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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 爵士乐时代的挽歌

 

    书名:了不起的盖茨比

作者:[美]菲茨杰拉德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3月

内容简介:

白手起家的新富豪对昔日梦中情人的浪漫追寻,演绎了一场绚丽而又凄怆的人间悲剧。

菲茨杰拉德最有影响力的经典之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穷作家尼克闯入了挥金如土的大富翁盖茨比隐秘的世界,他惊讶地发现,盖茨比内心唯一的牵绊竟是河对岸那盏小小的绿灯——灯影婆娑中,住着心爱的黛茜。然而黛茜早已不是旧日的黛茜,尽管他清楚地听出“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却仍不改初衷,固执地追求旧梦重温。然而,冰冷的现实容不下缥缈的梦……

一阕华丽的“爵士乐时代”的挽歌,在菲茨杰拉德笔下,如诗如梦,在美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墨色浓重的印痕。

作者简介:

F.S.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Fitzgerald,1896-1940)是20世纪美国最杰出的作家之一。1896年9月24日生于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一个商人家庭。后考入普林斯顿大学,但中途辍学。1920年出版长篇小说《人间天堂》,一举成名,之后寄居巴黎,结识了安德逊、海明威等多位美国作家。1925年《了不起的盖茨比》的问世,奠定了他在现代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成为20世纪20年代“爵士乐时代”的代言人和“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之一。其他代表作还有《夜色温柔》《末代大亨》《漂亮冤家》《爵士乐时代的故事》等。

【试读连载】

第一章

在我还很幼稚、经受不起波折的那些岁月里,我父亲就曾给过我一句忠告,那句忠告我至今都铭记在心,常常反复回味。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他告诫我说,“千万要记住,这世上的人不一定个个都具备你所拥有的这些优点。”

他没再多说,不过,我们向来都是用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进行交流的,再说我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远比这句话要深刻得多。久而久之,我便养成了对一切评判都有所保留的习惯,这种习惯既使许多性格乖僻的人愿意向我敞开心扉,也使我成了不少老爱不厌其烦地唠叨的人的受害者。倘若这一性格特点在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身上表现出来时,心智不正常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并且会抓住不放。为此,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有人很不公正地指责过我,说我就是个政客,因为我知道那些行为放荡却又无人知道的家伙们秘而不宣的伤心事。那些推心置腹的私房话绝大多数都不是我故意要他们说给我听的——每当我根据某个明白无误的迹象看出,一场亲密无间的倾诉衷肠已经跃跃欲试地现出端倪的时候,我往往都假装睡着了,或者假装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或者假装出不怀好意的轻浮态度——因为年轻人的那种亲密无间的倾诉衷肠,或者至少可以说,他们表述那些隐私时所用的语言,通常都是剽窃来的,而且由于明显想隐瞒实情而断章取义。

对评判有所保留,是一个关系到要不要对未来寄予无限希望的问题。我现在依然还有点儿担心会错过了什么,唯恐我万一忘了那句话,就是我父亲曾经非常势利地暗示过、而我现在又在非常势利地重复的那句话:人的基本的礼义廉耻观生来就是分配不均的。

 

诚然,以这种方式夸耀了一番我的宽容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宽容也是有限度的。人的行为既有可能建立在坚固的岩石上,也有可能建立在潮湿的沼泽中,不过,一旦越过了某个临界点,我也就不在乎它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了。去年秋天从东部回来时,我内心的感受是,巴不得全世界人都穿上军装,并且永远在道德上保持一种立正的姿势。我不想再怀着那份能够窥见人的内心世界的殊荣,去参加那些乱哄哄的集体游览了。唯有盖茨比例外,本书就是以这个人的名字命名的,唯有他可以不受我这种反应的约束——这个盖茨比啊,他所代表的一切,恰恰正是我原本所鄙夷的一切。假如人的个性特点是由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所组成的,那么,他这个人的身上似乎就具有某种大放异彩的东西,他对于人生的憧憬具有某种被拔高了的敏感性,我们仿佛可以把他比作一台能够记录万里之外的地震的错综复杂的精密仪器。这种应变能力,与那种被堂而皇之地冠名为“富有创造性的气质”的矫揉造作的敏感性,是毫不相干的——它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天赋,是一种富有浪漫色彩的、随时准备献身的精神,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在别人身上倒真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呢,这些东西我今后也不大可能再看到了。不对——盖茨比到头来的结局还是无可厚非的;使我对人们流产的悲痛和气短的得意暂时失去了兴趣的,正是那些曾蹂躏着盖茨比的心灵的东西,正是那些在他的梦想破灭之后飘浮在空中的恶浊的尘埃。

