某个尽头。

仙使所站的地方,是无尽的虚空,无尽的黑。

仙使站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对于凤凰,巫族大尊志在必得,此子手段恶毒。我召回你,是不想巫族大尊杀戮魏国生灵时,令得天道把那笔账算到你头上。”

仙使面无表情地回道:“我知。”

那声音又道:“你到了下界不久,知天机的族长同意为你算上一卦,据他所算,你这般封去大半修为历劫依然不妥,需封去全部修为,完全化身凡人。”

仙使抬头,略一寻思,道:“好。”

虚空中那声音继续说道:“历劫之地也给你算好了,三日后,我送你前去。”

仙使说道:“好。”

那声音再道:“那凡女可看住了?”

仙使回道:“她的事,不必劳烦相问。”

虚空中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片刻后,仙使转身离去。

临近黄昏的山峰,风从四面呼呼而来,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似有人在说话。

我听了一阵,不免有点儿害怕,便揉搓着双脚站了起来,转身朝山下走去。

我才走出十几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便急急地传来:“阿枝。”

我抬头。

明三公子大步跑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低声道:“快,从这边跟我下山。”

我看着他的脸,见他是真着急,便没有反抗地跟着下了山道。

明三公子一边抓着我的手,一边回头看来。他打量着我,低声说道:“冷吗?”他解下外袍披在我身上,温柔地说道,“这样好点儿吗?”

我看向他,问道:“你来干什么?”

明三公子说道:“我听说收你为徒的那个仙使回天界了,魏四小姐准备找你麻烦,就过来了。”顿了顿,他又说道,“你母亲和弟弟把你告到新来的仙使那儿,又递了状纸到衙门,我怕魏四小姐会借机把事情闹大。”

他时不时望着我,目光奇异,似是高兴又似是怜惜。我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来找我,是想到什么好法子帮我吗?”

明三公子停了脚步。

他轻轻扳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后,温柔地说道:“阿枝,你嫁给我吧。”他轻声说道,“魏相看重我,我在他面前还说得起话,我可以让他告诫魏四小姐,让她别找你麻烦。至于你母亲和弟弟,你不喜欢他们,那我也不理他们,如果你想扶助他们,我也愿意出钱多养两个人。”

我看着他,正要说话,山峰顶上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我俩都安静下来,朝着树下一躲,同时抬头看去。

首先传入我耳中的,是我母亲的声音:“不是说刚才上了山吗?怎么人不见了?”

我弟弟道:“许是躲到树林中去了。”

“那大家搜一下。”

明三公子扯着我沿着小道急急离去。

一直来到山脚下,我仿佛还能听到山上的喧哗。

见我一直仰头看着山顶,明三公子扳过我的脸,他把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轻说道:“阿枝,马车就在那里,跟我回家吧。”

抬头看了明三公子一眼,我弯着眼睛说道:“其实我一直想问,那天你二十岁生辰,你为何要当着大家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要当着大家羞辱我?为什么要当众打我的脸,让我再也抬不起头?我如今的处境,表面上是因为魏四小姐和母亲弟弟,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却还是他。

见我歪着头看着他不放,明三公子愣了愣后,低声下气地说道:“阿枝,你是不是还记恨我?那你打我好不好?”

他抓着我的手打了他自己两个耳光,突然伸手抱住我。

他把我按在胸口,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发,低声说道:“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阿枝,我以后会补偿你的,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我用力地挣脱他,把他重重推开后,我对着仿佛被我伤害了,又是失落又是痛苦的明三公子说道:“其实我知道你那样做的原因。”我眨巴着眼看着他,“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可以联姻到高贵人家的小姐,所以你用那一招断了与我的婚约。”

明三公子上前一步急声说道:“阿枝,不是这样的……”

我继续说道:“我还知道呢,你让我在魏都名声不好,是不想有好人家的公子看中我,你其实早就计划着纳我做妾了。”

明三公子更急了。

我板起脸,让他不敢靠前,继续说道:“明三,我早就不想嫁你了。”

我这话,明三公子很不喜欢,慢慢地,他也板起了脸。

还别说,毕竟是当官的人,这一板起脸,还挺威严的。

盯着我的眼睛,明三公子说道:“阿枝,你除了我,已没得选择了。”他沉声说道,“魏四小姐心胸最是狭小,她以前看你不惯,想羞辱你,也许你让她羞辱了,她也就忘记你了。可你入了前仙使的门,让她不但不能羞辱,还得忍着让着,以她的性子,早就把你当成眼中钉了。”

明三公子上前一步,担心地看着我,温柔说道:“这次来的巫木仙使,原就是魏国人,他现在对魏相一家更是看护得很。你虽是那三十六人之一,可以巫木仙使的性格,是不在乎的。”

明三公子轻声说道:“阿枝,你要知道,你如果不跟我,你可能会死!”

我看向明三公子的眼睛。

他的眼中,清楚地呈现着我的倒影。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与我青梅竹马,早年就定下了婚约的男人,他此刻看我的眼是那么明澈,一点儿也不像他这些年的算计那么深沉。

我摇了摇头,说道:“可我如果应了,我爷爷和父亲,会在天上恨我的!”

我这话一出,明三公子僵住了。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山脚下跑去,这一次,明三公子没有追来。

我知道我躲不远,所以当夜深时,有人进入客栈,踢开我住的房间时,我是和衣睡的。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这些魏相府的人,我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被他们押出了客栈。

我被强行反绑着丢入一辆马车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我母亲和魏叶在马车外急急问道:“魏枝,那一百两黄金和储物袋,你都放在哪里?拿出来给我们。”

母亲嚷道:“魏枝,你冒犯了魏相府的四小姐,除了我们,再也不会有人替你说话了,你要是聪明的话,就把黄金和储物袋交给我们,这样,明天入堂公审时,我们才会替你说两句好话。”

我想了想,认真反问道:“魏相府的四小姐要处理个什么人,还需要过堂公审啊?”

外面一静。

我又说道:“那两样东西你们别想了,我也不需要你们替我说好话。”说罢,我朝着马车中一扑,把脸搁在手上,就这样呼呼睡了起来。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我在柴房的地面上睡得天昏地暗时,魏四小姐傲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把魏枝给本小姐带出来!”

柴房门被人“砰”的一声踢开,在刺目的太阳光中,衣着华贵鲜丽的魏四小姐,神气无比地出现在我面前。

对比她的光鲜,我定然是落魄的,因为在看到我的模样后,魏四小姐流露出了一抹满意的表情。

她嫌弃地瞟了一眼黑暗肮脏的房间,命令道:“拖出来。”

“是。”两个仆人应了声,一左一右挟着我,把我提到了魏四小姐的面前。

魏四小姐上上下下打量我,围着我转起圈来,她一边转圈,一边趾高气扬地说道:“魏枝,本小姐早就说过,像你这样的贱民,就应该姓贱,就应该像只老鼠一样睡在地洞里。怎么,你以为傍上了炎越,本小姐就奈何你不得?”

我低着头懒得看她。

魏四小姐还在得意:“本小姐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讨厌的贱民!整日地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怎么,你现在不得意了?不笑了?”转眼她又冷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指望那个炎越能回来救你?哈,尽管做美梦去吧,一个小小的仙使,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现在怎么样?还不是我们魏府把状朝天界一告,他连差事也丢了!”

魏四小姐在我面前得意扬扬地宣告一番后,嘲讽地说道:“看魏枝这个贱样,居然还没有死心!行!我就大发慈悲,让她去见见新来的仙使,看看仙使怎么说!”

她手一挥,几个仆人上前,把我连拖带扯地押着向前院走去。

不一会儿工夫,魏四小姐娇软地说道:“仙使,她就是那个巴结前任仙使为所欲为的魏枝。”

一个略有点儿疲软的男中音懒散地传来:“把她带过来。”

两个仆人押着我站到了堂前。

这时,男中音开口道:“你叫魏枝?”

我对上一张温润俊秀的脸,看到这张脸,我总算明白魏四小姐刚才的声音,怎么会变得那般娇软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青年,低声回道:“我是魏枝。”

巫木仙使上下打量我一会儿,突然伸手扣住了我的手。

他抓着我的腕脉探了一会儿后,顺手甩了开来,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条手帕,把刚才碰过我的手指一根根细细拭净后,手帕一扔,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不过是个凡骨凡胎。”

魏四小姐娇甜的笑声传来:“她又没有根骨,当然是凡骨凡胎了。”

巫木仙使以手撑头,懒洋洋地说道:“既是凡胎,便没什么了不得的。”

魏四小姐连忙说道:“巫木大哥,我可以随便处置她了吗?”

巫木仙使打了一个呵欠:“别急。”他伸了一个懒腰,从腰间取下储物袋,随着白光一闪,一个手镯样物事出现在他掌心。

手镯很漂亮,暗色夜空一样的底,上面飞过一颗颗流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魏四小姐一眼便看痴了去:“巫木大哥,这是什么啊?真漂亮啊。”

巫木仙使朝我挥了挥手,命令道:“你过来。”他又向魏四小姐得意地解释道,“这东西可珍贵着,它叫探骨镯,凡是奇脉珍骨,戴上它后便有反应。”

魏四小姐却有点儿愤怒了,她尖声说道:“巫木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凤凰不是我三姐姐吗?那什么奇脉珍骨,关她这种贱民什么事?”

