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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传》:一代才女的传奇人生

 

  

罗银胜 著 《杨绛传》(追思纪念版)  

书名:《杨绛传》(追思纪念版)

作者:罗银胜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华夏盛轩策划出品)

出版时间:2016年6月

内容简介:

杨绛(1911—2016),我国当代著名作家、文学翻译家。她是丈夫口中“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尽管自己有着巨大的才情,却长期甘于做钱锺书背后的“灶下婢 ”。她是一位安静、优雅、博学的女性,她高贵、生动而深刻的灵魂,影响所及包括知识分子和普通百姓。她一生对抗战火、疾病、政治风暴、生离死别的态度,可谓生命正能量;她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依然保持着平静、淡然、知足,成为无数人的精神楷模。

作者罗银胜在阅览了大量杨绛先生口述的一手资料后,以温暖的笔触叙写了她的百年人生,主要包括她童年的成长、家庭的变迁、求学历程、文学创作,以及她同钱锺书半个多世纪相濡以沫的爱情,尽显其博学、睿智、宽容、淡定、坚强的才女贤妻风范。 杨绛先生虽已辞世,但她身上的坚韧和智慧,透过文字的叙写,仍将给生者以前行的指引和力量。

作者简介:

罗银胜(1962年—),著名传记作家,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1984年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毕业,现任教于上海立信会计学院。长期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化名人的传记写作。著有《顾准传》《顾准的最后25年》《顾准画传》《顾准评传》《顾准的后半生》5种、《杨绛传》《才情人生乔冠华》《乔冠华全传》《王元化和他的朋友们》《红色名媛章含之》《周扬传》《百年风华:杨绛传 》《贾樟柯传》《钱行健传》。编有《百年顾准丛书》《顾准:民主与“终极目的”》《顾准文集》(珍藏增订本)、《顾准再思录》《钱谷融:闲斋忆旧》《我的人生档案:贾植芳回忆录》《记忆的修复》等。

【试读连载】

第一章 故里家世

杨绛,1911年7月17日(阴历辛亥年六月二十二日)出生在北京,原名杨季康,后以笔名杨绛行世。杨绛出生时,上面已有寿康、同康、闰康三个姐姐,所以排行老四。

杨绛的童年时期,面临古老的中国在二十世纪中波澜壮阔的百年巨变。她出生时值辛亥革命的前夜。杨绛的父亲杨荫杭也积极投身于一系列革命运动。杨绛出生后不久,辛亥革命爆发,结束了封建王朝在中国的反动专制统治,也永远结束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

其时,旧的王朝终于风吹雨打而去,而民主与科学的大纛所揭橥的救国救民的道理和信念日益深入人心,形成了社会性的思潮,中国的进步知识分子不懈地探索民族解放、民主自由乃至发展。这就是杨绛出生前后的社会现实。

民国初年,杨荫杭就任江苏省高等审判厅厅长,由于本省人士必须回避本省的官职,杨荫杭被调任浙江省高等审判厅厅长,住在杭州。他因坚持司法独立,得罪了省长屈映光。屈映光晋见袁世凯时,乘机诬告杨荫杭,说“此人顽固不灵,难与共事”。恰巧袁世凯的机要秘书张一麟是杨荫杭在北洋公学时的同窗好友,帮忙说了好话。这样,杨荫杭才没吃大亏。袁世凯亲笔批了“此是好人”四字,杨荫杭便奉调到北京任职。

杨荫杭夫妇带了杨绛等人到了北京。杨绛是在五岁时开蒙的。她上的小学是在北京女高师附小,她的三姑母杨荫榆就在女高师工作,杨绛开始有记忆也是在这个时候。

她告诉人们:“我还是她所喜欢的孩子呢。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小学生正在饭堂吃饭,她带了几位来宾进饭堂参观。顿时全饭堂肃然,大家都专心吃饭。我背门而坐,饭碗前面掉了好些米粒儿。三姑母走过,俯耳说了我一句,我赶紧把米粒儿拣在嘴里吃了。后来我在家听见三姑母和我父亲形容我们那一群小女孩儿,背后看去都和我相像,一个白脖子,两撅小短辫儿。她们看见我拣吃了米粒儿,一个个都把桌上掉的米粒儿拣来吃了。她讲的时候笑出了细酒窝儿,好像对我们那一群小学生都很喜欢似的。那时候的三姑母还一点不怪癖。”