我家三代以来一直是这座中西部城市里身份显赫、家道殷实的知名人物。卡罗威家族好像也算得上一个名门世家,据我们家人传说,我们是巴克卢公爵的后裔呢,但是,我们这一脉的实际创始人却是我祖父的哥哥,他是1851 年来到此地的,花钱买了一个替身去参加南北战争,然后做起了五金批发生意,我父亲今天还在经营着的就是这门生意。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位伯祖父,不过,我应该长得很像他——尤其有挂在父亲办公室里的那幅表情相当冷峻的画像为证。我是1915 年从纽黑文毕业的,刚好比我父亲晚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毕业之后不久,我就参加了那场被称之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姗姗来迟的条顿民族大迁徙。那场大反攻使我感到极其淋漓畅快,归来后反而有些烦躁不安了。中西部如今已不再是世界温暖的中心,倒像是宇宙破破烂烂的边缘——所以,我决定到东部去学做证券生意。我所认识的人个个都在做证券生意,所以,我觉得这个行当完全可以再多养活一个单身汉。我那些叔伯姑姨们成天都在议论这件事,仿佛在为我挑选一所预科学校一样,最后才说“哎呀——就——这样吧”,个个都带着非常严肃而又犹豫不决的面容。父亲答应可以在经济上支持我一年,于是,几经耽搁之后,我便于1922 年春天来到了东部,满以为从此就永远留在东部了。

我所面临的头一桩很现实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住处,不过,这时正值天气转温的季节,而我刚刚离开一个草坪宽阔、树木葱茏的地方,因此,当办公室里有一个年轻人建议我俩去近郊合租一所房子时,我顿时便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他找到的那所房子,是一个饱经风吹日晒的木板平房,租金为每月80 美元,然而在最后的那一刻,公司指派他去华盛顿工作了,于是,我只好独自一人搬到郊外的乡下去住了。我养了一条狗,至少也算养了它几天吧,直到它后来逃走了。我有一辆旧道奇车,还雇了一名芬兰籍的女佣,由她帮我整理床铺和做早饭,她一边在电磁灶上忙碌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芬兰人的一些至理名言。

头一两天很孤单,后来,有一天早上,有一个人,一个比我还要初来乍到的人,在路上拦住了我。

“请问,去西蛋村该怎么走?”他无助地问道。

我告诉了他。等我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不再感到形影相吊了。我成了一名向导、一名开拓者、一名原住居民了。他无意中授予了我在这一带的荣誉市民权。

于是,伴随着明媚的阳光,伴随着树木突然间长出的新叶——犹如电影里变化神速的情景一样——我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信念,觉得人生随着这个夏季的来临,又重新开始了。

有那么多东西要读,这是一点,还有那么多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东西要从那富有朝气、令人耳目一新的氛围中去汲取。我买了十多本有关金融、信贷、证券投资方面的书籍,这些套红烫金的书籍都一本本立在我的书架上呢,如同造币厂新出的钱币一样,在等待着我去揭示唯有弥达斯a、摩根b、梅塞纳斯c才知道的那些闪光的秘诀。除此之外,我还雄心勃勃地想读许多其他方面的书籍。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舞文弄墨——有一年,我为《耶鲁新闻》撰写了一系列非常庄重而又平淡无奇的社论——而现在呢,我打算把诸如此类的事情重新再纳入到我的生活中来,再次成为那种知识面广而不深的专家,成为“无所不知”的通才。这并不只是一句精辟的隽语——不管怎么说,倘若单单只从一个窗口来观察,人生毕竟要成功得多。

