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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战:地沟油大案的火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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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舌战

作者:胡保凯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5月

内容简介:

从销售地沟油到窜改食品日期,从酒店回扣到药品提成……一桩桩离奇的案件摆在执法人员李作为面前。怎奈上司严先锋滥用职权,威逼李作为查出幕后黑手。李作为对此从盲从到困惑,最后滑向了与女硕士丁媛媛的感情边缘。

送宝马拿地皮、性贿赂卖假货,随着调查深入,黑幕也一一揭开:原来是执法精英之间的火并。就在最后关头,一场地沟油大案悄然而至。这时李作为突然发现:丁媛媛其实是利用他达到一项目的。而在这位红粉佳人的背后,又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

作者简介:

胡保凯,山东青岛人。著有长篇小说三部曲:《卧底》《舌战》《鬼雾》。《舌战》是其中的第二部,自2008年开始动笔,历时四年完成。另创作有长篇小说《股侠》等。

【正文连载】

第一卷 美女野兽

引 子

2011年。

峻岭县城,就跟大多数北方的县城一样,是比较发烧的地儿。这又是个夏天,放眼望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帅哥靓妹,卿卿我我,也有抱着的、搂腰的,都趁周六周日这两天逛街购物。女孩子穿的是最时兴的短裤衩,绷得屁股紧紧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美臀,还有美腿。美臀五颜六色,美腿式样统一。但无论雪白还是黑亮,高挑还是短粗,无论肥健还是纤瘦,总能吸引男人不自主的目光。这也成为堵车和追尾的原因之一。公交车有破得不像样儿的,也有刚更新了的,很显眼儿。可是不管到哪里,只要一进站,一群人呼啦就围上去:抢座!街头已是挂了肯德基的老人头招牌,进进出出的也是年轻族:90后。服装店里蹦着狂热的迪斯科音乐。还有路边摩的,连同夏利出租车一起,造成了交通的非凡拥堵。再就是挖管道的、施工的,搞得尘土飞扬。空气里有一股土腥子味儿。

不难看出,这座县城还处于初级阶段,人们还是习惯于乱七八糟。可她带着点儿欣欣向荣,人气旺盛。因为峻岭县是崇山市所有的县里头离市区最近的,经济上是大哥大,而县城又近水楼台,所以,这儿既属郊区,也算市内。

在峻岭宾馆的一间总统套房里,卧室床前的圈椅带着棕红色的斑点豹纹,一个女人这时正坐在圈椅里打电话。她面前的床头柜上摆了一台白色的苹果手提电脑,边上是一个透明的塑料桶。

“哦,筐老板,你好啊!”她说。

这女人穿了件粉红色的真丝睡衣,好像是刚起床,一头黄棕色的迷人波浪,自然顺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脖颈,又若隐若现,能看清下头的肌肤似雪。睡衣也松松垮垮,袒露出凝脂般的香肩和些许美背。在右边的肩胛位置,刺了一只青色的蝴蝶。

“哦,”她又说,像是谈一笔生意:“啊,一会儿我朋友就过去啦!他会和你谈啦!请你一定要照顾一下噢,长期合作嘛!”

里面的男人在调侃,估计还有调戏。不过看她那样子是在哄他。“哦,见面会很快啦!”“肯定要见啊,合作这么长时间了呀!”“噢,你要想我你就想着好啦!当然我也想你噢!”

电话那头看来很想把生意变成煲电话粥,调戏也变成了调情。看得出她很烦,不过还是哄骗着,就好像不敢得罪对方似的。很快她就说服了那男人。她挂了电话。

她想了想,又拿起了另外一部诺基亚手机。

“桑田工商所吗?”她右手摩挲着床头柜上的塑料桶说。她手指甲的指甲油是紫色的,很艳丽,又说,“我要举报一件事情!一个窝点……”

 

第1章 发现地沟油的桶!

一辆红色夏利出租停到了路边,下来一个年轻人,他穿了个黑短袖,下身是一条灰布牛仔。然后又下来一个,是个老头,跟在他后头。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朝路边的市场走去。

市场边儿上一条小道,两侧一溜儿摆地摊儿的。这一老一少往里走着,走进去二三十米就停了下来。年轻人看了边上一眼,里面也有一条纵深的巷子,两侧排列着足疗店、钟点房。不过稀稀拉拉,没外头繁华,挺安静的。

“估摸着就这儿!”年轻人看着老头,嗓音压得很低说。

“进去看看!”老头也轻声说。

年轻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短信,两人对视了一眼,又朝巷子深处走去。

两边是商铺,挂着各式招牌。这爷俩走得很慢,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看,像是找什么东西。他们的眼神很不一样,就像猎人的眼光,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快走到头了,才在一个写着“包装材料”的门口前停了下来。

这铺子一看就知道是经过改造的,能看出大门原先是窗户,挖窗的痕迹都很明显。门是卷帘门,铝合金那种。还有茶色玻璃,从外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让人奇怪的是,这店没招牌,也就门口左上角斜钉着个木牌,红字写着“包装材料”和手机号。牌儿不大,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住户。

“就这儿!”年轻人拿出一张名片看了看说。

老头没说话。年轻人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又看了看四周,不远处一条巷子,能通到外头马路上。再就是一大堆建筑垃圾,因为再远点儿是处工地,正盖楼呢。

“进去吧,按计划行事!别多说话!”老头说。

“嗯!”年轻人掐灭了烟。

两人敲了敲门,只听里面应了一声“进来”,接着就听见拖鞋的“嚓嚓”声,一个矮胖子走过来开了门。这人皮肤有些黑,眼窝深陷,嘴唇厚厚的,一看就是个南方人。

“找谁?”南方人问。

“找筐老板啦,刚才打过电话啦!”年轻人晃了晃手中名片,模仿着南方人口音说。

“噢,我就是呀!你们是要……”

“要点儿塑料桶啦!你这里……”

“哦,有的啦!”

这位被称作筐老板的脸上马上绽放出笑,赶紧把两人请了进去。

进屋一瞧,哎哟,这什么破地儿啊?!只见里面是整一间大房子,实际是客厅跟卧室连在了一起,左卧室右客厅。咱进来这门儿是开在了客厅上。进屋首先能看见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切开的半个西瓜,早已掏空,苍蝇们正趁这当儿嗡嗡乱叫,吃自助餐呢。几把椅子是茶几的伴娘。椅子后头,也正是两名不速之客进屋后最先留意的,是贴墙摞起来的一堆麻袋,里面装的是塑料桶。

再往左看,就是卧室位置,也有一堵麻袋墙,能看出里头装的也是塑料桶。整个房间都叫塑料桶包围了。

三人坐下,筐老板像变成了男仆,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年轻人和老头接了烟,筐老板给点上火。老头打量了一眼屋里摆设,朝筐老板笑了笑,筐老板也急忙赔笑。

“筐老板,”年轻人开口说道,“你这里都有什么桶呀?”

“什么桶都有哦,一点八升的,还有矿泉水瓶那样的,五升的,都可以噢!你是想要……”

“一点八和五升的,不过这价儿……”年轻人盯得筐老板有些发毛。

双方开始砍价,来回拉锯。筐老板看来是很想拉住这个主顾,很快便谈成了,生意成交:五升的来一百,另加两百一点八升的,现金交易,马上点票子。南方人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交易成功,钱也数完。年轻人又打电话,看来是叫车过来拉货。电话那头的人说还要等一会儿。老头和筐老板就又聊了起来,无非是行情、市场。那年轻人似乎心不在焉,掏出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摆弄着,像是发短信,一边低头偷偷地笑。南方人也没在意。

年轻人果然发了条短信:“发现地沟油的桶!”

“货都存这儿啊?”老头问筐老板。

“哦,是啊。一般都是长期的主顾,直接打过电话来,说好了什么样子的桶。然后工厂那边做好了,直接发过去就可以呀!”

“不用仓库?”

“仓库当然不要啦!”

筐老板看着老头,表情略显紧张,给他的感觉老头是要从他的嘴里掏出来仓库似的。

“你放心、放心!”

老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说着“放心”,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他转过脸去,自顾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筐老板随即起身,把钱收回到麻袋墙里。

就在这时,外头马路上,一辆喷着“工商行政管理”字儿的捷达车“嚓”的一声停到了路边。车门打开,四名工商人员冲下车来,一下出现在房间里,南方人顿时目瞪口呆!

说到这里,不难搞明白,这是个违法窝点,被工商部门端了!

马上,检查开始,卧室里翻了个遍,麻袋也拖出来。记着流水账的破本子,还有麻袋里抽出来的塑料桶,都摆到了茶几上。

“来这儿多长时间啦?”

为首的一名工商人员坐到了中间椅子上,一边看着缴获的塑料桶,一边盘问,神色严厉。这人个子不高,看脸面也就四十出头。不过头发斑白,两条乌黑的宽眉毛就像两把刷子一样粘在了前额上。面部肌肉缺乏弹性,就像《变形金刚》里机器人的脸。面颊两侧至下巴这块儿,胡子因为刮得光,皮肤呈铁青色,这加剧了表情的严肃性,叫人难以接近。再看眼睛,他一双眸子透着一股逼视的光芒,能把人看穿、看透,能洞察人心,又带着一股权势人物的傲气。而别人看他,眼睛似乎有几层瞳孔,叫人看不透、捉摸不定。他上身穿了一件浅蓝色短袖,下身是深蓝色裤子,一身制服干净利落。这人是谁?他就是桑田工商所的所长严先锋。

“有三个月了吧。”筐老板慌忙答道。

严先锋朝筐老板身上瞅了瞅,没有接触对方讪笑的目光,不屑一顾。筐老板反而更加惶恐了。

“拿执照!”

“没、还没办!”

“怎么不办?”

“正准备办呀!前几天工商所的,也是你们人,姓什么、好像是姓张的师傅,通知我噢,叫我去办啦!后来因为租房合同没签好,他说叫我一个月办好就行噢!”

“拿合同我看!”

“书面合同没有噢,当初没有签的,口头约定呀,三个月一交房租啦!”

“这桶干吗的?”

筐老板吓得一哆嗦,脸唰地白了,说道:“就是、就是……装白酒呀!”

“白酒?”严先锋脸色一沉,“地沟油吧!?”

筐老板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出汗了!

“所长,就是装白酒呀!你知道的,附近小酒厂嘛,很多的啦!”

“刚才是谁给我打电话?”

“噢,是小欣,房东哥哥。他说跟你们很熟哦!”

“他干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噢,社会上混啦!”

“你告诉他,我不听威胁!他黑社会怎么啦?!我姓严的不吃这套!我告诉你:你这是无照!经销地沟油的桶,规模还这么大!”严先锋猛地一拍桌子,“这次必须重罚!”

“严所别生气呀!别生气!”

筐老板吓傻了,急忙赔礼道歉。严先锋绷着脸,一脸铁青。筐老板又偷偷瞅了严先锋一眼,忙不迭地掏出三星手机,跑外头打起电话来。

这时刚才那名年轻人走近严先锋,手里拿着一个黑腰包,用低低的声音说道:“严所,他这里桶倒是挺多。全搁这儿啦!刚才问他,他说没库……”

“不可能没库吧?”

“哦,想找出仓库要继续追踪。不过我看够呛!这家伙,估计干好几年了,看来老挪地方,打游击。他刚才说,一般是下订单,直接发客户。不过,他包里有两万块钱。”

“两万块钱?!”严先锋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说,“好,向华!这样吧,你先给拍照。一会儿那个房东的哥哥就来了,咱有点儿准备。黑社会,防着点儿。这小子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又是认识这个,又是认识那个。不好对付……”

“谁来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声断喝,一个瘦高个男人挺身走进来,颇有些来势汹汹。后面紧跟着筐老板。进来这人五十不到,皮肤黝黑,左腕上刺了个“忍”字,右腕上系了串儿橙色佛珠,黑短裤是“阿迪”,白短袖是“耐克”。再看脸,鼻梁高耸,脸形棱角分明,看来年轻时也属于帅哥级。不过这人似乎要把张扬进行到底,戴一副精致的金边墨镜,故意遮住了半个脸,进了门也不想摘下来,不让人瞧见似的。再往下看,他脖子上拴了一条粗大的金链子,面色潮红,上头血管紧绷,估计是中午喝了酒。

这副行头,还真有点儿黑社会味道。

 

第2章 真假“黑社会”

严先锋知道此人正是电话里放狠话的家伙,也明白这小子是在摆谱儿,于是故意摆出所长的架子,一言不发,理也不理。场面一下僵持起来。

“呵呵,严所,我以前就认识您。咱们曾经打过交道。刚才确实是冒犯啦,道歉道歉!都在道上混,怎么着也给弟兄们个面子呀?!呵呵,晚上一起吃个饭,啊?熟悉熟悉,怎么样?给个面子!呵!”墨镜男突然和气起来,还拱了拱手。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严先锋冷冷地说:“你不配合工作,叫我很为难啊!”

“嘿嘿,严所批评的是。其实都是自家人,先接个电话!”

墨镜男变得圆滑起来,边说边把拨通的诺基亚手机递了过去。

严先锋犹豫了一下,他在考虑接还是不接。但这一丝的停顿几乎不令人察觉。在场的,也只有眼前这个说情者才能隐隐感觉到。严先锋迅速接过手机,他听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耳熟。

“先锋,我是花建章!怎么个情况?”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中带着威严。

“哦,是这样……”严先锋应着,一边疾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很僻静的一处巷口才停下来。

“情况是这样,花局。”严先锋拿着手机说道,“查了个地沟油桶的窝点,无照经营仨月了,还是举报的。刚才检查,老板找了个黑社会威胁我,不叫查。弟兄们都气得够呛,得适当弄他一家伙呀!”

“地沟油桶?有证据?”花建章看来不信。

“噢,花局,是一些塑料的包装桶,老板说是盛白酒的,不过我看装油也行。这年头,地沟油嫌疑很大啊!”严先锋故意把“地沟油”仨字儿说得很重。

“谁查的?”

“向华。”

“噢,又是向华!好,能干!他和梁一孟搭档吧?”

“是的。”

“嗯,好!”花建章好像挺高兴,又说道,“是这样,刚才沧海村李书记打过电话来,说房东是他大侄子。嘿嘿,你知道,李隆吉是咱协会的副会长呀!也很支持工作。所以我考虑……”

“不过他这是地沟油桶。省局正在进行食品整治的‘舌剑’行动,这不太好吧?”严先锋打断道。

“查到地沟油了?”

“这个倒没有。”

“呵呵,先锋,你别忽悠我啦!人家就是盛白酒的,刚才电话里那个小欣也说了。‘舌剑’归‘舌剑’,咱执法可别指鹿为马哟!”

“呵呵,花局。没问题,听花局的,您说怎么办吧?”

严先锋一看计策被识破,赶紧转舵。其实他刚才就是故意把事儿夸张得很大,好叫花局感觉挺严重的。

“我看东西不扣也不行啊!”花建章说道,“你先给他讲讲法规,一定要说得越严重越好。务必要叫他明白:这事儿很大,处罚会很重。然后,该扣就扣点儿啰。不过,也别扣多啦,再影响到正常经营也不好。和谐执法和谐检查嘛!当然,一定要按原则办事。你看……”

严先锋明白:花建章是叫他扣几个塑料桶,大事化小。不过花建章说得圆滑,什么“一定要按原则办事”,实际是既想说情,又不欠情,不想把柄落自个儿手里,真是老谋深算哪。

严先锋听惯了这些话,他知道怎么应对。他略一思索,心里有了主意。

“行,没问题,我操作操作看吧!”

“那就谢谢先锋啰,回头我请客!呵呵!噢,对了,你说的这个黑社会其实不是什么黑社会。这人叫小欣,你也别和他计较。他以前在道上混,现在主要干正事,做生意了。呵呵,现在的黑社会,都漂白啦!”

“没问题,花局,绝对把您面子做足!您就放心吧,呵呵!”

挂了电话,严先锋这才匆匆回到屋里。进屋一瞧,陈向华正给小欣讲法规,小欣听得直点头,一见严先锋进来,急忙迎上去:“严所!”

严先锋和颜悦色地说道:“刚才我跟领导沟通了一下,基本定了个意见。不过,你一定要配合我工作呀!”

“那是、那是!”一看所长脸上有了太阳,小欣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这是乡下人的惯性。旁边筐老板也见风使舵地凑过来递烟。

严先锋一摆手,意思是不抽烟,一边招呼陈向华道:“刚才花局来电话,说是沧海村李书记的大侄子。要咱们在坚持原则的情况下,适当照顾照顾。这样呢,东西扣多了也不行,不扣呢,对举报人也不好交代。我考虑了一下,不妨这样:先把款子扣点儿吧。你们说呢?”

“可以!”陈向华会意,急忙附和地说。

“想怎么弄,严所?”小欣马上明白是要扣钱,也顾不得客套,急切地问。

“呵呵!”严先锋转头看了一眼小欣,笑了笑,没说话,把头又转了回去。

“严所,”小欣忙又上前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熟悉熟悉,我在火腿城都订好房间啦!”

“吃饭不急,以后再说。刚才花局来电话,说了这里头的关系。你放心,我和花局个人关系很好,你算找对人啦!我看这样吧:今天他就暂时不用停业啦,东西也不扣。不过……”严先锋朝小欣递了一个眼色,又看了一眼房间里,说,“得扣点儿钱啊!”

“谢谢严所,谢谢!钱扣多少?一千?”

“他这是地沟油桶!”

“怎么是地沟油桶?这明明是……”

“哼,桶干什么的?以为我不知道?!”

严先锋脸一沉,吓得筐老板又是一哆嗦。

“根据本子记录,他干一年多啦!为地沟油提供包装材料,五万就是犯罪!所以……他心里应该最清楚!”

“您说。”小欣声音低了下去。

“这样吧:先带走现场两万现金。你知道,要给举报人一个说法,不能扣得太少。东西都留下,就不扣啦,就按一般桶处理。还有仓库,我们也不去查啦!明白吗?”严先锋干脆利落地说。

“这?不能少扣点儿?”筐老板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仓库!我说仓库就不去啦!”

“我就没仓库!”

“呵呵,你觉着不租仓库可能吗?”

“这个……”

严先锋这是忽悠。他知道,南方人人生地不熟,给筐老板扣这么个屎盆子也得认,扣两万块绝对没问题。所以就拿大嘴巴压人。至于桶是不是盛地沟油,他也不知道。而就在这时,两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晃着膀子从外面走进来,身上刺龙画虎。

“欣哥,什么情况?要不弟兄们动手?”

“都给我出去!净他妈添乱!”小欣喊了一嗓子,两个打手乖乖离开了。

小欣又转向了严先锋,满脸堆笑地道歉道:“真是对不起了,严所!手下弟兄没见过领导,不懂规矩。晚上一起吃个饭,再泡个脚。有什么事儿,吃了饭再说。我这就给花局和李书记打电话。”

“我不是说了嘛!”严先锋不耐烦地答道,“吃饭的事儿过几天再说,现在正调查呢,不方便参加。今天先这样!明儿一早你和筐老板到所里走一趟。你没时间叫他自己去也行。没问题,放——心!”

严先锋边说边给小欣使眼色。小欣明白严先锋意思,可是又感觉一下子扣两万有点儿多。再一想花局都说了情,严先锋还能不照顾?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严先锋走近小欣,面带微笑,声音更加柔和了,说道:“到时候根据情况,再……啊!”

后头话没说出来,但小欣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

“配合着点儿!妈的,这是地沟油桶!”小欣对筐老板喝道。

筐老板这时的脸色很为难,就怕到时候再肉包子打狗。可他又没有好办法,只好乖乖地把腰包拿给了严先锋。

“到时候再说!花局都说啦……”严先锋还是支支吾吾,给筐老板的意思是不方便说得太白,又叫筐老板明白,肯定会照顾到。

这时手机响了,一看又是花建章的,严先锋急忙抛开众人,走出房间。同时冲陈向华一招手,示意他跟过来。

严先锋急忙低声吩咐陈向华道:“向华,你赶紧把钱扣了!要不然再讲情就扣不成啦!点好数,开出收据,到时候改也麻烦!我先在电话里把讲情的拖住!”

“我明白!放心吧严所!”陈向华盯着严先锋的眼睛说。

花建章的手机挂了,严先锋又拨回去。电话里,花建章问能不能少扣点儿,严先锋说对方都答应了。花建章说小欣又来电话,还是少扣点儿吧。严先锋答应帮忙。挂了电话,严先锋回到屋里,陈向华那边钱已经点好了,当众开出收据。严先锋继续演双簧,给花建章打回电话,说都已经把钱扣了,收据也开好了,要不然写个报告,再改改收据上的数。花建章哭笑不得,只好说先这样吧,等等再说。严先锋松了一口气。

其实严先锋和花建章两人关系很一般。因为严先锋一直是一把手卢浩仁的红人,自然对副局长花建章就不怎么放眼里了。

这招叫将计就计。严先锋利用了花建章,也利用了小欣的这种心理。严先锋的目的达到了,然而也埋下了祸根。

扣押完毕,几个人出来。严先锋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什么?又是举报?!”

又来一个举报,我们且听下回分解。

 

第3章 罪人

一辆白色普桑车缓缓开进了桑田工商所的小院儿。车停稳了,只见车门“啪”地一下打开,一名汉子从里头跳出来。这人,粗线条一看,那就是八个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再看身上,他一身工商制服非常合体,肩膀稳稳托住了两个肩章。那肩章是靛蓝色,中间红盾熠熠发光,在浅蓝色的短袖映衬下,深浅搭配,“黑白”分明。这身装束,简直是英姿勃发、英姿飒爽、英气逼人。走两步,恰似天安门的国旗班战士。站稳了,就是西点军校的仪仗兵。

不过就那脸色不太正常,白得吓人,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他绕着车转了两圈儿,又弯腰仔细端详两侧涂的标志字。那几个字是“工商行政管理”。前面还有一红的盾牌,它是工商部门的标志。这人又用两手摸了摸字儿,感觉硬邦邦,凹凸感很明显。摸完了,他又看了看手掌心,看有没有掉油漆,一看没有,这才放心地朝工商所的小楼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猛地回过头来,盯着普桑车身,边走边看,好像不放心似的。

这是一辆工商执法车,普桑,最便宜的。不过喷了标志,感觉很庄重。远远瞧去,就像一辆警车停在那儿,就车顶少了俩警灯。再看前头那盾,叫太阳一照,闪闪发光,很显眼儿。

这人是李作为。

他的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双眼皮,眼睛细长,目光成熟坚定。眉毛也刚刚好,不粗,当然也不细,说刚刚好是恰如其分。如果粗一点,扫帚眉,就显得奸诈了。细了则缺乏刚毅。通过他的眉毛能看出这人既不奸诈而又刚毅十足。再看鼻梁,很高,很直。面目端正,是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很男人气。头发乌黑浓密。然而最最需要强调指出的还是,他的脸上写着正义。

这股子正义的气质,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岁月一笔一笔在他脸上描画出来的。或者,换个说法,就是天生的,那也对。因为那是天生的性格,天生的性格造就了后来一直坚持的这种正义感,虽然看来现在正义并不吃香。这种正义感,或者说真正秉公执法的气质,威严、公平、公正,能叫好人产生信赖、依靠、踏实的安全感,也令坏人畏惧,都应归功于多年的工作磨炼。多年的职业沉淀,在他脸上烙上了“正义”这俩字儿。

他的眼神又带着一股忧郁,仿佛不自信,又有什么心事似的。又似乎这周围的人和事儿给他带来了莫大压力,令他很不舒服,有点儿神经质。这从刚才的小动作能看出来。他那苍白而面无血色的脸也能表达出这一点。总之,如果读者在大街上第一次遇见这人,会有这么种印象:这人心理有问题。

李作为来桑田工商所报到有三天了。上班头一天,所长严先锋就把这辆普桑给了李作为,又特意安排修理厂把车重新喷了一遍漆。还叫他领着一名同事执法:就是办案、罚款,当福尔摩斯,他是负责人。这一弄,叫另一组办案的哥们儿陈向华跟梁一孟,眼热了不少,很吃味儿。李作为仿佛中了头彩一般,他也感觉自个儿一下蹿红了。李作为其实在修理厂那儿把车看了又看,确认没有一点儿毛病才拿的钥匙。为此还遭了老板娘的白眼儿轰炸。李作为明白,老板娘肯定心说:就这破普桑,捡破烂还得寻思寻思,这人简直仔细大劲儿啦!

其实李作为有他的想法,初来乍到,别叫人挑出毛病来。他感觉到了器重,也感到了嫉妒。

桑田工商所还是老样子:四层的小楼顶上高高矗立着六个大字:工商行政管理,也是经典的蓝色。中间一红盾,非常大、非常醒目,连上头铆钉花纹都瞧得清楚,中间是变形为图案的“工商”俩字儿。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李作为的心情不平静起来。他觉着这六个字儿,非常非常亲切,就像久别了的亲人站在那儿迎接他,要跟他说说话。他走近了,眼睛仔仔细细从这六个字儿还有那红盾上一一划过。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这小楼、这院子,还有墙上挂的这牌儿……

牌儿上写着:峻岭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桑田工商所。

他的眼角湿润了。他的心情一阵激动。

我又回来了!又回来了啊!

此情此景,李作为是感慨万千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个单位爱得深沉!

手机响了,李作为掏出一瞧,屏幕上跳着“严先锋办”四个字儿。他知道,这准是严先锋在办公室给他打电话,急忙紧赶两步,朝办公楼走去,一边迅速接起了电话。

“严所!”

“作为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咱们一起研究个案子。”严先锋在电话里轻轻地说。

“好,严所,我马上到!”

李作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确切说是跳,跳进了所长办公室。可不是吗?就是跳。严先锋招呼他坐到办公桌前椅子上。桌上放了一封蓝色EMS特快专递(上面画着刘翔,也在那儿跳)。

“什么情况,严所?”李作为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噢,情况是这样……”

严先锋坐在老板椅上,笑眯眯地应着,不过这笑容稍稍有些不太自然。两人目光一接触,李作为赶紧又低下了头,他觉着跟个罪人似的。

“有个举报,”严先锋把EMS推到李作为面前说,“作为,你先看看。这是个消费者投诉。投诉的火腿城大酒店,卖的果汁过期啦!消费者要求讨说法。你看,能不能……跑一趟?呵呵!”

严先锋还挺客气的。

“没问题!”李作为伸手就拿过快递,抽出举报信,看了起来。

原来是一封投诉信。说两天前,几个外地人到深圳路的火腿城大酒店吃饭,点了两桶桃汁饮料。结果一看保质期,过期啦,超了两天。消费者不满意,叫退货。服务员说才超了两天哪,没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说打开的不能退。结果双方吵吵起来。消费者当时没讨到说法,回去越想越气,就写了封举报信,寄过来了。

快递里还有一张餐费的发票复印件,盖着火腿城的戳儿。看来千真万确哩。

“要不,我这就看看去?”李作为抬起头来,目光里带着不确定。

“哦!”严先锋应了一声。

李作为更拿不定主意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好把自己的想法都交代了出来。

“这事儿看来就是挺急的。消费者都回了老家,还费这么大劲儿把发票寄过来,又写了举报信。这说明饭店把人家得罪得不轻啊!咱得赶紧行动。最起码叫饭店先给消费者打个电话,赔个礼、道个歉?”