她声音着实尖厉,巫木仙使抬头瞟了魏四小姐一眼。

便是这一眼,令得尖叫着愤怒着的魏四小姐声音一顿,剩下的话给哽在了喉中。

转眼,她用越发愤怒厌恶的眼神瞪向我。

我低着头走到了巫木仙使面前。

他拿起我的右手,把那手镯一套,然后朝着手镯中输入了一股仙灵气。随着他的仙灵气输入,手镯一点一点变亮。

看到那手镯上的流星扩散开来,直令得半个房间都映入了无边宇宙,一时繁星点点,流星不断,魏四小姐紧张起来。

她频频地朝我看来,我注意到,她的额心甚至渗出了汗水。

那手镯一寸一寸地变亮,一寸一寸地把星光发射出去,直过了好一会儿,那仙灵气才走完整个手镯,令得手镯通身发出白光,混合在它发散出的宇宙星光中,直似那一条最亮的银河。

这时,我感觉到一滴汗水掉落下来,只见巫木仙使脸色苍白,脸颊上汗水大颗大颗地流下。给这个手镯输一次仙灵气,竟耗费了他大半的灵力。

满室星光的奇景,过了一刻钟不到就消散了。巫木仙使向后退出一步,他坐在椅子上,一边掏出手帕拭着汗水,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把手镯给我取下。”

“是。”一个仙仆上前从我手腕上取下手镯。

巫木仙使接过,用手帕拭了又拭,里里外外拭了三遍后,才珍而重之地放入储物袋。

然后,他对着还处于震惊中的魏四小姐说道:“行了,你可以随意发落她了。”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魏四小姐的意外,她顾不得高兴,不解地问道:“可是刚刚……”

“刚才那种反应很寻常。”他有气无力地靠着椅子,不高兴地说道,“激发这探骨镯,我可费了不少元气。魏四小姐,你不是想发落这个人吗?现在我同意了,你可以随意发落她了。”

魏四小姐清醒过来,连忙说道:“好,我这就把她带走,巫木大哥你好生休息。”

巫木仙使对他的那个手镯,显然是非常相信的。两个时辰后,我再见到明三公子时,他第一句话就是:“听说巫木仙使用一种十分罕见的天界仙器给你测过根骨,证明了你确实是凡骨凡胎?阿枝你知道吗?现在外面的人提到你们,已从凤凰镜下三十六徒变成三十四徒了。”

三十四徒?我先是一愣,转眼记起被炎越杀掉的那个。

透过窗口,明三公子深深地看着我,沉声问道:“阿枝,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嫁我?”

窗口的光不甚明亮,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明三公子的眼神很是复杂。

似乎,他在期待我说出“愿意”;也似乎,他更期待我能说出“我不愿意”。

我歪了歪头,倾听了一会儿外面的蝉鸣狗吠后,说道:“我不愿意!”

我这四个字一出,明三公子便向后猛然退出一步,他又是伤心又是无力地看着我,说道:“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喃喃说道,“其实这样最好,这样才好……儿女情长的男人,能够成就什么大事?你长得那么普通的时候,我都无法放下你,再与现在的你纠缠下去,只会是误人误己。”

他自言自语到这里,牙一咬,猛然转头提步就走。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一动不动。

明三,我其实早就知道,我的爷爷和父亲,是因为你父亲而死!

明三,我其实也知道,上次你生辰时如此对我,有你自己的意思,更有你父亲的意思。因为我们之间,早就仇深似海!

傍晚时,魏四小姐又来了。

让人把房门打开后,魏四小姐便歪着头打量着我。

她的表情有点儿为难。

我知道她为难什么,想她以前恶我厌我,恨不得把我折磨得哭天喊地,可我真正落到她手中任她处置时,她又觉得没意思了。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与以前炎越仙使在时判若两人,不但整天低着个头,还不说不笑不言不语,她骂我羞辱我让人打我,我都动也不动一下。魏四小姐以前想折磨我,是看不惯我的“高傲”,现在我彻底木讷了,她就提不起劲了。

魏四小姐歪着头打量我一阵后,向旁边一人问道:“你说说,对这个人我要怎么玩才过瘾?”

一侧,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女子声音谄媚地说道:“禀四小姐,前阵子魏枝之所以强横,不过是仗着她洗了红尘垢后变漂亮了,要是四小姐毁掉她那漂亮的脸再把她放了,看看她在众人的白眼中怎么过日子,那才叫有意思!”

是魏红!

说这话的人是魏红!

我嗖地抬起头来。

魏红兴奋的声音传来:“四小姐,她抬头看我了!你看我没有说错吧?果然只有这样才能打击到她!”

魏四小姐也兴奋起来,她激动地喝道:“快!你们按着她的手脚!”

两个大汉噔噔噔地向我走来,我向后一步步退去。

我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魏四小姐,看着魏红。

见我眼中带恨,魏四小姐激动地叫道:“快,把她给本小姐按住了。”

两个大汉向我扑了过来,在我的尖叫声中,他们把我强行压制在墙上。两个大汉,一个锁住我的双手,一个绑住我的双脚,而一侧,魏四小姐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兴奋地盯着我,一步步走来。

我看着她,再也无法自抑地求道:“不要,不要!”

我泪流满面,乞怜地看着魏四小姐,我想下跪,可我跪不了;我想逃跑,可我也逃不了;我只能流着泪哽咽着求她:“不要,求你放过我……”

听到我的乞怜声,魏四小姐更是激动得脸发红,她举着小刀,慢慢地贴上我的脸。

 

冰寒的刀锋在脸上划过时,那种刻骨的恐惧无法言说,我惊骇得语不成声,只是不停地流着泪,不停地求着她。

我求着她,用尽我平生所说过的最谄媚的话,拼命地求着她。

可是没用,在我的乞怜声中,蓦然,脸上一阵剧痛传来!

刀锋划过皮肉,剧烈的疼痛和寒冷刺激得我尖叫。魏四小姐咯咯笑了起来,她朝我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魏四小姐划刀的动作缓慢而优美,她的瞳孔因兴奋而扩散着。不远处,魏红得意地狞笑着,那种笑,衬得她的脸甚至称得上美丽。

我的尖号声越发凄厉绝望……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因疼痛和恐惧绝望而昏沉的我,隐约听到虚空中传来一个熟悉悦耳的男子声音:“魏枝?发生什么事了?”

那声音极缥缈,明明远在虚空之上,可一转眼又到了耳边。

我睁大因鲜血和汗水沁入而刺痛难当的双眼。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一看是他,我便身子一软,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中,我用力地睁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半晌都不敢眨一下眼。

我就怕,我这一眼眨了,他又不见了。

男人在对上我这样的眼神时,似呆了呆。

他慢慢地把我搂入怀中。

他搂着我,低低地说道:“傻孩子,你忘了吗?天界中有的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你不过是脸上划了两刀,很快就可以治好。乖,没事的。”

我猛然放松了。

我闭上双眼,双手却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你不在,她们都欺负我。”

男人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伸手在我背心上拍了拍,轻轻地说道:“阿枝,她们欺负你,你想怎么还报回去?”

他掏出一粒丹药塞到我嘴里,见我清明些了,再次温柔地问道:“阿枝,她们欺负你,你想怎么还报回去?”

也许是吃了他给的丹药的缘故,我不但有了力气,整个人还清明灵活了。

我转头看去。

这一看,我才发现魏四小姐也好,两个大汉也好,魏红也好,都站在房间里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一动不能动。

见我吃惊,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刚才用了一个时间禁锢术。”

我明白过来。

厌恶地看着这四人,我低声说道:“把那两个男的,杀了吧。”

头顶传来他温柔的吐息:“好!”

我又道:“这两个女的,一心想毁我的容,你能不能也想个法子毁去她们的容貌?嗯,最好是天界的仙丹也不能恢复的那种。”

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这很容易,我马上替你处理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两个壮汉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胸口血流成河,而魏四小姐和魏红,则是一转眼间,变得皱纹横生,苍老干枯,老了一百岁的样子。

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魏红苍老的样子有点儿眼熟,对了,上次在鉴镜中,她不就是这副模样?

见我盯着她们不放,男人低声解释道:“让仙丹也无法回转的,只有这抽去人外表的一部分寿算的逆天回转功,我用它抽了魏四小姐和另一个欺负你的女子的面容的百年光阴。以后这两女活得再长,也只能顶着这副白发苍苍的面目过活,不过她们的身体还是依旧年轻。阿枝,这样你满不满意?”

我点头,怨毒地说道:“我很满意。”

“那好。”男人一笑,伸手把我抱在怀中,随意踏出一步,便是离地一尺。

他一步一步朝空中走去,小小的房屋,对他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无声无息地,他便出现在房屋外,出现在魏相府上方的虚空上。

男人横抱着我盘坐在虚空中,看了安静宁和、笑声阵阵的魏相府一眼,他手指一弹,原本还在小房间里的魏红几人,便昏迷在反方向的一座小花园里了。然后,男人手指又是一弹,于是我刚刚离开的那间小屋,一瞬间便是大火弥漫!

火光冲天而起,火势还猛烈至极。众人先是一惊,转眼,魏相府里外,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声:“走水啦——走水啦——”

看着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小屋,看着慌乱奔走、忙着救火的魏府众仆,我纳闷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今天晚上的仙使,与往常判若两人,要是往常,他是断断不会解释的,可今天的他,对我每一句话都极耐心地解释着:“我放了一具尸体在里面冒充你,等会儿火一灭,他们便可发现那具尸骨。”

我喃喃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魏枝已死?”

“是。”

他低头看着我,认真问道:“在这里,你可有舍不得的人事?”

我怔了怔。

舍不得的人事?

这是我生长了十七年,盛载了我所有喜怒和记忆的地方啊。

从此,魏枝便不再存在了吗?

那些认识我的人、厌恶我的人、痛恨我的人,还有喜欢过我的人,从此不再出现在我生命中了吗?

我生来微贱,那天人离我太远,便是在梦中,我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真能离开这里。

见我沉默,仙使低头凝视着我:“怎么,你舍不得?”

他问得很慎重。

我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我已无亲人,当然舍得。”

“舍得就好。”仙使微微一笑。

我正觉得他笑得有点儿奇异时,蓦然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我睁大眼愣愣地看着把掌心贴着我额头,正在抽取什么的仙使,嘴张了张,可不等我把话说出,那飞快流逝的感觉,便一并带走了我要说的语言。

最后,我晕了过去。

我似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原本的一切都是非常清晰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越是梦到后面,梦里的情景就越模糊。

那种越梦越迷糊的感觉实在不好,我挣扎着想要醒来,就在我感觉到意识越来越清晰时,外界有声音传来:“我总觉得天界那一伙人不惜耗费血本,也要给大荒的各个国都安上传送阵一事,与巫界大尊有关。”

然后便是一个我有点儿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名字的男子声音说道:“这边凤凰刚刚出世,那边巫界大尊便苏醒了,现在在魏国的那个巫木,就是巫界大尊的手下,看来他对凤凰真身图谋不小。”

“巫界大尊在五千年前便是一个让诸界头痛的家伙,现在他再次苏醒,依我看这天下要乱了。”

那有点儿熟悉的悦耳声音低低回道:“凤凰涅槃,便有重生新生之意,早在鉴镜中出现凤凰时,所有人就都猜测这天下要乱了。”

“不管真相如何,你我只需禀守本心,万不可牵扯到这无尽因果中去。”

“我知。”

接下来的话,我便听不到了,因为我又昏睡过去了。

我是在一阵欢快的鸟叫声中醒来的。

我睁开眼,倾听了一会儿那欢快又奇怪的鸟叫声,慢慢拥被坐起。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出现在我面前。

那妇人手里端着水盆,一对上我,她先是瞪大双眼,转眼兴奋地大叫起来:“郭里郭里,你快过来,小雌性醒了!”