纯粹是出于机缘,我居然在北美洲最光怪陆离的一个社区里租下了一所房子。它就坐落在那个细细长长、形状怪异的小岛上,岛的正东面便是纽约,除了其他自然奇观之外,这里还有两处非常罕见、浑然天成的景致。距离纽约市20 英里处有一对蔚为壮观的鸡蛋形半岛,外形轮廓一模一样,彼此隔着一条清水湾相望,突兀地矗立在西半球最具本土特色的那片咸涩的海水中,也就是长岛海峡那一大片潮湿的打谷场般的水域。它们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椭圆形——好比哥伦布故事中的那枚鸡蛋一样,它们与陆地相触及的那一端都被碾压得呈扁平状——不过,它们在外观上的相似性,对于从头顶飞过的那些海鸥来说,一定是它们对这个世界永远也混淆不清的根源。对于没有翅膀的人类来说,一个更加引人瞩目的现象却是,除了形状和大小之外,这两个地方在每一个具体细节上都毫无相似之处。

我住在西蛋,这个地方——唉,是这两者中不那么时髦的一个去处,尽管这是一句非常浅薄的附加语,并不足以形容这二者之间所形成的那种离奇古怪而且也很不吉祥的对比反差。我的房子位于这枚鸡蛋的最顶端,离长岛海峡仅仅只有50 码,而且还挤在两幢豪宅中间,那两幢豪宅每个季度的租金要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美金呢。我右边的那幢,无论按什么标准来衡量,都算得上一座美轮美奂的宅邸——它简直就是诺曼底某个市政府大厦的翻版,它的侧面有一座塔楼,是崭新的样式,覆盖着稀稀疏疏的一层原生态的常春藤,还有一座大理石砌就的游泳池,以及40 多英亩的草坪和花园。这就是盖茨比的公馆。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位姓盖茨比的绅士居住的公馆,因为我暂且还不认识盖茨比先生。我自己的房子看上去实在太不顺眼,幸好那只是一个很不顺眼的小不点儿,也不大被人注意,所以,我才有缘欣赏到一片海景,欣赏到我邻居家的草坪的一部分,而且还能聊以自慰地与百万富翁为邻——所有这一切,每月只需要付80 美元。

在那条清水湾的对岸,时髦的东蛋那一幢幢洁白的豪宅在水边熠熠生辉,这年夏天的故事,是从我驱车到那边去参加汤姆•布坎南夫妇家的晚宴那天晚上才真正开始的。黛西是我的远房表妹,而汤姆则是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况且在那场战争刚刚结束之际,我还在芝加哥跟他们在一起玩过两天。

她丈夫,除了具有形形色色的体育运动方面的技能和才艺之外,曾经还是纽黑文橄榄球史上最具实力的边锋之一呢——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一个风靡全国的人物了,这些人21 岁就在有限的范围内取得了如此抢眼的卓越成就,弄得后来的一切都不免有虎头蛇尾的味道。他家非常富裕——甚至还在念大学的时候,他那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的行为就该受到严厉谴责——但是,他现在已经离开芝加哥到东部来了,搬家时的那种排场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比方说,他居然从森林湖a那边运来了整整一批专门用来打马球的矮种马。在我自己这一代人里,竟然有人阔绰到能够干出这种事,真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他们为什么到东部来,我至今也不得而知。他们在法国待了一年,却并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后来还是在很不安分地东漂西荡,反正所到之处都有人打马球,而且都是有钱人聚集的地方。这次是一劳永逸的搬家了,黛西在电话里说,可是我不相信她这话——我虽然看不透黛西的心思,但我能感觉到,汤姆会永远像这样漂荡下去的,带着些许的怅惘,去追寻某一场结局已不可改变的橄榄球赛所造成的那种舞台剧般的骚乱场面。