“嗯!”严先锋又应了一句,突然皱起眉头,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想直说出来。他的表情是对李作为的回答不太满意。

“噢,作为,你是学法律的吧?”不知为何,严先锋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啊?是!”

“全日制本科?”

“是!”

“哪个学校?”

“人大的……北京的,人民大学!”

李作为回答着,有些吞吞吐吐,脸忽然红了,忙又低下了头。

“好!”

严先锋眼里射出一股兴奋,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对啦,作为,我问你一个问题:行政诉讼的期限一般多长时间啊?”

这个问题太专业了,当然也难不倒李作为。他答道:“提起诉讼的时间一般是三个月。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假冒的案子,提起诉讼的时间是十五、十五天!”

“也就说:罚单下达以后,经过了三个月,对方就不能打官司啰?”

“呃,是这样!”

“呵呵!”严先锋连眉毛都笑了起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睛还是眯眯着,说,“作为,我也不瞒你,咱所曾经罚过一起案子。对方当时说要打官司,现在都已经过去仨月啦,也没动静。估计也就那样啦!刚才我是借着这个事情,算是考考你的水平吧。哈哈!”

李作为的脸色突然一阵煞白!

他犯病了!

 

第4章 母与子

江北涂阿婆的早餐店,差不多开了有三十年了吧。这店不大,炸油条馅饼,位于江北这个欠发达地区的一个县级市里。这店靠近市场,不过位置上偏一些。前面的柏油路坑坑洼洼,路旁也没有人行道,就是土路。店面是一间平房,外头支着棚子。棚下有一座炸油条的高炉,用废油桶做的。炉上是一口黑锅。这锅,真叫黑,黑乎乎,黑又亮,黑得简直不能再黑啦!边上一女人,围着白大襟,正在那儿炸着油条。随着“刺啦”一声面团放进油里,不时蹿起一股股热气。炉子的另一头,桌子案板上,筐子里,已经摆满了一根根金黄的油条。

店后头是一户住宅,平房,中间一小院儿。大门看起来挺别扭,开在了院子西头。这院子不大,墙根儿乱七八糟堆着些塑料桶、面粉袋子什么的。后头三间卧室,是老板和工人们休息的地儿。

东头第一间卧室里,老板娘正给儿子添饭。

“再喝一碗吧?”老板娘说。

“三碗了,饱啦!”儿子答道。

母亲只好把饭勺放回到稀饭桶里。稀饭桶是很大一个不锈钢桶,早餐店常用的那种。

儿子目光突然一呆,举在半空的青瓷碗也停到了嘴边。他望着炕上,这是一座土炕,好多年了的,一直给保留下来,被子褥子打成了卷儿,堆在了一边。他是想起了什么。

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了进来,照在炕上躺着的一男一女身上,把两人都涂成了银白色。男的浑身赤裸着,女的穿了小衫儿和内裤,两人都睡不着。月光下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特别是女人的这双。她的眼睫毛也看得清清楚楚,又细又长,月光下她的脸蛋儿更加妩媚了。

“家里条件差,叫你受苦了!”男人说。

“没关系!”女人一笑,轻轻地答道。

“不过这才算是到家啦!”男人也一笑,一种幸福感顿时漾在了脸上,“嗯,到家了!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去你的!”女人也笑道。

他看着她,是在努力欣赏她的脸。她就让他看,很合作。他突然把手伸了过去,放在她的脸上,抚摸着。

他把脸又凑了过来……

他在她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黑暗中听见“吧嗒”一声。然后再往下,他又吻起了她的下巴、她的唇。她迎接着,一阵摩擦后他又往下。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猛地坐了起来。

“别吧?”她意识到了什么,很害羞,“别叫人听见!”

男的没说话,他也坐了起来。他先是听了一会儿,确认没吵醒别人,然后便开始欣赏她。她这时就像一座维纳斯像。他给她除下了小衫儿。慢慢地,他把脸贴到了她的胸前。

他吻她的手臂,很轻,很温柔,然后再顺着手臂往上,还是慢慢的。他转到了她的背面,他低下身子,吻她的腰、她的臀,然后再往上,顺着脊梁,继续轻柔地吻着。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肚脐上。

女人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子,她闭上了眼睛。

月光继续照在炕上,继续照在这双男女身上。不过这时他们都侧着卧了,脸对着脸,上下都接在了一起,就像一对粘在一起的油条。

男人一下一下地送着,每送一下女人就哼一下。她又是在强忍着,怕给人听见。男人也格外小心。邻屋传来男人们打鼾的声音,很响亮。在皎洁的月光下,在陈年的土炕上,他们这样偷偷摸摸,反而时间更长、更兴奋。他们沉浸在爱的欢愉中……

“成啊,”母亲这时看着儿子的脸说道,“这次你回去,想打个电话就打个电话,不用经常往家跑,省些钱。娘也放心。不过……”

儿子一怔,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娘,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

“唉,我知道。你也这么大了,快三十啦!不过,我就是、我就是担心你一件事呀!”

“娘,我都这么大了,还担心啥呀?”

“我担心你媳妇!”

为娘的这是数落孩子。说着就转过身去,翻了翻口袋,拿出一个很破的旧钱包。拉开钱包,她从里头取出了一沓钞票。

“成啊,”娘又说,“你回去后,别舍不得花钱。媳妇是大城市的,你拿这一千块钱,给她买件喜欢的衣服穿,啊?”

“还没结婚呢!别媳妇长媳妇短的,叫人家听了多不好?就是谈恋爱、女朋友!”儿子有些不高兴地纠正道。

“不都住一块儿了吗?”

“那也不算!”

“怎么不算?”

“哎呀,就不算!”

儿子说着,脸色突然一阵苍白。那神色,很凄惨,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他一下咬紧了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又强行憋住了。

“那你拿着!回去给她买点东西!”母亲把钱又硬往儿子兜里塞去,儿子急忙推开。两人推搡起来。

“行了,娘,我有钱,这钱你就留着自个儿用吧!”

“你这孩子!快拿着,别惹娘不高兴!”

两人又推搡了推搡,母亲还是把钱放进了儿子兜里。

“好好好,我拿着!”

母亲又帮儿子擦拭行李箱。儿子看着,脸色变得烦躁起来,因为抹布反而弄脏了本来干净的箱子。不过儿子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儿子脸上表情又变得十分肃穆。

趁母亲去院子的工夫,儿子迅速掏出钱,压在了炕上桌子腿下。

“我走啦!”儿子出了屋,母亲紧紧跟在了后面。走到院子中央,儿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来,“娘,以后油条铺就歇了吧!找家人家,转了。你就不用起早贪黑啦!”

“转了靠啥吃呀?”

“这些年也挣了钱。一个人,也够了……你要这么多钱干啥呀?”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啰唆!”母亲忽然生气了,很不耐烦儿子的说法。儿子看了一眼墙根儿下,那些桶油乎乎的,仿佛干了的大便粘在上头,里头的残油又像是尿。他看着这些桶,叹了口气。

他的眼圈儿瞬间红了。他急忙转过脸去,怕叫母亲看到。

母亲其实已经看到了,眼泪唰地就流出来,顺着粗糙的面颊淌下去。本来一张老脸就皱皱巴巴,一时间更老了。她老泪纵横!

她以为儿子舍不得走。

“成,快走吧!别晚了火车,回去了打电话啊……”

“娘,我……”

“好了,快走吧。娘放心,你都这么大了,还考上了博士,娘高兴!”

儿子急忙转过脸去,低下头,没说话。随即就像在心里下了巨大决心似的,他拎起行李箱,快步走出院子,再也没有回头。

母亲想出去再看看儿子,可是前头店里已经开始招呼她干活儿了。她犹豫了一下,便决定不出去,而是随着招呼声赶紧跑前头炸油条去了。

“怎么了?作为,有些不舒服?!”

“噢,没事!”

“要不要医院看看去?”

“不用!不要紧!”

李作为这时慢慢地恢复了。

严先锋疑惑地瞅着李作为。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大块头畏畏缩缩的,好像还不敢和他正视。他就很奇怪地看着李作为。可是他越发盯着,李作为就越发畏缩。严先锋很纳闷。

李作为猛地哆嗦了一下子。

严先锋明白了:在检察院待过的人,估计都有这样一种恐惧感吧。

李作为刚才大脑确实很乱。他的脑中一瞬间闪出了许多画面,脸上表情也变得十分痛苦。特别是他看见了严先锋制服上的肩章、领花、盾牌,这叫他想起了检察院法警。他急忙把目光避开,脸上肌肉一阵痉挛。

严先锋脸色有些木然,是一种掩饰的表情。他不想叫李作为感觉到,掩饰的是歧视。但他还是走过桌子,走过来,走到李作为身边,拍了拍他胳膊,但没说话。

这是安慰!李作为感激地看了严先锋一眼。

“作为啊,”严先锋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语重心长,“咱说实话,以前你……有过这一出。现在平安回来啦!不过,全局人都盯着你、看着你啊!怎么办?”

严先锋一双眼睛注视着李作为,李作为的眼神一阵慌乱。严先锋突然高声说道:“就只能靠干啊!”

李作为一动不动地听着。

“你只有干,”严先锋又说道,脸上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才能树起威信来;只有干,才能在全局树起形象来。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只能靠干啊!!”

这是鼓励我,给我打气儿!李作为心里说。

李作为很感激。可是这话也有副作用,就是叫他的心情又灰暗了些。

“哦,作为,这里还有一封举报信。”

“啊,噢,什么情况?我看看!”

李作为急忙抬起头来,他这时的头等大事是报恩。他觉得此时哪怕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严先锋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回到老板桌里,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个信封。

“先看看!举报商业贿赂的!”

李作为急忙接过信封,抽出举报信看了起来。

这又是一封举报信。举报一个叫锦绣前程的旅行社,介绍饭店宾馆收取好处费。

“这是回扣!”李作为拿信的手颤抖着,心里一震。“严所,这恐怕是个大案!对,肯定很大!什么时间查?”

严先锋微笑着从他手里抽回了举报信。

他转身走向老板桌,一边在思考着什么。很快,他心里就有了答案。他把举报信放回到抽屉里,脸上露出一阵得意的笑容。

“这个商业贿赂的嘛,不急。先查饭店这个!”

严先锋把刚才那封EMS里的举报信拿到面前,伸手拿铅笔在纸上写下了“火腿城”三个字。

“作为,先去查查这个,火腿城的。记住啦:咱们是去检查,不单纯是去处理纠纷!”

“您的意思是?”

“我们的目标,”严先锋高声说道,“当然是给饭店送酒水的供货商啦!你去了以后,先把纠纷处理好啰。然后,借着这个机会,重点检查一下供货商,看有没有执照。如果没有……”

严先锋手拿铅笔又在纸上写下了“供货商”仨字儿。

“那就是无照经营,就是个案件!明白吗?”

“明白!”

严先锋又转过脸去,脸上笑容不太自然,口气里自我解嘲似的,说:“唉,这年头,举报真是越来越多啦!不过,正好咱们任务……”

李作为这时完全明白,他完全领会了严先锋的意图。他知道,此行目的就是找出线索,然后接下来展开调查。然而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服从。

“好,我什么时间去?”

严先锋又笑了笑,拍了拍李作为胳膊,说道:“后天吧。不过,明天,你先参加一个听证会。”

 

第5章 心理阴影

李作为知道,工商局的听证会一年碰不上几回,这是个学习机会,目的是叫办案人员提高水平,把案子办得越利索越好,尽可能减少麻烦。但是换个角度讲,这参加听证的,可都是些“白骨精”啊!执法的精英,工商之骨干。一般只有科所长才能参加。这可是一项殊荣。

李作为当然受宠若惊了。他明白,这是给自己树形象,是在全局人面前推销自己,是给领导们抹眼药。你们且看:李作为不是给检察院抓了吗?现在呢,参加听证会!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李作为行!说明李作为有能力有魄力有信心把执法扛起来!

当然,这也说明严先锋有慧眼,敢大胆起用人才。

也就说,李作为现在是直接混到“白骨精”这份儿上啦!能不感激严先锋吗?!

再说说听证。工商局的听证,就相当于法庭审判!

法制科显然对听证抱了很大成见。因为这听证会可是由法制科来组织呀!这无疑增加了工作量。更重要的,听证能否顺利进行?能否百分之百地符合程序?别叫人再挑出听证会什么毛病来呀!这的确叫法制科长张少军很头痛。

张少军为这事儿还半开玩笑地发了一通牢骚。

“唉,严所,您就不能调查的时候,和这个企业谈拢了?怎么搞到听证份儿上啦?”

“嗐,企业太抠门儿!弄了个假验资报告,骗取登记。这么严重,又是搞房产的,罚它个三十万,也不多嘛!估计是嫌高了,想通过听证降一点儿。搅和呗!”

“就是呀!我查了案卷,欺诈手段骗取执照,这类的违法性质恶劣。证据又这么充分,还申请听证,这不找死吗?!”

“呵呵,这就对啦!它既然申请听证,正好有了由头。等听证会一过,再给它下份五十万的罚单,看它怎么办!”

“严所的力度就是大啊!不过严所,您现在是调所里了。我可要给这个案子擦屁股喽!唉,工作难干呀!”

张少军这么说是挖苦严先锋:你看,都是你整的,罚款给力了,可听证了不是?还得我忙活!

张少军是想把严先锋拖进这案子。万一听证演砸了,领导追究起来,不还多一个垫背的不是?说实话,他心里是没底!

“理解理解!我在局里不听证,跑所里了突然要听证,是挺烦人的。”严先锋赔着笑说。

原来这案子还是严先锋在局里当科长时办的。不过,案子没完,严先锋就调所里当所长了,案子交给了经检科。自然,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卢浩仁对这次听证也挺担心的,专门把张少军叫过来一趟,摸摸张少军的牌。卢浩仁心里有点儿疙疙瘩瘩的,觉也没睡好。不用说,都是听证闹的。

卢浩仁今年四十六岁,当局长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此人颇具官相,五官端正,双目有神,微笑也常挂在嘴边。这是局长区别于所长之特征。他平常很少穿制服,这一点又使他跟副局长们区别开。还有就是他爱深藏不露,说话也总是极有分寸。

“少军,说说,对这次听证,你有没有想法呀?”

“这个……”张少军心里一阵嘀咕,不过马上镇静下来。好在路上他就想到肯定会遭遇局长提问,于是赶紧打了个腹稿,正好派上用场。当然,还是免不了紧张。

“呵呵,”张少军笑着答道,“局长您放心,我到法制科虽然时间不长。不过这个案子,我感觉问题不大。因为它的事实太简单啦!很清楚。就是个假报告,不复杂。您就放心吧!”

张少军以前是人事科的科长,专门管考勤,再就是搞搞宣传。除了算工资就是写新闻,到法制科干科长才半年多点儿。

“不过,”卢浩仁有些怀疑地说,“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对方抓住证据什么的,再推翻咱们处罚决定怎么办?”

“卢局长,这案子,首先是事实,再清楚不过啦!假报告骗执照!呵呵!再就是证据,很充分!这个公司成立的时候,给咱弄了份假的验资报告,造假!这可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哪!对于这个问题,会计师那边都已经出具证明了,翻不了案的!”

“嗯,好!”卢浩仁赞成地点点头。给张少军的感觉是,他是特意出了这么个题目考验属下。当然,对于属下的回答,领导是很满意喽,张少军想。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程序问题啊!”卢浩仁脸色一变,他从底下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小药瓶花花绿绿、花枝招展、花里胡哨,周身密密麻麻印满了字儿,除了中文还有英文。张少军根本没见过,正想开开眼。只见卢浩仁从里头倒出来一片儿,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了桌上茶杯。张少军赶紧起身,又摆出人事科长的身段,习惯性地给领导添上水。卢浩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把药片儿丢进嘴里。原来是保健食品,某品牌的维C片儿。

“听证程序都熟悉啦?”

“没问题,放心吧!我仔细研究了。又跟市局专家请教了一番,基本上掌握啦!”

“不能‘基本掌握’,还要经得起实战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这样吧,我看你还是跟郭律师联系一下,他是咱局法律顾问。请他过来指导指导,必要时搞个实战演习。你看怎么样?”卢浩仁站起身来,脸上不是很放松似的,又说道,“小心行得万年船啊!”

“好的,局长!”张少军爽快地应着,心想,对呀!这郭律师一年也来不了几回,来了也是除了收律师费就是收律师费。养律师千日,用律师一时。再说律师都包年,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最关键是,万一有毛病怎么办?郭律师一介入,真要是有破绽也可以推出去啊!所以自己逞这个强干吗?

“我这就联系郭律师,搞一次模拟听证会!”

听证会模拟了两次,因为头一次市局专家没来,所以又搞了第二次,确保程序上不出任何问题。

这样一来,时间就又耽搁了一周,更让张少军心急火燎起来。再加上听证结果到底怎样,还是个未知数。这后头会不会还有复议诉讼?张少军为这事儿急火攻心,下巴起了一个大疙瘩。

听证会终于如期举行了,这正是李作为接到通知后的第二天。这天,李作为去得特别早,提前在观众席上坐下来。没多一会儿,观众席便坐满了各科所的人。因为法制科为此专门下发了红头通知:要求全体科所们都参加。这里头的原因,就是借此机会体验一番、历练历练。关键是引以为戒,避免再有这类程咬金式的哥们儿杀出来搅局。

听证会设在了工商局的大会议室,足够容纳两三百人。北起是听证主持人位置,在主席台中央,摆了两张黄木桌子,高高在上;台下东首是调查人员,即所谓的“控方”;西侧是给违法的“刁民”准备的;对着听证主持人的,是观众的旁听席。

控辩双方跟前儿也各摆了一张黄木桌子。控方是局里经检科的,就是严先锋以前当科长那科,专门办案的。案卷也早已摊在了桌上,经检科的科长坐在那儿翻了翻,再也不看一眼。脸上写着“轻松”,下头腿也摆着“轻松”,反正是很轻松。下头观众也都各人聊各人的,一点儿也没把这案子当个事儿。

其实这案子就是很简单,谁也不认为处罚错了。

刚过九点,就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就在一瞬间,主持人位置上,违法的“刁民”位置上,突然坐满了人。这时台下也座无虚席,会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高高坐在主席台上的是“法官”张少军,再就是记录员。控方有两名同志。其中一位是经检科的科长。这位科长有个特点,说话总带一个“该”字。像“该企业”、“该案”、“该行为”等等,言简意赅嘛!我们可以暂时称他为“该科”。

再看“刁民”这边,也是两个人,不穿制服。因此在这片蓝制服的海洋里很扎眼儿。其中一位,看气质像个律师,鼻梁上架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穿一件灰色的休闲西服,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他坐在那儿旁若无人,还不时跟边上那个人嘀咕两句,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他蓦地抬头看了一眼观众席,正好和李作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那目光很冷漠,阴森森,凉飕飕,很瘆人。李作为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突然,就在李作为把脸转向主席台的一刹那,他的脸色一阵苍白,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作为觉着不安起来,他觉着一股沉重感袭上心头,觉着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在盯着他,特别是“眼镜”那双,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他赶紧闭上眼睛,不愿余光也看见身边穿制服的人。

李作为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李作为!党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犯的错误已经很清楚啦!还想抵赖?!”

“你跟股东有没有私下接触过?!”

“说!有没有受贿?!”

这都是在检察院“住院”留下的后遗症!惨!

这时,旁边俩同事用诧异的目光看了李作为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这不是检察院抓走的李作为吗?怎么来这儿旁听呀?噢,放出来了啊!

李作为不用目光接触就能知道。

心理的阴影就这样压迫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离开这里。他站起身来,半闭着眼睛,低着头,仿佛有着奇耻大辱一般。快步,更确切地说,是“逃”出了“法庭”!

 

第6章 美人儿救了英雄

李作为跑到盥洗间,一个人也没有。他这时真想抽根烟,平静一下心情,虽然他是不抽烟的。他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加快,脑子有些不属于自己。他使劲儿摇了摇头。

脑子一直在运转,就像一部不听使唤的机器、开关失灵的机器。换句话说,控制不了思维了!这真可怕。他迫切地要平静下来。李作为觉得就要歇斯底里了!

他打开水龙头,拼命把水灌进口腔里、浇在脸上。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发现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他照着镜子,双手抓着头发,慢慢往上,用力撕扯着。他的瞳孔放大,两只惊恐的眼睛盯着镜子里那个人。这是我吧?李作为感觉快成神经病了!

这算是近乎精神分裂的一种状态。

李作为终于安静下来。然而只是暂时的,这时如果再有什么刺激,恐怖的情况还将发生。

他用手指拢了拢头发,对着镜子梳理了一番,觉得好些了。他站在那儿,呆呆地发着愣。他在考虑该不该回去。他不想回去,怕再受刺激,再出现刚才的征候。可他又觉得该回去,一是为了他自己,要树形象、洗心革面呀!在全局骨干面前重新站起来、直起腰来。对!

再就是,他要对得起严先锋。

可是,他真不想回去。唉!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来,一个小姑娘提着一把银色的暖瓶,走了进来。

这女孩儿上身穿了一件浅黄色小衫儿,嫩黄嫩黄的,色调很温暖,走到近处了更加醒目。浅蓝色的牛仔裤,最下头晃动着一双粉红色的耐克运动鞋。她走得很快,仿佛是一下子跳出来,还没等看清模样,她就走到了李作为身旁。

李作为忙转过脸来。

“您好!”女孩儿打了声招呼,嫣然一笑,四目相视。这女孩儿看来也就二十来岁,一张俊俏的脸洁白无瑕,一尘不染。她头顶垂下一绺“刷子”,两侧秀发低垂,一直盖到脖颈、盖到耳边。两只耳朵被丝丝秀发掩映着露出来,显得耳朵更加白皙。在左耳垂和右耳根下面,也就是面颊的右侧、下方,各有一颗小的黑痣。这两处点缀恰到好处,使这张美人儿的脸更加完美了。

眼睫毛弯弯、修长,根根都数得清楚。一双美目明亮、明净、明澈,眼神儿清澈,仿佛不曾受到过任何污染,丝毫找不出疑似邪念的东西。她的心灵也该如此。

那件嫩黄的小衫儿在她身上,脸和两条白白的手臂被衬托出来。怎一个“嫩”字了得!实际上只要嫩就行,不管是嫩黄、嫩绿,还是嫩红,只要足够嫩的,就可以和这小姑娘搭配。因为她的气质就是一个字:嫩!或者两个字:清纯!这种清纯的气质,冰清玉洁?对,必须用这个词儿。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总之就是清纯,清纯又导致了可爱。这种嫩或清纯,即便是唐明皇和乾隆爷在世,选妃子也该放过她,否则就会天下大乱!

还有一种气味。因为靠得近,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李作为一下看呆了!

“噢,你好。”他应了一句。

女孩儿转过脸去,还是保持着微笑,看来是很尊重李作为,站在一边,意思是等着李作为把手洗完了,她再用水盆。李作为急忙把水龙头关掉,身子也往后挪了挪。女孩儿这才抬手打开暖瓶塞子,把里面残水倒进盆里。

女孩儿一双手简直和羊脂玉一样白。

“您是来参加听证会吧?”女孩儿说,普通话相当标准。

“啊,是啊,出来透透气!”

“您经常办案是吧?”

“啊,是啊。”

“啊,能看出来!您是在所里办案吗?”

“对!你是在……”

“噢,我是刚分过来的,法制科实习呢。以后请您多多关照啊!”

“哦,好啊!”

这时女孩儿忽然热情起来,脸上笑嘻嘻的。李作为知道,刚进来的大学生都充满好奇,对他们来讲,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他心里也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

“学法律的?”李作为问。

“是啊,学的法律,江州政法。”

“好啊,名牌!”

“您也是吗?”

“我……”李作为不想多说,又一想也没必要藏着什么,他看得出,这女孩儿对自己挺感兴趣。

“我是人大的,毕业都好多年了。”他轻轻地说。

“是吗?真是太巧啦!”女孩儿差点儿一拍手,说,“我当初也是报的人大,后来第一批没录取,就去江州政法了。您能考上人大,很厉害呀!”

“哦,也没什么。”

“我听张科说,咱局学法律的就没几个……”小女孩儿眨着眼睛,在思索着什么,一双美丽的眼睛更有神了。“啊,您是李作为吧?我听张科说起过!咱局唯一的法学研究生啊!”

女孩儿兴致勃勃,忽闪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作为:“李大哥好!”

“噢,哦。”李作为有些慌乱,忙低下了头。

“张科说您办案水平可高哩,以后真要请您多多指教啊!”

李作为只是应着。不过,经女孩儿这一感染,他的心情变得快乐起来。他不由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得赶紧上去了。再见哦!”

小女孩儿提着暖瓶跑了,把一个美丽的背影留给了李作为。李作为这时的心情也暖暖的。他直起腰来,看了一眼镜子里,不由得精神一振,他突然觉得心里充满了希望!

李作为回到会场上时,听证会已告一段落。现在是那位“该”科长做总结性发言:

“该案,简单说,就是净坛公司在注册时,向工商机关提交了一份假的验资报告,欺骗了登记机关,构成‘以欺骗手段骗取营业执照’。该问题,事实和证据是非常清楚的!”

李作为想坐回到观众席上。他本来准备坐前头,可是他不想。并非灰心,而是他不喜欢。

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她坐在最后一排,就她一个人,看来是给听证会服务的,坐后排方便。不知怎的,李作为忽然很想和她坐到一起。因为只有她才能肯定他,不会嘲笑他、歧视他。换句话说,不会用那种眼光去看他。

李作为在另一张桌子后头坐下,和小姑娘保持了两个人的距离。小姑娘瞥了他一眼。

他觉着有一股依赖感,或者说一种安全感。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亲切地望了小女孩儿一眼……

女孩儿也正看他。

这小女孩儿还是保持着钦佩的微笑。她的确对李作为这位执法前辈充满了敬意。可是突然,她觉得眼前这位英武的男人眼睛里充满了热忱,甚至说是一种依恋!

这眼光很热,包含了一种感情,是欣赏、信赖、感激、亲密,说不出的东西,总之是充满了足够热量,是很异样的一种目光!

女孩儿赶紧低下了头。

其实李作为是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是她让他平静了下来,又找到了希望。他的心里本来是很灰暗的,充满了自卑,或者说自暴自弃。他想逃避、逃避,就想逃回到原来的世界里,狭窄的世界、阴暗的角落。那样他才自我感觉良好,他宁愿这样。可是,这个小女孩儿,她给他燃起了希望,她给他带来了黎明前的第一缕阳光。所以,他感激她,他觉着和她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许多!

这次是美人儿救了英雄。

然而眼神又是很复杂的东西,它本来代表着一种感激之情,可是,无形中又有了心灵上的依靠。所以,在小女孩儿看来,这里面又掺杂了别的成分:一种让女人最敏感的东西!

 

第7章 一见钟情吗?