她的声音一落,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身高二米的汉子出现在房门处。汉子朝我看了一眼,也是满脸欢喜:“醒了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太好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一转,噔噔噔地朝外跑去。

妇人提步朝我走来,她一边把水盆放在木几上,一边笑容满面地唠叨起来:“魏枝啊,你可算是醒了。你现在怎么样?肚子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我眨着眼迷糊地看着她:“请问您是?”

妇人连忙说道:“你叫我尚米阿姨就是,咱们离云镇虽然离天妖城不远,可雌性一样的少啊。小姑娘你生得这么好,都跟那些傀儡美人差不多了,咱们这样的人啊,能照顾到你这样的雌性,实在感到无比的荣幸欢喜呢。”

天妖城?

她说这是天妖城?

我一惊之下坐直,可刚要开口询问,却又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直生长在妖境,这天妖城什么的,不值得大惊小怪。

于是,我蹙着眉头,拥着被子径自迷糊起来。

魏相府。

那熊熊燃烧着的木屋,本来就与主屋隔开着,它虽然起了大火,可并没有惊动魏相府的各位主人。

饶是如此,仆人们灭火时的奔走声、叫喊声,还是响遍了整个相府,魏四小姐是唯一入了仙门的人,在这种大吵大闹中,率先清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双眼,便迅速地记起了所有的事,于是腾地坐直,人都没有看清,便恼怒尖厉地喝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个鬼地方?魏枝呢?魏枝那个贱民呢?”

对于魏四小姐来说,她昏倒前最深的记忆便是那张被她划得血肉横飞、涕泪交加的脸,因为那种兴奋和满足感实在太过强烈,所以眼刚刚睁开,魏四小姐便大叫大嚷。

她叫了两声,见没有人回应,先是一怒,转眼发现环境实是不对,便转头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魏四小姐不由得又是一阵尖叫。

她这一声尖叫,高亢尖锐而有力。于是,四面八方传来了仆人们急促的脚步声。

看着这些熟悉的家仆,魏四小姐指着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死了?是谁杀了他们?啊?”

魏四小姐的淫威,一直深入人心,按照常理,她这么一喝,周围的家仆们应该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向她解释缘由。

可现在,随着她的喝声越来越高亢,这些人的目光却越来越奇怪。

一个中年管事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什么?

魏四小姐大怒!她尖声骂道:“魏强你瞎了眼了,居然连我也不记得了?”

魏强被她这么一喝,不由得退了一步,他向左右低声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此妪骂人的语气和声音都很耳熟?”

另外几个仆人也压低了声音回了话:“好像四小姐的声音。”“骂人的语气也是四小姐的语气。”“她穿的衣服也是四小姐常穿的那种,还有还有,你们看她的发钗,那是四小姐最爱的锁玉金兰钗。”

乱七八糟的声音,令得魏四小姐又是恼怒又是隐隐的不安。不过她强横惯了,从来一有什么事,便是先发制人,强调自己的权威。她没有去细思心底的不安,朝着魏强甩出了一个耳光!

她是修仙入了门的人,这一掌击出,魏强哪里挡得住?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魏强的左脸上,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紫红的掌印来!

可出乎魏四小姐的意料,魏强竟是勃然大怒,他高声喝道:“这是哪里来的疯老婆子?来人,把她给我押住!”

众仆冲上前来,把本来就虚软的魏四小姐强行按住。魏强手摸着脸上的掌印,刚要上前也扇魏四小姐几个耳光,可看到她的眼神,看着她那身熟悉的装扮,听着这熟悉的骂声,那走了一步的脚还是僵住了。

沉思片刻,魏强喝道:“去,拿一面镜子来。”

不一会儿工夫,镜子拿来了。

魏强盯了魏四小姐一会儿,挥挥手示意众人把她放开。一得到自由,魏四小姐便是拳打脚踢,转眼间几个仆人便都挨了她一拳一掌。

魏四小姐哪里解恨,她厉声喝道:“你们几个好大的狗胆,连主子也敢动手!”她气到极点,简直目眦欲裂,她冰冷地盯着几个仆人,只待再来了人,手一挥便准备把这几个恶仆拿下!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作态,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

魏强疑惑地看着魏四小姐,示意一个仆人把镜子递给魏四小姐:“你?还请照一照镜子吧。”

什么意思?

魏四小姐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几个恶仆一眼,漫不经心地接过了铜镜。

然后,她随意一瞟,就是这一瞟,一阵无法形容的,似是一个人看到了平生最恐怖、最难以想象、最绝望的事才能发出的惨叫声,响遍了魏相府!

魏四小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一边尖叫一边看着铜镜,左手不受控制地摸了上去。

她摸到了一张苍老的,仿佛枯老的树木一样的皮肤。

干涩,苍老,沟壑纵横!

这不是真的!

镜中的这个又老又丑、白发苍苍、眼窝内陷、眼神混浊不堪的老妇人,不可能是她!

对,这不可能是她!

魏四小姐用尽最大的力气,把手中的铜镜朝着地上狠狠一砸,她嘶声喝道:“说!你们都是什么人?是谁给我动的手脚?说!”

魏四小姐的喝叫声远远传出时,被她那声惨叫引来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魏四小姐急急回头,她看到了疾步而来的魏三小姐和魏相,以及落在后面悠悠而来的巫木仙使。

魏四小姐信心大起,急急冲了过去。可哪知,她还没有靠近,几柄长剑便嗖嗖嗖地指向了她。

魏三小姐率先开了口,只见她皱着眉头,眼一抬便朝后面的魏强问道:“魏强,你们怎么办事的?堂堂魏相府,怎么放进了一个这样的老丑妇人?”

魏三小姐的声音一落,魏四小姐便嘶声叫道:“三姐,是我啊,我是你四妹啊。”

在魏三小姐和魏相等人陡然扩大的瞳孔中,魏四小姐冲了过去,她扑通一声跪在魏相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颤抖说道:“父亲,有人害我,有人对我施了法。父亲,你快去找人,快去找天界的仙尊。父亲,你得救我!”要是魏四小姐以前的面目,她这么一哭,少说也是楚楚动人,可她现在顶着一张老妪的枯皮,这么一叫一哭,顿时老丑得让人恶心,不由自主地,魏相向后退出了一步。

魏四小姐又看到了走近的巫木仙使,她把魏相一推,冲到巫木面前一跪,涕泪交加地说道:“仙使,我是魏静月啊,我真是魏静月啊,我被人施了法了,你得救我啊!”

自从魏四小姐说出她的身份后,在场的所有魏相府的人,都是呆若木鸡,要说清醒,还真只有这个巫木仙使。他低头看着魏四小姐,眉头挑了挑后,顾不得素有洁癖,一把把她扯起,伸手按向她的腕脉。

在巫木查探时,魏四小姐连忙闭紧了嘴,她睁着一双混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巫木仙使,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巫木仙使探过她的腕脉后,又伸手在她脸上摸了几下。然后,巫木仙使转头朝着魏相点头道:“不错,她确实是四小姐。”

四下哗声大作,无数个同情的、惊异的目光,如灯火一样投向魏四小姐。

魏相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三小姐也连忙说道:“这是什么邪术?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竟能老丑成这样?”

巫木仙使踱了几步,缓缓说道:“四小姐中的不是邪术,而是一门极为高深偏门的法术,叫逆天回转功。这逆天回转功能抽去人外表的一部分寿命,看四小姐这样子,应是脸上被人抽走了百年光阴。说起这逆天回转功,它不但偏门而且对修炼者的修为要求极高,非至深修为者难以练成。”他顿了顿,转向魏相嘲讽地说道,“也就是说,你家四小姐只怕得罪了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所以遭了这种罪。”

听到他这句话,魏相那原本伸向魏四小姐的手便是一收。

巫木仙使转向魏四小姐,他没有丝毫感情地看着她,声音如平常一样的虚软无力:“四小姐,这逆天回转功极为霸道,目前的天界,我还没有听到过有仙丹可以救治。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伤心,我刚才查了一下,出手之人显然不愿沾上因果,虽是对你动了手,却还是留了余地的。如你的身体就还是年轻的,而且你根骨也还在。也就是说,这功法只是让你容颜变老了些,于你的修行和寿命都是无碍。”

巫木仙使这一番话,简直就是宣判,随着他声音一落,四周看向魏四小姐的目光,无不带着几分怜悯感慨,而魏相和魏三小姐,更是不知不觉中和魏四小姐离远了些。

这些目光,这些动作,还有巫木仙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反复地绞着魏四小姐的心。

她双腿虚软,眼前昏花,要费好大力气才能站稳。

她是魏相府的四小姐,是身有根骨的天之骄女,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是贱民们一听名字,便吓得瑟瑟发抖的大人物!

她生来就是骄傲的、得意的,她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在魏国这一亩三分地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贱民,在她眼中从来都如蝼蚁一样,是想打就能打,想杀就能杀的!

如她这样得天地之钟爱,天生就应该享受一切极致富贵和无尽风光的人,怎么可能会遇到这样的事?

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在做梦,她一定在做梦!

在众人的注目中,魏四小姐也不知是太过伤心绝望,还是累了倦了,身子猛然一晃后,便慢慢软倒,然后她双眼一合,昏睡了过去。

魏四小姐昏倒后,魏相示意几个仆妇把她抬走。同时,花园的沟壑处,因为只是凡人,没有灵气护体而昏迷到现在的魏红,终于动了动手指……

尚米阿姨见我傻呆着,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傻孩子在想什么呢?”

我转头看着她,轻轻说道:“有镜子吗?我要照镜子。”

“阿姨这就去拿。”尚米阿姨痛快地应了,不一会儿,她便把一面铜镜放在我面前。

我心口隐隐有点儿悬,看到她拿来了铜镜,便迫不及待地抓到手中,双手发抖地朝里面看去。

铜镜中呈现的,是一张清丽中带了两分奇异艳色的美貌女子。我照了又照,发现自己的两侧眼角似是涂抹了一团极浅几不可见的紫红胭脂,便因为这种熏染,镜中这张清丽明透的脸,便带上了两分无法形容的艳色。

 

见我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瞅了又瞅,尚米阿姨拿过一把梳子,顺手抓起我长及臀部的墨发,一边梳理一边感叹地说道:“小枝可真是美,看这头发,真是又黑又亮,这皮肤也是又白又嫩。”转眼她又说道,“真与那些傀儡雌性没区别。哈哈,要是那些天妖城的贵族,知道咱们这个小地方还藏着阿枝你这样美丽的真雌性,只怕会……”说到这里,尚米阿姨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连忙住了嘴。

不一会儿,尚米阿姨轻声交代道:“阿枝,你魏枝这名字就很好,让人一听就知道不是咱离云镇本地人。孩子,你年纪小很多事不懂,尚米阿姨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以后不管什么人查探,你都得让人以为你只是一个傀儡雌性。记得吗?”