那时候的杨绛欢快活泼,充满童趣,惹人喜爱。女高师的学生时常带着已放学的杨绛到大学部去玩耍,她们陪小杨绛荡秋千,荡得老高,杨绛心里既高兴又害怕,嘴里却不敢讲出来。

有一次,女高师的学生聚在一起举办恳亲会,演三天戏,一天试演彩排,一天请男宾,一天请女宾,请小杨绛去做戏里的花神,把她的牛角辫子盘在头顶上,插了满满的花,衣裳也贴满了金花,杨绛既开心又得意。又有一次,学校举行运动会,一个大学生跳绳,叫小杨绛钻到她身边像卫星似的绕着她周围转着跳。小杨绛天真无邪,机灵可爱,博得了大家的喜

爱。

当时,杨绛的父亲杨荫杭在北京历任京师高等审判厅厅长、京师高等检察长、司法部参事等职,公务倥偬,忙不及履,连张勋复辟时,全家也没有逃离北京,只在一位英国朋友家里躲避了数天。导致杨荫杭被迫离开北京的是扣押交通部总长许世英事件。据杨绛回忆:……许世英受贿被捕,在1916年5月。国务会议认为许世英没有犯罪的证据,反要追究检察长杨荫杭的责任。许世英宣告无罪,他随即辞去交通部总长的职务。我想,父亲专研法律,主张法治,坚持司法独立。他小小的一个检察长——至多不过是一个“中不溜”的干部,竟胆敢拘捕在职的交通部总长,不准保释,一定是掌握了充分的罪证,也一定明确自己没有逾越职权。1919年他辞职南归,没等辞职照准。这样,还在上初小三年级的杨绛,便跟着父母一家人一起启程回南了。

 

第二章 大学时代

杨绛在北京的大学生活中,发生了决定她一生命运的事情,这就是与钱锺书的相识与相恋。对此,她母亲唐须常取笑说:“阿季脚上拴着月下老人的红丝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华。”

初到清华,天生丽质的杨绛发现这里的女学生都很洋气,相形之下,自己不免显得朴素。但没过多久,女同学便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

当时清华大学里男生多,女生少,所以女生一般都有“美貌”之名,不愁无人追求。据说,当时杨绛与比她大4岁的“大姐”袁震(后成为吴晗夫人)同屋,两人结下很深的友谊。有一次,袁震因病在校医院住院,杨绛去看她,恰好赶上袁震原来的男朋友吴之椿也在。吴之椿给袁震带来了当时非常昂贵的水果——橙子,让她一个人吃。袁震正要与吴之椿断绝来往,见杨绛进来,便切开一个橙子给她吃。杨绛知道那是袁震男朋友特意给她买的,便不想吃,但又不好一味谢绝,便勉强吃了一点,袁震却要她全部吃完。杨绛觉得很窘迫,因为吴之椿就在一边看着她。可她不想使袁震不高兴,只好把橙子都吃了。吴之椿走后,袁震便对杨绛说,她要让吴之椿明白,他不能支配自己的生活。

与杨绛同寝室的同学,还有幼年时的苏州好友蒋恩钿。杨绛曾作旧体诗《溪水四章寄恩钿塞外》,送给好友蒋恩钿和未婚夫钱锺书。杨绛入学前,蒋与袁已经是好朋友。而现在,她们三人成为了“密友”,而同屋另一位女同学却被排斥在外。后来,袁震与吴之椿断绝了关系,梁方仲把吴晗介绍给袁震。三位密友在一起议论吴晗,说吴晗有股“酱豆腐”般的迂腐劲。杨绛大概也没少向密友们谈论钱锺书。钱锺书、杨绛夫妇与吴晗、袁震夫妇的友谊一直保持到“文化大革命”前夕。