李作为转过脸去,他这时得仔细听一听。因为他有任务,他的任务是来学习。

下面该是反方发言,而反方没有立即展开反驳,会场上暂时安静下来。

反方代理人依然神秘,他呆呆盯着桌上一张A4纸,没说话,仿佛是思考着如何开场。而边上另一人好像不准备说什么了。

“我的陈述很简单,也很明确!”过了足足一分钟,“眼镜”才仰起脸来,看着张少军的脸说道,“贵方刚才陈述的事实,我司只否认假验资报告部分。其他的,一概承认、承认。”

下面哄笑了一声。

开场白如此怪异,回答又如此精炼,李作为不由暗暗称奇。

张少军打心里好笑:真是荒唐!会计师那儿都出造假证明啦!这不指鹿为马吗?且看他怎么收场。

“我先给大家看一下。”该科开始了反驳,“我这里有‘净坛’的验资报告。当然,该报告是假的。该份报告,是从峻岭县工商局的档案室找到的,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份。从该报告反映的情况看,该报告为‘坑爹’事务所出具,上面有‘坑爹’的公章,还有两名注会的戳记。但是,经‘坑爹’出具证明:根本就没有该份报告。也就说,该验资报告系假冒!所以,‘净坛’提交了假的验资报告,构成‘以欺骗手段骗取营业执照’,违法事实是非常清楚的!”

最后这句,该科语气很加重。

“请允许我看一下这份证明。”

哪知“眼镜”并不慌张,张少军忙叫人把“坑爹”的证明递了过去。

“我这里有一个问题,”眼镜神色严峻,一字一顿地说道,“贵局执法人员就是凭着这份所谓‘坑爹’的证明,才认定的‘净坛’提交的虚假报告?”

“是的。”

“请记录在案!第二个问题:你们刚才这份验资报告,是从贵局档案室取到的?”

“那当然。”

“请记录在案!因此你们就做出这样的认定:‘净坛’提交了假的验资报告?”

“是的。”

“眼镜”眼睛一亮,猛然站起身,手里还高举着一样东西:

“尊敬的主持人,我现在也有一份验资报告,是‘拼爹’事务所出具的。这,才是我司向工商局提交过的验资报告!而事实上,并不是贵方所言。‘净坛’提交给工商局的,是真实的验资报告;而峻岭县工商局作为证据的报告……”

“眼镜”啪地把验资报告丢到了桌上:“是假的!”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科所长们刚才松垮的神经此时绷了起来。人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该科一下蒙了,一时搞不懂是怎么个情况。这咋回事儿啊?过了好一会儿,该科才反应过来。他抬手一指“眼镜”的验资报告:“我看看!”

“眼镜”并没有理睬该科,而是伸直了脖子,两手分别捏着验资报告的一角,脚后跟儿仿佛也跟着站起来一般。先是朝主持人亮了亮,又转过身子,朝观众席方向拼命展示着,生怕大家看不见。

“大家请看,这才是‘净坛’提交的验资报告。这是原件!”

听证主持人张少军也是一脸惊奇,急忙要过报告翻看起来。

确实如此,“拼爹”的验资报告上清清楚楚。不但写着两名股东出资一千万的事实,会计师的签名、戳记,还有盖的红章,毫厘不差!

场面一下热闹起来,刚才还带着睡意的几名科长现在也竖直了耳朵。这好比《西游记》里的真假孙悟空,谁是真的孙行者,谁是假的六耳猕猴,大家都怀着满心的好奇,来看个究竟。

此乃斗法!

“你怎么证明这份是真的?”该科嚷道,“又怎么证明我们这份,是假的呢?”

“那你又怎么证明:工商这份是真的、是‘净坛’当时提交的呢?”

“我们这份,是从工商局档案室找到的!”

“哪个工商局?”

“当然是峻岭工商局!”

“也就是跟你一个单位、一个部门喽?”

“那当然!”

“那请记录!也就说,峻岭县工商局是假报告的提供者喽?”

“是的。”

“您能否确认:这份假报告是认定‘净坛’违法的唯一证据?”

“是的,是唯一证据!”

“那好!”“眼镜”先生走出桌子,手里依旧捏着“拼爹”的报告,来回在小小的天井里走了两步,就像香港电影里的雄辩律师,就差没戴假发了。他大声说道:“既然能证明‘净坛’提交假报告的唯一证据,是从峻岭县工商局取到的;而向我司下达处罚通知的,也是峻岭县工商局。那么,听众们,大家仔细听好: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从峻岭县工商局拿到的这份报告,是伪造出来的呢?”

“你?胡说八道!”该科抬手一指“眼镜”,“霍”地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旁边人赶紧拽了他一把,示意保持形象。该科这才反应过来,瞪了“眼镜”一眼,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张少军瞠目结舌,“眼镜”暗暗冷笑,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在思考,又都转不过弯儿来:作为证据的验资报告,一般都是从档案中拿到啊?可是……

“一个很简单的事实,”“眼镜”又说道,“峻岭县工商局是证据的提供者,验资报告是从你们的档案室找到的。现在也是你们,峻岭县工商局,要来处罚我们。但是证据,却是你们档案室里找到的假报告。这能叫人信服吗?”

他此时被该科刚才的气势吓住了,声音低了下去,但还是把要补充的说了出来。

真是步步为营啊!李作为暗暗佩服“眼镜”的精明。他不由抬头望了“眼镜”一眼,而这时那两片深厚的镜片后头,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那双眸子也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妈的,明明自己作伪证,还赖我们作伪证!张少军气恼地瞪了“眼镜”一眼,但又不好发作,只能狠狠攥紧手里那份“坑爹”的假报告了。

李作为在苦想,他觉得对方就是耍赖,这是很明显的事实。可是“眼镜”也说得在理啊!工商部门是当然的注册机关,多少年就这样,还能假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李作为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他明白过来了,这真正构成了致命一击:“眼镜”是把观众们都绕进去了!该科他们既是证据的提供者,又是案件的处罚者,而验资报告又是唯一证据,这当然就有伪证嫌疑了。对方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这是诡辩!而这时台上张少军也听出了玄机,却又没别的主意,只好拿眼只瞅台下的经检科长。

李作为忽然很想找出个理由来,来驳倒“眼镜”。

就在他苦苦思索没有答案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猛一转头……

是的!

那女孩儿也正在看他,目光里充满了温馨。李作为心里一阵温暖。

其实刚才她一直在看着他,并且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小女孩儿朝他摇摇头,又笑了笑。李作为能感觉到,她是在告诉自己,虽然对方就是耍赖,可是,“眼镜”也说得在理儿啊!

她这是喜欢我!她是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

李作为有种直觉,但不容他多想,他转过脸去。

台上又开始了辩论。

“你说的这份报告,我要落实下真伪!”该科一时找不出软肋,勉强反击了一下。

“验资报告绝对真实。我建议您完全可以再到报告的出具方拼爹事务所,去查询一下。”“眼镜”得意扬扬地说。

“眼镜”敢这么说,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也就是说,肯定是“净坛”为了逃避罚款,急中生智,找到这个拼爹事务所,临时赶制了一份报告。还有,资金也绝对真实。当然,肯定也是补的啰。

形势急转直下。根据现有证据,在案件事实上,就存在严重的证据不足问题,更谈不上进一步处罚了。

“我这里还有银行出具的存款单,银行盖章予以确认。”“眼镜”又扬了扬手里的复印件道。

看来这款真是罚不成了。

李作为下意识地瞅了小女孩儿一眼。小女孩儿低着头,李作为就仔细地望着她。小女孩儿的脸色不太正常,蜡黄蜡黄的,好像突然间病了,又好像一下子老了六七岁。李作为很惊讶。

她突然转过了脸。这张脸,吓了李作为一大跳!

这张脸,带着哀怨,又好像很愁苦。不知什么原因,刚才还妩媚一片,一时间竟变得如此凄惨悲怆,很伤感。能不吓人一跳?

小女孩儿可能也意识到了,急忙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不过这时又阳光灿烂了。

李作为也笑了笑,可是心里很奇怪。

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听证上。可是,他忽然关心起她来。他又注意观察她,他觉着她的脸上就是写着愁苦,虽然只是从侧面瞧她。

李作为心里蓦地触动了一下子。他在品味之前那种感觉,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他觉着刚才小女孩儿的眼神就是有些不一般。

他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儿,而这时,小女孩儿也正看他……

这一眼,叫他永生难忘!

两人隔得不是很近,但这个男人已经感觉到了,这是含情脉脉的一眼。这一眼持续的时间挺长,持续了有十多秒钟,但已经足够足够了。他终于搞懂了什么意思。

不过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少女在一瞬间能喜欢上自己?这是一见钟情吗?反正,这一眸,给这个男人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乃至多年以后,仍为这个女人魂牵梦萦!

这是因为在特定场合下,特定环境中,每个人都有这种需要时,就会产生爱的火花。这其实是很自然地发生了。

我们该知道:第一是结婚多年的夫妻如同左手摸右手,李作为和老婆没感觉了;再就是,在检察院待的这段时间,老婆很令他失望、很令他伤心。他不喜欢老婆了,感情拉开了距离,甚至是形同路人。而小女孩儿呢?这里头当然有她的原因,我们后面再慢慢说出。

听证会结束,人们散去,李作为还在那儿琢磨。猛一抬头,那张清纯的娃娃脸突然又出现在面前,鹅蛋形的脸,白皙的面容。李作为一呆,他正要再看对方一眼,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谁?”对方很粗鲁,又问,“李作为是吧?”

“哦,松所,是我!”

“快去峻岭山!有个大案!”

 

第8章 三个臭气熏天的大池子

原来是副所长风入松打的电话,说是查到了地沟油,叫李作为直接去现场。李作为赶紧走。到了说的地儿,原来是靠近峻岭山的一个土坡上,很隐蔽。

两边是一排排的平房,中间一条土路,下面一段路面还可以,铺着沙子。再往上走是一段斜坡,就不太好走了,变成了全是土路。偶尔路中央还冒出来一块山石,中间是凹下去的一条小沟,原因是下雨天山上往下淌水,冲刷路面,日子久了,就冲出来一条小水沟。不过还好,不影响车通行,正好在两个车轱辘儿中间。

李作为开着普桑,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前面出现一片乱坟岗子,还有村里人立的石碑。清明时节开小差儿的纸钱,这时也挂在了树枝上,随风呼啦着,很瘆人。在墓地的左前方,有好多间平房,在山下不仔细瞧还真发现不了。的确够隐蔽的。

李作为给风入松打了电话。说就这儿,开进大门垛子,里头的平房便是。大门口很窄,水泥抹的,没刷涂料,看起来还挺新,灰不溜秋的。李作为就开车进去。里头平房也是刚抹的水泥,一样的灰不溜秋,一样的新灿灿。再往里开,能看见陈向华的捷达了,李作为突然一捂鼻子,一股刺鼻的酸臭顶得他差点儿喘不动气儿了!

李作为把车停下,下了车。

这时风入松正站在边上一扇侧门前,等着李作为。那脸,耷拉着,就跟李作为欠他五万块钱似的。李作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这位风副所长,是桑田工商所的副所长。人倒是挺随和,是有了名的不脱离群众。不过性子急、脾气暴,在部队那会儿属于天不怕地不怕式的人物,说兵痞呢,应该是。不过自从当上军官以后,素质就和级别成正比了。然而不高兴的时候,兵痞尾巴还是要露出一点的,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风平浪静。于是人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松所,算是昵称,其实是简称。他呢,能感觉到这里头爱恨参半。不过视简称为尊称,视讽刺为爱戴,也就接受了。

松所对李作为很有意见。

对此,李作为心里自然是最清楚的,他多聪明啊。上文说到,李作为感觉到了嫉妒。而这嫉妒之一,就是来源于松所。

松所是副的,没权也没车。所里的车子除了严先锋配备外,陈向华和李作为一人一辆。陈向华算是老资格,松所暂时不敢有意见。然而这个新来的李作为竟然也把持了一辆车,这就叫松所的内心很不平衡了。

言归正传。李作为打量了一番这个院子。

这是很大一片院子,周围是用砖头块儿圈的院墙,不过更简单,连水泥都没抹。中间是一条狭窄的过道,把里头平房分成了两个小区:北面一排是住人的,工人宿舍。还有办公室、伙房、仓库等等。南面也是一排“平房”。不过说是平房,还不如说是支的棚子。因为平房的话,该是四面都有墙。可这间房子,除了一个屋顶,就只有北侧的一堵墙了,挨着过道。还是称呼它为棚子吧。

这棚子很高,里头很阔,很像工厂的车间。其实它就是车间,不过它加工的是一种很特殊的商品。

刚才的酸臭就是从车间里窜出来的。从侧门进去,里头有三个长方形的大池子,大约一米多高,也是水泥砌的。这些个池子很古怪,有两个冒着热气,看不清里头什么玩意儿。另一个能听见“咕嘟咕嘟”的水声,好像熬稀饭的声音,不过很响。再一看,原来池子底下都烧着火呢。

里头恶臭更浓了。还夹杂着柴火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说不清的味道,搅和在了一起。在这个大夏天里,我们都能想象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这不是一般的池子,是三口大锅!

严先锋正在一边看着,脸上戴了一个大口罩。其他人也是,也戴着口罩。陈向华正拿相机拍照,看得出,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是呀,简直臭死啦!

三名工人正在那儿烧着火,老板跟在严先锋后头,没戴口罩,估计整天价熏陶出来了,习惯了。这人一看就很脏,穿一件蓝色的长袖T恤衫,是深蓝色,大热天的很不协调。头发也乱蓬蓬的。那脸,油乎乎,估计半年没洗了。

这类人,当下有一个通行的称谓,叫“农民工”。实际他们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而是现代城市里最底层的人。他们随着市场经济的大潮来到了城里,最脏最苦的活儿是他们的。时间久了,老天爷赐予的头脑也萌发了当老板的欲望。他们有着生意人的精明,也有传统农民的厚道。

他们什么都干,但是天生的短志和胆小仍然约束着,就只能做些投资小而别人又不愿干的活计。收废品,倒腾旧家电,维修屋顶。总之还是最辛苦的工作,需要艰苦奋斗的工作。这里头收废品是最常见的。然而废品也不是怎么好收的,房租高了,还要躲避城管,不是个长久生计。于是就进入炼油业,把成本和风险降到了最低:几只塑料桶外加几口大锅。而利润呢,恐怕很丰厚。

“把火先停啦!”严先锋叫道。老板赶紧叫撤了火。马上,那两个池子的水汽开始慢慢散去,那个咕嘟的水声这时也没有了。

池子里有一摊红褐色的液体。

“这就是你车间?”严先锋开始了盘问。

“是那啥,领导。”老板回答。

“说一下姓名?”

“我姓尤,他们都喊我那啥,尤三哥。”

“噢,尤老板!”

“不敢叫老板,领导,呵呵!”

“说说,怎么个熬法儿?”

“呵呵,很简单!”尤老板高兴地答道。这人别看邋遢,精神头还蛮好。就是一说话手就抖个不停,抖抖索索像得了鸡爪疯,原因是从小到大就害怕警察,紧张呗!

“简单着哩!就是熬啥。刚才那你也看啦,这有三口大锅哩,泔水啥都倒锅里头。先是沉淀,一沉淀哩,那沉重的,剩菜啦、骨头啥的,都沉淀底下啦。然后啥,底下加热。这底下一加热呢,就把水和油分成两撇子啦!油浮到最上头,水在中间里。因为油比水轻嘛!”

“泔水都是哪来的?”

“呵呵,都是饭店收的哩!剩菜汤儿啥。也有专门来送上门儿的哩!”

众人一阵恶心。

“然后呢?”

“然后,就专门一个人,拿舀把子舀,把油舀出来,舀进大桶里头去。这油就炼出来啦!”

“很有技术含量啊!”

“呵呵,那是。因为油那啥,比水轻嘛!”尤老板不知在损他,套他话,还以为表扬呢。他憨厚地嘿嘿一乐,抓了抓头发,又说道,“还有第二道子工序哩!”

“二道工序?”

“是啊,因为头一道子加热,还不能把油全炼彻底啦,还得榨哩!”

“怎么个榨法?”严先锋眉毛一抖,其他几人也都把目光集中到尤老板身上。

“领导,你过来去看看这个吧!”尤老板赶紧头前带路,一行人来到池子边一个台子前。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台“榨油机”。陈向华马上拍照。

这“榨油机”其实就是一张铁桌子,中间一个方形的槽儿,很深。旁边一台电机,槽子口是敞开的,里头有些木粉渣渣,不过也油乎乎的。

“这,就是榨油机?”严先锋问。

“啊,是啊!”

“哪来的?”

“废品店的哩,压废铁、打包,我就把它弄过来榨油啦!呵呵,我以前收过那啥、铁家什!”

“原来你搞回收的啊?!”严先锋厌恶地看了一眼尤老板说。

“呵呵,是呢领导,俺以前收破烂来着!”老板有些自卑,腼腆地回答。

“说说怎么个榨油法儿?”

“是这啥,领导,这不加热了以后,最上头油舀出来啦,最底下是水。不过中间啥还有一层子哩,是油跟水混到了一块儿,叫‘油水’。榨油就那啥,把‘油水’的油榨出来哩!”

一听“油水”,刘孔明扑哧一声乐了。榨油水嘛!

“快说怎么榨!”

“木粉哩!”尤老板更加得意起来,炫耀地说,“把池子洒进去木粉啥,木粉就跟油水掺到一起啦,又比水轻,能漂在第一层哩。再然后就把木粉往外捞,捞出来,晒干。再然后就可以榨,榨出油来啦。”

这真有不少技术含量呢,李作为心想。

“能榨出来不少啊?”严先锋又问道。

“是啊。”尤老板点点头。

严先锋这时的脸色已经铁青。他忽然又狡黠地一笑,说道:“咱去仓库看看吧!”

尤老板很顺从,几个人到了外头,很顺利找到仓库。仓库门打开,进去后也是一间平房,里面是一些很大的塑料桶,白颜色的,挺多,有十多桶,桶都是一百升的。严先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里头,想必就是现实版的地沟油了。

“打开看看!”

尤老板赶紧移过来一桶,很重,桶盖也拧得紧紧的。手上一使劲儿,他慢慢拧松了桶盖……

 

第9章 地沟油

这些桶外头都很脏,表面也有一层油渍。不过看里头那油,跟平常见的花生油差不多,就是有些发红。当然里头肯定有沉淀了,可是沉到了最底下,根本就看不出来了。

“呵呵,还要过滤,这些都是过滤好的哩!”尤老板赔着笑说。

“这油,都往哪儿供?”

“附近。”

“附近饭店?”

“不敢,不敢往饭店。”

“那就是超市喽?”

“不不,领导,您误会了。都是往附近的小工厂……”

“好啊,你还敢往工厂的食堂送?!”

“不不!领导,您别误会,我……”

“我什么我?快说,这是不是地沟油?”

“是地沟油。不过……”

“好哇,你还敢承认是地沟油!”严先锋突地变了脸色,身子也猛地一颤,仿佛给电了一下子。他的脸色变得不安起来,下眼袋明显大了,心情也一阵沮丧。这事儿让报纸给曝光了呀!自己没留神,还是局里通知的事情。地沟油,还窝点!妈的,这年头最敏感最给力的词儿了。又发生在桑田,发生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领导肯定很生气,问题很严重!

“你小子竟敢偷着生产地沟油?嗯!你胆子不小哇?!”

“我、我……”

“我什么我?!快说,干多长时间啦?都卖了多少?”

“唉!”尤老板身子一缩,脸上霎时愁容满面。他蹲地上了。

他这时脑子短路了。本来就胆小,又老实巴交。这么多的工商人员一进来,直接把他唬得够呛。刚才又遭严先锋一番严词逼供,逼他说是地沟油。所以尤老板马上觉得自己成了罪人,时辰一到就午门斩首了。

严先锋这时仿佛承受了巨大重量,就像驮着一块外头乱坟岗子里的石碑,扔也扔不掉,很不自在。手脚和身体更是无法施展。他的两个眼珠子来回转着,说明他现在压力山大。李作为能感觉出。

“你,先出去!外头站会儿!”严先锋手指着尤老板叫道,“等叫你再进来!听明白了没有?”

“呃、呃,我……”尤老板眼珠子慌乱地瞅着严先锋,站起来又蹲下,他不知所措了。

“你先出去!先出去!等叫进来你再进来!!”严先锋又大声呵斥道,恨不得飞起一脚把尤老板踢出去,就差说滚了。

“快出去!”

尤老板这时就像一只羊,一声不吭,跌跌撞撞出了仓库,找地儿蹲着抽闷烟去了。

“松所,你也过去看着点儿!”严先锋对风入松也是没好气,“别叫他跑啦!”风入松应声而去。

“都说说,”严先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压着怒火,说,“尤老板说是地沟油,咱们刚才可都听见啦,也都看见啦!这地沟油啊,咱们各位是天天喊着查,见天也查不到!谁承想就他妈在眼皮子底下!呵,这倒好,报纸给曝光啦!省局‘舌剑’行动‘亮剑’啦!问题是怎么监管的?谁的责任?嗯?现在都说说吧!看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比较好?都说说!”

严先锋这是迁怒于人。几个人沉默下来。

“尤老板说是地沟油,那就直接取缔呗!还用得着商量吗?”还是陈向华打破了沉默,他想也没想就答道。

“老梁的意见呢?”

“对,取缔!就该取缔,叫他们停业!向华说得对!”梁一孟急忙附和地说。说完又嘿嘿了一声,是怕严先锋不满意。

“好吧,那就取缔、停业!”严先锋高声说道,“作为,叫老板……”他的声音突然又低了下去。

能停业吗?他们就是些农民工啊!那么听你话?

严先锋忽然犹豫了。他觉出了压力。

“妈的,就怕咱走了,他们又干啦!”严先锋自言自语地说。

“领导啊!”

严先锋突然听见一声喊叫。一抬头,原来是尤老板,推门进来了!

尤老板看来脑子里的线接上了,不过手还是抖个不停。“领导、领导,”他笑着说道,“我、我、我,不是送饭店!也、也、也不是送食堂!我、我、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我、我……”

“我什么我?快说!”

“我、我是橡胶助剂!”

“橡胶助剂?”

严先锋顿时一愣,他瞪大眼睛瞅着尤老板,不敢相信是他说的。末了,他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样的橡胶助剂?”严先锋脸子唰地又一阵惨白,他厉声问道。

“领导,我加工的地沟油全送化工厂啦,做橡胶助剂用!真的!就是橡胶助剂,送化工厂啦!”

“送化工厂?”

“送化工厂啦!”

严先锋不说话了,但还是皱着眉。他仔细盯着尤老板,他想知道尤老板是不是蒙他。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眼刘孔明。

刘孔明是老执法,经验丰富。刘孔明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证明?”

“我开发票。”

“拿来我看!”

严先锋马上随尤老板进了办公室,也就是他的卧房。尤老板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张送货单,还有一些发票。原来,可真是的,这些地沟油就是送化工厂了。

严先锋盯着发票,上头白纸黑字写着“橡胶助剂”四个字儿。看了好一会儿,他又转脸儿瞅着尤老板,他的眼里闪着神采,熠熠发光,热力四射。就好像尤老板这时成了他的知音知己。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看你,也不早说,吓了我一跳!呵呵!”

“嗯、嗯!”尤老板头点得像鸡啄米,那副媚态就像和珅见了乾隆。他现在要做的是使尽一切力气讨好眼前这位穿制服的主子,哪怕是付出生命!

严先锋眼里的光芒渐渐淡去了。

“一个月能挣多少呀?”他漫不经心地说,他其实是想套出尤老板有没有钱。

“个把月出不了三五百斤,化工厂要不了多少,赔钱哩!”

“噢?”严先锋又睁大了眼睛。他这时瞅着尤老板就像草原上的狼盯上了羊圈里的羊,又像是黄世仁瞅着杨白劳。只是圈里的羊还不知道,还以为没事儿了哩。

严先锋一阵失望。

是个穷光蛋!他暗想。他转过脸去。

“出去!你还是先出去一会儿!等叫你!”

“哦,好!”尤老板又给支出了屋。

“都想一想,”严先锋这时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他转向了李作为他们,说道,“这个尤老板我看不是撒谎,再说啦也有发票。那就没什么问题!所以我的意见是:要不就这么着吧!你们说呢?”

“嗯,没什么问题!我看也是!”陈向华简单地说。

“对,就这么着吧!”刘孔明也接口说。

“哎呀,严所!这个炼油厂规模还挺大啊,再说报纸又给曝了光。我是说,正好借着报纸曝光这个由头,罚尤老板点儿款,这样力度大呀!您说呢?咱弟兄们都在这儿耗了一上午啦!”

是梁一孟,这又是一个和珅。他出馊主意是急着在严先锋面前邀功。他早嗅出了严先锋对陈向华不感冒,怕殃及池鱼,所以赶紧积极地出谋划策。

“好啦好啦!收队吧!”谁料想梁一孟这次拍在了马蹄子上,严先锋不耐烦地答道,“你没听见我刚才问他吗?我问过尤老板,他说一个月就没几个钱儿!你以为他是筐老板啊?这个破炼油厂,榨不出油水!收队!”

“严所,这厂该关!”李作为突然叫道。

他终于发话了,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一直就想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觉得必须说出来,他向前跨出一步……

“严所!!”

李作为的大脑其实刚才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他在努力思考着,他一句话也没有漏掉。他倒是很想谈出看法。这个超级炼厂,可是个定时炸弹呀!这时候需要当机立断!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这就是嗅觉,多年办案培养出的敏锐嗅觉。猎豹若不知猎物为何物,也就妄称为猎豹了!

刚才说了,尤老板既保持了农民的天真和良心,又有着生意人的精明。他们胆小,不敢往食品店送。但为了生计,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能干出什么?这正是李作为最担心的。

“噢,看来作为还有不同意见啊?呵呵!”严先锋客气地笑了笑,看着李作为说。他没想到李作为能站出来提反对意见,他很吃惊。“问题是理由呢?”

“这个……理由?理由还没有。反正要叫他关门、要叫他停业!哪怕是一点儿。只要是进了饭店超市,那就是咱的责任啦!”李作为斩钉截铁地说。

“这……”严先锋焦躁起来,这话提醒了他。用不着再废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严重性。他心里一惊。

他不由暗暗佩服起李作为来。

“啊,作为,”严先锋笑着说,拿眼睛扫了外头一眼。“我当然也希望叫这个破炼油厂关门大吉啰。但问题是怎么关?理由是什么?唉,就怕程序上不合法啊!”

“管他什么依据!直接叫停工!”旁边陈向华也插嘴道。

“这倒不是不可以,这些农民工……”

“他们敢告吗?不敢!他们就是些农民工!”

“向华和老梁,你俩去看着尤老板点儿。松所话多,别说漏啦!”

严先锋又把陈向华和梁一孟支走了。这其实是一石二鸟,因为风入松也的确是鲸鱼嘴,本来企业好端端地接受检查,有时候叫他一搅和反成了工商所无理取闹。所以严先锋很头疼松所。

这也意味着严先锋把李作为视作了心腹。

“老刘说说吧。”等陈向华和梁一孟一走,严先锋马上问起了刘孔明,脸上也随之一笑。

刘孔明何许人也,如此受严先锋器重?原来刘孔明是严先锋一手带来的。原先刘孔明在局里执法,业务精着呢!最早还跟严先锋对桌。两人一起办案,风里来,雨里滚,患难与共。后来又分开,又聚首,属于老搭档中的老搭档。刘孔明也是看着严先锋一步步起来的,从科员到副科长,然后又提拔了科长。两人是十几年的老关系。所以严先锋这次来,就说了句“刘哥跟我!”老刘答了句“行!”然后就这么着,刘孔明就来了。

“严所,”刘孔明摸了摸下巴说,那样子仿佛是《鸿门宴》里的范曾在捻山羊胡,“依我看,刚才作为说得也不无道理,你得把这个油老板撵走啊!叫他关门、叫他停业。别忘了,它可是地沟油厂。你看老板那德行,要是哪天他再没了数,钻钱眼儿里,再把油卖给饭店怎么办?咱要承担责任啊!”