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警告,连忙点了点头。

尚米阿姨松了一口气,转眼笑道:“对了阿枝,救回你的是天妖城的一个贵族,那天他把你送到我家就走了,还说过两天再来看你。算一算时间,他估莫今天就会来,你想见见你的救命恩人吗?”

我轻声念道:“救命恩人?”

尚米阿姨说道:“对啊,那位贵族说,他是在无妄之森中捡到的你。说起来你这孩子也真是,无妄之森那么危险复杂的地方,你居然也敢去?”

我眨了眨眼,忍不住小声问道:“尚米阿姨,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们妖族的雌性?”

尚米阿姨笑了起来,她在我手上轻轻拍了拍,责怪道:“你这孩子当你尚米阿姨没见识啊?阿姨接过你时,你脏得像一只猴子,还是阿姨把你洗干净的呢。要不是这样,阿姨也没办法看到你背腰上那只美丽的小鸟。”

“美丽的小鸟?”这下我完全不解了,连忙问道,“什么小鸟?”

“你不知道啊?”尚米阿姨先是瞪大了眼,转眼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自个儿脑门儿重重一拍,“哎哟,看我这记性!那位贵族提过,他救出你时你脑门儿受了重伤,可能会出现记忆模糊。是这样的,咱们妖境的人啊,一生下来就会在身上某处留下血脉印迹,便如你,你的祖先应该是某种鸟类吧?说起来那鸟还怪好看的,就是你血脉隔得太远了,那印迹有点儿模糊,阿姨怎么看也分不出那是一种什么鸟儿。”

她见我瞪大了眼,指了指我的眼角,道:“哟,你这眼角微带紫红,也是血脉显现在外的一种标示。可惜阿枝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然的话就可以告诉阿姨,你们的祖先到底是哪一种鸟类,看起来真是怪漂亮的。”

在我与尚米阿姨闲扯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壮汉郭里大步走来,他嗓门极大,一开口说话,整个房间都嗡嗡直响:“尚米,你出来一下。”

尚米阿姨连忙应了,随着她走出,房间中又恢复了寂静。

我继续拥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一眼瞟到镜子里的自己,便赤着足跳下床,拿着铜镜躲进了专供沐浴的一间木屋。

我脱下衣服,把镜子举在背后,侧过身来左看右看,却并没有看到背上有什么鸟不鸟的?

做了半天无用功后,我悻悻地放下铜镜,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是一大片草地,草地的尽头,树立着一幢幢特别高大、式样极简单的木屋。

嗯,尚米阿姨家的木屋式样也挺简单的。

不过,房屋外面的树木却格外葱郁,我仰头瞅到一棵足有五层楼高的梧桐树,看着它开遍了小半天空的白色花朵,不由得喜欢起来。

走到梧桐树下,我围着它转了几个圈,又拈起掉落的花瓣欣赏了一会儿后,又跑向了前面的草地。

这草地可真漂亮,大片大片的,绵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滚。

我边走边玩,不知不觉中已走出了村庄,来到了一条道路旁。这道路很宽,足足可以容下四辆并排的马车。

它是条主道,可以看到扬尘而来的车队,前方也有骑着野兽离去的强壮背影。

我站在宽宽的道路旁左瞧右瞧,正对这新鲜的一切感到兴奋时,身后的右侧,传来了一阵笑声。

离我四五百米的茂密树林里的林间小道上,几十个或骑着各色奇怪野兽或坐着马车的年轻男女,说笑着走来。

这时,一个女子看到了我:“咦,这个傀儡雌性挺不错呢,看她那眼角,还模仿咱们这些真雌性,弄了一团血脉晕染出来。”

众人向我打量而来,我对上他们紧紧盯来的目光,向后退出一步。

就在这时,他们中一个骑虎的青年突然加速,直直地向我冲来。

看到那般庞大的猛兽直扑而来,我吓了一跳,不由得又退出了几步。

我一连退出五六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阵腥风扑鼻而来,我赫然对上巨虎那泛着黄光的凶煞双眸。

就在这时,我脸上一热,却是被巨虎的主人握住了下巴。俊朗高大的男子身子前倾,问道:“你真是傀儡雌性?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有回答,青年的几个同伴冲了过来,笑道:“夷厉,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傀儡雌性吸引你了?”

另一个青年接口道:“看来是吸引他了。不过区区一个傀儡,你要真相中了,跟她的主人说一声要过去就是,用不着在大庭广众下失态。”

他们说话之际,那个叫夷厉的青年越发握紧我的下巴,他还把脸搁在我的颈间,又闻又嗅起来。

见他失望,他的几个同伴又取笑起来:“怎么,是不是嗅不到什么?莫非你小子以为她是真雌性?”“好些年了,真雌性越来越少越来越丑,傀儡雌性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生儿育女。也怪不得夷厉看到一个仿佛真雌性的美人欣喜若狂了。”

夷厉显然在这群人中地位很高,他一直没有理会众人,反而盯着我打量不休:“你主人是哪个?带我前去找他。”

我心中一凛,迅速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主人他,现在不在……”

“哟哟哟,听这声音,软软的,比别的傀儡雌性的声音动听多了。”

“你们还别说,光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个真雌性,直把人的心都叫软了。”

这些人的哄闹让我害怕,于是我又退了退。可是,我下巴被夷厉握得紧紧的,想要离开又哪里挣得脱?

我虽然不知道傀儡雌性应该是个什么样,但是也能料到它们与真正的雌性也相差无几,便瞪大眼睛,不高兴地说道:“你放开我。你再这样,等我主人回来,他一定会惩罚你的!”

“惩罚我?”夷厉却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笑起来,“那我倒要看看,你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居然能够惩罚我。”他朝后面命令道,“派几个人上来找找这个傀儡雌性的主人,要是她主人不在,找到她主人的家人也是一样,告诉他们,我看中她了,今天就想带走。”

“是的主人。”几个高大的汉子骑着巨兽走出,转身便朝村子里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慌乱的声音从几百米远传来:“魏枝?魏枝,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急急跑来的正是壮汉郭里,在他的身边,还有满脸担忧的尚米阿姨。

看到认识我的人出来了,夷厉的几个属下停了步。

郭里叔叔和尚米阿姨跑到我身边,他们担忧地看着还握着我下巴的贵族,相互看了一眼后,郭里低声下气地说道:“平民郭里,见过贵族大人。”郭里又朝我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贵族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傀儡雌性,她是有主人的,不过她主人外出了,暂时寄放在我们家……”

不等郭里把话说完,夷厉便打断了他:“你们是平民?”

郭里的背更驼了,他小心地应道:“回贵族大人,是的。”

夷厉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好,你们这个傀儡雌性我看中了,想带走她,你开个价吧。”

尚米阿姨急了,她走上前说道:“贵族大人,这是不行的,这位小雌性是一个贵族大人寄放在我们家的,我们不是她的主人,做不了主啊……”

夷厉面无表情地扯下白手套,把它交给身后的仆人,说道:“等那个贵族回来,你就告诉他,他的傀儡雌性被我夷厉带走了。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会知道怎么找我的。”

说到这里,夷厉已是腰一弯,抱住我的腰,把我拖上了他的虎背。

我与尚米阿姨一样,急得满头大汗,这个叫夷厉的现在还以为我是傀儡雌性,可真到了他手中,说不定分分钟便会被他发现我背后的血脉印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清悦动听的男子声音从后面传了来:“你不能带走她!”

尚米阿姨和郭里叔叔大喜,他们急急转过头:“您终于回来了。”

一阵轻巧的马蹄声中,一个美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美男子有着分明立体的五官,这样的五官,本来给人冷漠之感,可在他的脸上,却有一层淡淡的光辉流溢而出。

便是这层光辉,使得这美男子高贵悠远神秘起来,他端坐在雪白的天马上,明明姿态随意,却仿佛高踞华堂,让人只能仰望。

美男子抬了抬眼皮:“我就是她的主人。很抱歉,我对她很满意,不准备把她送给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臂,衣袖朝着夷厉一拂!

只是一拂,夷厉却像触电一样,猛然战栗几下。

美男子右手一伸,我只是一愣,整个人便落到了他的怀里。

夷厉清醒过来,脸一沉,先是问道:“你的天赋是雷电?”转眼他又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帝都见过你?”

美男子微一弯腰,他右手在胸前一按,风度翩翩地回道:“我是来自诺顿城的林炎越。”话音一落,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世家徽章别上胸口。

一个少年惊叫道:“诺顿山脉的林世家?”

大荒实在太大,连带的,大荒里的国度也疆域无边,像诺顿山脉,它就位于妖境的最东边。而诺顿山脉的林世家,据说传承已超过了五千年,是妖境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世家之一。不过那个世家人丁不多,也不喜欢在外面行走,这些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夷厉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他的家族虽然势大,但是比起诺顿林家来,那也强不了多少。

他朝着我盯了一眼后,朝着林炎越说道:“既然如此,那刚才是夷厉唐突了。”他问道,“林侯爵怀中的这个傀儡雌性比起一般的傀儡雌性似乎生动些,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

林炎越搂着我腰的手收了收,淡淡说道:“她是特意定制的。”说到这里,他就闭了嘴,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这时,后面的贵族们也都围了上来,看到林炎越,一个长相清秀的真雌性诚挚地邀请道:“林侯爵是不是准备前往帝都?我们一起吧。”另外几个青年也说道:“是啊是啊,大家一起走吧。”

林炎越点头道:“那就一起走吧。”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扔给尚米阿姨,道,“这是赏赐。”说罢,他天马一策,搂着我来到了众贵族的中间。

他搂得有点儿紧,我伸手扯了扯他手臂,悄悄探出头来喘气。

见没有人注意我了,我扯了扯林炎越的手臂,令得他低头看来后,小声说道:“喂,我们认识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炎越低下头看着我,他伸手摸着我的头发,说道:“当然认识,你是我的女人。”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为你而来。”

 

第四章 我是万人迷

不知怎么的,他说的“我为你而来”这五个字,挺让我喜欢的,于是我笑得见眉不见眼了。

而说出这句话的林炎越,又抬起了头。

这人抬头看向前方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和肃然。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凝视前方,在他下面的人、下面的世界,他从来不屑一顾。也仿佛,他连骨头也是冷的,这天下间的纷纷扰扰,从来阻不了他的道。

我仰头看着他形状完美的下颌,看着他那似刀斧雕刻出来的五官,看着他脸上那淡淡的,把他衬得遥远不可及的莹光。

这个男人,长得真俊啊。

这时,我们身侧传来一个青年的说话声:“林侯爵这是第一次来天妖城吧?”