钱锺书当时已名满清华。1929年,20岁的钱锺书报考清华外文系,中、英文极佳,只是数学考了15分。校长罗家伦爱才,破格录取他。入学后学业甚好,读书很多,在校园内名气很大,写起文章纵横捭阖,臧否人物口没遮拦。他在《清华周刊》发表不少了文章,是清华有名的才子。杨绛与他相识在1932年春天的清华校园。

这天春意盎然,清华园的丁香、紫藤盛开,幽香袭人。

杨绛去看望老同学孙令衔,她和杨绛同来清华借读。孙令衔也要去看望表兄,这位表兄不是别人,正是钱锺书。

孙令衔带钱锺书来到古月堂门外。清华校规,男生不许进女生宿舍。杨绛回忆说:“我刚从古月堂钻出来,便见到了他。”

杨绛在《记钱锺书与〈围城〉》中追述了她对钱锺书的第一印象:初次见到他,只见他身着青布大褂,脚踏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眼镜,满身儒雅气质。两人在学校里开始恋爱了,并且第二年便订了婚。钱锺书中年时在诗歌里追忆他们恋爱的第一面:

颉眼容光忆见初,

蔷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腼洗儿时面,

曾取红花和雪无。

他依然记得当年的杨绛脸面的白洁红润,脸如春花,清雅脱俗,犹如蔷薇新瓣浸醍醐,还带着一丝腼腆。杨绛先生对这首诗解释说:“锺书的诗好用典故,诗中第四句红花和雪的典故来自北齐崔氏的洗儿歌,说的是春天用白雪、用红花给婴儿洗脸,希望孩子长大后脸色好看。”这是多么诗情画意的回忆!令人赞叹不已。杨绛先生还记得,后来他俩在典雅的工字厅会客室谈过几次。钱锺书鼓励她报考清华外文系研究生,并指点她要看哪些书。杨绛自学一年,果然于1933年夏考上清华外文系研究生,她的同班同学有季羡林等。这年夏天,她和钱锺书在苏州订婚。

这期间,钱锺书创作了不少富有李商隐风致的爱情诗,最著名的是刊登在《国风》半月刊第3卷第11期(1933年12月1日)里面的《壬申(1932年)年秋杪杂诗》:

缠绵悱恻好文章,

粉恋香凄足断肠;

答报情痴无别物,

辛酸一把泪千行。

依穰小妹剧关心,

髾瓣多情一往深;

别后经时无只字,

居然惜墨抵兼金。

良宵苦被睡相谩,

猎猎风声测测寒;

如此星辰如此月,

与谁指点与谁看。

困人节气奈何天,

泥煞衾函梦不圆;

苦雨泼寒宵似水,

百虫声里怯孤眠。

在给恋人杨绛的一首七言律诗中,钱锺书竟运用了宋明理学家的语录,熔铸入诗:“除蛇深草钩难着,御寇颓垣守不牢。”清新如画,却不落理障。

钱锺书曾自负地说:“用理学家语作情诗,自来无第二人!”他与杨绛的婚姻,常被世人誉为珠联璧合。这一点,在钱锺书的诗作中即有印证。《玉泉山同绛》诗云:

欲息人天籁,

都沉车马音。

风铃呶忽语,

午塔闲无阴。

久坐槛生暖,

忘言意转深。

明朝即长路,

惜取此时心。

诗中所谓“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不免使人想起钱锺书的《围城》中的唐晓芙不爱写信;而杨绛给他的一封信,偏偏被钱锺书父亲钱基博接到后拆开看了,只见上面写着:“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读到此处,老先生“得意非凡”,直说:“此真聪明人语!”后来,钱锺元嫁给