“这……”

“当然,能不能停业是他的事儿。问题是一定要下停业的通知书。这样就等于咱们是‘作为’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追不到咱头上。当然啦,最好是叫尤老板能主动停业。”刘孔明又补充说。

“可是……”严先锋脸色一阵阴暗,看来是不赞成。“老刘,我看叫这些人主动停业不大可能,他们要吃饭呀!除了关门,再就没有别的办法啰?”

“办法倒是有,”刘孔明答道,“首先,必须先查找证据。找出了证据,找到把所有地沟油送给化工厂的证据,那就不是地沟油啦!”

“不是地沟油了?”

“对呀!”

“那是什么?”

“橡胶助剂啊!”

“说得具体些!”

“第一,咱要查账,看他把油都给了哪些化工厂。然后,再逐一落实,叫化工厂写出书面材料,证明就是当橡胶助剂用……”

“很好!还有第二步呢……”

“这第二步……”刘孔明声音低了些,脸色有些为难,顿了顿才说道,“严所,报纸这一曝光,不是小事啊。所以,你还得把记者们请来,彻底给他们一个交代。然后,再叫他们写一个正面的报道,就说不是地沟油厂,是橡胶助剂。这样才能万事大吉啊!”

“好主意!”

“不过……最好还是想个法子,叫停……”

“不!”严先锋突然大叫了一声,“就按第一方案!”

“这……”

场面霎时沉默了,因为谁都听得出,严先锋的口气是毋庸置疑的。这声“不”,就好像地道战里八路军给鬼子碉堡扔了颗手榴弹,爆炸后再没了声响,是一片死寂。

“叫他们停业?”严先锋高声说道,“能停吗?再就是,停业的理由呢?证据呢?这是严重地违反程序啊!谁又能保证他们不告状?”

“这……”

“万一,”严先锋又说道,“他们停啦,很听话。但是毕竟我们措施不合法啊。最后还不是咱的麻烦?还不是留下后遗症啦?必须认定是橡胶助剂!再说啦,怎么就会是地沟油呢?”

李作为垂下了目光。

“作为,叫老板!”

他迟疑了一下。

然而他这种迟疑只是心理上的,从外表几乎就看不出来。他没有说话,而是顺从地低头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尤老板就被叫了来。严先锋就通知他,也是好言抚慰,叫他把所有化工厂都说出来,然后说不用停业。尤老板一听大喜,也就说了出来,也没几家。严先锋叫陈向华做好了记录。

收队了。李作为一个人回到了车上。

他心里猛地触动了一下子。

 

第10章 铁血!

且说严先锋从炼油厂回来,马上按刘孔明的主意,叫陈向华根据尤老板说的名单,开车跑了一圈儿,逐一调查。然后又叫这些化工厂写出证明,说就是买地沟油当助剂。然后汇总起来,又写了一个情况说明,报到局里,就把这事儿给了结了。

严先锋又把李作为叫到办公室,叫他赶紧再处理火腿城的纠纷。因为这次消费者是直接找上门儿来了。

桑田工商所的小楼是个“H”形结构。从上往下看,四层是单身宿舍,基本没什么内容。再看三楼,东头和西头分别是严先锋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其余就是值班室,五个房间,几乎一人一张床,也算是休息室。然后到了二楼。这层是执法层,也就是李作为他们待的地儿,两人一个屋。中间有档案室、询问室等等。也是五个房间。西头的大屋子是伙房兼餐厅;东头是乒乓球室,设施一应俱全。

一层最中间那间开辟为大门和过道。顺过道进去,东头的大房间是注册厅,边上两个是档案室;西头的大房间是仓库。最后,剩余的两个房间,是松所和张伯通的屋。

严先锋的办公室在小楼三层的东头,这间房子比较大,门开在了房间的西北角上,朝西,冲着走廊。推门进去,一眼就能看见严先锋的办公桌,办公桌坐东朝西,冲门,这是一种很风水的摆设。再看桌子,这也模仿了一些老板,是一张棕黑色的老板桌,宽大奢华。老板桌后头自然是老板椅,靠背很高。桌上一台液晶电脑。办公桌前面还有一张椅子,是单独谈话者的位置,专座。专座后面一圈黑皮沙发,两组单人一组三人,三人的自然冲着老板桌了。

南侧墙上开了俩窗户,院里大槐树的枝杈已探到窗前。办公室北墙,整齐地摆了一长溜枯燥的白色铁皮柜子。再就是大盖帽。这当然是执法机关的必需道具。

李作为这时坐在了专座上。

“刘保财这小子,仗着开店多年,认识人多,根本就不把咱们放眼里。”严先锋这时埋在老板桌里,脸上挂着笑,又说,“动不动还他妈提意见。这次正好有了由头,彻底查他一下,叫他知道咱干什么的!”

“我明白。”李作为微微欠了欠身子,毕恭毕敬地答道。

两人熟悉了,说话也就用不着见外了。

“一个目的是树权威。”严先锋接着说道,“再就是,就要给他整出点儿事儿来!本来,我打算叫向华去。向华说,他和刘保财认识,面子上过不去……唉,向华现在是缩手缩脚的喽!”

说到这儿,严先锋停住了,脸上表情很难看。其实是心里埋怨陈向华,无非说得含蓄,没有直说出来。

李作为感受到了这一点,这算是谈心吧,是信任。呵呵,领导也有郁闷啊,他想。

严先锋又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正好你跟刘保财不熟,去了就放开手脚,放心大胆地查,查出来问题越多越好、越严重越好。明白吗?”

李作为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说:“一定办到!”只是他这人实诚,不喜欢自夸,心里答应的,一定会努力去做。

“不要有顾虑!”严先锋却以为李作为是底气不足。他站起来,走近李作为,关切地拍了拍他胳膊,又笑笑,说,“有我给你撑腰哪!”

李作为又一点头,还是没说话。严先锋微露不悦,他的手停在了李作为肩上,有些无力,他一抿嘴唇,皱了皱眉,又说道:“嗯,执法首要一点,是不能心慈手软啊!要有铁血精神!别忘了,他们可都是些奸商啊!”

李作为努力品味这番话的意思,严先锋这是点到为止。他的心肠突然间变得很冷酷。铁血!他在心里狠狠一咬牙:对,都是些奸商!

“放心吧,严所!”李作为仰起脸,望着严先锋的眼睛答道。他的眼里充满了热量,很自信,腮帮子也鼓得紧紧的,这令严先锋很欣慰。

嗯,这就是承诺呀,严先锋放了心。他的手捏了捏李作为肩膀,抽了回来。

“当然,目标最主要还是送货的。”严先锋脸色一变,又补充道,“饭店不要发票,没执照也一样供货。所以,我就感觉给饭店供货的这个批发部,很可能没执照啊,那就是无照经营!饭店一般也都拖欠批发部的货款,到时候,就可以叫刘保财压住钱,这样,罚款也就保证啦!”

“我明白!”李作为赶紧回答。

这个问题严先锋讲过,李作为也完全理解,他丝毫没有怀疑严先锋的想法,反而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想的是,分析如此周全,不愧是办案老手啊。

严先锋微微笑了笑,他从李作为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大个子正是他要找的人:听话,最佳人选。他不禁一阵得意。

他没有直视李作为。他的瞳孔是分好几层的,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层阴影,很快便转瞬即逝,叫人觉得是有什么秘密隐瞒了对方。但李作为不可能瞧出来。

“好,作为!不过你去了以后,也要注意态度,刘保财是县里的政协委员,认识人多,可千万别叫他揪住小辫子,再告黑状什么的。你去了以后,一定要叫他意识到是因为有消费者举报……”

严先锋后面的话低了下去。他靠近李作为,李作为会意,赶紧低下身子。严先锋把剩下话儿倒进了他耳朵里。

“一定要借着消费投诉为引子……这样力度大!”

“嗯,我知道!”

“就说消费者很不满意。写的举报信。还是实名举报!”

“好!”

“不单是要求退钱、要求道歉!”

“我明白!”

“要彻底检查,重点看有没有虚假广告、欺诈消费之类的。因为正好有省局的‘舌剑’行动。”

“您放心好了!”

“这个消费者和服务员干了一仗,火已经烧起来啦!这时候咱们介入就顺理成章啦!”

“是啊!”

都交代完了,严先锋又琢磨了会儿,看有没有漏掉的。他忽然有些发呆,他瞧着桌上蓝色的EMS,嘴里咕哝出一句:“这个消费者说是深圳的,怎么跑香港寄信啦?在哪儿好像见过她……”

前头交代过,李作为一来就办案,搭档是刘孔明。刘孔明前面也接触过了。这之前李作为没来的时候,就是陈向华执法,梁一孟搭档。梁一孟就是一开始跟陈向华扮奸商的那个人。李作为来了以后,严先锋就叫刘孔明给李作为做搭档,这也是偏爱李作为,刘孔明经验丰富嘛。不过刘孔明一开始非嚷嚷着不干,最后架不住严先锋说,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严先锋这样其实就等于是增加了一组执法的。对此,陈向华和梁一孟还有些不乐意。

这组,就由李作为当组长了。换句话说,就是以他为主办案,小队长。

李作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办公室,他这时的心情非常兴奋,说得再准确点儿:亢奋。他就仿佛一只被熬了多少个夜晚的猎鹰,终于扑棱着翅子飞出去了!

“走,老刘!火腿城,查案去!”

 

第11章 举报人魅影

这时,在峻岭宾馆那间总统套里,发生了骇人的一幕。

总统套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这间总统套其实就是两间大的房间组合到一起,中间一道门。外头这间可以当办公室用,里头是卧室。声音是从里面一间传出的,外头稍微能听得见。循声进去,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又断断续续,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伴随着床垫吱吱扭扭。自不待言,这叫声非但引起了好奇,对男人的撩拨和刺激也实在可怕,能叫一个男人欲火焚身!

外头的地板上,好像粘着一大滴唾液一样的东西,闪着光亮。不过吓人一跳的还是沙发上,一条黑色的女人内裤,镂空的花边,显然是随手扔过去的,斜搭在那儿。再看门,半开着。顺门儿进去,首先看到地下,是上衣的短衫,LV,扔在了地板上。然后靠床近了些,是下身的花格子短裙,同样被抛弃在地板上。

床上的场面就不说了。这时那个女人停了下来。哎呀,这场床戏没男主角!

胸罩没脱,她手里还捏着一样东西!

这时她要做的已经结束。“主啊,”她突然跪在了床上,腰杆挺直,两条赤裸的膝盖深深地陷进了白色床单,她口里喃喃着,“原谅我的罪!原谅我对你的亵渎!”她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她跳下了床。

她看来很有经验,大白天的一点儿不拘束。只见她拿起了手里那个“茄子”一样的玩意儿,把上头墨绿色的套套儿剥掉,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又轻轻地吻了一下,很温柔,当然也很撩人。然后,拉开抽屉,迅速地收好。因为这时,她的“索爱”手机来电话了。屏幕一闪一闪,是静音状态。

这女的拿起了电话。

“哦,是你呀?你好呀!”她说。

她边上的床头柜上站着一个透明的塑料桶。

“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她听到手机传出一个男人的动静,嗓音很喑哑。“坏消息是:筐老板那个落空啦!这样就算了吧!好消息是:第二次举报起作用啦!哈哈!已经引起了报纸注意,把地沟油给曝光啦!这样就够他们喝一壶的啦!他们昨天在山上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哼,要是不把这个炼油厂关了,那就是渎职!到时候看怎么跟报纸解释!这样咱们先观察一阵子,看有什么动静,再相机而动!如果他处理不好,那就叫更高一级的媒体再给他曝光!叫他直接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嘛,最近就不要发举报信啦,明白吗?”

“为什么要停下?”女的答道,“继续发不好吗?他现在都焦头烂额了呀!”

“不好不好!”男的说,“你不能光考虑泄愤。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啊!难道你现在想暴露吗?这时候需要的是冷静!你不能太感情用事啊!”

“我就是泄愤!我就是想!”女的突然大叫道,脸也“腾”地一下红了,“我恨他!我就要叫他死!你知道吗?如果我一天不举报,我就一天睡不好觉!我心里有气!我心里有气啊!”她牙关咬得咯嘣嘣的。

“好、好!”男的看起来挺高兴,说,“你的心情我倒是很理解。问题是,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啊!你不是喜欢打‘反恐精英’吗?‘反恐精英’硬拼能行吗?不也讲点儿策略是不是?所以说,不能着急!按计划一步步来嘛!”

女的擦了擦眼睛,刚才一激动,她都流泪了。她把手机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她这时笔直地站着。她的文胸是那种小的,三角形的黑色,用于遮蔽的部分很小,这样就几乎全裸了。她的皮肤又是如此的完美,白皙、饱满、平坦、宽阔,而又非常非常之细滑。在两条细细的黑色吊带掩映下,更有十二万分的风情和魅惑。中间芳草肥美。两条丰腴的大腿就像两根白色的胡萝卜,丰满挺拔,性感极了!

“嗯!”女的平静下来,又说道,“今天我叫劳拉去投诉了,就是上次你对我讲的呀!不过我有点怀疑,他会上当吗?他真能按你说的,去调查火腿城吗?噢,上帝!我是担心他识破这个陷阱呀!”

“他之前有没有跟劳拉接触过?”

“应该是没有。”

“那他今天有没有把劳拉留下,问她什么问题?”

“这倒没有。劳拉说接待她的是一个大高个,好像不是他!”

“嗯,那就好!”

男的在电话里沉默了,他是在想主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嗯,我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是劳拉过去的。也不知道劳拉和你什么关系。这样也就不会考虑那么多啦!他这个人对消费投诉一向不重视,从来不过问,除非是很大的、能发现案子的。这个我非常了解。那么下一步,他就要对火腿城展开调查了……他肯定要调查!”

男的声音很阴冷,女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一步怎么办?”女的又急切地问。

“下一步?呵呵,”男人笑了起来,很得意,“下一步你就瞧好吧!他肯定会逮住这个机会不放的。那就叫他使劲儿查!使劲往套子里钻!到时候咱再按计划行事!整死他!呵呵!”

“哦,那样是不是太可怕啦?”

“你害怕了?”

“哦,不不!其实我就是打算出口气而已。我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

“你不能只考虑出气!你还是站在竞争这个角度考虑好吧?你不是想报仇吗?你原来的想法哪去啦?你当初怎么说的来着?!你知道吗?这是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现在已经掺和进来了,你举报了那么多事儿,他以后知道了能放过你吗?你只有往死里整、整死他。叫他永远也不能翻身,你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呀!这个问题你千万搞明白了!你能听懂吗?”

“哦,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不要害怕!还有我呢!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啦,必须坚持下去!不可能再回头。再说了你不是和总部也讲了吗?为了日后经营,值得!你说呢?”

“哦,你误会啦!你不用做我思想工作啦!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那就好!”

“第三封举报信我正在打草稿,等过几天就发给你,你先看看,看什么时间发。再就是市政府的这封。你就放心吧!一切按原计划来!”

“好!按原计划!”

男人挂了。女人握着“索爱”的手软软地垂下来。

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坐到白色的苹果笔记本前。很快,她就啪啪地敲起了键盘,一双修长的纤纤玉手运指如飞,指法非常娴熟。她的手指甲油是紫色的,很艳丽,带着一股子鬼魅。只见她在电脑的屏幕上敲下了这样一段话:

“举报的地址位于峻岭县沧海镇的国有招待所里。招待所是一座三层小楼,二楼有两间财务室,其中一间没窗户……”

 

第12章 审问奸商

火腿城就在峻岭县深圳路,自然是商业旺角。因为是上午时间,服务员都赶早打扫卫生。两个蓝桶子,垃圾箱,都倒了进去,是昨日的虾兵蟹将,丢盔卸甲。再有就是红黄绿,气味熏天。厨房的便门外头,一个白胡子老头,穿得和丐帮似的,肩膀上还打着补丁。他站在那儿,手里推着个独轮车。这时一个穿着黑雨靴的大师傅从便门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银亮的大铁桶。

“喏,昨天的泔水,就这些啦!”

“谢谢、谢谢!”老者赶紧放下了独轮车,一路小跑过来,像接财神似的,把泔水桶提到了车上。

再说李作为,跟刘孔明大摇大摆来到了火腿城,服务员把看家的客气话都掏出来了,看来就是意识到严重性了。一进门,先上座,请进单间,大堂经理专门作陪,上了最好的西湖龙井,不过是否正宗仍待商榷,反正刘孔明是喝了一碗又一碗。又邀中午吃饭,李作为摆手示意不用。说明来意,进一步了解情况。原来这事儿是上周六,几个外地人来店吃饭,点了两瓶果汁。结果其中一女的还挺细心,一看,发现过保质期了。这消费者立马就跟酒店讨说法。那服务员也傻了吧唧的,说不就过了两天吗?打开的,不能退!其实你退了不就完啦?还牛哄哄的,欺负人家外地人,双方就吵吵起来。后来一打听,从香港来的!你说这不惹祸吗?

大堂经理非留吃饭,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李作为也不管,就按严先锋说的,和刘孔明查了起来。还没怎么查,就发现店里头的广告有毛病:说中华老字号,一九二五年成立云云。找经理一问,大堂说中华老字号没有,营业执照二○○五年的,还厚着脸皮说就是打擦边球。得,百分之百的虚假广告!

李作为就写了一个笔录,叫大堂签字。大堂不敢签,马上跟老板汇报。李作为又把广告都拍了照,这下,大堂经理更没底了。

接下来,李作为就开始问了笔录。

他的脸色严肃,神态威严,没有紧张,有的只有稍微的激动。这是第一次出任务啊!然而最关键的是:他心里一直装有严先锋的嘱托。

自己能有这一天,全是严所器重啊!一定要好好表现,在桑田这地儿干出名堂来!最好能跟着严所长长远远地干下去。努力吧,李作为!

他又非常喜悦,这是为民除害!他心里说。

他又充满了自信,信心十足。当然,李作为不能忘记:这是那女孩儿给的。

他还考虑着询问的技巧,怎么把话儿套出来,最好是一不留神能说漏了嘴。这孩子年轻,没经验……

尽管有这些想法,但李作为脸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他就好比一只豹子,借助丛林的掩护,悄悄向兔子逼近,伺机发动攻击。这,也许就是执法精英的素质吧。

“酒水饮料,从哪儿进的货?如实回答!”

“都是一个批发部给送货。”

“提供下发票!”

“哦,发票没有。就、就只有……收据!”

“是哪个批发部?”

“我……不太知道。是我们……我们老板找的!”

“好,我看票证!”

原来按照食品法,酒店必须有酒水的进货档案。也就是说,从哪儿进的酒,必须有供货商的发票、收据,还必须有执照复印件等等。为的是一旦发现有毒食品,马上能找出源头。而这时,李作为正要执行第二个任务:套出供货商,也就是严先锋说的那个批发部。检查进货票证的目的,就是看对方有没有营业执照。再就是通过检查收据,摸清一些蛛丝马迹。

大堂做不了主,赶紧给老板打了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矮胖子从旁边的旋转楼梯走下来,穿一身藏青色的“花花公子”休闲西服,脸胖得像个黑南瓜,下巴的黑痣上长了一撮毛,一看就是个奸商相。“哎唷,这不李所吗?”来人很夸张地扮出一副吃惊的笑脸,显示出对工商人员恭敬万分,又说,“快请楼上坐!呵呵,好久没见您啦!您这是……回来啦?”

来人正是酒店的老板刘保财。

“哦!”李作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刘保财一看李作为脸色不对,急忙打住不问了,一边把两位请到了顶楼的经理室。

原来李作为以前在这个所待过,自然认识刘保财。后来被检察院强制了一年多,所以刘保财还以为李作为调走了呢。

进屋寒暄了一番,刘保财很客气,哈哈来哈哈去,一点儿不像严先锋说的摆架子。虽然都知道这人开店多年,有的是钱,不过,刚才那句“又回来啦”叫李作为很伤感。

这伤感随即变成了怒气。

他没看刘保财,他的目光很清冷,内心也这样。因为这句话点燃了他的仇恨,使他的心肠重新归于刚硬。活该你倒霉!他心说。

李作为也不多话,就叫刘保财找供货商的票证。资料拿来,李作为一翻,果然,就几张写着长城干红的送货单,没执照。

看来确实如此:无照经营!

刘保财这时开始套起了近乎,生意人嘛,和气生财,何况又摊了事儿,有些疑虑。看得出,他挺愿意跟李作为拉关系的,因为他感觉到了李作为说了算。

李作为还是不多话,他想的是任务。倒是刘孔明和老板挺热乎,东扯葫芦西扯瓢,就跟他要和刘保财套近乎似的。李作为不高兴起来,他知道刘孔明玩热情是不想得罪刘保财,不过这么着就把李作为显摆得很不好,仿佛是他一个人要查刘保财似的。

他不管那么多,他这时只想查下去。他牢牢记住严先锋的话:一定要找出问题来!

“你有几个供货商?”李作为问,态度不冷不热。

“就这一个吧。进货这块儿是我一个小弟负责,您看我这么大一店,不能什么事儿都我操持吧?呵呵。”刘保财赔着笑说。

李作为瞧了一眼送货单上的戳记,能看清上头盖的是“峻岭县一本万利批发部”的红戳儿。他灵机一动,立即发了个短信给严先锋,叫他在电脑上查查。一查,整个崇山市就没有这么个“一本万利”批发部,看来无照经营无疑了。

李作为一阵兴奋,但他还是很沉着。他拿过笔录,一声不吭,又写下一个,这次是这个批发部的:没执照。

“李所,中午赏光,呵呵,一起吃个饭吧?”刘保财又笑着说。他刚才一直在察言观色,他意识到这个李作为不好对付,此行必有目的,这叫他心里很不安。见李作为没吱声,他又把十张写着面值一百的餐券放到了桌上:

“呵呵,这是本店刚开设的自助餐,两位有时间过来品尝品尝,提提意见,算是对本店一点帮助和支持哟,啊?”

“哦,谢谢刘经理。”李作为看也没看,而是继续看着笔录回答,又说道,“这个批发部的笔录,你先签个字吧!”

李作为的口气很生硬,给人的感觉是不吃这套,很不好说话,甚至于有些包黑子的味道。这下刘保财可有些傻眼了,心里郁闷起来。可是他知道,工商写笔录那肯定是涉及案件,而签了字儿就必定受牵连!

“这个我不签!”

“为什么不签?”

“您说呢大哥,这碍我什么事儿啊?”

李作为马上明白了刘保财什么心理,心想还必须把刘保财拿下,当然这也是任务之一。他拿过刚才关于中华老字号的笔录:“这份笔录是你的,也涉嫌违法,你签一下吧!”

“什么笔录?”

“这个店使用‘中华老字号’啊!”

“我的店?”

“那当然!”

“凭什么要签?”

“没证书啊!”

“想罚我款?”

到底是奸商,最终还是凶相毕露,关键时刻獠牙都露出来了,其实他早沉不住气了。刘保财狠狠一瞪眼:“想罚我?没门儿!”

这是威胁。

李作为心头火起,可是他想起了严先锋的话,刘保财是政协委员,得罪不得,有火先憋着。于是他想了想,才又说道:“刘总,我们检查是根据消费者的举报。再就是处理结果还要跟消费者回复。所以,还是请你配合着点儿,也请你理解……”

“狗屁!”

李作为愈是客气,奸商反而愈是嚣张。

“妈的,”刘保财大声嚷道,“不就想罚我款吗?没有证书怎么啦?改了不就完了嘛!想罚款?告诉你,没门儿!”

 

第13章 设下圈套

李作为非叫刘保财在笔录上签字,刘保财非但不签,还耍横。这下场面僵持下来。原来刘保财早就发了短信,问了工商局一哥们儿,打探李作为底细。得知李作为无非刚从检察院出来,也不是什么科所长,所以接着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哼,还举报!”刘保财嚷嚷着,“举报个屁!举报又怎么啦?老子见过的举报多着呢!”

这话简直就跟骂大街一样,场面僵持下来,问题很严重。这一冲突的直接效果,就是使执法官和大款的距离瞬间疏远到十万八千公里以外了。

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刘保财恨恨的。

李作为也感到了隔阂。这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心里说。

需要改变策略啊,李作为!他又想。

场面沉默着。而这时刘孔明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热闹的,一句不言语。这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这也给了双方一段缓冲时间。而这时李作为面无惧色,你政协委员怎么啦?你违了法就该受惩罚!他那股子威势、威严,或者说倔强、认真,从他脸上表现出来,使他具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没看刘保财,他在思忖着怎么办。刘保财瞧了他一眼。

他突然灵机一动,起身走进了吧台里。

吧台后头一个货架,摆了一溜的汇源果汁。李作为随便拿起了两盒。一瞧,果不其然,还差俩月就过保质期了!

“刘总,你带我去仓库看看!”

“仓库?”刘保财一惊。

“仓库在哪儿?”李作为不待刘保财答话,转身就问吧台的服务员。小姑娘愣没反应过来,抬手一指:“仓库就在院里,那个蓝色的集装箱!”

“饮料都在里头?”

“嗯!”小姑娘点了点头。

“好!”李作为转身就奔向集装箱。

刘保财这时早明白了什么,他狠狠地朝小姑娘一瞪眼,又无可奈何,只好尴尬地跟了过来。

李作为走近集装箱。赶巧了,集装箱正好没上锁。也合着刘保财倒霉,李作为一拉门闩,“哗啦”一声,他把集装箱打开了。

里头花花绿绿,全是酒水。李作为没看酒类的,但饮料只检查了几种,他就发现了里头的秘密。

全是陈货,有些还蒙了一层蛛网,差不多两三个月就到期了,最近的就差十天。

他看了一眼后面哈着腰的刘保财。刘保财这时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巴儿狗,吐了下舌头,早已面如土色。

李作为顿时恶从胆边生,一抬手,“啪啪啪”,他举起相机,就几下,他把这些垃圾全照了下来。这就是证据!

“别别别!”刘保财这时慌了爪子,“哎哎哎,李所,咱别这样,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嘛!”

李作为理也不理。又上前一步,翻弄里头的。他要找出过期的来,哪怕是一瓶,到时候就掐着刘保财的七寸了。这下刘保财更慌了。他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哎哟李所,我这些饮料还没过期哪!”刘保财大叫道,“其实这都是行业的潜规则,酒店都是拿快过期的饮料给顾客嘛!饭局上谁还看啊?再说了一般人谁还能怀疑酒店啊?哎哟,您快别看啦!我还是小店儿,你像西门大饭店他们也这么搞啊!那些档次稍微高点儿的,都是服务员添酒水,自然就可以蒙混过关啊!”

李作为还是不停手,也不说话。这次必须把刘保财整趴下!他暗想。

“哎哟,李所!”刘保财都变成哭腔了,“酒店是小本经营呀,尽可能地降低成本嘛!再说啦,社会上也有这么些人:倒腾快过期食品的。他们才是奸商哪!他们收这些二手食品价儿低得出奇,两折的,三折的,还有一折的呢!我这不也是觉着价儿低吗?哎哟,您快别查啦!这些快过期的马上就没啦!您该查那些个二手食品商啊!他们才黑哩,他们都篡改饮料的保质期!我这还算良民哪!”

“你这儿有那个人的货款吧?”李作为终于转过脸来。

“应该是,有吧……”

“多少?”