于是就有了本故事的由来,在一个暖风习习的午后,我驱车到东蛋去看望我几乎压根儿就不了解的两个老朋友。他们的房子甚至比我所预想的还要别致,那是一幢色调明快、红白相间、具有乔治王殖民时期建筑风格的豪华宅邸,正好俯瞰着那片海湾。草坪从那片海滩开始,一直延伸到别墅的正门前,足足有四分之一英里长,一路跨过日晷、砖石铺就的步道,以及姹紫嫣红的花园——最后到达屋前时,仿佛借助着它一路奔来的那股冲劲儿似的,竟径直爬上了墙头,化成了翠嫩的藤蔓。房屋的正面是一长溜错落有致的法式落地窗,此时在金色晚霞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窗户全都大开着,迎接这暖风习习的午后,只见汤姆•布坎南穿着一身骑马装,正两腿叉开站在屋前的门廊上。

他的模样与他在纽黑文的那些岁月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如今,他已是一个30 来岁的男子汉,体格健壮,稻草色的头发,一张抿得紧紧的嘴,再加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派头。一双炯炯有神、傲气十足的眼睛构成了他脸上最为显著的特征,这使得他的形象总显得有些盛气凌人。甚至连阴柔、华美的骑马装,也掩藏不住这副身躯强大威猛的力量——他好像是先把两腿塞进那双锃亮的马靴里,然后才费劲地扣紧上面的花边系带的,只要他的肩膀在那件薄薄的外套里扭动一下,你就能看见大块的肌肉在上下蠕动。这是一副堪与大力士相媲美的身躯——是一副冷酷的身躯。

他说话的声音,一副粗犷嘶哑派男高音的嗓音,又给人平添了几分他性情暴戾的印象。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颐指气使、不屑一顾的腔调,即使面对他所喜欢的人也一样——当年在纽黑文时,就有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

“喂,别以为我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就是一锤定音、不可更改的,”他好像老是喜欢这样说,“仅仅因为我体格比你强壮,比你更有男子汉气概。”我们曾经在同一个高年级学生社团里共事过。由于那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走得这么近,我总有这样一种印象:他对我还是称赞有加的,也希望我能喜欢他。在我面前,他当然也是带着那粗野、蛮横、忧思忡忡的表情的。

 

我们站在洒满阳光的门廊上聊了几分钟。“我总算在这儿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他说,眼睛一刻不停地在瞄来瞄去。

他一把拽住我的一只胳膊,拉得我转过身去,然后挥动他那只宽阔的手掌,指点着前方的景色。他那一挥之下,涵盖了一大片低洼的意大利式花园、面积足足有半英亩的沁人心脾的玫瑰花圃,以及一艘艇艏微微翘起的汽艇,只见那艘汽艇正在近海处迎着海潮劈波斩浪。

“这地方从前属于石油大王德梅因。”他又把我拉得转过身来,动作还算客气,却也不容分说,“我们进屋去吧。”

我们顺着一条高大的拱廊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玫瑰色的屋子,屋子的两端都精巧地镶嵌着法式落地玻璃窗。窗户全都半开着,在屋外鲜嫩的绿草地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洁白耀眼,那片草地仿佛要一路长到屋里来似的。一阵微风吹过室内,把窗帘吹拂得此起彼落,如同一面面灰白色的旗帜在迎风招展,漫卷着飞向天花板上那犹如撒满糖霜的结婚蛋糕似的装饰图案——随后又如涟漪般轻轻拂过酒红色的地毯,留下了一片幽影,犹如微风吹过海面一样。

屋子里唯一岿然不动的物体就是那张庞大的长沙发,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年轻女子活像浮在一个被固定住的气球上一样。她俩都是一身洁白的衣裙,衣裙时而像涟漪、时而像羽翼一样飘忽不定地闪动着,好像她们是乘着气球绕着房子飞行了一圈之后,刚刚被风儿刮回来的一样。我肯定愣愣地站了好大一会儿,听着窗帘的噼啪声和墙上一幅画的嘎吱声。忽听耳边砰然一声响,原来是汤姆•布坎南关上了后面的窗户,满屋的风这才渐渐平息下来,窗帘、地毯,以及那两个年轻女子也像气球一样慢慢地落到了地面上。