许景渊,钱老夫子便拿出这封信来教育侄女。

原来在1933年初秋,钱锺书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回到无锡老家,还没有将自己与杨绛的恋爱告诉父亲钱基博,只是与杨绛频繁地通过书信谈情说爱。不料有一天杨绛的来信恰巧给钱基博看到了,他看过信后,大加赞赏。他认为杨绛既懂事又大方,能体贴父母,顾及家庭,乃如意媳妇也。

钱基博高兴之余,也不征求儿子钱锺书的意见,便直接给杨绛写了一封信,郑重其事地将儿子托付给了杨绛。对此,杨绛以为,钱基博的做法,颇似《围城》中方豚翁的作风。

杨绛同时也把已与钱锺书恋爱的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杨绛说过:“锺书初见我父亲也有点怕,后来他对我说,爸爸是‘望之俨然,接之也温’。”杨荫杭对钱锺书的印象极佳,视如“乘龙快婿”。钱、杨两人的结合,在杨荫杭看来,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同年,杨绛便与钱锺书举行了订婚仪式。杨绛先生回忆说:“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或许不知‘订婚’为何事。他们‘谈恋爱’或‘搞对象’到双方同心同意,就是‘肯定了’。我们那时候,结婚之前还多一道‘订婚’礼。而默存和我的‘订婚’,说来更是滑稽。明明是我们自己认识的,明明是我把默存介绍给我爸爸,爸爸很赏识他,不就是‘肯定了’吗?可是我们还颠颠倒倒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默存由他父亲带来见我爸爸,正式求亲,然后请出男女两家都熟识的亲友作男家女家的媒人,然后,(因我爸爸生病,诸事从简)在苏州某饭馆摆酒宴请两家的至亲好友,男女分席。我茫然全不记得‘订’是怎么‘订’的,只知道从此我是默存的‘未婚妻’了。那晚,钱穆先生也在座,参与了这个订婚礼。”

订过婚,钱锺书移居上海,在私立光华大学任外文系讲师,兼任国文系教员。杨绛则仍回北京,到清华念完研究生。恰巧钱锺书的族人钱穆在燕京大学任职,不日也将北上。

杨绛未来的公公钱基博在订婚礼席散后,把她介绍给钱穆先生,约定同车北去,相互间好有个照应。

 

第二章 大学时代

1935年,钱锺书在光华大学任教已满两年,完成了国内服务期。他决定参加出国留学的考试。

早在1930年9月,中英两国政府换文协定,英方归还中方庚子赔款。翌年4月,设立专门管理这批款项的董事会。管理方法是,先以基金借充兴办铁路及其他生产建设事业,然后以借款所得利息兴办教育文化事业,主要以举办留英公费生考试、资助国内优秀人才到英国学习为主要内容。

这一留英考试先后举行过八次,钱锺书参加的是第三次,考试时间在1935年的4月。当时报名人数总共290人,应考人数有262人,结果被录取的只有24人。在这24位被录取者当中,钱锺书不仅是唯一的英国文学专业录取生,而且总成绩最高,达到87.95分。

钱锺书把已被录取、准备赴英留学的消息,告诉了杨绛,并希望她能陪同一起出国。杨绛知道钱锺书出自读书世家,从小生活在优裕的环境里,对日常生活不善自理,假如自己与他一起出国,可以照顾他。其时,杨绛即将在清华研究院毕业,当时该院各部毕业生都送出留学,唯独外语部例外,毕业也不得出国,欲出国必须自费。

因此,杨绛打算不等毕业,先与钱锺书结婚,再一同出国。那时,她只有一门功课需大考,于是和老师商量后用论文代替,未取得文凭便提前一个月回家。

匆忙之中,杨绛来不及写信通知家里,马上收拾好行李就动身。

这天,杨绛所乘的火车到达苏州已过午时,她领取行李雇车回去,到家已是三点左右。她十分思念父母,回家把行李搬在门口,如飞似地直奔父亲屋里,连声喊道:

“爸爸!妈妈!”

父亲像是在等候,他“哦”了一声,一掀帐子下床,欣喜地说:

“可不是来了!”