“有两万多吧!”

“很好,刘总!不过,还是请你再配合一下,这笔钱,不能付!”

“不能付?”

“那当然啦!还有,要继续进货,配合我们检查!怎么样?”

李作为这招是稳住供货商,别打草惊蛇。他的脸色这时冷冰冰的,他掌握了底牌,这是策略,就像一开始严先锋见到山寨版黑社会小欣一样。他拍了拍手,走出了集装箱。

“行,没问题,肯定配合啰!呵呵,正好下午还要进他货呢!你想怎么办,李所?”刘保财松了口气,不过心里又一阵打鼓,他马上意识到李作为打货款的主意。这牵扯到钱就不好办了,到时候别再受牵连呀!

李作为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起来。他把笔录往刘保财面前一亮。“先签字!”

刘保财害怕了,到底是老百姓,他意识到自个儿受牵连了。又联想到刚才跟这位冷面判官起的冲突,不由急得抓耳挠腮,嚷嚷着说非不签,赶紧跑外头打电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严先锋来到了酒店。

严先锋一来,这刘保财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敬如上宾。李作为赶紧让出了首座位置,严先锋坐到了椅子上。刘保财满脸堆笑,叫人把茶又重沏了一壶,原先的直接倒掉。看来两人的关系还挺熟的。

“什么情况非把我拽来?”严先锋笑眯眯的,和颜悦色,他看了一眼李作为,目光里透着欣赏,看来是对李作为非常满意。

“哎哟,领导哎!”刘保财应道,又偷偷瞥了一眼李作为。而这时李作为也正抬眼看他。目光接触,刘保财不由一哆嗦,因为他见这道目光很像狮子,吓得赶紧避开。

巴儿狗永远是巴儿狗,即便是混到了五星级大老板的份儿上,见了狮子也只能夹紧尾巴。

“小店儿下头经理和李师傅也不熟,怠慢怠慢!”巴儿狗又汪汪道,“估计是把李师傅给得罪了呀!李师傅非写个笔录,叫签字儿,也不给面子。所以快把您请过来吧。正好,晚上一起,喝个小酒,放松放松?呵!”

严先锋马上意识到双方起了冲突,心里一阵高兴。而这句“李师傅”,明显是带着贬低的意味,是告状,是恨,还有害怕。

李作为瞪了刘保财一眼。

“酒店有违法的事儿吧?”严先锋低下眼皮,拿茶杯盖儿拨着龙井,吹了吹,不紧不慢地说。

“哎哟,严所您可别上纲上线哟,还违法呢?您这一说我腿都哆嗦,就是打了一个擦边球,呵呵!擦边球!”

严先锋早猜到了刘保财怎么想的,其实故意装糊涂。他拿过了笔录。

“唷,原来还虚假广告啊!这不是违法又是什么?”

“呵呵,严所,咱这些年不就跟您干违法的事儿吗?不违法能发财?”

“一万到二十万的罚款呀!”

“对对!别人,您就使劲儿罚。把他们都罚倒喽,我这生意就好做啦!问题是我这里,就算了。呵呵,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严先锋笑了笑,转向了李作为,说道:“作为,具体什么情况?”

严先锋是向李作为再了解一下情况,因为是李作为带队过来的,要尊重李作为,这是必需的,同时也不能听刘保财一面之词。当然,最主要还是给李作为撑腰。

李作为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严先锋听。

“原来这样啊!”严先锋又转向了刘保财,说,“刘总,咱说实话,其实不是作为不给你面子,也不是你下头经理不会说话。主要是牵扯到举报,举报人盯着呢!所以……我们也是没办法呀!”

严先锋这么说是开脱李作为,别叫刘保财误以为是李作为在这里捣鼓他。这也给刘保财吃了一颗定心丸。

可刘保财还是很顾忌李作为,怕挨整。他又偷偷瞧了李作为一眼……

李作为巍然而坐,看也不看店老板。那派头,就跟关羽关云长坐在那儿,很有气度,就差手里没握着把青龙偃月刀了。令人不寒而栗!

他没插话,这正是严先锋喜欢的。这也恰好跟陈向华形成了鲜明对比:平时有一把手在场的时候,陈向华就话多,目的无非是叫老板们引起重视。而李作为却不是这种风格,主角是严先锋呀!他认为自己必须找准位置,扮演好该扮演的。如今所长在场,还有你说话的份儿?包括如何调查、怎么处置,都不是他决定的,他只能提建议。在他心中,现在的严先锋就是刘备!

“我知道我知道。帮我摆平帮我摆平。呵呵,先谢谢啦!”刘保财这时心虚得很,又厚着脸皮说。

“那好吧。”严先锋转向了李作为,脸上表情是胸有成竹,就好像李作为这时是他的仆人一样。他说道:“作为,刘老板这个店一向是规规矩矩,这次出了问题,按说该罚,也挺严重的。不过,咱们还是给他一次机会,保持他的荣誉嘛!你说呢,作为?”

“问题是他的食品都快过期啦!”

“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这次属于‘严打’,省局正开展‘舌剑’行动呢!”

“听我的!”

“那好吧!”李作为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就算啦?”严先锋又转向了刘保财,就像跟一个老朋友,开玩笑地说。

“哦,算啦!罚啥呀?呵呵!”刘保财总算放了心。

“不过,”严先锋又语锋一转,说,“刘总,给你供货的这个批发部,是你亲戚吧?”

“不是。”

“好像没执照?”

“没见过,估计是没有吧。”

“我查了电脑,也没有。这样吧,他不是在你这儿有两万块钱吗?不要动,先押这里……”

刘保财马上回过味儿来了,严先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这是交易,不过这时只能说照办了。因为他坐在这儿很不自在,确切说很不安全。第一是慑于李作为那歹毒的目光,这目光的威慑力,就像狮子盯住了一头羚羊。又仿佛一名持刀的大内高手,能随时要他命。这人怎么还坐这儿?他要把我那些事儿都揪出来吗?他觉着李作为逼迫着他,他不敢仰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真想赶紧逃离这里,赶紧狮口脱险!

简单说,他不害怕严先锋,倒是李作为,他怕得要死!

严先锋早观察出来了,不禁得意,又笑了笑道:“那好,你跟他再要一批货,再要两万,行不行?”

“这个……再说吧。”

“反正你配合!”严先锋看着刘保财,刘保财偷觑着李作为,冒汗了,心想,我这是得罪人呀!

“还有,”严先锋又吩咐道,“我要见一下这个批发部老板的面。他下午来的时候,你叫他等一会儿。我们过来看看情况,检查一下酒水质量。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们要见他。等来了以后,先通知我们!明白吗?”

“没问题,您说咋办就咋办。”刘保财心下犯起了嘀咕,还是不情愿,但事已至此,自己必须无条件配合,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事情搞定,双方又聊了聊,严先锋见目的达到,告辞走人。刘保财又极力邀请吃饭,严先锋又叮嘱一定先搞定供货商,千万不可泄密等等。双方皆大欢喜。

回去以后,严先锋马上又找到李作为,叫他告诉刘孔明,由刘孔明处理这起纠纷,李作为改为下一步调查。刘孔明不乐意弄。严先锋只好还叫李作为处理,通知消费者过来,说消费者肯定不差钱儿,三十块二十块的,就是讨个说法,解解气而已。叫酒店道个歉,赔几瓶饮料,赶紧把事儿解决得了。然后,又叫李作为做好准备,准备下午的检查。

李作为就按严先锋指示,把消费者叫了来,说了说情况。那消费者倒不计较,说很满意,也没提额外要求,最后道歉了事。

 

第15章 跟踪

下午四点,刘保财来了电话,说供货商来送货,开的是辆蓝色的长安小面包。不过即停即走,要查就赶快。严先锋叫他找个理由,叫供货商多待一阵子,自己一会儿亲自到。刘保财说他不好出面,要查就查你们的,时间长了很为难。严先锋知道刘保财怕得罪人,他迅速拨通了另一个手机。

“作为,能看见院里那辆小面包吗?蓝的!”

“看见了!”

“就是这辆车!一会儿跟着,按计划行动!”

“明白!”

原来这时严先锋正站在离火腿城挺远的一个树荫里,朝酒店的大院眺望着。他没穿制服,一身普通打扮。在离他不远处,马路岔出去的一条小道上,停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普桑两侧各有一面红色的盾牌。这车是藏在里头,从远处看根本发现不了,不可能看出这是一辆执法车。毫无疑问,这车是李作为的,不过车上没人。

再看火腿城门口,离着不远,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3000。这车车窗紧闭,开着空调,发动机嗡嗡作响,能看清里头坐着两个人。

哎呀,已经埋伏好了!

原来回去以后,严先锋怕刘保财使诈,吃了饭,严先锋就立刻开了个会,制定出详细的行动计划。人员分三组,第一组,李作为这组,和刘孔明一起,穿便装,开严先锋的桑塔纳3000,因为这车是黑的,没执法标志,埋伏在酒店外头。然后等送货的一出来,记住车号进行跟踪,目的是找到仓库;第二组,陈向华这组,开着捷达,带执法标志的,和梁一孟一起,都穿制服,根据李作为提供的路线,随时接应;第三组,也就是严先锋自己,开着普桑,也在酒店旁候着。等小面包一离开酒店,立即开进去,和刘保财会面,目的是看住刘保财,别让刘保财再给供货商告密什么的。再就是也能稳住供货商。

这叫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计划得太周密了!

果然,刘保财刚打完电话,供货商就跟得了消息似的,不到两分钟,小面包就发动起车,走人了!

看来这家伙就是两面派,肯定是快卸完货才通知的,李作为想。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泄密了!

过了五分钟,严先锋开着普桑进了火腿城大院。

这时,按照计划,李作为开着桑塔纳3000跟在了小面包后面。与此同时,车上,刘孔明随时和梁一孟保持着联系,告知方位;陈向华开着捷达,跟在李作为后头,保持着一定距离。

小面包七拐八拐,差点儿走丢了。幸亏峻岭县城不是很大,也没几个红绿灯。又送了两趟货,最后,小面包开进了靠近沧海村的一个路口。顺着路口进去,是条土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不过还可以再往里开。李作为通知陈向华把捷达停在路边,自己跟了进去。

土路又往里延伸了百八十米,两边全是一个个独立的院子,灰蒙蒙的,黑色大门都紧紧关着,院里盖着平房。供货商的小面包开进了一个大院,停住了,里面有几辆小货车,几名工人正在装货,三三两两,看来是合租的大院。李作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装作解手,一步步逼近大院。

错不了啦,这就是仓库!

面包车是停在了一扇灰色的库门前,司机下来,把库门打开。远远的,李作为能隐隐约约瞧见里头装的是啤酒,还有一些箱子。他心中一喜!

他掏出了诺基亚手机,他的手颤巍巍的。

“严所,目标发现!进去?”

“好!你马上通知向华,你们一块儿去吧。不过路上小心点儿啊!”电话里,严先锋漫不经心地说。

“明白!”挂掉电话,李作为的心脏一阵狂跳。

其实这时,严先锋正坐在刘保财的经理室里,悠闲地和老板一起品茶呢。

“刘老板,这普洱茶有何妙用啊?”

“降血脂、降血压,好处多多!待会儿我给您拿一板,绝对正宗!呵呵!”

“好,那就来一板。”

原来刘保财一点儿不知道,还以为小面包成功漏网了呢。

李作为马上给陈向华打了电话,叫他赶紧过来,同时迅速上车。两人开了进去。

进院停下,刘孔明还那样懒洋洋呢,一点儿不着急。李作为急忙下车,因为穿的是便衣,院里人也没注意。李作为只觉得心脏突突乱跳,跳得更厉害了,紧张啊!

他觉着立功的机会来了,他觉着报答严先锋的时刻到了,他觉着必须把脚踢出去!这次算是由他带着一队人马执行任务啊,他一定要表现好,一定要成功!

他朝库门疾步走去,他这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把门堵住,因为严先锋事先交代过,一旦锁门就坏了,因为工商部门不能开锁!

他也意识到了危险。

一个箭步,李作为冲进了仓库。

“干什么的?”

“过来看看!”

“什么人你们?”

里头俩小孩儿,干活儿的。他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脸警惕,叫道:“出去出去!我们这儿就是仓库,谁叫你们进来的?”

“工商!检查!”

俩小孩儿正想把李作为撵出去,这时,陈向华和梁一孟身穿制服突然出现在面前,两人一阵慌乱。为首一个红短袖急忙冲到门口,想把库门拉死,却被李作为和陈向华一把揪住。

“住手!”

“想锁门?!”

几人一齐大喝。俩小子一看,眼珠一转,一低头、一转身,跑了!

李作为打量了一眼仓库。

库里头堆满了酒水饮料,无非是啤酒、白酒、葡萄酒。再就是各色饮料,太多啦,也就不一一细说。李作为赶紧打手机向严先锋做了汇报,严先锋随即赶了过来。

“老板哪去啦?”

“都跑啦!”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哈哈,一库货呢!”

检查开始了。因为东西太多,严先锋叫仔细看看。于是几人分头开始了行动,无非检查箱子、包装,再就是拍照,现场的酒水当然都是证据啰。这时天色暗了下来。

李作为把目光投向了门边上的一张桌子。

天色越来越暗,老板还是不露面。严先锋当机立断,安排找车扣货,还故意当着看热闹的,把动静弄得很大。这一招叫敲山震虎,无非是把这个猫着的土行孙老板敲出来。他知道,此人不露面的目的,是想把工商熬走,因为天已经黑了。此人想必明白:工商肯定要扣货,因此只要一露面,就必然要在扣押清单上签字。但如果不露面,就可以避免签单,也就可以逃避扣押了。所以,如此一来,时间一长,工商们会不会就放弃扣押了呢?

这叫以逸待劳。

严先锋早识破了对方诡计,他可不想来一个“走为上”。他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李作为继续盘查,肚子咕噜了两声,他也没有丝毫懈怠。他完全领会到严先锋的意图。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出来领这壶酒钱。门口挤了一堆人,看热闹的,看了两眼随即闪开,过了一会儿又换上一堆。严先锋不觉焦躁,他站起身来。

“作为、向华,”严先锋吩咐道,“你们两个,拣贵重些的,先搬到院子去,老梁点着数。既然老板不来,咱也就不客气啦!争取全部拉走!”

“好!”李作为转身就朝里头走去,动作麻利轻快。陈向华慢了半拍,跟在他后头。两人动手了。很快,十几只箱子搬了出来,堆到了院子中央。这时看热闹的多起来,因为都下班了,无事可干,况且这里正上演着一出警匪片。

这正中严先锋下怀。

“老刘!”严先锋喊道,“你马上到外头去,我找的车已经来啦,不知道路,你把它领进来吧!”

“我看谁敢动?”

老刘正要挪步,人群突然有人高叫一声,很尖细。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的,小青年,劈开人群,“噌”地一下,跳将出来!

 

第16章 捣毁黑窝点

跳出来这人瘦高个,细长条。怎么说是细长条呢?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瘦了,个子高挑,又细又长,就像一根电线杆儿似的杵在那儿。这人年岁不大,充其量二十出头,90后。只见他足蹬一双杂牌运动鞋,下身穿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裤子肥肥大大,估计是两条腿也撑不起来。再往上看,他是个瓜子脸,梳了个中分,就是头发向两侧分开的那种发型。脸上皮肤微黑,小眼儿,单眼皮,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这副形象,估计足叫人生厌了。再细看,这人唇上还留了两撇小胡子。这更加与众不同,为什么?因为这两撇胡叫他看起来更像个乡下人:农二代!

再就是还有一处打扮让人感觉挺别扭,就是他上身穿了一件白短袖衬衣。这衬衣衣领挺括,行家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绝对不是什么地摊儿货。可恰恰如此,就叫人感觉更不协调了。

因为他下身穿的是浅蓝色牛仔裤,外加杂牌运动鞋。如果是配上一条深色西裤加皮鞋的话,那就正好了,像一位银行经理,或者律师什么的。可又跟这个场合不相般配。总之这身打扮是不伦不类。

此人想必就是老板。

“你们谁负责?”白短袖一进来就嚷嚷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进门就搬东西。你们这干吗?要抢不成?!”

“这里我负责,”严先锋略一皱眉,阴沉着脸答道,“怎么,还有疑问吗?”

“好!”白短袖抢上一步,“既然你负责,那我问你,为什么把库里东西搬出去?”

“为什么搬出去?扣你货呀!你这是无照经营啊!”

“谁无照经营呀?”

严先锋被问住了,心想也对,跟踪了半天,还没找到主呢,这些货是谁的还不知道。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干什么的?呵呵,我是这个店老板的朋友啊!你想了解情况吗?那我今天就给你个明白!”白短袖说着就站到严先锋面前。

“你不就想知道有没有执照吗?告诉你,没有!为什么没有?是没办!至于为什么不办,是因为今天下午我哥们儿才把这个店,把这个库里的东西盘给我。所以说,没执照很正常呀!”

严先锋差点儿把鼻子给气歪了。根据经验判断,此人是老板无疑。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再说了自己这帮弟兄是一直跟踪到此,下午还送了不少货。而这一连串的赖话,又是如此的冠冕堂皇,乍一听还叫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估计百度里也搜不到,亏这小子能想得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白短袖两手一摊,“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有关系吗?我不经营啊!”

“怎么不经营?”严先锋一指库里东西,“我问你,这些干吗的?你敢说不经营?”

“我筹备啊!不是说了嘛!今天下午才盘的货。我筹备还不行啊?”

“你少跟我耍赖!”严先锋的火“噌”就蹿到脑门子上,这张脸变得更加铁青了。可不是,他干了这么多年工商,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这么个耍赖的。这可是最新式的老赖,不,准确说应该是小赖。这种手法真可以称得上耍赖学中的创新,赖汉子里的极品了。

“往外搬!”严先锋理也不理白短袖,转身又吩咐李作为和陈向华道,“不用管他,继续搬,都搬出去!”

李作为刚才正好搬了一箱金六福,刚才被白短袖一打断,只好放在地上,等候严先锋的指示。这时严先锋发了话,他想没想就又抬了起来,陈向华却迟疑了,没动。李作为搬着箱子朝库门口走去。

“给我停下!”白短袖又是一跳,说话间已经蹿到李作为跟前,拦住了去路。他有些急眼,双手一拤腰,大声叫道,“你就不怕我上告吗?”

空气一下凝固了,凝固了七秒钟。为什么?这一嗓子还真把严先锋给镇住了。严先锋在这七秒钟内愣没反应上来。他心里咯噔的一下子。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扣我东西?”白短袖这时把一只手按在了李作为的金六福上。这是阻拦,李作为没有后退,也没有放下箱子,当然也没说话,他低着头。因为他知道,严先锋能把场合控制住,这时不需要他说话。

严先锋迟疑了一下。

“我扣你怎么啦?”严先锋忽然叫道,“你这是无照经营啊!”

“无照经营?”白短袖这时把手放了下来。他双手拤腰,气焰更加嚣张了,他大叫道,“呵!我告诉你,我这儿就是个筹备仓库。如果你今天想扣,所长,那就对不起啦!上有纪委检察院,咱就把这官司打到底!”

李作为微微抬了抬头,“检察院”这仨字儿刺激了他。

“哼,”白短袖抬手又朝头上一指,冷冷地说,那脸色好像根本就不把严先锋等人放眼里,“我告诉你,你们刚才干的好事,包括搬出去东西,还有说的话,都录下来啦!”

“什么?”严先锋急忙顺着白短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仓库的顶角上,一个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架着一个摄影头。这摄影头周围还有一圈儿红外线夜视灯,正对着大门和自己站的方位。原来这是一个监控录像,防盗用的。不过这会儿正好把搬东西的镜头录了下来。

“哼哼,严所,你们还没查清楚谁的仓库,也不确定有没有营业执照,就把我东西扣了!这合法吗?”白短袖理直气壮。

严先锋没词儿了,这的确戳中了他的软肋。这年头太厉害了,说不好话,做错了事,只要叫这些暗中猫着的录姐姐录妹妹们给录下来,网络上一传,岂不炸了锅!

这正是典型90后的对抗方式。

李作为转过脸,目光凶狠地瞪了白短袖一眼,白短袖没注意。

“作为,先放下吧、放下吧。”严先锋说道,因为李作为这时还两手抱着箱子,严先锋只好叫放下。然而话音一落,严先锋又一阵后悔。

李作为慢腾腾地放下了箱子。

“哼哼,严所。”白短袖,这时应该说周瑜周公瑾了,这个小毛孩这时有了胜利者的姿态,他觉着他的计策奏效了,他打退了严孟德的八十三万大军。他不禁一阵得意。

“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是的,如果我经营了,没办执照,我认赌服输。可是,你没有证据呀……”

“你过来!”

白短袖正自顾摇头晃脑,忽听得一声断喝,跟打雷似的,震得他不由身子一哆嗦。忙一回头,只见一个人影,站在库门前,高得像一座山,正冲着他,不过看不清脸,只留下一条长长的黑影子,倒映进来,拖在地上。这是因为天黑了,库里头光线暗,而外头早已亮起了灯,是背光反射造成。

不用多说,是李作为,这时转过身来。

白短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李作为一个箭步早已冲过来,只伸手一提,就薅住了对方衣领。

“过来吧你!”

“哎哟!”

在场人还没看明白,白短袖已随着李作为的手势被拎到了刚才那张桌子前,就像老鹰逮小鸡一样。

“打开!”

“什么?”

“抽屉!打开!”

“我、没钥匙!”

“什么?少来这套!”

“就是没钥匙!”

“你开不开?”

“干啥呀?怎么这态度?!”

李作为一把攥住了抽屉上的把手。

“想叫我开吗?”

“你想干吗?”

只听“刺啦”一声,紧接着是“哗啦”,就在一瞬间,在场人还没看明白咋回事儿,地上,钞票、本子,还有大大小小的纸片,撒了一地!

李作为硬生生把抽屉拽出来了!

原来这抽屉也就防君子不防小人,其实很简单地上了一把锁。李作为这么使劲儿一拽,锁虽然没给拽开,可是边上拧的螺丝吃不住劲儿了,给硬拧开啦!

严先锋又惊又喜,惊的是:李作为出手狠毒,叫人再告状怎么办?喜的是:打开了抽屉,找出了证据,这小子肯定翻不了身啦!

李作为这时又麻利地从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每把挨着试了试,打开了下面橱子的门。闪着绿光的监控计算机、显示器,都在里头。李作为把机器搬出来放到桌上,随即关掉,监控录像也在执法部门的掌握之中了。

这一幕从发生到结束,也就一分钟的事儿,确切说:五十七秒零五毫秒。

“拿出来!”李作为又喝道,又伸出一只手,摆出一个“接”的姿势。

“什么?”

“兜里东西!”

“我……”

白短袖这时完全被镇住了,几乎就没有犹豫,他怯生生地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原来是支三星的录音笔。

把咱们话都录音啦!严先锋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作为接过录音笔,摁下播放键,马上就响起了刚才严先锋的声音。他接着关掉,蹲下,拾起地上的两本记录本,又站起身,只简单地一翻,就明白了什么。他把本子抓在手中,转身朝白短袖扬了扬,目光依然很凶狠。

不知怎的,就在他一连串漂亮的组合拳打倒对手以后,李作为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快感。这是一种很残忍的感觉,是一种屠戮弱者,好比狮子在咬断羚羊喉咙的一瞬间产生的。这种血腥的刺激,还伴随有哀鸣和惨叫。这时读者可以想象《动物世界》里的慢动作,狮子在扑倒羚羊的一刹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三角眼里的寒光,龇出的獠牙,再就是喷溅出的羚羊的鲜血……

铁血!他这时心里只有这俩字儿。

他忽然又很想再享受下去。

这是一种很变态的心理。因为他也曾是狮口里的弱者,他也曾被屠戮过。这又是一种带着复仇的心理,而正是对于比他弱小的,他就越是想屠戮、越是想侵犯下去。

“我告诉你小子,你死定啦!”李作为横眉怒目,那脸色,很吓人,就跟《西游记》里的阎王爷一般!

白短袖一下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嗓子,不但是面前的小青年,在场的那些看热闹的,还有工商同事们,都给镇住了。全场鸦雀无声。

这一嗓子又充满了威慑,非常残暴,非常冷血,能叫人联想起这是一个杀手拿枪指着人的太阳穴,黑洞洞的枪口,阴森恐怖。又仿佛把刀架在脖子上,就要一下抹了!

白短袖的脸色蜡黄蜡黄的。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库里东西全拉走!”

李作为又大吼一声:“听见没有?”

白短袖站着没动。

“做笔录!”

他还是不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哗哗的淌水声,很轻。白短袖吓尿裤子了!

 

第17章 回扣!

李作为这几天心情大好,他能感觉出严先锋的满意度。严先锋这人本身很严肃,见了李华为都乐呵呵的。这当然归功于那天出的力啰。

原来李作为拽出抽屉以后,老板白短袖吓傻了,乖乖供出了情况。说干了三年了,就是没办执照。还说明知道要办,为了偷税才不办的。还说他有一个亲戚在市纪委。李作为当场就给老板白短袖做了笔录。白短袖也很配合,在笔录上乖乖摁了手印。

这都是因为害怕,脑子一片空白,所以都招了出来。

也就是说,要不是那一拽、那一嗓子,白短袖根本就不配合。这个问题,在场人心里都明明白白的。

扣押进行得也很顺利,白短袖自己找了车,把烟酒糖茶全拉回了工商所,还扣了一万现金。

严先锋能不高兴吗?

不过,对于那天的表现,李作为倒是很吃惊。他隐隐有些惆怅的感觉,觉得那天忒狠了些。他不知道,这正是他变态的心理在作怪。只是后来良知告诉他:不该这样。他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又该可怜这孩子吗?不!因为后来又在库里找到了不少饮料,已经过期了。还有改日期的喷码机。一想到给消费者造成的伤害,他的心肠又刚硬起来。小小年纪,竟干这样奸邪的事情!

不过经过这一次,他那潜意识里报复的心理变得正常了些。这是因为在受了虐待以后,他又虐待了别人,心理上恢复了一点平衡。但是对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心理上的扭曲,以及这种扭曲为什么又逐渐地平息了下去,李作为暂时不甚明了。他也没去想。这个问题,是在不久以后他遇见了一个女人才意识到的。而现在,也只有旁观者才能瞧出来。

转过来是周一。一上班,严先锋就把李作为叫到了办公室,叫他坐下,然后问他,谈谈罚款的思路,因为这个月的任务还差距很大。

“先把一本万利这个拿下吧。”李作为看着严先锋的眼睛说。“无照的案子,好办!再说还扣了一万的款子,再加上火腿城那四万,罚他五万,也不是个小数啊!”

严先锋会意地看着李作为,眼睛也跟着笑,说,“我也这么想的!这样一会儿你就通知他,叫他马上过来。然后上午就把报告写出来,下午送局里,找侯局长签上字。领导批了以后,明天就交钱!这种事儿谈好了马上就操作,绝对不能夜长梦多!罚款五万不少哩!”

“已经谈好了?”

“嗯,已经谈好啦!他找了刘保财,还是刘保财替他讲的情哩!”

“好,那我抓紧时间写报告!争取下午就找侯局批。罚五万!东西全部没收!”