那两位女子中,年纪较轻的那一位我还很面生。她在长沙发的一头平躺着,身子动也不动,下巴颏儿微微抬着,仿佛她下巴颏儿上在顶着一样什么东西,唯恐失去平衡很可能就要掉下来似的。纵然她已经从眼角瞥见了我,却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来——其实我倒是吃了一惊,忍不住想轻声向她道个歉,因为是我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惊扰了她。

另外那个姑娘是黛西,她似乎想站起身来——却只是稍稍欠了欠身子,装着一脸诚恳的样子——接着便哈哈一笑,滑稽、妩媚地轻轻一笑,于是我也呵呵一笑,随即便迈步朝屋子里走来。

“我开心得要瘫……瘫掉啦。”

她又笑了起来,好像她说了句什么妙趣横生的话似的,接着就拉着我的手不放了,仰起脸来端详着我的脸,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世上只有我才是她最想见到的人。这是她特有的一种说话方式。她悄悄向我透了个口风,说那个正在玩平衡的姑娘姓贝克。(黛西喜欢轻声细气地说话,目的只是为了让人家好来贴近她,这一点我早有耳闻。这种无端的指责,丝毫无损于她说话时的魅力。)

不管怎么说,贝克小姐的嘴唇总算翕动了一下,她用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朝我点了点头,随即又赶紧偏过头去——她力图保持住平衡的那个物件明显晃动了一下,似乎吓得她打了个激灵。道歉的话不由自主地又涌到了我的嘴边。这种完全沉浸在自我满足中的几乎任何演出形式都会使我目瞪口呆、由衷地赞叹。

我回过头去朝我表妹看了看,她马上用她那悄声细语、令人怦然心动的嗓音向我发问起来。这是一种特有的让人情不自禁地要去侧耳倾听的声音,仿佛每一句话都是一组永远不会再次演奏的音符一样。她的脸庞楚楚动人,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有神采奕奕的笑靥、神采奕奕的眼神,还有一张神采奕奕、充满激情的嘴——她说话的声音里更含有一种激动人心的特质,凡是为她倾倒过的男人都会难以忘怀:有一种悦耳动听、能让人无法自制的冲动,那一声耳鬓厮磨般的“你听人家说嘛”,有一种话里有话的暗示,说她就在不久前刚做过一些无比快乐、令人兴奋的事情,还有好多无比快乐、令人兴奋的事情正在酝酿之中,接下来就会发生。

我告诉了她我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我来东部的途中曾在芝加哥停留过一天,有十多个人托我向她转达他们对她的爱意呢。“他们想念我吗?”她喜不自胜地喊道。

“整个城市一片萧瑟。所有的汽车都把左后轮漆成了黑色,当成送葬用的花圈了,北岸一带整夜哀号声不绝于耳。”“多壮观的场面啊!我们回去吧,汤姆,明天就走!”随后,她又

毫不相干地加了一句,“你该看看我们的孩子。”“我真想去看看呢。”“她睡了。她已经3 岁啦。你还没见过她吧?”“从来没见过。”“好吧,你该见见她。她是——”

汤姆•布坎南本来一直在房间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这时猛然停了下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在做什么工作,尼克?”“我在做证券生意。”“在跟什么人做?”