原来,杨荫杭午睡刚合眼,忽然觉得杨绛已到家了。他爬起来听听却没有声息,他以为人在夫人房里呢,跑去一看,阒然空无一人,想是怕搅扰他午睡,躲在母亲房里去了,忙跑到那里,只见母亲一人在做活。杨荫杭问道:

“阿季呢?”

“哪来阿季?”母亲说。

“她不是回来了吗?”父亲说。

母亲回答:“这会子怎么会回来?”

父亲只好又回房午睡,但左睡右睡还是睡不着。

这不看见杨绛回来,父亲高兴地说:“真有心血来潮这回事。”

大概杨绛在火车上想念父母,与父亲的“第六感觉”相呼应了吧!

杨绛笑道,一下火车,心已经飞回家来了。

父亲还说:“曾母啮指,曾子心痛,我现在相信了。”真是父女俩心心相印。

与杨绛心心相印的,当然还有钱锺书这位大才子,秀外慧中的杨绛与才高八斗的钱锺书的结合,又相濡以沫六十多个春秋,确实令人感叹。为了赶在出国前结婚,钱、杨两人决定于1935年夏天举行婚礼。他们的婚礼是在无锡七尺场进行的。这天到场的有很多客人,无锡国学专门学校的校长唐文治也前来祝贺。清华的同学当中有陈梦家、赵萝蕤夫妇。

有一位女士,因不会打扮,“穿了一身白夏布的衣裙和白皮鞋。贺客诧怪,以为她披麻戴孝来了”。这便是赋闲在家的杨绛三姑母杨荫榆。

新郎新娘身穿礼服,仪表俨然。杨绛后来曾说过:“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那位新郎,不是别人,正是钱锺书自己。因为我们结婚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我们的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的女孩子、提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拿获的扒手。”此情此景,禁使人联想到钱锺书《围城》中描写的曹元朗与苏文纨的婚礼。

杨绛与钱锺书结为伉俪,恰似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座,交相辉映。正如胡河清所说的:“钱锺书、杨绛伉俪,可说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一双名剑。钱锺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常常出匣自鸣,语惊天下;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大智若愚,不显锋刃。”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也可视作钱杨两人爱情的真实写照。他们从大学相识相恋,到成为终身伴侣,再到共赴患难,一直到钱锺书只身先归道山,在半个多世纪的漫长人生旅途上,不管惊涛骇浪,不管命运如何摆布,他们始终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第三章 负笈英法

结婚不久,杨绛随丈夫钱锺书远赴英国。此番出国,钱锺书系公费,而杨绛则是自费。

出国之前,他们乘火车从无锡出发,经过苏州,火车停在月台旁边,杨绛忽然泪如雨下,不能自制——她“感觉到,父母在想我,而我不能跳下火车,跑回家去再见他们一面”。有个迷信的说法,那是预兆,因为从此杨绛没能再见到慈祥的母亲,也没能再见到一生坎坷、毁誉参半的三姑母……

杨绛与钱锺书结伴,是搭乘远洋轮的二等舱去英国的,他们在海上整整漂流了一月有余。新婚燕尔,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知心话要向对方倾诉,日子过得不怎么寂寞。另外在他们的行箧当中,还有几本碑帖、一巨册约翰逊博士的字典,可供浏览,钱锺书终身喜欢阅读字典,也许是从这儿开始的吧。

同船的旅客当中有一个富有曲线的南洋姑娘,船上的外国人对她大有兴趣,把她看作“东方美人”。钱锺书也注意到这位南洋佳丽,他后来就在《围城》中抟捏出“鲍小姐”这个角色。

到了英国,杨绛夫妇下船在伦敦观光小住。因为牛津大学的秋季始业于十月前后,所以当时还未开学。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早已留学的钱锺书的堂弟钱锺韩、钱锺纬。钱氏三兄弟和嫂嫂杨绛在异国他乡重逢,都喜不自制。钱锺书在诗中曾描述了见面的情形:

伦敦晤文武二弟

见我自乡至,

欣如汝返乡。

看频疑梦寐,

语杂问家常。

既及尊亲辈,

不遗婢仆行。

青春堪结伴,

归计未须忙。

杨绛夫妇俩在堂弟钱锺韩的带领下,参观了著名的大英博物馆和几个有名的画廊以及蜡人馆等处。

他们不等学期开始就到牛津了。钱锺书已由官方为他安排停当,入埃克塞特学院,攻读文学学士学位。而杨绛正在接洽入学事宜。她打算进不供住宿的女子学院,但那里攻读文学的名额已满,要入学,只能修历史。

这显然不合杨绛的心愿。她曾暗想:“假如我上清华外文系本科,假如我选修了戏剧课,说不定我也能写出一个小剧本来,说不定系主任会把我当作培养对象呢。但是我的兴趣不在戏剧而在小说。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得造化弄人,只觉得很不服气。既然我无缘公费出国,我就和锺书一同出国,借他的光,可省些生活费。”

初来乍到,杨绛的丈夫钱锺书就遭遇“不幸”。据杨绛忆述:“他初到牛津,就吻了牛津的地,磕掉大半个门牙。他是一人出门的,下公共汽车未及站稳,车就开了。他脸朝地摔一大跤。那时我们在老金家做房客。同寓除了我们夫妇,还有住单身房的两位房客,一姓林,一姓曾,都是到牛津访问的医学专家。锺书摔了跤,自己又走回来,用大手绢捂着嘴。手绢上全是鲜血,抖开手绢,落下半枚断牙,满口鲜血。我急得不知怎样能把断牙续上。幸同寓都是医生。他们教我陪锺书赶快找牙医,拔去断牙,然后再镶假牙。”这难免使她想起钱锺书曾常自叹“拙手笨脚”。原来她只知道他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拿筷子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她并不知道其他方面他是怎样的“笨”,怎样的“拙”。

牛津大学是英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坐落在伦敦西北泰晤士河上游的牛津城。她成立于二世纪下半叶,这里云集了众多著名的专家学者,在历史上培养了大量的哲学家、科学家、文学家和政治家。我国知名学者吴宓曾在1930年10月至1931年在此进修,他在《牛津大学风景总叙》一诗中,赞叹牛津大学是读书人最理想的读书的地方:

牛津极静美,

尘世一乐园,

山辉水明秀,

天青云霞轩。

万里集群校,

嶙峋玉笋繁,

悠悠植尖塔,

赫赫并堞垣。

桥屋成环洞,

深院掩重门,

石壁千年古,

剥落黑且深。

真有辟雍日,

如见泮池存,

半载匆匆往,

终身系梦魂。

此“终身系梦魂”之地,是钱锺书与杨绛选择牛津作为自己留学的第一站,是否受吴宓这位师长的影响呢?这倒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创立于1314年的埃克塞特学院,在当时是牛津大学的二十六个学院之一,其在牛津学院的创建史上位居第四。两年的留学生涯,使钱锺书和杨绛体验到了牛津大学谨严与保守的校风。最使他们受益匪浅的则首推学院的图书馆。

牛津大学拥有世界上第一流图书馆,名叫博德利图书馆,钱锺书将其戏译为“饱蠹楼”。这里的藏书远远超过国内清华大学的图书馆,早在莎士比亚在世的1611年,英国书业公司就承担了把各种新书(包括重印书)都免费送一本给这个图书馆的的义务。它还收藏了许多中文书籍。

钱锺书和杨绛在这里如鱼得水,除了听课之外,差不多把业余时间全部泡在读书上面。他们借来一大堆书,包括文学、哲学、心理学、历史等各种图书,固定占一个座位,一本接一本地阅读,并作了详细的笔记。一副饱学终日、乐此不疲的模样,令人神往。杨绛在这里的旁听和阅读,有力地充实了自己的知识素养与外语水平。不过杨绛还有另一层想法,她