“没收?”一听“没收”俩字儿,严先锋的笑脸马上结了一层霜。

“啊,作为,”严先锋皱起了眉头,说,“这个案子,罚他五万块钱,东西就不用没收了。等交完钱就把东西还他。你看想想办法把报告改改。反正,东西别没收。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严所,东西必须没收呀!这是国务院条例定的啊!再说了,这小子还倒腾过期食品,篡改食品的保质期。把好多的过期饮料当正品卖呢!仓库里还发现了喷码机哩!”

“那就警告警告他,叫他以后别弄啦,过期的拿回去销毁吧!”

“拿回去太便宜他了呀!按说,咱还可以按照‘销售劣质食品’,使劲儿罚他款呢!”

“罚款都已经谈好啦,就是五万,罚得也可以了呀!再没收……”

“严所,他库里食品二十多万哩,九成是二手的。咱们虽然罚了款,但是也不能纵容他呀!”

“我说给他就给他!”严先锋突然变了脸色,喊了起来。李作为赶紧低下了头。场面霎时沉默下来。

严先锋长吐了一口气,看来真生气了,勃然大怒。

“作为!”过了好一会儿,严先锋才说道,不过声音低了下来。“你叫我怎么说你呢?是的,你是学法律的高才生,人民大学的才子。可问题是,你要面对现实呀!咱们现在罚款任务这么重,你叫我上哪儿弄钱去?这个案子,咱们的抓手在哪里?就是扣的这些食品呀!你想想,要是按你说的,把这二十万的食品都没收了,一本万利能来吗?还能乖乖地交罚款吗?早跑没影啦!”

李作为静静地听着,他忽然觉得严先锋有些道理。“可是……”

“好啦!没有可是!反正不能没收!就这么定啦!再一个,刚才刘保财讲情的时候,说能不能把扣的记录本先还他。上面有客户电话,他还要送货,还要收钱。不行就先给他吧!”

严先锋把桌上的黑本子递给了李作为。

“好吧。”李作为应了句。现实不允许考虑那么多了,他想。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作为回到办公室,又找出另外两本黑本子。因为刚上班,还没仔细看,他把本子摞到了一起。

他还是很不服气,或者说耿耿于怀。难道就这么放了他吗?劣质食品就值二十万呀!干了三年啦,还改保质期。是不是捣鼓假茅台、假五粮液还说不准哩!出来混总要还,凡事要公平不是?!好,东西要拿就拿走吧,问题是多交罚款!就这么定了!弄他!

他骨子里那股正直正气占了上风,他把严先锋的话撂一边了。

一本万利这么急着要本子,恐怕不单纯是为了客户吧?会不会还有别的?李作为多了个心眼儿。他趴在桌上,仔细研究起这些本子来。

翻开后头几页,一行天蓝色的笔迹赫然映入眼帘:

“西门大饭店,领取啤酒返利20000元整。”

下面有日期和一个签名,签名写得很潦草,根本看不清。再往下看,哎呀!还记着火腿城和一些别的酒店,都是回扣,都有人名,都一样的记录!

他的手颤抖起来,他的心脏怦怦乱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回扣又是什么?

 

第18章 当一回卧底!

李作为一阵狂喜,这是个大案啊!本子上的回扣,有十万之多呀!他呼地蹿出了屋。

他冲向严先锋的办公室。“哐”的一声,走得太急了,门都忘了敲。严先锋正在电脑上查资料,一见李作为满头大汗地闯进来,很惊讶。他转过身子,有些不悦地看着李作为。

“严所,商业贿赂!这是个商业贿赂案件!很大!很大啊!”

“什么?”严先锋把鼠标丢在了桌上。

“商业贿赂!回扣!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这下有查头啦!绝对是大案!”李作为举着本子,兴高采烈地说。

严先锋一边听着李作为的解说,一边慢慢看完了本子。他也感到意外:是呀,这的确是个大案!

“好!”严先锋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作为,真有你的!这下可好了,这么多的酒店牵扯其中,哪个也得交个两万三万的!这下罚款有保障啦!”

“是啊!”

“不过……”严先锋突然间不说话了,他慢慢把屁股落在了椅子上。

“噢,这个案子,就先不用查了,先放一放吧。”沉默了半天,严先锋才说道,又微微笑了笑,不过很勉强,仿佛是带着歉意似的。

“严所,这的确是个大案啊!你看,上头这些酒店,西门大酒店、青楼大酒店,都收了不少哩!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一个最少也能罚个十万八万的!对咱们指标帮助很大呀!”

“问题是西门大酒店是黑社会!”

“黑社会?”李作为眨了眨眼睛。

“去年香港路工商所就有过这么一回呀!”严先锋站起身来,拿过暖瓶给自己杯子倒上水,还是微笑着,又像是哄着李作为,说,“所里检查歌房,查无照查到的。谁承想歌房和黑社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检查的副所长没数,把人家设备、音响全扣了。结果歌房老板不但跑来闹事,还把检查的哥们打伤了!为这事儿所长做出检查,还调离了领导岗位哩!”

“噢!”李作为恍然大悟,不过他这时一心想的是罚款指标,“那要不就还是处罚一本万利!五万,也太便宜他啦!”

“作为!”严先锋把脸儿又拉长了。

“唉!”严先锋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他对李作为能理解他很高兴。“作为呀,这个案子,其实很复杂呀!一个是有深层次背景。你知道吧,那天晚上,就在咱刚把货装上车的时候,刘保财给我来了一个电话。”

“刘保财来电话?”

“呵呵,当然是讲情啰。我说货都装车啦,不能放。刘保财说,这个一本万利是市纪委一个领导的亲戚,关系挺硬的。又说了不少好话,非叫我别扣货。我说既然是市纪委的,叫他直接给我来电话就成。后来也没打。”

“纪委的关系有可能是忽悠吧?”李作为觉着严先锋能说这些,不由得用信任的目光看着他说。

“不是忽悠!要知道,即便确实是纪委讲情,也都通过很信任的人来讲啊!”

“对!”

“所以说作为,这个案子很复杂呀!能拿到五万就不错啦!搞不好,一分钱也罚不上来啊!”

“我明白了!”

“好啦,你赶快写报告吧!”

李作为心里敞亮了,他高高兴兴地回屋写报告去了。看着大个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严先锋的眼珠朝外努了努,眼里射出了一股寒气。

他一把抓起桌上电话:“刘哥,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马上!”

严先锋找刘诸葛是研究举报。他现在是一提举报就头疼。他想第一时间搞清楚举报人意图。

“刘哥,这是举报锦绣前程旅行社的一封举报信,商业贿赂的。这个举报早就有啦,问题是又举报,还举报到局里啦!你看看!会不会和之前筐老板、尤老板有什么联系?”

“严所,”刘诸葛看完了举报信说,“首先,这封举报信写得很具体,对里头内幕了解得也很清楚。从这个角度判断,很可能是同行举报。不过又要求得这么强烈,叫我们从重处罚锦绣前程,说明这个举报人很懂行啊!这就有些恶意举报的嫌疑啰!”

“很懂行?”严先锋眉毛一抖,他马上想到了上次的地沟油。他的脸色一阵阴暗。

“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是同一个举报人?”

“有可能,手法类似。不过也可能不是。”

“万一是呢?”

“怕什么,那就查呗!再说啦,有举报也不能压着啊,必须查嘛!呵呵,我们有作为,作为肯定能逢凶化吉!”刘孔明笑着说。

“我是说这个举报人,会不会是……风入松?”

“风入松?”

“和外边人勾结的举报?”

“不会吧……”

“风入松和我对着干不是一两天啦!”

“这……”

这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的竟是风入松!松所!

松所这一进来,马上叫气氛紧张起来。严先锋脸色一阵阴暗,刘孔明更是仓皇收起笑容,仿佛一下子气温骤降了八十度,空气里水蒸气也变成水珠凝结起来:风云突变!

“严所!”果然,风入松进门就耷拉着脸子,仿佛看哪个人都不顺眼。他瓮声瓮气地说道,“今天我和张伯通又忙活了一天啊!不行啊,一万多种食品,还有进口的。人手不够啊,必须加人啦!”

他是说玛琪特的食品检查。

“我不是说了嘛!”严先锋一听就不耐烦,说,“你下个通知,打印成书面的,发给玛琪特,不就得了嘛!叫他们干!咱查!”

“可是严所,”风入松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就是检查也一万种啊!现在我是天天查。每天一上班,直接跑玛琪特里猫着,都耽误人家经营啦!商场柜长们都不乐意啦!”

“那我不管!我们是执法部门,不能看他们脸色行事。该查就得查!”严先锋一板一眼地说。

“话是这么说,还是要强调服务吧!人家也很懂。再说了他们是外资啊!”

严先锋一时语塞。

“反正我是上满弦啦!”松所又嚷嚷着,“没日没夜地干,我看效果也不明显!”

严先锋低头不语,他在考虑怎么赶快把这个犟汉子打发了。他可不想花费脑筋。

刘孔明这时赶紧溜了出去。砸场子呀!窝里斗!他更不想掺和。

“松所,玛琪特是你负责呀!你得想个法子呀!别一有困难就往我推。你瞧,所里的工作千千万,不能什么都我管吧?”

“但我是副所长。活儿这么多,我需要人哪!你得给我人。没人我怎么干活儿?”

“现在哪有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看还能把谁派过去?”

“叫李作为来!”风入松调子高起来。本来他就对这种安排牢骚满腹,今天在超市又整整说了一天话,不厌其烦地把“发票收据、检验报告”重复了千八百遍,自然烦得要命。

“李作为不能过去!”严先锋脱口说道。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犯开了嘀咕。心想,李作为一来就受重用,自然会引起松所不满,还是平衡一下子,凡事不能太刺眼了。可是,需要李作为来执法呀!

严先锋只好赶紧哄松所:“等过一段时间吧。前两天我去局里,卢局长说又来新人了,还是女的哩。到时候就优先往你那儿派,啊?”

“您看着办!再就是,您还要给我一辆车,不能老叫我跟陈向华要车!有时候说半个小时到,等他半天,也不见个鬼影来。说是检查企业,谁知道干吗去了!”

松所是步步为营,一看严先锋退了一步,马上就进了一步。

“咱所一共三辆车。那辆桑塔纳3000我用,再就是往局里跑跑什么的。咱所执法这么重,办案不能没车是不是?所以普桑和捷达主要用于执法。你看还能拿出什么车来?你们商场检查,还要用车吗?”

“场外那些食品店怎么办?您叫我走着去?”风入松脸色一变。

“怎么能叫你走着去?没车可以跟我要嘛,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先锋不高兴了。

“我什么意思?”风入松顿时火冒三丈,声音一下高了八度,门外都听得见,他大声嚷道:“这不跟你要车吗?可是给了没有?还问我什么意思!”

“你怎么这个态度?”

“我什么态度?你总得讲讲理吧?要人没人,要车没车,你叫我怎么干工作?出了问题我不负责!”

“出了问题当然我负责!还用说吗?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行啦!”

这话等于火上浇油,风入松更火了:“你快把我撤了吧!”

“我没这个权力!”

“我看你有这个权力!”

“你……”严先锋朝风入松一瞪眼,刚要发作,这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是李作为。

“我再考虑考虑!”严先锋脸色铁青,声音也低下去。他这话的意思是停止争吵,他不想在李作为面前暴露出两人不团结的局面。

“好吧!”风入松的声音也低下去。他瞪着眼睛瞧了李作为一眼,又用余光扫了一眼严先锋,说了句“我出去啦!”就抽身离开了办公室。

严先锋气得一阵鼓肚子。妈的,这个风入松,毛病还不少!

李作为有些尴尬。正待搭话,这时桌上电话响了。电话里,那头说一本万利果真找了市纪委的说情,来头太大,必须放行,没有余地。严先锋在电话里听着,没说反对之类的,而是毕恭毕敬,洗耳恭听。

“作为,”严先锋放下电话说,“那个一本万利的,黄啦!”

“黄啦?”

“嗯,黄啦!”

“那怎么办?不是刘保财同意交五万吗?”

“领导说放了吧。”

“问题是咱们任务怎么办?”李作为一时没搞懂,他这时一门心思考虑的是罚款数,一点儿也不知道这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当然还是为了严先锋着想。

“就别管那么多啦!”严先锋喊道,很烦,主要是松所闹的。不过他还是掩饰着,他不想叫李作为瞧出不快。

李作为还是听出了话里味道。只是,他觉得领导即便是批他一顿,他也该恭恭敬敬地听着。他也能理解,严先锋肯定是和松所吵了。所以,有火气也很正常呀。

他又觉得严先锋是因为案子黄了不高兴。他觉着有责任叫救命恩人高兴起来,因为他感激他。

这样的好长工,真是打着疝气灯笼也找不着呀!

“严所,我刚才从网上看啦!”李作为忽然高兴地说,“有不少旅行社商业贿赂的案例呢!收回扣很典型,也都罚得很重,单纯没收这块儿,就得一二十万哩!”

李作为这么说是逗严先锋高兴。

可严先锋的心情还是很烦闷,他没看李作为,声音也很低沉,说道:“作为,正好我想和你谈一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有个事情……”

“什么事情?”

“呃,明天开始,你和风入松去玛琪特,抓一抓食品吧。”

“噢……好啊!”

“你去了以后,要密切注意风入松的动向。”严先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阴冷,“要随时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说的话,看都和谁交往!特别是玛琪特那个网吧、游戏厅。一旦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呃,好!”

“哦,”严先锋忽然又笑了一下,不过很不自然,说,“权当这次你当一回卧底!”

他想说句玩笑的话,叫气氛缓和下来。但他脸上的肌肉霎时又僵住了。李作为突然发现,严先锋的瞳孔朝外努着,眼里射出了一道寒光,仿佛带着仇恨!

监视!卧底!盯梢!李作为瞬间感觉出了压力。

 

第19章 玛琪特里的暗战

玛琪特的卖场就在深圳路边上,超大,占据了桑田这座小镇最好的地角,交通便利。它是一座两层建筑,楼顶和地面是停车场,这是些个国外超级市场的通行做法。一层主要是超市,经营食品等日常生活用品,品种成千上万;二楼呢,主要是柜台和店面出租。卖的玩意儿也什么都有,锅碗瓢盆、空调冰箱等。反正服装百货、日用杂品,五花八门、花里胡哨。还有手机店、音像店、美容店、美体店、书店,外加饭店,等等,各种各样的店。再加上肯德基这些个洋快餐,简直成了一个大杂烩。用广告上的话说:赶集网,啥都有。在这里就成了:“玛琪特,啥没有?”

在二楼的东南角上,有一家网吧。

李作为去玛琪特也算是人事调动。宣布完了,松所就立刻喊着去玛琪特了,马上进入角色嘛。也是做给严先锋看。

在玛琪特的二楼,有一间工商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南不南、北不北的小屋子,只有一扇门,没有透亮的窗户。空气交换全凭天花板上那个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屋子估摸有十个平方米大小。摆了两张桌子和一个沙发以后,就再也没了空间。空气里潮乎乎的,有一股霉味。

李作为的脸色一阵惨白。

这叫他感觉又进了看守所。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刚才只是很轻微的一点儿神经质。确切说,假设以前的他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话,那么现在的李作为差不多是康复了。他现在心理几乎就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并且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这就好比《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在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密室疗伤后,彻底恢复了功力。所不同的是,给他疗伤的是另一个“黄蓉”。

“咱这儿条件差,将就着点儿,不比所里。不过就这条件,也是我争取来的。一开始人家根本不摆你。日子久了,和玛琪特经理们都混熟了,才要了这间办公室呀!”

松所没有注意到李作为的表情变化,因为李作为那张脸一直就很苍白。他热情地介绍起情况,令李作为心头一热。虽然刚来的时候,李作为感觉松所冷冰冰的。现在到了这地儿,就仨人,大家一起共事,李作为有种彼此同舟共济的亲情感。

李作为忽然很怀疑严先锋说的,他觉得严先锋好像不对。

“没问题,松所。咱就是干活儿的。跟您干,我没意见,大家都是实在人!”李作为诚恳地说。

“呵呵!好、好!都是实在弟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伙计们搭档,有什么困难啦,尽管说!您是大学生,到我这小庙,算是受委屈啦!”

风入松说出了掏心窝子话,其实他也佩服李作为的才学。只是觉着自个儿这块儿缺人,才撕破老脸跟严先锋要人的。人家李作为执法的出身,是工商局的白领。现在不办案了,算是跳槽,也确实挺委屈人家的。

松所又顿了顿说:“你是正宗人大的全日制本科呀!再说基层也干十来年了,什么不懂?什么业务不通?我们这些转业军人啊,部队混还行,对这工商的法律法规呀,就是摸石头过河。以后法律上的事儿,你多把握把握。玛琪特这家人啊,嘿,啥事儿都他娘较真儿,按法律办事儿!这下好啦,以后碰上事儿,你多给他们解释解释。呵呵!”

“松所您是老工商,干副所长也这么多年,还请您日后多多关照啊!”李作为还是很谦虚地说。

这下搔到了风入松痒处,他看出这个年轻人心眼儿好使,很尊重自己,一点儿也没觉着他是执法的,就很了不起了。对比陈向华,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防备的心理一下子松懈下来。

两人攀谈起来,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李作为把严先锋交代的都给忘了。他忽然觉得松所其实是很厚道的一个人,很敞亮,很豪爽,一下和他拉近了距离。

“好,作为,咱弟兄们肯定合得来!哎呀,其实啊,都他娘严先锋瞎忽悠!给他卖命,不值得!”

李作为诧异地望了风入松一眼,没说话。他耐心地听了下去。

“其实你来玛琪特挺好的。”松所又说道,“干执法,说起来好听,开着车,到处查,企业、个体户们都怕。其实有啥意思?到时候有了效益,还不都是严先锋的?出了问题,就都是你的啦!所以说,还不如在玛琪特猫着好哩!”

李作为继续静静地听着。

“唉,人家严所长能干,罚款年年第一。没办法,喜欢执法嘛!罚吧,使劲儿罚吧,把企业都罚趴下拉倒!那才叫有本事哩!”

“严所也是为了罚款指标吧?”

李作为觉得松所还是带着莫大偏见,他倒是希望两人能和好,所以才挺身为严先锋辩护的,不过说得很委婉。看来俩人矛盾挺深呀!李作为心想。

“指标?”松所脸色一变,好像要说什么,又打住了,又说道,“哼,人家要诉讼哩!”

“诉讼?”

李作为一惊,他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哦,是啊!”风入松没有注意到李作为诧异的表情,又说道,“唉,作为,你刚来,好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呀!”

“噢?”

“我告诉你:老严同志,黑着哪!”

李作为没说话。松所接着说道:“他是不是前两天叫你查刘保财来着?还说举报?有没有?”

李作为心想当然了,但他看出风入松有些生气,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点了点头。

松所气呼呼地说:“我跟你说了吧,作为。严先锋,黑啊,他妈黑、太黑啦!他叫你查火腿城,他为什么不叫陈向华去?陈向华不乐意去!每次都说举报,去查人家,结果都是些消费者投诉。这不激化矛盾嘛!”

李作为心里触动了一下子。

“拿你当枪使呀!”风入松嚷嚷起来,说,“其实刘保财每年都给严先锋送礼,送的还不少哇,还送卡!你去查他不是?你越查,他越送!你知道这次怎么回事?其实严先锋和刘保财是相互利用!你知不知道,严先锋当时刚到桑田的时候,需要应酬接待。这不刘保财以前也认识严先锋吗?连忙帮衬,当狗腿子。这样就在酒店吃了不少饭。严先锋签单总得还哪。所以这次正好有了你这个由头,还了刘保财人情。你明白了吗?”

“怎么会?!”风入松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已经掌握内幕了,李作为都有些信了,不由说道:“严所也没说呀!”

“这种事能告诉你?”

风入松是不是瞎掰呢?不是。严先锋没有告诉李作为,也不可能告诉。

李作为其实是适应了这些,他不奇怪。这些灰暗的东西从警察机构一诞生就有。只是严先锋瞒天过海,他有种被出卖了的感觉。

风入松这时激动起来,他高声说道:“哼,狗日的就是黑!玛琪特这么大一超市,三万多平方米,几万种商品,怎么管?要人人没有,就我和张伯通!老张都他娘五十五啦!能干吗?三天两头儿不来,就他妈混!还有场外的,个体的。没车怎么去?叫我步行检查?扯淡!!”

李作为还是静静地听着,他有些理解风入松了。

风入松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叫他使劲儿罚,早晚出事儿!”

这就叫李作为半信半疑了,他觉得严先锋也确实不重视松所。可松所也是偏见,严先锋没他说得那么坏,至少他这么认为。至于吃饭,当所长的应酬多,自然需要另辟蹊径啰,接待也是公私兼顾。估计还是车的事儿,严先锋不给松所车。说白了,副所长连个车都没有,肯定有意见呗。

“作为你知不知道:玛琪特有个大网吧,老大哩,就在二楼的东南角上。罚了五十万,人家要起诉哩!”

大网吧!李作为突然记起了任务。

他想起来了:严先锋来之前叫他除了注意风入松,还叫他特别注意玛琪特这个网吧。难道,风入松和网吧就是有勾结?是一伙的?

起诉?哎呀!自己刚来那会儿,严先锋就提起过这茬儿。当初说要考考他,现在看来肯定是严先锋听见了风声。起诉?问题是真要起诉了,麻烦就大啦!

风入松怎么知道要起诉?看来这里头果然有玄机!严所说得没错!

李作为急忙竖直了耳朵。

“网吧是怎么回事儿?”

“我告诉你吧,”松所又很神秘地说,“说超范围经营!其实就是没‘文化’、没有‘文化许可’!因为港资的不能办嘛!老板是个女的,长得挺漂亮的,是香港人。正因为是香港人,也不懂这些潜规则,不知道送礼。到最后直接罚了五十万哪!但是她没那么多钱,一直是亏损,快分期缴吧。哎,你说,是不是太多了呀?”

“所以说,”不待李作为回答,风入松又抢着道,“打着任务幌子,到处瞎忽悠,到处乱罚款。实际上不还是为了好处?!”

“噢!”

正说着,松所手机响了,一看是严先锋打来的,通知迎检的电话。

放下电话,松所说一会儿花建章带着消保科过来,要检查花生油。

“那……”李作为急忙站起来,“咱们去通知玛琪特?”

他见松所没有动的意思,很不安。他是很负责任的一个人,生怕检查再出问题。因为他听见了,严先锋叫做好准备。

“叫玛琪特做好准备就可以!”风入松坐着没动。

“噢!”李作为将信将疑地又坐回到椅子上。

 

第20章 心中的女神

李作为现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照松所那意思,他现在就几乎不用办案了。本来他也告诉过松所办案的想法,结果当然是遭到否决。又能怎么办?还不得听副所长的?他把执法的包扔进了橱子里,就这样跟着松所。松所叫干啥就干啥。每天上午走一圈儿,先是到食品部勾部长那儿,算是报到吧。然后是巡查,就是走一走。最后一站是去肯德基喝杯红茶,或者星巴克来一杯黑咖啡。人家也免费。他很少去所里,也就是开会才去。他觉得有些消沉,他本来是该有一股狼性的。他要找猎物,他的猎物就是案件、违法分子。

他开始失望了,他觉得这种生活只能比局里稍好一些。他又不愿意进那间小屋子,没有光亮,叫他感觉又进了牢房。

他现在有很多闲暇时间了。空闲的时候,他会到二楼的新华书店,翻翻书,查查法规,读他喜欢的《西方法律思想史》。书店的边上有个琴行,有时候他也过去凑凑热闹。他有时开着车能在斑马线后面停上五分钟让行,叫行人先走。他觉着自己是一名卫士。商场的人多,他在里头穿行总是避让,很小心,不像玛琪特那些保安,挎着警棍横冲直撞。有次他照顾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是粗心的小保姆给弄丢了,他抱着孩子,给他揩眼泪,逗他玩,还给他买玩具,直到满头大汗的父母跑过来千恩万谢。他没说什么,他只是报以一个微笑。其实他心里很生气,后来一个人几乎流泪了。

但他巡查的时候目光像鹰。他又带着一股傲然之气,就像老虎那样俯视着这片属于他的领地。这就惹得那些三十多岁的柜长娘们儿个个春心浮荡,暗里成了她们的偶像。有几个都对他动了情,时不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瞧他,像真事儿似的!‘调和油、调和油,检验报告,生产许可证,营业执照,都得有、都得有!必须的!一个不能少!’和他说话我老紧张啦,不敢看他,真不知道怎么啦!”

“哈哈,你对他有意思啊?那你得减减肥呀!瞧你那两条大象腿……都进不去啦!啧啧,人家是大高个!长得也帅,你就别惦记着啦!”

“肯定有相好的!”

“估计那家伙什也好使!”

“嘻嘻!想知道床上……那得试试!哈哈!”

但是李作为从来都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保持着距离。

他有时会坐在玛琪特过道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俩小时,欣赏商场美妙的音乐,很轻柔。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清纯的娃娃脸,有时就会清晰地浮现在脑中。有次还梦见了她。特别是那双眼神,他永远也不能忘记。他知道那眼神里的秘密。

这让他欣慰,有一股暖暖的感觉,很温馨。有时候是一股子热,一下从心里涌遍全身,叫他激动不已。他又细细地品味着,他觉着很惊讶,又不知所措起来。总之这使他感觉非常好。

这什么呀?他又感觉自己很可笑。很快,他就把这事儿抛到一边了。

这天下午,严先锋安排他去局里送一个档案。因为车还是他继续开,这一点他很感激。

他碰巧又遇见了她。

他到法制科,把案卷递上去。法制科张少军很热情,想请他坐会儿,聊聊案子,讨教办法。不过他没坐,赶紧走人了。

关上门,一个人走过来,他一转身……

她还是穿着那天的衣服,小黄衫儿。目光接触,他不禁“呀”的一声轻叫了出来。

她看着他,不是直勾勾地,而是很安详、很深切,并且很沉稳。突然,她的眼睛一热!

还是那股子热,从这双美丽的眼睛里迸发出来。只是变得比以前更充足了,很灼热,充满了温度。仿佛两道电焊的光亮,叫人能感觉到吱吱声似的。

他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痉挛。他的心脏一阵剧烈地悸动!他动不了了!

这就是电的感觉。他觉得就在这几秒钟里,他的一双眼睛,也跟着和放电一样,很灼热,并且持续了很长时间。

她的脸唰地红了,忙疾步推开法制科的门。他情不自禁地转过脸去,随着她,望着她的背影闪进门里。他呆呆地愣在那里,愣了半晌。

上了车,坐到驾驶座上,他的手哆哆嗦嗦,费了半天劲儿才插进去钥匙。发动起车,脚丫子又不听使唤了,好不容易才起步。

回来的路上,他一个人,开着车。他在努力品味刚才那个感觉,他更加确信发生了什么。

可怎么会这样呢?他心里又迷惑不解。

他知道他是迎来第二春了。他又有些自嘲:老牛吃嫩草呀!不过也很正常。

他觉得这是一个乐子。可是他又觉着这不属于他。也许纯属意外吧。

他把她当成了心中的女神。

但是他只有在空闲的时候才想一想,因为他又不愿叫自己想太多。这些都没用,他对自己说。

他觉着他有责任。他觉着该使劲儿干活,这样才能对得起严先锋。他觉得欠严先锋的。他认为他应该一刻不松懈才好,使劲儿干,一刻也不停歇!这样才能报答领导。

在珠海路的一家酒店里,晚上,一开始提到的那个南方人筐老板,这时正请陈向华和梁一孟吃饭。小欣没参加。

“我今天把材料都递上去啦,估计几天就能下来噢!”筐老板是说办执照的事儿。

“不急,这个月办好就成。”陈向华漫不经心地应着,有心事似的。梁一孟看出了道道。

“梁哥,您觉着严先锋能叫李作为在玛琪特待多长时间?”