“是。”

那个清秀的雌性一直在偷看林炎越,她说道:“看林侯爵这样子,似乎家里的傀儡雌性并不多?你娶妻了吗?”

林炎越似是不喜欢说这种私事,他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回答。

那雌性见他不理,脸一侧不高兴了。

我朝那个雌性看了一眼,悄悄抿嘴一笑,就在我转过眼睛时,对上了夷厉的目光。

夷厉若有所思,在与我对上时,他还露出雪白的牙齿冲我笑了笑。

我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四下打量。

我目光不能乱转,整个人便无聊起来,又听了一阵闲话后,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林炎越身上。

淡淡阳光下,他那喉结的滚动,也俊得让人心动。

我艰难地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向他策着天马的手,那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得干干净净,明明一双优雅贵族的手,却给人一种极有力量的感觉。

我悄悄伸手覆上了他的手。

见他没有动作,我胆子又大了些,于是我用我细白的手指不亦乐乎地戳啊点啊划啊地玩着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他大手突然一翻,握住了我的手。

他握得有点儿重,攥得我有点儿疼。

我皱起了眉,抬起睫毛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隐隐地,似乎他眉头有点儿拧起?

我连忙一动不敢动了。

这样老实了一会儿,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林炎越这个人实是太冷淡,众青年个个出身不凡,两次搭讪都碰了一鼻子灰后,也不怎么理他了。那些人自发地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我好奇地倾听着。

“大荒数百个国家里,咱们妖境算是最大,可是通过修习进入天界变成天人的,却又是最少。幸好巫族大尊苏醒了,不然我真担心再过个几百年,天界无人知道大荒有个妖境了。”

“这还用说?自从知道大尊苏醒后,我所在的夷和城,足足狂欢了七天七夜!”

“听说大尊很喜欢那只凤凰?”

“你这不是屁话,凤凰谁不喜欢?”

“对了,这几个月里老是听人说起巫族大尊,也不知大尊长什么样?”

走在前边的夷厉突然插嘴道:“我知道巫族大尊长什么样。”

夷厉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玉石样物事,只见他把那玉石样物事握在掌心,随即,那东西便发出了莹莹蓝光。蓝光越扩越大,在升到二米高时停了下来。

蓝光宛如镜面一样定在虚空,光芒一稳,一个黑衣青年出现在虚空中。

这个黑衣青年,眉目轮郭极深,五官俊美,他的额头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丝巾,薄唇噙着一抹浅浅的、似凉薄似懒散的笑容,他的眼珠微微带着一点儿血色,仿佛是微微染上了红色的上好琉璃。当他在虚空中斜睨而来时,那眼神透露出一种既说不出的邪恶,又说不出的无情。

众人此起彼伏地惊叹起来——

“原来这就是巫族大尊啊?”

“他看起来好年轻啊。”

“听说一万年前,庇护咱们妖境的,就是区区不足千人的巫族人,这些巫族人天生强大无比,神通盖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是这样,巫族大尊苏醒,咱们妖境怎么会这么高兴?”“对了,巫族大尊想找凤凰,该不是想娶她吧?”

我也欣赏了一会儿,还没等我研究出巫族大尊眼珠上的血色是怎么回事时,我眼前突然一黑,却是林炎越用手遮住了我的眼。

真小气!

真是太小气了!我想摸他他都不愿意,现在又不许我看别人!

我一边生着气,一边感觉很舒服,在夷厉收起巫族大尊的影像,林炎越也把大掌收回时,我“嗷呜”一声咬了上去。

这时林炎越正要把手收回,我这低头一咬,没有咬中他的手掌,却咬到了他的小指。

我含着他的小手指,一不小心用舌头舔了舔……

林炎越浑身一颤,僵硬得一动不动了。

我突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窘迫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地松开了口。

这时,夷厉策着虎兽靠了过来:“想我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傀儡美人没有见过?也不知怎么的,自见到侯爵你的这位傀儡美人后,总觉得她一言一行格外生动,仿佛真与我辈一样是个天生生灵。”

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柄扇子样的法宝递到林炎越面前,说道:“这是上品的风系法宝摇风扇,放在拍卖场上,可以换得一百个傀儡美人。我想用它交换林侯爵怀中的这个,还望能够允许。”

他这话一说出,四周惊呼阵阵,有人叫道:“夷厉,你疯了?”“好你个小子,上次我用十万金币买你这摇风扇,你理也不理,现在为了个傀儡你就拿出来了?”“夷厉,这可是你满二十岁生辰时你家族给你的礼物,拿它来交换一个傀儡,你就不怕影响到长辈们对你的看法?”

指责惊呼声中,夷厉理也不理,他认真地看着林炎越,等着他的决定。

我转过头,对上夷厉笑意盈盈的脸,恶狠狠地一瞪,怒道:“我才不要跟你!”

我抱紧林炎越的腰,一扭头在他颈上咬了一口后,也顾不得林炎越的表情,向着夷厉叫道:“你看,主人身上有我留下的印迹,我的身上也有他留下的印迹。我不许你再打我的主意!”也不知为什么,第一眼见到这个林炎越,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一种想要亲近的渴望,一种在他面前可以放松可以信任的感觉。再说,我现在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记不太清了,我当然要死死缠住林炎越这个可以亲近的人,而不是跟这个什么夷厉了……

我怕夷厉还不知道我的决心,朝着林炎越怀里紧紧一贴,还用他的外袍把我盖得紧紧的,从头发到脚尖都不露出一点儿来。

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我这个动作,夷厉更是望着我一眨不眨的。

我的头顶,终于传来了林炎越的声音:“很抱歉,我的女人不喜欢这个话题,我也是。”

他把我提了提,让我双腿搁在他腿上,与他胸膛贴胸膛,脸也贴着他下巴时,再次说道:“她是我的心上之人。”

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之人!

我埋在他的怀里,闻着他好闻的体息,听着他的心跳,一时之间,一种无穷无尽的快乐向我涌来。

……

因为林炎越这句话,我一天都极快活。众人驶入天妖城后,我背靠着他坐在天马上,一边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一边时不时地扯着林炎越的衣袖,指着某处的人和物欢呼。

走了一阵,林炎越与众贵族告别,带着我来到了他在天妖城的家。

林炎越在天妖城的城堡,非常宽敞也非常气派,光是那树立在城堡前的巨大的、足有十米高的黄金狮子雕像,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我仰望着那巨大的雕像,还有那巨大的城堡,悄悄回头看向林炎越,直觉得这座城堡便如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气派华贵,高得我不可攀越。

城堡大门口,站着上百个仆人,看到我们走来,他们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见过少主人。”

林炎越径直朝里面走去,十几个身着贵族衣裳的男女跟了进来,他们右手按在胸前,朝着林炎越行礼道:“古地扬世家诸子弟,奉令恭迎侯爵大人。”

林炎越这才止了步,他看了众人一眼,说道:“通知下去,没事不要打扰我。”

“是。”

林炎越又道:“都散了吧。”

“是。”

我一直跟在林炎越身边,忍不住问道:“扬世家是什么世家,他们怎么在你的城堡里?”

林炎越回道:“他们是林世家的附庸家族之一。”

他显然不想再说什么,于是薄唇一抿。接下来,他带着我走过一道又一道金光闪耀的走廊,来到了城堡的三楼。

我们进入一间布置华贵的卧房,也不知怎的,我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那张占了卧房一半空间,可以睡上七八个人的巨大床榻……

就在这时,林炎越低沉的声音传来:“盘坐好,运一遍功法给我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我不会”时,却又恍惚想起什么,便按他说的盘坐着,自发地五心朝上。

就在我摆好姿势时,一道无名法诀也出现在我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我沉下心神,按照那功法运转起来。

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平和,又涌上我的胸臆,我在不知不觉中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水到渠成时,我睁开了眼。

这一睁开眼,我便对上紧闭的房间以及房间里的华丽家具上,那一层薄薄的灰尘。

就在我东张西望时,房门被推了开来。

林炎越双手抱胸,倚着门框朝我望来:“你这次入定了一个月。”他说道,“这一个月中,方圆数十里的灵气都被吸聚到了城堡上空,幸好这里是林世家的地盘,天妖城修士也不多,异状无人发现。”

他又说道:“恭喜你了魏枝,在吸收了寻常修士的十倍灵气后,终于入门了。”

我双眼弯成一线,高兴地问道:“我现在也是天人了吗?”

“不错。”

我嘿嘿傻乐起来。

林炎越沉默地看着眉开眼笑的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抚上我的眼角。

微带凉意的手指在我眼角轻轻摩挲着,林炎越问道:“你眼角这紫红色的渲染,是你醒来就有的?”