我告诉了他。“从没听说过这些人。”他言之凿凿地说。这话让我感到有些恼火。“你会听到的,”我没好气地回答说,“要是你在东部待下去,你会听到的。”

“哦,我会在东部待下去的,用不着你来操心。”他说着,朝黛西瞥了一眼,又回过头来朝我看了看,仿佛在提防着还会有别的什么名堂,“我要是再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住,我就是一个该死的大傻瓜。”

就在这时,贝克小姐开口说了一声:“绝对没错!”这话来得太突然,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这是我进屋以来她陡然冒出的第一句话。很显然,这句话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因此,她的吃惊程度丝毫也不亚于我,因为她惊讶得嘴也合不拢了。随后,在做了一连串敏捷、灵巧的动作之后,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屋子里了。

“我全身都僵得不会动弹了,”她诉苦似的说,“我在这张沙发上究竟躺了多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别盯着我看呀,”黛西反唇相讥,“我一下午都在动员你去纽约呢。”“谢谢你的好意,”贝克小姐冲着刚从配膳室送来的那四杯鸡尾酒说,“我正在进行绝对严格的训练呢。”她的男主人满腹狐疑地朝她看了看。“真有你的!”他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仿佛那是残留在杯底的最后一滴酒似的,“我真不明白你究竟能干成什么事情。”

我看了看贝克小姐,心中不免有些纳闷,不知她“能干成”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事情。我满心欢喜地打量着她。她是个身段苗条、乳房很小的姑娘,由于她正昂首挺胸地站立着,便越发突出了她那英姿飒爽的挺拔身材,俨然像个年轻的军校学员。她那双灰色的、被太阳照得眯缝起来的眼眸也在看着我,一张苍白、妩媚、愤愤不平的脸上流露出彬彬有礼、同样也很好奇的神情。这时,我才忽然想起,我曾经见过她,不是见过她的照片,就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你住在西蛋吧,”她一脸不屑地说,“那边有我认识的人。”

“我一个也不认识——”“你肯定认识盖茨比。”

“盖茨比?”黛西问道,“哪个盖茨比?”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说他是我的邻居,有人就宣布该吃晚饭了。汤姆•布坎南不由分说地把他那只强壮有力的胳膊横插在我的胳膊下,强行把我推出了房间,仿佛他是在把一枚棋子从一个方格推向另一个方格似的。

两个年轻女人把手若即若离地搭在对方的腰肢上,体态轻盈、柔若无骨地走在我们前面,来到屋外一个玫瑰色的阳台上,阳台很开阔,正对着夕阳,阳台的餐桌上点着四支蜡烛,烛光在渐渐平息的风中摇曳着。

“为什么要点蜡烛呢?”黛西皱着眉头、大为不满地问道。她用手指把四支蜡烛都弹灭了,“再过两个星期就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啦。”她容光焕发地望着大家,“你们会不会老是盼着一年中白天最长的这一天,到头来却又白白错过了这个时光呢?我就老是在盼着这一天,结果还是白白错过了。”

“我们应该有个什么安排才对。”贝克小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仿佛她要上床睡觉似的。“行啊,”黛西说,“我们该做个什么样的安排呢?”她求助似的转身望着我,“人们通常会做出什么样的安排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她两眼露出畏惧的神色,盯着她那根小手指。“瞧!”她满腹怨言地说,“我把小手指弄伤了。”大伙儿都望着她那根小手指——指关节已经有些青紫了。

“都怪你,汤姆,”她怪罪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偏要这样干。这就是我的下场,嫁给了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男人,一个块头大得不得了的笨头笨脑的家伙——”

“我讨厌‘笨头笨脑’这个字眼,”汤姆气急败坏地抗议说,“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行。”

“笨头笨脑。”黛西不依不饶地说。

有时候,她和贝克小姐同时说话,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唐突,她们偶尔也善意地取笑一下对方,那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绝对算不上喋喋不休的唠叨,话也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她们洁白的衣裙和没有任何杂念的、超然的眼神一样。她们在场——以及她们不加反对地容忍汤姆和我,只不过是客客气气、和颜悦色地做做样子罢了,目的是为了让客人感到欢乐,或者让自己得到欢乐。她们知道,这顿晚饭要不了多久就结束了,再过一会儿,这一晚也就过去了,随随便便就收场了。这种情形和西部截然不同,在那边举办晚宴的时候,总是一个阶段紧接着另一个阶段,直到晚宴结束,让人总是有所期待而又不断地感到失望,要不就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结束时刻的来临。

[责任编辑:贾丕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