“这个?关键是看咱们啰!”

“看咱们?”

“对!只要咱俩能把执法这块儿扛起来,严先锋就不会叫李作为回来啦!明白吗?”

陈向华点了点头:“嗯!”

“要知道,”梁一孟拿牙签剔了剔牙,“严先锋其实很防备松所啊!他担心什么?他担心松所在玛琪特说话不注意!他怕松所和玛琪特再打成一片!所以,就叫李作为监督着。玛琪特也是块肥肉啊!”

陈向华又点了点头,说:“李作为在玛琪特都忙什么呀?”

“李作为那边基本就是跟着风入松。上午呢,在商场巡查一圈儿。我看也没什么事儿干。不过风入松不叫回来,就叫他待在那儿。”

“李作为对这种安排不会有意见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他有意见只能冲着风入松!谁都知道,是风入松非把李作为弄商场里头去的。李作为本来就适合执法嘛!咱所也需要这样的人。可风入松就在里头瞎搅和,要恨就让他恨风入松吧!”

“这两天严所说叫我抓抓玛琪特,说里头案子多着哩。别老考虑场外,罚供货商。还说李作为去玛琪特就是针对供货商。咱所任务还差一大截呢!上次那个一本万利黄了,本来还可以罚个一两万,叫咱想想办法。依我说,李作为还得回到执法上,好多地方都可能有案子,只有他才能查出来。叫咱俩扛,也太累了呀!”

“别傻了,向华,执法这块儿出成绩,领导也都看着呢!你叫李作为一掺和,还有你的份儿?还能受重视?”梁一孟阴险地说。

陈向华微微点了点头。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还别说,我看李作为和松所最近打得挺火热呢!”

“好事儿!松所老是不跟严先锋保持一致,李作为和他走得近,正好对咱有利!”

这真是老奸巨猾和青春年少的一场对话。

陈向华有些发愁。从良心上讲,他觉得这不太好。再说了,任务这么重,他真希望有人分过一半去,虽然他还年轻。

“我寻思着,严先锋叫咱们加强玛琪特……不过,这么一弄,肯定风入松不愿意。但不管怎么着,玛琪特一定要深入,供货商太多了呀!呵呵,所以,严所的思路很对,也只有供货商才能出钱。再就是,咱们还要早下手,叫李作为先动手就坏了!”梁一孟看着陈向华,眉飞色舞地说。

“嗯!”陈向华一下明白了。

梁一孟又转向了请客的。筐老板这时正一脸惊奇地望着他。

“请小欣洗了不少澡吧?”

“噢噢,是!要不咱们也……”

“呵呵!”梁一孟笑着,抬起湿漉漉的手,把一条剥好的虾塞进了嘴里。

 

第21章 奸商耍赖

风入松明显感到,陈向华和梁一孟来玛琪特的时间多起来,以前他们根本就不来玛琪特。因为这里头的案子,要么是查不下去的,要么就是些消费者投诉,鸡毛蒜皮,不够麻烦的。所以,玛琪特的案子他们不办。要办,也是挑挑拣拣、拣拣挑挑。可现在动不动就跑来猫着,还真有点儿志在必得的味道。松所感到了压力,他不能坐视不管,这也算他地盘。在他的地盘儿里,动不动就揪出案子,叫自个儿老脸往哪搁?

松所知道,这肯定是严先锋给他上眼药!

不过办案这块儿他的确不行,他查不出毛病来。他就知道通知票证。

当然,他也不想执法,不想罚款,那样得罪人。

李作为倒是很善意地给松所提了个醒:“怎么办,松所?陈向华又来啦!”

“甭管!娘的,爱查就查呗!”

不过松所也是粗中有细,他想了个法子,他找到食品部勾部长,提前打了一针儿:预防针。

“勾部长,最近所里哥儿们常来吧?”

“是呀!我正想问问您怎么回事儿呢!他们来干吗呀?有时还穿着便衣,不过服务员一眼就认出来啦!”

“我也闹不明白。不过,你可以先通知柜长们,一旦瞧出了毛病,你就说:松所已经通知啦,已经叫改正啦!”

“好嘞,没问题!呵呵,我马上开会通知一下。谢谢啦!”勾部长眼珠子一骨碌,马上明白了什么,连忙献上一个不花钱的笑脸,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谢谢,谢谢哟!呵呵!”

说曹操,曹操就到。勾部长的笑脸还没表演完,手机就响了。说了没几句,勾部长脸子唰地就下来了。

“松所,”勾部长着急地说,“楼下服务员来电话啦,说金牌豆沙包欺诈消费者?正下头拍照哪!来了俩工商,估计又是陈向华和梁一孟吧?”

“走,下头看看去!”

勾部长下二楼来到了食品柜,风入松和李作为也跟下来。老远就见豆沙包柜旁已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两个冷柜已经打开,摞起了一堆所谓问题豆沙包,两名工商人员正在点数,正是桑田工商所的执法人员:陈向华和梁一孟。

“这干吗干吗呀?”一看围了这么多人,勾部长当场就不高兴了,影响形象嘛,肯定不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进场子,这哥们儿就夺了陈向华手里的豆沙包。仗着有风入松在场,他有些不把陈向华放眼里。“干吗呀这是?!”

这位勾部长,姓勾,叫勾兑。

“你听着!”陈向华叫道。勾部长搞的自杀式袭击,显然激怒了他,伤自尊啦!他掏出检查证在勾部长眼前儿晃了晃,态度很是傲慢。那嘴撇的,跟袋子里的豆沙包差不多。

“豆沙包假冒驰名商标!我们要全部查封!”

这就是针尖儿对麦芒了,针锋相对。倒是梁一孟赶紧扭了扭脖子,朝后头松所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哪里假冒啦?”勾部长不服气地嚷道,“怎么还假冒驰名商标?”

“驰名商标啊!”

“宣传了驰名商标?”

“哦!有没有?”

“怎么没有?厂家打的,肯定有!”

“这没有!都网上查啦!”

“那就改了呗!还想怎么着?”

“不行!”

“怎么不行?去掉就是啦!”

“不行!我说不——行!”陈向华最后一句拖了个长音儿道,很刺耳。

“那你想怎么办?”

“全部查封啊!这是根据‘反法’规定!”

“反法”是什么?反不正当竞争法!陈向华这顶帽子扣的大!谁叫这小子没数儿的?活该!陈向华暗想。

“那也给我们打打招呼啊,我们可以配合嘛!”勾部长明白了,肯定豆沙包冒充驰名商标了。这事儿常有,都是在他的包庇之下,心有点儿虚。他也马上识破了陈向华的大话。不过还是憋着一股气,觉着陈向华太傲。再说还有松所撑腰哪!

“检查还跟你打招呼?”陈向华摆出了一副质疑神色,就好像勾部长匪夷所思,又高声说道,“我告诉你啊:检查是强制性的!只要涉嫌了违法,我就可以查!明白吗?”

旁边梁一孟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是提醒。慢慢来,慢慢来,慢慢来嘛!

然而年轻人毫不理会,他厉声吩咐道:“豆沙包全部停售!查封!马上!你,”他又抬手一指勾部长,“走!带我去仓库!”

“停售?”勾部长再也忍不住了,心想我是堂堂的部门经理,见过的县长乡长村长多着呢,甚至些个副市长我也认识,和我面对面沟通。你他妈一个小小工商所的,竟敢对我指鼻子瞪眼?我听你那套?

“你有什么权力?”勾部长双手一伸,拦住了去路,“坏了的话,你负责?”

陈向华上下打量了一眼勾部长,心想怎么跟个乡巴佬似的?不巧余光又瞄见了旁边站着的风入松,心里顿时一阵敞亮:噢,敢情玛琪特这么牛,原来您这儿站着呀!他的脸色一阵难看。

“勾部长,”陈向华声音低了低,不过还是理直气壮,“你这些豆沙包冒充驰名商标,是欺骗消费者啊。我们查封是理所当然的。您说呢?还有,我们不但要查封,还要罚款、还要曝光!”

这一军将的,管用!勾部长直接没词儿了。欺骗消费者?消费者是什么人?边儿上这不正站着吗?还敢犟?激起民愤啦!

陈向华一阵得意,又嘲弄地说:“怎么样啊勾部长,还有问题吗?”

“那,要不就先放冰柜里吧。您放心!保证、保证都在这儿!呵!”勾部长搓着手,偷偷觑了一眼周围人说。他这时软了下来。

豆沙包又都放回了冰柜里。按陈向华要求,服务员急忙点了点数。陈向华正要再查仓库,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向华!我是风入松,你过来!”

松所?陈向华愣了愣,一抬头,只见风入松正站在不远处一根柱子下面,拿着手机,朝他似笑非笑,脸色很暧昧。他只好合上摩托罗拉手机,很不情愿地走到风入松面前。

“什么事儿啊,松所?”

“先过来!”

陈向华心里头别扭,是不愿意。干吗呀这是?不过没办法,他只好跟松所来到了一处角落里,松所朝四周瞅了瞅,见附近没人,这才端出兵痞的架势。他朝陈向华眼一瞪:“你小子,谁叫你来的?”

“谁叫我来的?严所呗。”

“举报?”

“哦!”

“少跟我玩儿这些!真举报假举报?”

“哎哟,松所哎,您有话就直说呗!想叫我放了呀?”

陈向华毕竟是小青年,还是怕得罪风入松,心里咬牙,嘴上先是软了下来。

“我告诉你陈向华,这是我地盘儿,你少给上眼药!”

“哎哟您哪,我可不敢给您上眼药!呵呵,我就是奉命检查举报!再说啦,严所开会说啦,最近重点检查玛琪特。供货商,出案子,能罚上款来嘛!”陈向华赔着笑说。

“狗屁!严先锋叫你查你就查,你觉着用不着我喽?”

“不是那意思,为了罚款指标嘛!”

“扯淡!指标?我问问你,你干工商几年了?”

“五年了吧。”

“业务都熟吧?”

“都熟。”

“什么没干过?”

“就差注册没干。”

“那就是老工商!既然是老工商,那我问问你,叫他们改了行不?改正行不行?他们就是经济违法,顶多赔消费者俩钱儿,双倍索赔、双倍返还。不行吗?非得罚?你说呢?”

“这个……严所非叫罚。问题是欺诈消费者啊!”

“我告诉你,你小子还嫩了点儿!我就问你一句:罚,还是不罚?”

“这……”

陈向华突然感觉被风入松绑架了。他想反驳,可是风入松有些耍赖,还在这里卖老。他只好不说话,沉默起来。

“你他娘识相点儿!”风入松狠狠地说。

 

第22章 兵痞发飙

风入松和陈向华回到食品柜的时候,勾部长已经把人都驱散了,超市又恢复到四平八稳的状态。

“这么着吧:刚才我问了问,豆沙包厂家说正往这儿寄证明呢。驰名商标……应该是有。所以我看……豆沙包就放冰柜里吧!”还不等陈向华开口,风入松就先入为主,编的理由叫勾部长都很吃惊。

“好好好,刚才不好意思啦,有点儿冒犯、有点儿冒犯。呵呵——呵呵!”勾部长赶紧接口说,虽然这话干巴巴。生意人嘛,讲的是灵活,所以逮机会赶紧找台阶收场。

“走,”勾部长又一拍陈向华胳膊,就跟见了亲弟弟一样,说,“先到办公室,坐坐嘛!呵呵!”

几人朝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坐下,勾部长又继续实施他的笑脸政策,就好像这人心比山高、胸比海深,总之显示出度量无比宽大,能开进去航空母舰似的。又叫员工取来一瓶进口的咖啡,招待领导,表示诚意。气氛算是放松下来。

“勾部长,”陈向华开口说道,还有些绷绷脸,“事情是这样:我们昨天接了个举报,说你柜上的豆沙包,金牌的,用了‘驰名商标’?我一查,国家商标局网站上就没有。这样说来,肯定就是假冒了。你,明白吗?”

“谢谢,谢谢啰!刚才您是给我面子。这样吧,咱不打不成交,晚上先一起吃个饭,坐下谈。到时候您怎么批评教育都成。好吧?呵呵!”勾部长满脸堆笑,故意避开话题,目的无非是想大事化小。

“勾部长!”陈向华高声说道,“对于商品谎称取得了驰名商标,这可是欺诈消费者啊!不过,主要是厂家的责任,和玛琪特关系不大。所以,我觉着您还是把供货商叫出来吧,我们和他谈。罚呢,也是罚供货商,你看怎么样?”

看来陈向华还是想罚款,风入松瞪了他一眼,陈向华装作没看见。

“怎么罚?”勾部长关切地问。

“根据‘反法’,一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呀!”

“也太重了吧!”

“欺骗消费者啊,肯定从重。”

“叫厂家改正就行啦,罚款就算了嘛!呵呵!”

“罚也是罚供货商呀!”

“大家都自己人嘛!再说了这个金牌豆沙包质量很好呀!我听说也正在申请驰名商标,所以……通融通融啦!呵呵!”

双方反复拉锯。陈向华碍于风入松,也不好展开。梁一孟那边这时一句话也不说了。

“别争啦!不就个驰名商标嘛!再说人家正在申请,申请下来就是啦!还罚什么罚?!”

是松所,突然来这一句,口气非常强硬。屋里头顿时紧张起来。

小屋里又沉默了,因为这句话,已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当然不算是小事了。

空气很沉闷,只听见中央空调的风扇在呜呜作响。人们还是不说话。现在的焦点,已经是松所变成了豆沙包。双方都在掂量松所这句话的分量,更多的则是惊奇。

松所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后悔。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武断,显得很没素质。就像《皇帝的新装》里头的那个皇帝,正裸奔中。这时要赶紧套上条内裤!他暗想。

他急忙说:“也可以改嘛,是不是?这也是我们的职责嘛!”

这话显然是找台阶下。

“谢谢松所!谢谢啦!那就赶紧改吧!”食品部经理再也不能失掉这个机会了,忙见风使舵,也顾不得刚才的臭架子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不罚款了就是硬道理。他立刻转向了身边服务员:“快去!通知柜上!找个不干胶贴,赶紧把‘驰名商标’糊上!越快越好!”

陈向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表情哭笑不得,只好说道:“既然松所说了,那就先这样吧。回头我再跟严所汇报一下。有什么事儿再说吧。”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众人散去。李作为尽管目睹了这一切,却一言不发。他知道,在这场所谓的较量中,谁也不是赢家。很显然,严先锋是冲松所来的,因为松所太桀骜不驯了。而这里,似乎又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可到底谁对呢?他努力思考着。如果是很小的问题,比如豆沙包如果没有检测报告,松所叫补一份儿也无可厚非。可这是欺诈消费者啊,是虚假广告!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有多少顾客上当呢?有多少可怜的消费者,他们是冲着“驰名商标”这块金字招牌,来买的豆沙包呢?可这又是假的,对他们是一种欺骗、欺诈,又怎么能不挨罚呢?

还是松所做得不对,他做得太过了。

“想什么呢,作为?”是松所,他有些沮丧。

他感觉到了什么。从李作为脸上,还有刚才陈向华和梁一孟的表情上,他也瞧出了什么。他知道哥几个是尊重他,准确说是畏惧他的副所长位置才没有反对的,是给他面子。可是……唉!悲哀!

他想从李作为这里多少能找回一点儿安慰来,支持、平衡。这样他良心上才能过得去。

“噢,其实,向华他们真要是想罚,也可以。再说又是厂家掏罚款……”

李作为后面话没说出来。他是很善良的一个人,事已至此也就没有挽回余地了,都已经改了呀!他这时不想伤害松所,他想叫松所自己明白。

松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勾部长推门走了进来。

“松所哟!呵呵!”勾部长满面春风,“今天多亏您帮衬呀!这么着,刚才我跟这个豆沙包的供货商说啦,他非常感谢,非得一起吃个饭。这样晚上咱们就坐一坐?吃个饭!然后再洗个澡,叫这小子好好孝敬孝敬咱们!怎么样?啊!”

“等再说吧。”松所有气无力地说。

“别客气嘛!给他帮了忙,请个客也是应该的。”勾部长跟到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说。

“算啦算啦!这饭吃起来也没意思!”风入松烦躁地挥挥手。

勾部长一看脸色不对,急忙找个理由退了出去。

“我们监管,发现了违法也可以纠正嘛!”闷了一会儿,松所终于开了腔,脸色还是很阴沉,又说道,“你说呢,作为,不这样的话,算什么商场管理?噢,查到了就罚款?还让不让人活啦?”

“可这是欺诈消费者……”

“就听我的!”松所呼地站起来,身子也跟着一起一伏,显然是生气了。他厉声叫道,“以后一律不准罚款,就是纠正!明白吗!”

他气呼呼地,一甩门出了办公室。

 

第23章 白娘子

再说陈向华,任务没完成,他战战兢兢回到所里。严先锋马上了解情况,听完汇报,顿时大发雷霆。

“这个风入松!”严先锋吼道,“竟敢擅做决定!是不想干啦?”

“也可能,”陈向华小声说,“他不太懂、不太懂严重性吧?”

“就是!这什么?这假冒驰名商标!严重的消费欺诈!就他妈一句话就算啦?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

“他可能、从他角度才这么决定的。以为、以为纠正就行了。”陈向华又低声说。一看毛病都推到了松所身上,引起了一把手龙颜震怒,陈向华怕加剧矛盾,再引火烧身,又急忙强调“纠正”二字,为的是能让严先锋消消气儿。

“以后别听他的!执法我说了算!他风入松可不是一次啦!”严先锋又铁青着脸叫道,“就说上月吧,消保科,邹小全,给了我一个案子。嗯,人家为什么给案子?这不关系好吗?支持工作吗?说玛琪特,嗯,卖的一种洗发水,用的‘ISO9001’,认证是假的!根本就没通过,是伪造!我派刘孔明一查,对方公司吓得要命,当即表示缴纳罚款。后来呢?不来啦!原来是找到风入松啦!你猜他怎么答复的?”

“哦,怎么答复的?”

“他说:改了就完了嘛!先把标志去掉,然后抓紧办理,拿到证书再用。结果就他妈黄了。为这事儿人家邹小全还不乐意呢!”

“邹小全不乐意?”

“啊,当然啦!伪造认证,不但要罚款,还要没收产品哪!你说他,竟他妈纠正就完了!”

“是啊。”

严先锋怒气稍稍平息了些,又一想生气也没用,反正风入松也不是一天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何必较真儿呢?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作为在干吗?”

“跟着风入松,谁知道忙什么。”

严先锋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看着陈向华,脸色还是很阴沉,说道:“这样吧,这个月的任务相差还很大,你和作为都使使劲儿。玛琪特就暂时不去了吧。”

“又不去啦?”陈向华眼珠子骨碌了两下,没再问下去。

李作为知道:松所也意识到了不对,说得再严重些,就是袒护造假者,充当保护伞。可松所又不叫罚,也是赌气,赌严先锋的气。这人很倔,很有恒心,能把倔强进行到底,一条道走到黑!问题是,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受啊!唉!

他又每天开始巡查了。这是松所要求的。不过还好,可以享受一杯红茶和一杯咖啡。还有就是他可以一个人执行任务了。松所叫玛琪特派人跟着,协助他,他自己和张老头开着普桑跑外头,说是检查场外,当然少不了干私活儿,假公济私。这按说不行,严先锋也提起过,不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也没有发生问题。

他很认真,特别是对吃的东西。每次他都坚持看日期,调和油是每种都看。为的是怕厂家改日子。再就是每种都要查查是不是合格的厂家。这样威信也来了,走到哪儿都有服务员围着。这叫勾部长很不安,见了他和松所都很客气,还请他们吃了一顿饭。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这天又是查调和油,他在那儿举着桶看,仔细得像是拿着显微镜看细菌。可是他不知道,这时,旁边星巴克的咖啡厅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盯着他。

这俩女的一高一矮,打扮得都很时尚。高的这位约莫三十来岁。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黑的LV,下身是一件灰黑色的牛仔短裤。LV夸张无比,俩大写英文几乎覆盖了她上半身。短裤则截止到膝盖以上。她的线条绝对是黄金分割。丰臀性感,美腿修长。这种成熟女人的韵味,曲线,还有几乎可以触摸到的弹性,丰腴、迷人,充满了足够的蛊惑力,令人心荡神迷、神魂颠倒,能强力粘住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球。当然,估计是刻意进行过形体保养,在天然基础上人工打磨而成。再看短裤以下,在黑色的衬托下,简直是令人惊叹。然而最为小巧玲珑的还是最下面,她穿了一双黑色的阿迪运动鞋。在这快乐鞋子和我们望眼欲穿也瞧不见的那双小脚之间,有一双幸福的黑袜,短粗,厚实,微微露出了一个边,呵护着里面的双胞胎。这黑鞋与黑袜,绝对是点睛之笔,恰好与她的气质相配。可见主人是多么地善于装扮自己哟!又十分可爱、俏丽、秀美、小巧,稍微还带有一丝挑逗的味道。啊,这双玲珑美足!

她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梳着一头短发,焗成了暗红色。这头短发又别具一格,类似于民国初期那种女学生头,不过后发更短。这头短发又整齐利落,顺滑流畅,可以跟电视里海飞丝的代言人相媲美。连同她风格迥异的衣着,这加重了她迷人的魅力。

她浑身又透着一股高雅的气质。感觉这人很独立、很自主、很成熟,很有自己的思想,接受的教育水平很高。又仿佛傲视一切,对周围人和事儿都不屑一顾似的。

她的脸色很苍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甚至能看到腮边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她眼窝深陷,带着点儿欧洲人的味道,鼻梁高挺。又好像经常熬夜,微微有些下眼袋,还泛青。

这人是谁?

这时她一双美目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货架旁的执法人员,身子也一动不动。看了一会儿,她脸上容光焕发起来,眼袋也跟着消失了。她的眼神和表情就像《白蛇传》里白素贞在云端看许仙那样。

“你觉得不像他呀?”她说。

“像呀,很像他!”矮个儿女友笑嘻嘻的。

“不但是模样像,气质也像。身架、动作,特别是脸上,眉头一拧。太像了!”

“呵呵!”女友放肆地嘲笑起来,口气里带着揶揄,说,“请他吃饭呀?”

高个子没说话,脸色突然变得很阴暗,有些凄楚的感觉,这使她变得更美了。

“噢,”矮个子女友接着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没事你就出来逛啦,别的事情也不做了呀!呵呵!哦,我知道这人噢,上次我投诉就是他处理的。那时我就想,天底下还真有人这么像啊!”

高个子似乎在思考什么。

“哦,你叫我投诉酒店,”矮个女友又调侃地说,“是不是故意呀?叫我侦查一下子?呵呵!”

高个子还是不说话。

她有些自我陶醉的感觉,就好像她已经属于许仙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春意盎然,在旁边的青蛇看来,她这时又变回成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嘻嘻!”她的女友完全感受到了她的心情。

“有电吗?”矮个子女友问。

“嗯!”高个子点点头。

“想钓?”

“有点想法噢!”

“我看你是很想噢!呵呵!”

“去去去!”

“真想要,那就钓上他啦,叫他离婚啦,天天陪着你嘛!呵呵!”

高个子脸上露出了幸福甜蜜的微笑。她知道女友在开玩笑,不过,她还真产生了这种想法。

李作为刚回到小屋,手机就响了起来。“严所?”

“作为,你马上开车回来。有个举报,要立刻展开检查!还有,从现在起,你回所执法!”

 

第24章 丁媛媛到来

李作为在走廊里又碰见了她。

还是不说话,还是眼睛里含情脉脉,只不过没有上次那么热了。小姑娘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有些甜蜜,有些心领神会。而这时李作为也变得成熟起来。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以前那么羞涩了。当然小姑娘也这样。两个人似乎很默契一般。

“过来了呀!”李作为觉得长时间不说话反而不正常,于是礼节性地打了一个招呼。

“哦,上班呢!”

这个男人一时没搞懂啥意思。

小姑娘这时穿了制服,李作为不禁在她身上多看了几眼。

她上身是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下身是深蓝色裙子,显得老了几岁。因为制服显得庄重、老气些,不过这更加映衬出雪白的肌肤。两条白生生的粉腿也露了出来,粉嫩粉嫩的,嫩得像面团、像米饭,白皙、饱满,又能强烈地感觉出弹性和嫩滑,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活力,仿佛蜡做的。刺激你的视神经,看多了会叫人浮想联翩。两条胳膊纤细、瘦弱,手指甲修长,恰好点缀她那手指。再就是脖颈,她的颈项,这又是一处风景,挺拔,亭亭玉立,令怜香惜玉的人不敢再看,因为会叫你心跳加快,对她又是一种亵渎,会产生严重的自卑,必须般配她的人才可以欣赏。再看那秀发,上头挽着一个发髻,高耸入云,下面的丝丝缕缕,或低垂,或舒展,似乎乱,又似不乱,朦朦胧胧的,故意遮掩住那圈儿脖颈,若隐若现。又仿佛西湖边上的杨柳之于湖水,像是要随风摆动,俯首弄姿,抚弄如水的脸,调戏它。

那张美人脸,李作为更是不敢细看,他把头轻轻地埋了下去。

这张脸还是那么的纯净,俏生生,白嫩嫩,不过气质又增加了端庄与安详。双目有神、美丽,就好像能说话一样。再就是左耳垂跟面颊右下侧那两颗黑痣,点缀着。哦,这张脸,只要看上一眼,就叫一个男人像磁石般被牢牢吸住!

她现在唯一的变化是:她这时带有一股成熟的气质,很沉稳。是什么原因呢?李作为猜不出,也许是这身制服赋予的吧。

还没等李作为说话,小姑娘忽地跳开了,脸上挂着幸福的羞涩,还故意把脸儿藏了起来,怕叫人看见似的。

李作为浑身的血顶到脑门子上了!

李作为还是稳住神,走进了严先锋的办公室。

原来还是举报的事儿,关于锦绣前程商业贿赂的。这类的案子严先锋没经历几个,有些压力。再加上商业贿赂调查周期长,费时间,所以严先锋就暂时放起来了。谁承想举报人较真儿,又举报了,还要求反馈。并且花局又做出指示,一定要一查到底!对此,严先锋理解为:这要么是花建章得了举报人什么好处,是他的关系;要么就是花建章借机会整自己。所以这个案子必须做漂亮了。严先锋只好把李作为调回来,叫李作为查。也只能这样。

再就是,这可是商业贿赂啊!

严先锋迫切希望通过这个案子能多弄些罚款。

“作为,我给你再加一个人。”

“谁?”

“丁媛媛。”

“丁媛媛?”

“刚分到咱所的。”

“噢?”李作为马上意识到了,是那个小姑娘。

“你可能也见过啦,”严先锋眉飞色舞地说,“就是法制科实习的那个小妮子呀!也是学法律的,江州政法,还研究生呢!”

李作为一脸惊讶。

“这个包送你,办案用!”

说着,严先锋转身从桌上拿起了一个黑皮包,金利来的,递给了李作为。又说道,“小丁很想跟你学学呀!人家说早听说过你,峻岭的办案精英啊!呵呵!”