“是啊是啊。”我使劲地点头,高兴地说道,“尚米阿姨说,我是妖境的雌性,这东西是我祖先的血脉流溢于外的表现。”

林炎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上次来天妖城,我对你使了一招梳洗术,那梳洗术平素使来不过与沐浴后的效果相类,可那时你的变化就不小,现在你的模样,与那日使了梳洗术后一样。”

林炎越说的这些话,我隐约有点儿印象,可再仔细想,却又迷糊了。

林炎越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因为你在魏相府时受刺激过度,情绪波动太大,激发了一点儿血脉之力?看来还得做一些安排了。”

我听到这里,插嘴道:“林炎越,你的话我听不太懂。”

林炎越抬头看向我,他也不答,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来:“你先学习这上面的符箓之术。”

我接过后,他强调道:“这本书与众不同,除了你自己学习之外,不能让外人知晓。”

我连忙说道:“好。”

“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得透露。”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慎重,又重重点头道:“好。”

林炎越再次拿出一个精美的、如凡间首饰一般无二的储物手镯套在我手腕上,道:“这里面有修习符箓所需的材料,你先用着,少了就跟我要。”

我弯着眼高兴地应道:“好。”

见我笑得开怀,林炎越摸着我的头轻声说道:“幸好那时多删了一些……也只有现在这种迷糊心性,在这妖境才不让人怀疑。”

下午沐浴时,我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贵族的奢华,伺候我沐浴的傀儡足有八个之多。

她们恭敬地跪在我左右,一双双小手把我从头捏到足,连指甲缝都给我洗得干干净净。

如此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我走出浴殿时,乌黑的擦得半干的头发披到了臀部,她们还给我穿了一套白色的衣裙,我走在光可鉴人的过道上时,直觉得自己飘飘欲仙。

我连跑带跳地朝着主人的房间跑去,来到卧室里,那里空空如也,我还在寻思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极浓的饭菜香。

主人说,我已入了天人的门槛了,按道理我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可我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凡人,一闻到这浓浓的饭菜香,便连咽了几口口水,身子一转,朝着楼下跑去。

我转过一条又一条半环形的黄金走廊,刚刚看到我的主人,便见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抱住了我的主人。

我双眼霎时睁得老大。

我以极快的速度,宛如旋风一样飘了过去,也不顾殿中人来人往,乐音四起。我一冲入大殿,便冲到那一对紧紧搂抱的男女面前。

我在离他们一尺远时猛然刹住,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主人,一直这样看着他,也不知怎的,我的眼睛就湿润了。

我眨了眨眼,努力把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我看着我的主人喃喃说道:“我都没有这样抱过你……”

我的话音一落,明明看到我来了都面无表情的林炎越朝我看来。

与他搂在一起的美丽女人,这时也转头看向我。

四周好像也安静下来了。

众人的目光,我都顾不得了,我看着我的主人,看着他搂着那女子细腰的双手。

我呆呆地盯了一会儿,朝他们走出了一步。

我低着头,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

 

然后,我细白的手指抓上了他均匀好看的指节。我用我的手指,慢慢与他的手指相扣,扣完了左手,我又伸出右手与他的手指相扣。

这般十指都扣上他的手指后,我看着林炎越,小小声地说道:“上次我只碰了你的手几下,你都怒了,你还抓疼了我……”

我小小声地问道:“林炎越,你为什么会搂着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从我开口后,四周出奇的安静。

林炎越这时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推开那个美人,伸手在我的眼角拭了拭。就在这时,一个惊叹声从我们身后传了来:“她就是林侯爵那位傀儡美人?天哪!你们看到她刚才流泪的表情没有?实在是太生动,太让人心痛,太美了!”

热闹中,那个被林炎越推开的美人走了过来。

她走到林炎越面前,板着脸说道:“林炎越,作为将要与你联姻的人,我拒绝你的身边有这么一个傀儡美人。”她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存在,是对我的羞辱!”

美人的语气咄咄逼人,这种态度配上她张扬艳丽的美,给人的感觉是她天生就应该如此。

自美人开口后,众人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他们温柔宽容地看着美人,他们的眼神中表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倾慕和默认。

看来这个美人,是个真雌性了。一个生在妖境的美丽的真雌性,也难怪会让众人如此倾慕。

林炎越一言不发,只是他那眉峰,隐不可见地蹙了蹙。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又悄悄看了那美人一眼,在对上美人的目光时,我吓得脸一白,不由得藏到了林炎越的身后。

美人却越发生气了,她青着脸,向林炎越说道:“林炎越,这个傀儡做得着实不错,你如果实在不愿意销毁,我也可以做主把她送人。我大哥对你十分欣赏,他得了你的傀儡,一定会善加对待的。”

销毁?送人?

我揪紧林炎越的衣角,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背心……

这时,林炎越终于开口了,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美人,说道:“联姻之举有点儿多余。”

那美人嗖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来。林炎越又淡淡道:“你既不能容她,那以后就不必来了。你我婚约一事也可取消。”

这一下,不可置信的不只是那个美人,还包括了众贵族。

鸦雀无声中,那美人尖着声音叫道:“林炎越——”她右手朝着我一指,含着怒意地叫道,“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制造出来的玩意儿?因为一个傀儡物件,想要取消你我之间的联姻?”

林炎越依然是那副闲闲而立,冷漠刻在骨子里的模样,他说道:“不错。”

美人的声音更尖厉了:“好你个林炎越,你可真是不错,真是不错啊!”她怒不可遏地跑了出去。四下的贵族们安静了一会儿,也一一上前告辞,不一会儿工夫,刚才还热闹着的大厅,安静了下来。

扬世家的一个青年来到了林炎越身侧,轻声说道:“侯爵大人,史世家的第一雌性蓝苏,是在整个妖境都出了名的大美人,一直以来追求她的贵族数不胜数。这次她见到大人你后马上就同意了婚约,还引起了帝都年青一代的震动……你这么拒绝她,还是因为一个傀儡而拒绝,只怕会被很多人认定是对蓝苏和史世家的羞辱,只怕以后会有一些麻烦。大人,你可有什么指示?”

林炎越低头揉了揉眉心,隐隐中,我似乎听他嘀咕了一句:“凡人真是麻烦……”

沉吟了一会儿后,林炎越抬头:“你是扬秀?”

青年恭敬地应道:“是。”

林炎越:“这件事你去处理吧,只要不影响到我与我的女人就行,事情办成,我会给你奖励。”

扬秀马上应道:“是。”

我和林炎越都没有想到,扬秀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竟然是向外界宣布说,我魏枝,并不是林炎越定制来的傀儡美人,我是货真价实的真雌性!这个消息一出,虽是最大程度地消除了林炎越对蓝苏和其家族的羞辱,却也把我魏枝,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过这些,现在的我并不知情。

在扬秀离开后,林炎越便把我带到了他的卧房。

他站在那里,负着手背着阳光,静静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儿心慌,便低下头用足尖磨着地板。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炎越的声音传来:“魏枝。”

我连忙应道:“在。”

林炎越却又不说话了。

他沉默时,双眼还是锁定我的,被那双仿佛含着无尽星空的眸子盯着,我的额头上有点儿沁汗。

就在我咬着唇,眼珠子转来转去,打不定主意是扑过去抱着他的脚撒娇还是什么也不管就先请罪求饶时,林炎越的声音再次传来:“魏枝,你刚才看到我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为什么会哭?你我不过刚刚相识,我对你也不过如此,你为什么看到我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会流泪?”

他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逼得我抬头看向他,问道:“魏枝,你为何如此?”

我喃喃说道:“因为你对我好。”

林炎越挑高了眉头:“我对你好?”他似是想笑。

我用力地点头:“我在妖境就只认得你,而且你还说了,我是你的女人,还有还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心生欢喜,看到你与别人在一起,心就堵得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你了。”你是我唯一记得、唯一在乎的人了,我便是用手段,也要让你多在意我一些,更何况,流一流泪便可以挤走那些女人,可以向整个天妖城的人宣布我的独占,这是多简单的手段。当然,后面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

林炎越沉默了。

他直直地盯了我一会儿,衣袖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我知道林炎越不高兴了。

我想了又想,虽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去,可双脚却像有了意识一样,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林炎越走得很快,他在转过几条黄金走廊后,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天台上。

也不知他怎么划拉了一下,一个声音突然从他前方传来:“咦?是你?哦哦哦,你现在是叫林炎越?好吧好吧,凡人林炎越,你别用那种冷冰冰的眼光看着我,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天台上的风有点儿大,吹起林炎越的衣袂,让他看起来如剑如玉。

他盯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冰冷又僵硬地说道:“我那个女人……她诱惑我!”

林炎越的语气十分奇怪,似是咬牙切齿,又似是迷惑不舒服,他继续说道:“我明明与她结识不久,对她也不怎么好,她却蠢相百出,对我使尽各种诱惑之术。”

林炎越冷着脸道:“你对女人经验丰富,说一说吧。”顿了顿,他又疑惑地说道,“是不是这凡间还有一种隐藏的魅惑妖术,是我所不能探查无从发现的?”

“不可能!”对面的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以你的博学,凡人界不可能还有能躲过你探查的法术。”

顿了顿,那人耐心地问道:“你且说说,她是怎么诱惑你的?”

林炎越蹙着眉,淡淡说道:“刚才我住的地方举行了宴会,来了一大堆的凡人贵族,我正周旋着,一个据说与我所在的这个林世家有婚约,可以由她自主挑选联姻者的叫什么来着的女子向我投怀送抱,就在我抱住那女子的时候……”

他刚刚说到这里,那人打断了他:“等等,你说有一个女人向你投怀送抱,而你还真抱了她?不对呀,这不是你的性格啊?啊啊,你别这样瞪我了,我明白了,你是想你已经到了凡人界体验这些,所以不妨多体验一些,不说别的,便是有个比较也能心里有数对吧?”

那人的话语又多又快,再加上口音有点儿怪,我竖起耳朵也只听了个模糊。

这时,那人似是谄媚一笑,忙不迭地说道:“行行,你继续说继续说。”

林炎越蹙起了眉,沉吟着说道:“就在这时,那女人披着一头湿淋淋的长发,穿着一件白裳飘了下来……”

对面的人却再次打断了他:“等等,你确定她是湿着长发穿的白裳?”

林炎越鄙夷地看着前方,淡淡说道:“这点儿记忆我还是有的。”

那人顿了一下,道:“不,不是记忆的问题,关键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女人的穿着打扮了?而且你还用了一个‘飘’字,莫非你觉得那女人当时的姿态非常美丽?”

林炎越一张脸冷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不要继续听下去?”

那人连忙说道:“好好好,你继续说继续说。”

林炎越这时明显有点儿不耐烦了,他说道:“那女人一冲下来,就看着我,还一副想要流泪的样子,她还不经过我允许就上来牵我的手,还胆敢向我抱怨,说什么我上次抓疼了她,还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林炎越脸色相当难看:“当时我看了她那蠢样子,心里不舒服,就都顺着她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问道:“完了?”

林炎越:“完了。”

对面的人却是不敢相信,他又问道:“就这样?”

林炎越不耐烦地说道:“你啰不啰唆?”

对面的人却是长叹一声,说道:“这可怪不得我啰唆,实在是你刚才说过,那女人诱惑你。可这一点从你刚才的描述中听不出啊。”

对面的人沉吟了一会儿,想是在仔细寻思林炎越说过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叫道:“莫非你的意思是,她对你流泪,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就是在诱惑你?”

林炎越脸上露出一副你是在说废话的表情,盯着虚空中。

虚空中那人沉默了良久,说道:“林炎越。”

林炎越回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人叹息一声,道:“也没什么话,我的意思是,世间的因果也好,宿缘也好,命运也好,都是早就注定的,你我都是修仙之人,自当明白在天道面前,很多时候还是要顺势而为才好。既然你已到了那里,不如就什么也不要想,顺其自然吧……你是知道的,你那一关要渡过去,首先就得真正地沉入。”

林炎越听完这一番话,沉默起来了。

我有点儿担心他回头给撞上,便蹑手蹑脚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巨大的床榻上打了一个滚还是觉得无聊,于是我又准备入定,可我才从入定中醒转不久,下意识中觉得这样继续入定没有好处,便又睁开了眼。

我跑到窗口,踮着脚朝外面瞅了一阵,还是觉得无聊,于是决定再到楼下看看。

当我小心翼翼走到一楼时,一楼大堂空荡荡的,直到我要出门了,才有一个扬世家的青年走了过来。

那青年朝我行了一礼,客气地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眼珠子转了又转后,小声问道:“你看到你们侯爵没有?”

那青年回道:“侯爵大人刚才出门了。”

他出门了?我扁了扁嘴,有点儿不高兴地说道:“那他怎么不带我一起?”

见那青年拿眼瞅着我,我有点儿郁闷地嚷道:“我也想出门!”

让我诧异的是,那青年竟然没有阻拦,他微笑道:“小姐要出门?我马上派几个人保护小姐。”

说罢,他转过身大声命令起来。

几个高大的护卫应令而来。

青年严肃地说道:“刚才的事你们也看到了……主人对小姐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你们应该心里有数。”青年又道,“现在小姐要出门,因侯爵对小姐的行动没有限制,我也没有办法阻拦。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小姐,不让她受到伤害。”

“是。”

青年点头,道:“行了,让小姐上马车,你们出发吧。”

“是。”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来到天妖城。不管是来来往往的人流,还是一个个骑着蛮兽、大摇大摆从街道中穿行而过的骑士,或是那衣着华丽却明显带有动物特征的男女,我都觉得眼熟。

走了一会儿,我招来一个扬世家的青年,问道:“你知道尚米阿姨和郭里叔叔他们家怎么走吗?”

那青年一愣。

对上他的目光,我惭愧地一笑,颇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在那里才待了几个时辰,只记得他们所住的镇子叫离云镇,麻烦你替我查查好不好?”

青年听到我的解释,连忙笑道:“小姐不用向我等解释的……他们叫尚米和郭里?我马上派人去查。”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你了。”

“不用不用。”青年连忙回了一声,他看着我,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其实不是傀儡雌性,为什么不直接言明呢?要是在上午那场宴会上你直接说了,会少很多麻烦的。”

我不是傀儡雌性?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看了青年一会儿后,奇道:“这个是林侯爵说的?他说我是真雌性?”

青年回道:“不,这件事是在半个时辰前,由扬秀向外公布的。”他不解地问道,“难道不是侯爵大人授意的?”

当然不是!

我呆了呆,连忙说道:“不走了,我们回府。”

青年连忙应道:“好。”

就在我们的马车急急掉头时,前方一阵喧哗声传来,我抬头一看,暗暗叫苦不迭。

是上午那个什么史世家的叫蓝苏的美人发现了我,她正招呼着一群人朝我的方向堵来。

我连忙说道:“是蓝苏,你快想办法通知侯爵,说蓝苏盯上我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蓝苏已堵在了我前面。

他们一群人有二十来个,其中雌性就占了五六个,剩下的是一些贵族青年。

蓝苏让胯下的大猫停止前进后,她昂起头,倨傲地朝着我身边的青年喝道:“扬中,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她尖声问道,“是不是那个冒充真雌性的傀儡女人?”

冒充真雌性的傀儡女人?蓝苏这句话一出口,四周便是一片沸腾。

扬中显然有点儿畏惧蓝苏,他嘴嚅了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蓝苏不耐烦了,她越过扬中,转头盯向我的马车,高声喝道:“喂,里面的!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让人把你请出来?”

我当然只能自己出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怎的,随着这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头脑也越来越好用。

车帘一掀,我便听到四周传来一阵小小的抽气声,我转头朝众人瞟了一眼,对上他们瞪大的、灼热的目光,实有点儿不习惯,便回头对上蓝苏。

蓝苏正在打量我,她越是打量,脸色便越是难看。

蓝苏手中的藤条朝我一指,命令道:“滚下来!”

我睁大眼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蓝苏呸了一声,骂道:“贱坯子,也不知偷录了谁的声音!一个傀儡还这么骚!”她双眼淬毒地盯着我,高喝道,“我叫你滚下来,你听到没有?”

蓝苏现在的样子有点儿骇人。

 

我看着她,认真说道:“史姐姐,你这么好看,喜欢你的人一定有很多。我家主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好,你这么盯着他,还迁怒于我,会让你的名声不好听的。”我从马车中拿出一面铜镜,好心好意地提示道,“你照照镜子,现在你的脸色都发青,五官也有点儿歪,这样影响不好。”

我话一落地,蓝苏气得直喘息,她握着藤条的手泛起了青白,目眦欲裂。

见到她神态中有了顾及,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蓝苏旁边的一个雌性走了出来,冲着我问道:“你叫魏枝?”

我老实点头,回道:“是。”

那雌性声音提高,喝道:“魏枝,听说你不是傀儡人,而是真正的雌性?”

她这句话说出时,四周陡然沸腾起来,我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一双双紧盯而来的目光。

我垂下眸,忍着缩回马车的冲动时,那个雌性再次高声叫道:“问你话呢,你到底是傀儡还是真雌性?”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有点儿温柔的雌性声音传来:“她当然是真雌性!”四下一静,众人齐齐看去时,那个雌性又道,“这个魏枝不但是真雌性,她还遗传了凤凰近亲孔雀一族的血脉……各位,她可是咱们妖境中罕见的、能生育出最强大最优良后代的孔雀一脉的唯一雌性!”

这话很恶毒!

我虽然对妖境了解不多,却也从旁人的闲话中早早明白,现在的妖境,其实处于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步。

妖境中,有着生儿育女功能的真雌性在减少,而且近百年来越发见少。雌性渐趋灭绝的同时,近五六百年来,妖境的后代的体质越来越弱,天赋灵根也越来越差……

他们在退化,在向原始的野兽退化!

在这种情况下,这雌性一开口便说我是凤凰近亲孔雀一脉,还说我能生育出最强大的后代……这个传言流传出去后,后果不堪设想!

我迅速地回过头,看向那个白白嫩嫩,五官虽然说不出多精致,却格外清秀温柔的雌性。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却不知我是在哪里得罪了她,让她说这种话来陷害我?

四周的众人,果然因为她的话躁动起来。也不知是谁带头,人群竟是如潮水一样朝着我的马车涌了来。

扬中没有处理过这种场面,吓得脸色苍白,他急急地四下张望,一副想要找人求助的模样。

我重新爬上马车的驭座站好,微微笑道:“诸位,你们可不要被人轻易愚弄了!我是不是孔雀一族,这点根本无须猜测,看一看身上的血脉印迹便能一清二楚。”

我转头看向蓝苏等人,语气挺客气地说道:“诸位姐姐,要是大伙儿不信,非要说我是孔雀血脉,你们能不能与我一道去看看我的血脉印迹,给我做个证明?”

不得不说,我的这番话还是挺有力道的,四周躁动的众人安静下来,有人说道:“都说出这样的话了,看来不是什么孔雀血脉。”“那是丘家的小雌性?真是张嘴就胡说。”

四周的人显得有点儿失望,连带的,看向那个白白嫩嫩、开口陷害我的丘家小雌性时,表情也十分难看。

而那丘家的小雌性,显然也是第一次应对这场面,嘴嚅动了半晌,竟是头一转看向百步处的一家酒楼。

我顺着她的目光朝着那酒楼看去。

这一看,我对上了一张有点儿熟悉的面孔……这是一个黑发贵族,他长相俊朗硬挺,身材挺拔,一身大贵族衣服,气势十分出众。

那黑发贵族正端着酒在慢慢品着,见我看去,他那双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直直与我对视片刻后,他慢慢举起酒杯,朝着我露齿一笑。

然后,他站了起来。

随着这黑发贵族向我走来,四周围观的众人,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道来。

当他来到蓝苏身边时,不可一世的蓝苏,竟也羞红着脸向他低头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了一侧。

黑发贵族走到了我的马车前。

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温柔说道:“魏枝,几个月不见,你变得更美了。”他把手中的酒杯递给随从后,一手抓住我的右手,在扯得我身不由己地跌下马车后,他顺势搂住我的腰,左手则摸上我的眼角,低低笑道,“真好,这血脉印迹的渲染纹路都出来了。”

这人从出现到对我动手动脚,都气势逼人,我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他震慑得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我清醒过来,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问道:“你是谁呀?我可不认识你!”

黑发贵族一怔,他盯着我,眯着眼睛说道:“你不认识我?”

“对!”

我本来就不认识他,自然回答得格外理直气壮!

黑发贵族凝视着我,片刻后,他微笑道:“那好,我现在自我介绍一遍,这一次你可要记牢了哦。”

他朝后退出一步后,风度翩翩地朝我一躬身,说道:“我名欧亚,现忝为妖境上将军一职,年方二十有七,不曾婚育,魏枝小姐,你记住了吗?”

他做出风度翩翩的动作,那双眼却如鹰眼一般地盯着我,我情不自禁地有点儿害怕。

欧亚转头看向扬中。

欧亚显然在妖境中地位很高,随着他看来,扬中已激动起来,他迅速地挺直身子行了一个军礼,恭敬地说道:“扬中见过上将军阁下!”

“不必客气。”欧亚浅笑道,“听说这位魏枝小姐是你们侯爵在无妄之森捡来的?真不好意思,数月前我去无妄之森打猎时,一不小心与我的未婚妻失散了……还请转告林侯爵,便说欧亚很感谢他在这几个月中对我女人的保护和关爱,现在既然遇上了,那我就先带回去。对于林侯爵,我自会登门拜谢。”

我瞪大眼看着他,提高声音叫道:“喂!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黑发贵族突然在我腰背上一按,我身子一软,不但声音哑在了咽喉里,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向他怀中软去。

黑发贵族朝着四周风度翩翩地一笑,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她一向如此,这冒充傀儡雌性、假装失忆的游戏都与我玩了好几回了。”

有人在善意地笑道:“难怪了。”“原来是这样。”

黑发贵族双手横抱起我,一边提步一边向众人说道:“各位请让一让。”挡在前方的人纷纷退避,不一会儿,黑发贵族便把我抱到了他的坐骑旁。

这时,扬中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可是、可是上将军,我们侯爵知道了……”翻身跳上巨虎的黑发贵族打断他的话头,含着笑说道:“你不必为难,我会亲自登门向你家侯爵解释清楚。”

扬中还在叫道:“可是、可是……”他还在那里可是着,我身下的巨虎已开始跑动。

我用了吃奶的力气挣扎,却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可坚持不懈向来是我不多的优点之一。就在我不停地扭啊扭、挣啊挣时,黑发青年在我臀上一拍,哑着声音说道:“你再扭下去,后果自负!”