严先锋笑容里充满了期望和鼓励,还带着一丝羡慕。

李作为接过皮包,脸上没有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对于丁媛媛的到来,李作为是抱着一种稍微复杂一点的心情的。是的,一方面,他的确喜欢丁媛媛,这首先是那次偶遇,他从她那儿汲取了能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就是通过接触,她感染了他,她的含情脉脉,他完全明白。

然而他只是把这些作为意念里的东西,或者说非现实,虚拟世界里的。可以想,想着玩儿而已。是的,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很美妙。可是一旦这个活生生的人走进现实,来到他身边,他马上就在心底里拒绝了。

这好比叶公好龙,真的龙来了,叶公就逃跑了。

真要是出了故事,那才怪了哩,成天方夜谭啦!他暗想。

他还是很传统的一个男人,对家庭有着深厚的责任,虽然他不太喜欢他的老婆。

那么丁媛媛呢?她是怎样一种心理呢?小姑娘似乎也感觉出这一点。有李作为在场的时候,她并没有和他太多的目光接触。在严先锋介绍“这是我们的作为同志,硕士研究生,所里的执法骨干”等等时,虽然是落落大方,可她并没有表现出很热情很有兴致的样子。除了工作,她和李作为也没有更多的话。只不过在暗中、在女孩儿的心里,丁媛媛其实有着一种很愿意跟李作为交往和加深的意思,是渴望。不过她掩饰着。

要知道,丁媛媛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的距离变得疏远了。就好比两个人走路,一个在马路左边,一个在马路的右边,各怀心事。唯一的联系,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存在。

但是有一点李作为很明确,这就是帮助丁媛媛,使她很快进入角色。因为既然严先锋把丁媛媛交给他带,丁媛媛也愿意跟他学,那么就该创造条件,手把手地教她,使她成长起来。

这一点不是基于感情,而是基于道义。

 

第25章 旅行社里的黑幕

锦绣前程,一听这名儿,觉着挺新,实际是穿新鞋走老路。反正就是以前的峻岭县旅行社,计划经济时代独此一家,属于古董级的。这家旅行社坐落于峻岭县沧海镇一处国有的招待所里。招待所是座三层小楼,大概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盖的房子,也是古董级的,平顶,非常陈旧,也非常醒目。李作为没费工夫就找到了它的位置。顺着一条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上去,二楼走廊拐角竖了块儿指示牌,蓝色的,还有一个箭头,牌上写着“锦绣前程”四个大字。

李作为打量了一眼二楼的办公室,里头挺大,装修不错,还吊着天花板,算是典雅吧。不过一看就是十几年以前的了,很旧。屋顶灰尘密布,墙角还有星罗棋布的蛛网。屏风后头是一间大屋,横七竖八摆着些白色的办公桌和电脑,没一台液晶的。顺着走廊进去,两侧都是小间儿的办公室。里面人不时探出头来,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这几位不速之客。特别是李作为身后的“警花”,弄得丁媛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进了经理的办公室,还是照例亮执法证、看执照。老板正好在,姓程,很客气。坐下以后,忙叫文秘沏茶,一边递上了名片。

“程总,一会儿我们想看看公司的账和凭证。”寒暄了一番,李作为不想耽误时间,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一听“看账”,程总的脸上掠过了一层疑云,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

“行啊,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会计准备。您几位先坐着喝会儿茶!呵呵!”程总眼睛一亮,好像还挺高兴的,又说,“前些日子我听说也是你们的人,来过一次,也说看账,好像是局里的。”

“是谁?”

“噢,不好意思,科长姓什么我忘了,那会儿我还没来呢!是后来会计告诉我的。后来再也没来,我就没怎么当回事儿。呵呵,估计是又叫你们来了吧?”

“噢,这次是举……”李作为刚要说“这次是举报”,突然觉得脚背被人狠踩了一下子,一扭头,是刘孔明。

“啊,是啊!这不叫我们来看看嘛!”刘孔明笑呵呵地对程总答道。

李作为马上明白了。其实调查就该这样:如果说是举报的,那也不好,对方立刻就会寻思是不是得罪了人,会千方百计想法子别查出事儿来,就会很戒备;但如果说是主动过来检查呢,对方肯定也逆反,甚至不配合。你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吗?所以借着局里的由头展开调查是最好不过了。

李作为暗暗佩服刘孔明,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程老板这时站起来走了出去。

“作为,”刘诸葛忙又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一会儿还是你和小丁查哦。我陪老板聊天,分散他注意力嘛!拖住他!”

分散老板和员工的注意力,也是一招。因为企业马上就会明白要查什么东西,所以很快就会想法应对,想法子转移证据。因此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或者说进行思维干扰战,就可以叫他们搞不清楚检查的意图。

这就是调查三十六计!

不过这次,李作为觉得刘孔明是怕得罪人,想找个借口避开。

程总出去安排了一会儿,回来说马上就可以查账。李作为又问起了别的情况。

“程总,您也是公司大股东吧?”

“哦,不是,我就是法定代表人,不是股东。公司还是国有的。”

“国有的?”李作为有些不太相信。

“是国有,还没买断哩,呵呵!”

“不过营业执照上是有限公司啊,这到底是……”

“应该说改得不彻底!前阵子,根据上头指示,已经改成有限公司啦!不过呢,还是国有股占大头,个人出资也就一部分,基本上算是公私合营吧!对,就是公私合营,呵呵!”

程总的态度依然笑容可掬,这倒令李作为不安起来,心想,一般查账不是那么容易开始呀!这个程总居然很配合,看来不好对付。要么是账记得规范,不怕查?还是有大的背景在后头支持呢?

“您刚才说您刚来。那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三天前。”

财务室就在边上,三个老娘们儿,一看就是国企的会计。微机也是最老的那种。李作为先是要了合同。这些合同是旅行社和酒店、宾馆签的。一般说来,酒店、宾馆为了拉生意,都会给旅行社提成。这些提成自然就是商业贿赂啰。其实商业贿赂也不是不好认定,很简单。不过要找出证据,可就难了。因为这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很隐蔽。所以来锦绣前程之前,尽管李作为做了充分准备,法规也吃透了,案例也研究了不少。可到底行不行呢?他还真捏着一把汗。

李作为打开一份合同,只看了一页,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嗯,小丁这次算来对啦!他暗想。

丁媛媛这时也拿起一份合同看了起来。

不知怎的,就在他们翻看合同时,那几个老娘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办公室。这样更好,可以放手查!

“李哥,你看!”丁媛媛突然指着合同,眼睛也睁得老大,她几乎是轻叫起来,“合同写着返利!还有提成!”

 

第26章 女人的温暖

“嘘!”李作为赶紧伸出了右手食指,意思是你别吱声!丁媛媛马上不说话了。其实李作为早看见了,无非不动声色而已。他又急忙跳到财务室门口,打开门看看走廊里有没有人。确认没人听见,这才赶紧又把门关上。他转过身来。

李作为这一连串的动作叫丁媛媛差点儿笑出声来。她也理解李作为的认真,不过这有些叫她浮想联翩。

“媛媛,”李作为这时笑着说道,“我刚才也发现了。这几份合同都一样,规定得很清楚,返利,提成,包括导游的补助,很详细哩!”

“这里还有一个说明呢,说还是延续去年的分配政策,在‘内部账本’中体现。”丁媛媛指着合同上一段话说。

“这是说记入了另一本账,就是第二套账!我看看!”

李作为急忙拿过丁媛媛手里的合同看了起来。丁媛媛这是发现了新问题。看来举报说得一点儿没错啊!

他一阵激动,心脏猛地悸动了一下子。

“合同上提到了二套账,旅行社的!”李作为边看边说,表情的严肃劲儿叫丁媛媛都觉得拘束,“二套账就是小金库,一般查不到,企业做二套账是公开秘密。人无横财不发嘛!搞经营,都要搞点儿违法的,老板们也都知道。一般小的公司都是老板掌握,再大了就找个本子记着,如果再大了,或者说股东比较多了,就要找个会计核算核算。比如行贿的钱,公关的钱。也要列入成本,不能一个人掏是不是?当然,这是企业的商业秘密啰!哦,不!应该说是里头黑幕!叫咱们看见啦……”

“老天!看来是……查出来啦?”丁媛媛呼吸一阵紧促,她害怕了。

“是!”李作为脸绷得紧紧的,更是血色全无。丁媛媛就这样看着他,很不安,可是眼里充满了羡慕。

“咱们一定要悄悄地,尽量少说话!别引起警觉,正好趁他们不在,赶紧查!”李作为说。

丁媛媛的心扑通一下到了嗓子眼儿!

李作为这时高度紧张。老板就在附近啊!两人仿佛置身于侏罗纪公园,周围全是游弋的暴龙、速龙,极度危险!因为随时会有人站出来拦阻他们,这在以前不是没有,书上的案例也层出不穷,都打起来了,发生了严重的肢体冲突。因为这掐住了他们的命根子,因为这是见不得人的事。而他们,就要揭露出来!

“李哥,根据合同看,提成、回扣,规定得很具体,比例也很清楚,都是给旅行社的。看来好多年啦,好多年就这样。然后,旅行社再把钱按规定分给导游,还规定导游不得私下接受回扣。还挺正规哩!”

“你学得挺快!”

“不过账里都没记录,这就很明显啦:商业贿赂!就是!”

“是很明显!举报信也是这么说的。”

“那,下一步怎么办?”

“再找找别的,找到二套账!应该就在这个屋里!”

李作为看了看四周,又瞅了一眼丁媛媛。丁媛媛这时一双美目也正瞅他,很兴奋、很有神采。这个男人不由一呆。

“要是能找到小金库就更好啦!”

“你真厉害!”

听到这句话,李作为心里暖暖的,他会心地朝丁媛媛笑了起来。

他真要感谢这个女人。其实他刚进来的时候,他见到程总的时候,他心里还真打怵。他本来寄希望于刘孔明的。他怕对方不配合,怕对方胡搅蛮缠,然后,再把证据转移走了怎么办,那所有的计划和步骤就落空了。

他很想把这个案子查出来。

可刘孔明是老油条,开小差了,他又拿他没办法。所以,当刘孔明说“分散注意力”时,他心里直骂。

可是现在,他有这个女人在身边,协助他、陪伴他,他感觉很温暖。

不过,他觉出丁媛媛有些害怕。

丁媛媛的确很害怕,她觉着就跟做贼似的。不过,到现在为止,她觉着好多了,她很有安全感,因为有李作为在她身边。

她就放开手脚地查起来。因为她是学法律的,她也知道怎么查。

两人又核对了一番,确实没入账。下一步,就是要赶紧找出小金库。

会计们还是没有回来,那个程总也不知去向。李作为忽然很奇怪:这也太简单了吧?一点儿抵抗也没有啊!

“有鬼啊!”李作为喃喃着,丁媛媛很奇怪地瞅着他。

“你在这里盯着!我出去看看!”李作为边说边出了财务室。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他马上又折了回来。

“媛媛,你马上找到老刘,叫他过来看会儿。你去陪着程经理!”原来李作为是不放心,怕离开了那几个会计回来再难为丁媛媛。丁媛媛马上会意。

“没事的,李哥,你去吧,我能行!不行我给老刘打个电话,我叫他过来!”

“好!”李作为又深切地看了丁媛媛一眼,这才出了财务室。

有些东西,就这样潜移默化了。

李作为进了走廊,一个人也没有。走廊尽头是经理室,李作为快步走过去,想看看刘孔明在不在。一看,就刘诸葛一个人,在那儿悠闲地吐着烟圈儿呢。

“刘哥,你去财务室!替下媛媛!”

刘孔明一点头,朝他扮了个鬼脸,那意思是“好”。

李作为一阵心焦,他忽然纳闷儿自己怎么这么关心丁媛媛,他应该和老刘商量才是。

但容不得多想,他从包里掏出了举报信。

“有两间财务室,其中一间没窗户……”他自言自语着,“还有另一间财务室!”

他找到了感觉,是的,他觉着弄不好就在这层楼里。举报信上说的,另一间财务室……

得赶紧找出另一间!他想。

他走到一扇半开的小门前。

这小门很不引人注意,是一扇很普通的铁门,灰颜色,很老旧,上头还有盼盼的商标。不过仔细一瞧,这门够厚的,上头还有一个老式的猫眼儿,小窗户,可以推开看见人脸的那种。

李作为猛然一惊:这是十年前最好的防盗门!

就这儿!

一股职业的敏感性,一种感觉,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拉开了防盗门……

 

第27章 小金库里的秘密

这是一间小屋子,也就六七个平方米大小。它看起来挺怪,不是规规矩矩的四方形,而是外窄内宽,呈梯形结构。因为没窗户,再加上年代久远,土腥味很重,光线昏暗,人在里头感觉很窒息很幽闭。李作为神经一阵紧张,顿觉呼吸困难。但他还是睁大了眼睛。

四周摆满了铁皮柜子,白色的。这些柜子都没上锁,有些看来已经尘封很久了。其中几个还贴着封条,上面日期显示是几年前的,还有模糊的紫色印记在上头。整个房间笼罩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氛。

“领导!”暗处突然一声尖叫,紧接着冒出一张脸来,红艳艳的嘴唇,粉白的脸子,再加上染的彩发,金黄金黄的,人不人,鬼不鬼,吓了李作为一大跳。

“刚才上哪了你?”

“我过来看看啊,呵呵!”

原来是刚才的一个女会计,正猫在那儿,不知干啥。见了李作为,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李作为声色俱厉,把她也震住了。一边又朝李作为抛了两个媚眼,说:“没事儿领导,您要看就尽管看吧!”

“程总上哪了?”

“他说出去一会儿,有点儿急事。一会儿就回来。还说中午叫你们在这里吃饭呢!”

“他有事儿就先忙。”

“啊,好啊……”会计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很怕李作为,李作为也觉着她挺拘束。

“你先出去吧!”李作为心想先把会计支走。他这时在意的是这些箱子。

会计出去了。李作为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些箱子。他忽然不知从哪儿出手。他定了定神,瞅准了,随便打开一个,拖出来,是账册,厚厚的。看着看着,刚翻了几页,他的手指就颤抖起来……

他觉着一股寒气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几乎能听见怦怦的心跳……

李作为打了个冷战!

这里的东西,就是锦绣前程的二套账!

李作为怕遭到阻挠,急忙打手机把丁媛媛叫过来。

“李哥,”丁媛媛进来就说,“刚才一个女会计悄悄告诉我,说有二套账,就在附近小房间里。看来就是这个房间!”

“没错,就这里!这里的账,就是二套账,他们的小金库!你看,上头的返利和回扣记得清清楚楚。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一年就三十多万啊!”

“他们的奖金从这里出吧?”

“不全是,只有一部分!我刚才看了看,这里的这些,都是老总和高管拿的提成!这才是真正的商业贿赂啊!”

“哦,中大奖啦!”丁媛媛差点儿跳起来,可不是吗?她来才几天啊?就办了这么一个大案,这叫她一生都难以忘记。

“只是……这案子也太容易了吧?这么顺利,就让我们逮着啦?这可不是小事啊!”

“您李大哥水平高嘛!”

李作为心里还是很疑惑。

“媛媛,你先算算多少!我马上联系严所,叫他赶紧派人过来。咱得防着点儿!一会儿程总来了,一看小金库端啦,肯定不算完!首先要保证人身安全!防止狗急了咬人!”

丁媛媛佩服地望着李作为,说:“我这就算!”

两人刚把账目从小屋里搬出来,只见一人从走廊外头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一身西装潇洒得体。正是锦绣前程的程总,可能接到会计电话,赶回来了。

两人一阵紧张。

“啊哟,真是对不起啊!刚才我回家一趟,把手机扔家里啦!这年头没手机耽误事儿啊,所以快拿回来吧!叫两位久等啦,呵呵!”

程总看来毫不慌张,那眼神分明还带着一丝喜悦。李作为大感诧异,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一样。

“程总,这账……您知道情况吧?”

“账我知道,不过我还没仔细看呢!”

“没仔细看?”

“咱屋里说去!”

李作为随经理进了屋,账自然也搬了过来。李作为看得出,程总一点儿也没有耍赖或者阻挠的意思,很配合,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些账,我们想带走!”

“行,绝对配合,您放心好啦!”

李作为掩饰不住心里的兴奋劲儿。他站起身来,正要把这些满是灰尘的旧本子归拢到一个箱子里,忽然觉得胳膊被人拽了一把。

是刘孔明。

“作为,咱拿他一年的就够啦!”

“一年的?”

“还用问吗?”刘孔明诡秘地一笑,说,“你以为你公安啊!”

李作为马上明白了刘孔明的意思。

账本投进了纸箱里,自然还有合同。程总还是溜溜地配合,叫人帮着抬上了车。刚到门口,严先锋的手机就打了进来。

“作为,我快到了!你那儿还行吧?”

“没问题!挺配合的。”

“刚才他们经理来了电话,找到领导讲情啦!”

“他们经理?”

“他们以前的经理。这个经理刚来的。具体细节回头再说!这个案子很复杂,有背景,牵扯到窝里斗。会计资料全扣啦?”

“都扣了!总共扣了他一年的。对方很配合,已经装车啦!很快就能结束。”

“很好!我马上就到!”

又找到领导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还会继续呢?李作为慢慢放下了电话。

外面起风了。那风势不但凛冽,却又来势凶猛,吹得呜呜作响,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把一片片云彩瞬间撕得四分五裂。刚才明亮的太阳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狂风裹杂着沙粒,不时敲打在玻璃上,发出了一阵阵的叮当声。

 

第28章 美女、美国、美元

花建章今天又来检查,陪着市局的人转悠了一整天,还不叫所里人参加。严先锋很着急,这不明着上眼药吗?他也知道为什么,肯定是花建章不满意。因为上次筐老板的案子,他将计就计扣了南方人两万块钱。最后罚得很重,一分钱也没要回去,花建章很没面子。所以这次查,会不会有醉翁之意?严先锋不想惹麻烦,赶紧打电话请花副局晚上吃饭。出乎意料,花建章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饭局订在了火腿城。本来严先锋还打算捎着消保处领导,花建章说市局领导还有事儿哪,等下次再说吧。严先锋也不好说什么。花建章又说叫着邹小全吧。严先锋正想叫邹小全,连说好,就这样定了下来。严先锋又安排了风入松和刘孔明作陪。

花建章这人五十开外,干副局长多年,就好喝个小酒,也能喝。这类人,居于副局长所谓的领导位置上,却没有实权。于是就利用这种位置,遥控也好,说情也罢,从中干扰。对所长们是折磨,对企业就是忽悠。总之是扮演了一个中间人的掮客角色。

花建章就属于这类人,资深掮客。前头说过,他就喜欢到处讲情。不过这人还有个毛病,对一些个所长们,他老愿意捏吧捏吧。目的呢,无非是叫所长们眼里有自己,仿佛是所长们欠了他人情。到时候说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严先锋当然明白花建章的为人,所以格外赔着小心。

“先锋啊,”花建章一坐下就开始了忽悠,说,“应该这么说:你是干执法的出身,这方面是专家,比其他所长们不知强了多少倍哩!执法也年年第一,这方面要继续保持啊!”

“其实主要是为了任务啊!”严先锋急忙哭穷,说,“您叫我怎么办?三十个工商所呀,都完成啰,就我完不成,到时候党委怎么想?这是硬指标啊!当然啦,别的方面,呵呵,消保、市场,还有消费者投诉……也很重要嘛!也必须百分百地完成!反正要叫群众满意,要叫领导放心呀!”

花建章心想:狗屁!你小子就知道在我面前说好听的,知道我负责消保、市场,还有消费者投诉。所以就唱高调,可到底重视了没有?

“呵呵!”花建章干笑了两声,脸色微微一变。

“先锋,不过你也不能整天价想着办案呀!现在各项工作这么多,都很重要!形势,不容乐观啊!”花建章这是在敲打严先锋,故意说得含蓄,目的是叫严先锋自己领会。重视他负责的这块儿,自然也就是重视他花建章啰。

“是啊,花局,要不说玛琪特这块儿,还得请您多关照哩!”说着,严先锋就端起了酒杯:“来,我先敬领导一杯!”

花建章捏着酒杯,摆弄着,但是没有举起来。

“呵——呵——呵!”花建章的声音阴不阴、阳不阳的,说,“先锋,我问你个事儿:今天消保处来检查,查了玛琪特几家茶庄。结果发现,怎么都没有QS啊?”

这一军将的,厉害!严先锋愣没反应上来。因为根据食品法,茶叶是饮料,要卖得政府批,也就是QS认证。要不然不准卖,算属于劣质。所以严先锋能不心慌?

在座的风入松暗暗高兴。

“哎哟花局,其实严所这块儿已经很好啦!别的所也有类似的,问题更严重!所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唉,出点儿纰漏,也很正常嘛!改了就得啦!”

是邹小全,刚才一直听他们说,这时赶紧出来圆场。

邹小全是局里的消保科长,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呢。严先锋和他不是很熟,没想到还挺仗义,关键时候挡了一枪。这叫花建章都很意外。

严先锋朝邹小全笑了笑,算是感谢。

“但这块儿也不能忽视啊!”花建章这时早沉不住气了,又说道,“玛琪特是县里最大的超市,上头很重视,管理绝对不能放松。卢局长每次开会都强调这个事儿,卢局长每次去县政府都要汇报这个事儿。所以,先锋,这块儿,要引起重视啊!”

“是是是,花局批的是。先锋今后定要把玛琪特作为重中之重,请花局放心!”

“来,干了这杯吧?”花建章得意起来。严先锋心里头别扭,但是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心想,你花建章不算完了呀?心里恨恨的。

五人把干红一饮而尽。

花建章还真是不算完了。

“不过先锋,”放下酒杯,花建章又开了腔,“除了玛琪特,你还要加强场外啊!再就是农贸市场。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啊!”

严先锋明白,花建章又是在这里上紧箍咒。玛琪特是最主要的,每次检查都少不了哇!然后就剩下市场和外头超市了。花建章叫全管到位,谁有这个本事?

“不瞒花局,我其实最头疼外头超市了,万一检查起来,还真不好办哩!唉,所里人太少啊!”严先锋这是借机诉苦,不过说得很委婉。

花建章没接话。

“严所,这个不担心,您不是有十家示范店吗?就查他们!”又是邹小全,关键时候又拉了一把。

原来严先锋为了应付检查,从桑田一百多家小超市里,精心挑选了十家个体的。这十家比较规范。一有检查,就领到这十家个体户那儿。还别说,一次也没出问题。

“谢谢邹科!”严先锋朝邹小全又是一笑,心里已是很感激了。

花建章见邹小全又出手相助,心想也差不多啦,郁闷也发出来了,再折腾也徒劳无益。他瞅了一眼邹小全,举起了酒杯:“那就这么着吧!嘿嘿,先锋,咱也别光谈工作,喝酒吧?”

众人随领导端起了杯子。

随着噼里啪啦一阵乱喝,场面上也活跃起来。几个人又轮番敬酒,花建章美滋滋的,对这些假冒伪劣的尊敬看来很受用。一不留神,那些段子也跟着出来了。

“我给弟兄们讲个笑话啊!”花建章咋呼着,脸儿通红通红的,“都听着!不许笑!笑的话就喝酒啊!”

“花局快讲!”

“说一个印度人、一个美国人,还有一个欧洲人,可能是意大利人,到非洲去旅行。非洲有大沙漠,地球人都知道啊。走着走着,又累又渴,因为没有水嘛,四周全是沙。他们就这样走着。他们这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和目标:那就是赶紧找到水。他们这个渴呀,快走不动了,渴死啦!这时候曹操出来忽悠说有梅林也没用!”

花建章讲得津津有味,刘孔明听着“曹操忽悠”那句,差点儿笑出声来,急忙用手捂住嘴。

花建章看了一眼刘孔明继续讲道:“走着走着,‘扑通’一声!怎么回事儿?原来是那个印度人,一脚踢出个瓶子。哎哟!这下仨人来了精神。为什么?因为他们以为就像天方夜谭里说的:瓶子里肯定住着什么神仙,这下有救啦!能不高兴吗?于是,那个意大利人一把就把瓶塞子拧开了。咦,还真有!从里头冒出一股青烟,过了一会儿,变成一个神仙!”

大家屏住呼吸,注意力一下都集中到花建章身上。

“这个神仙说道:我在瓶子里住了五百年,你们把我救了。你们可以每人提一个要求,我都会满足你们。于是意大利人和美国人说,让印度人先说,因为是印度人踢出来的。印度人想了想,说:给我一瓶二锅头吧。神仙一点头,马上印度人手里就有了一瓶二锅头,印度人就喝了。神仙又问美国人,美国人说,我得先要好多好多美元,再就是好多好多美女,还要回到美国去。马上,美元、美女,全有了,还回到了美国。神仙又问意大利人,意大利人也是要美元、美女和美国,于是马上也有了。神仙满足了三个人要求,接着就不见了。这样就剩下印度人一个人赶路。”

讲到这里,花建章故意顿了顿,看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得意地笑了笑,喝了一口铁观音继续讲道:“印度人走啊走,‘扑通’一声,又踢出一个瓶子。他马上拔开塞子,又出来一个神仙。神仙说他在里面住了两个五百年,救他的人可以提两个要求。于是印度人想了想,说:你给我来一瓶二锅头吧!”

不但是刘孔明,全场都哈哈大笑起来。花建章急忙举杯,示意喝酒。这样都被罚了一杯。

花建章又接着说道:“神仙又问第二个要求。印度人喝得迷迷糊糊的,两瓶二锅头了嘛,能不醉?他晃了晃脑袋,说:快叫他们回来吧!那个美国人和意大利人又回来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又罚了一杯。

“美国人和意大利人回来以后,都埋怨印度人,说他们在美国,身边有美女,花不完的美元,都是印度人惹的祸,他们没法享福啦!被他们一叨叨,印度人酒也醒了。但是没办法,三人只好继续走路。走着走着,‘扑通’一声,印度人又踢出一个瓶子,又出来一个神仙。这次是可以提三个要求。这下美国人和意大利人都不抢着提要求了,他们怕印度人再叫神仙把他们弄回来,他们就让印度人先提要求。印度人这时酒瘾又上来了,说:先来一瓶二锅头吧!”

这回没人笑,花建章喝了一口茶。

“印度人喝完二锅头,觉着不过瘾,说,再来一瓶吧!这是第二个要求。等到第三个要求时,这哥们儿又醉了。这时美国人和意大利人等不及了,催着他提第三个要求。结果,印度人又喝大了,他想了想,对神仙说:你快回去吧!神仙嗖的一声又回瓶子里去了!”

众人大笑起来,刘孔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严先锋端起了干红:“来来,都喝了这一杯!”

众人还是笑,边喝边催花建章再讲。花建章连连摆手说不讲了,指着严先锋说叫主陪来两句。严先锋刚要说话,这时桌上诺基亚手机响了。一看来电,竟是卢浩仁的,严先锋一怔。

“先锋,在外头?”

“在外头,局长!”

“你赶紧出来给我打个电话,有要紧事!”

“我马上!”

严先锋不敢怠慢,急忙走出房间,找了个僻静处,拨回了电话。

“先锋,”卢浩仁的声音很低沉,“明儿一早,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咱当面说!”

“是……什么事情?”严先锋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市纪委转过来的函,说接到举报,今年年检,你们所收了二十万的会费。一百多家企业,没开收据呀!”

[责任编辑:贾丕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