我身子一僵。

就在这时,他不知碰了我哪儿一下,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于是,我很不高兴地说道:“你不能这样!”

黑发贵族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他声音有点儿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我呆了呆,马上回道:“你别骗人了,我与你可没有什么关系!我只与林炎越有关系。”为了说服他,我很认真地说道,“林炎越很厉害的,你这样把我带走,他会很生气。”我强调道,“他会非常非常生气!我也非常非常生气!”

黑发贵族沉默了,在巨虎轻绵的脚步声中,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魏枝,我是真的想娶你。”他用下巴在我的头发上蹭了蹭,低沉说道,“自上次见过你后,我便一直无法忘怀。魏枝,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想娶你为妻。”他又说道,“林炎越也不过把你当个傀儡一样的玩物,你选择我的话,就是我的正妻,是欧氏一族的少主夫人。魏枝,作为一个雌性,能够嫁给一个真心想娶你,还会发誓对你好的丈夫,难道不是件幸福的事吗?”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语气非常诚挚,那双紧紧抱着我腰的大手,也非常的强而有力,不用抬头,我也能感觉到他那志在必得的决心。

就在我琢磨着怎么回复、怎么劝他放手时,身前身后一阵蹄声传来,转眼间,几个人同时唤道:“欧亚,果然是你?”“见过上将军!”“整个天妖城都轰动了,说是你抢了林炎越的雌性,难道是真的?”

欧亚再次把我搂了搂,声音清晰有力地说道:“也不是抢,这个雌性本来就是我的,我与她在无妄之森走散了,是林炎越带走了她,也是自那一次离别后,我才知道我对她情意已深!”他让胯下的巨虎停下,转向其中一人说道,“离克,你带路吧,我现在就去求见陛下,让他亲口赐婚!”

赐婚?

他说请皇帝赐婚?

这怎么能行?

我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感觉到事态严重,但是我还是拼命地挣扎起来。哪知,我这里刚一挣动,欧亚按在我腰背上的手便是一沉,再一次,我的背心一酸,又软倒在欧亚怀里,发不出声音来了。

四周在短暂的平静后,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欧亚,你是不是疯了?”

另外两人也在劝说道:“欧亚,你可是妖境四大青年贵族之一,是新一代的魁首人物,你的一言一行不止代表你个人,还代表军方,代表你的家族!你确定要这么草率地决定你的妻子人选?”

还有一人叫道:“欧亚,把你怀中的女人放出来,让我们看看她是何方神圣,居然勾得你没了理智!”

欧亚显然不想解释,他沉冷的声音传来:“离克,我想求见陛下,还请你带路!”

转眼,欧亚又沉声说道:“离克,兄弟一场,我平素没有求过你吧?这一次,我求你帮兄弟一把!”

四周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过了一会儿,一个清雅的男子声音传来:“大家别劝了,欧亚一向行事稳重,既然他这么看重那个雌性,那就随他的意吧。欧亚,你既然坚持要求见我父皇,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只是赐婚的命令一下,便再难翻转,希望你以后永远不要反悔。”

欧亚轻笑起来。

笑声中,欧亚低头在我头顶上轻轻吻了吻,沙哑而坚定地说道:“你们不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动……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这时,众人也看清了我的面容。

对上一双双沉沉盯来的目光,我拼命瞪大了眼,我不能说话,只能通过这种表情告诉他们,我是不愿意的。

在我瞪得眼皮发涨时,一个青年贵族说道:“是长得蛮动人的,看这双眼水灵灵的,好像会说话一样。”另一个青年也道:“外表倒是温驯可人,咱们妖境的雌性中,生得这么美的个个张扬骄纵,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柔美天真型的。光看外表,欧亚还是有点儿眼光。”

简直是胡说八道!那人既然说了我的眼睛会说话,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在恼怒着?还有这个,居然对欧亚的决定表示赞同起来,简直是岂有此理!

我瞪了这么久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心里实在不痛快,当下我怏怏地把眼皮一垂。

在我低头时,众贵族却好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再次笑出声来。

在这种和谐快乐的气氛中,欧亚紧紧搂着我,直直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不一会儿,那座耸立在阳光下的黄金巨城出现在视野中了。

这般对着阳光,那满目黄金的光芒实在刺眼得很,我连忙转过头眯起了眼。

眼睛舒服些后,我再抬头打量着四周,这一抬头,我看到了道路尽头那座天君雕像。

它就位于皇宫外墙的城门上,它的材料很普通,也不是悬空而立。那个俊美得让人窒息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裳,披着一头散发侧身而立。他的长袍和飘带好似被夜风吹起,仿佛能随风而逝。

他的左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鞘上,右手虚握着一个水晶球,水晶球在他手掌中不停地旋转,每换过一面,都是无尽的虚空,以及虚空下无穷无尽的蛮荒大地。

奇怪的是,明明那座雕像的姿态飘逸闲适,明明它只是垂眸凝视着水晶球,可我就是觉得,它的眼中藏着无尽的寂寞和孤单,仿佛他这样一站一凝视,便可以是千年万年,永无止境,永不停息。他仿佛一直在等候着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用千年万年的沉默,来成就相思……

明明辽阔的意境居然被我看得险些流泪,我也不好意思了。这时,黑发贵族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天君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一出生,便被封为天君的帝子,据说他出生那一日,虚空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把虚空一分为二的裂缝。那裂缝中,有无数星辰撞击而来,在险些进入我们这片虚空时,又在裂缝的边缘处燃烧殆尽,还有很多人听到那裂缝中传来远古巨兽的嘶吼。而那一日,三界上下,万万生灵中,娩出的虽然不下于百万,但成功出世的却只有天君一人。对于天君,很多人卜过卦,卦象上都显示他有大来历大因果。再加上他是这二百年来,天上地下最出众的英才,所以在强者为尊的妖境,处处都是他的雕像。”

顿了顿,他问道:“这座雕像是有名的问心之像,传说中重利的可以从那水晶球中看到商机,重欲的可以从那水晶球中看到各色美人,重口腹之欲的可以见到三界之中最出名的饮食,重权力的可以感觉到权杖之威。魏枝,你刚才那么激动,你看到了什么?”

我仰望着那雕像,回道:“我看到了天君的寂寞……”

不等我的话说完,欧亚已是笑出声来,他揉着我的头发,道:“世间生灵都能在这座雕像中看到自己想看的,唯有阿枝与众不同,在替无所不能的天君操心!”

这时,宫门洞开,众人表情瞬间严肃,端正姿态。

一进入宫门,我才发现皇宫内部并不像它的外部那样金碧辉煌,应该说,这般近看时,皇宫的建筑黄蓝相间,根本看不到外面那种刺目的金光了。

欧亚在我耳边解释道:“在外面看到的皇宫,并不是皇宫的真面目,它只是一种震慑庶民的手段。”

长相俊秀的离克靠了过来,他掏出令牌交给护卫后,转向欧亚说道:“欧亚,现在你反悔还来得及。”

他瞟了我一眼又道:“你实在犯不着因为一个雌性……”欧亚打断了他:“我没有轻忽,也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欧亚凝视着我,说道,“我也永远不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这样说,离克叹了一口气。

众人跟在众护卫的身后,转过一条又一条金碧辉煌的走廊,穿过一座又一座城堡样的建筑,不一会儿,离克说道:“到了。”

离克抢先一步冲入一个大殿,接着,离克响亮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父皇,上将军欧亚求见。”

大殿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欧亚?他不是在西南边道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嗯,让他进来。”

欧亚提步,朝着殿中走去。

他刚走了一步,便回过头来,看着紧紧抱着柱子,死也不肯提步的我。

他朝四周瞟了一眼后,退到我身侧,低声说道:“魏枝,我并不介意娶一个哑巴妻子的。”他的手扣上我的肩,一边在其上摩挲,一边低语道,“人体的这个部位有一个神秘的穴位,我只要在上面轻轻一按,我美丽可爱的魏枝,以后就再也说不出不愿嫁我的话来了。”

我僵了僵,慢慢松开了抱着柱子的手。

欧亚把我的手握住:“真是个乖孩子。”他在我耳边亲了亲,又道,“可是这样还不够,魏枝,我对这一刻实在是盼了太久了!”他的手从我的唇上划过,我清楚地感觉到下颌一松嘴巴一张,然后咽下了一粒丹药。

欧亚听到我的吞咽声后,这才转过身,牵着我朝大殿中走去。

大殿的正中,摆着长长的餐桌,主位上坐着一个面目俊朗威严的中年男子,而在两侧,各坐着几个年迈的臣子。他们显得非常闲适,正一边闲聊一边喝着美酒。

离克早已站在了那中年男子身后,见我们进来,他凑近皇帝低语了两句,然后风度翩翩地退到一侧。

欧亚大步走去,他单膝跪地,右手在胸前一按,说道:“陛下,臣有心上人了,臣非常喜爱她,想娶她为正妻,因她地位不显,还请陛下赐婚。”

说到这里,欧亚命令道:“魏枝,跪在我身边向陛下行礼。”

我想说不行,我更觉得自己这样站着挺好,可不知为什么,欧亚的命令声一出口,我的脚便有了自己意识一样,老老实实走到他身侧,伴着他跪下。

皇帝看着我们,笑了起来:“好些年了,我一直以为欧亚冷情冷性,绝不会为女色所动,没有想到今日竟亲耳听到你说出这种多情的话。”他转头看向我,又道,“这个小雌性确实生得美,嗯,看起来挺温驯的,欧亚好眼光。”

皇帝慈祥地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了张嘴,轻声说道:“禀陛下,我叫魏枝。”说出这句话后,我觉得我应该表明立场,便又张了张嘴,想说:陛下,我与欧亚没有感情。可我的嘴一张开,说出的话却是,“我很喜欢欧亚,还请陛下赐准我们结为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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