认为,在当时“牛津的学费已较一般学校昂贵,还要另交导师费,房租伙食的费用也较高。假如我到别处上学,两人分居,就得两处开销,再加上来往旅费,并不合算。锺书磕掉门牙是意外事,但这类意外,也该放在预算之中。这样一算,他的公费就没多少能让我借光的了。万一我也有意外之需,我怎么办?我爸爸已经得了高血压症。那时候没有降压的药。我离

开爸爸妈妈,心上已万分抱愧,我怎能忍心再向他们要钱?我不得已而求其次,只好安于做一个旁听生,听几门课,到大学图书馆自习”。

杨绛回忆所及,她只见钱锺书有一次苦学,“那是在牛津,论文预试得考‘版本和校勘’那一门课,要能辨别十五世纪以来的手稿。他毫无兴趣,因此每天读一本侦探小说‘休养脑筋’,‘休养’得睡梦中手舞脚踢,不知是捉拿凶手,还是自己做了凶手和警察打架。结果考试不及格,只好暑假后补考”。对这件事,多年以后钱锺书在牛津时的同窗好友Doald Stuart还记得呢。

牛津的生活很安逸,杨绛他们借住的老金家供一日四餐:早餐、午餐、下午茶和晚餐。他们夫妇住一间双人卧房兼起居室,窗临花园,每日由老金的妻女收拾。杨绛既不是正式学生,就没有功课,全部时间都可自己支配。她从前还没享受过这等自由。她在苏州上大学时,课余常在图书馆里寻寻觅觅,想走入文学领域而不得其门。考入清华后,又深感自己欠修许多文学课程,来不及补习。这回,在牛津大学图书馆里,满室满架都是文学经典,坐拥书城,充分满足了她对书籍的“饕餮”之欲——在这里杨绛正可以从容自在地好好补习。

图书馆临窗有一行单人书桌,她可以占据一个桌子。架上的书,她可以自己取。读不完的书可以留在桌上。在那里读书的学生寥寥无几,环境非常幽静。

杨绛为自己定下了课程表,一本本书从头到尾细读。能这样读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第六章 艰难时刻

杨绛甘做“灶下婢”,辅佐夫君全力创作《围城》,这是40年代文坛的一则佳话。杨绛的《记钱锺书与〈围城〉》一文记述了这段故事:

有一次,我们同看我编写的话剧上演,回家后他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我大为高兴,催他快写。那时他正偷空写短篇小说,怕没有时间写长篇。我说不要紧,他可以减少授课的时间,我们的生活很省俭,还可以更省俭。恰好我们的女佣因家乡生活好转要回去。我不勉强她,也不另觅女佣,只把她的工作自己兼任了。劈柴生火烧饭洗衣等等我是外行,经常给煤烟染成花脸,或熏得满眼是泪,或给滚油烫出泡来,或切破手指。可是我急切要看锺书写《围城》(他已把题目和主要内容和我讲过),做灶下婢也心甘情愿。

《围城》是1944年动笔,1946年完成的。钱锺书就像原《序》所说“两年里忧世伤生”,有一种惶急的情绪,又忙着写《谈艺录》。他35岁生日诗里有一联“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正是写这种兼顾不及的心境。这种“灶下婢”精神可敬可爱,正如钱锺书在《围城》序言中所写的:“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地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杨绛为《围城》这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旷世名著的成功问世,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同时,她也分享了“闺房之乐”:“每天晚上,他把写好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然后他就告诉我下一段

打算写什么,我就急切地等着他怎么写。他平均每天写五百字左右。他给我看的是定稿,不再改动。”

钱锺书的《围城》家喻户晓,历经数十载,读者如云。这部作品先在《文艺复兴》杂志上连载,后又编入《晨光文学丛书》出版。至八十年代,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三联书店等多次翻印,供不应求。著名文学家李健吾当初接手钱锺书的书稿时,惊喜交加,没完没了地感叹:这个做学问的书虫子,怎么写起了小说呢?而且是一个讽世之作,一部“新儒林外史”!他多关心世道人心啊!难怪,钱锺书在听了人们纷纷盛赞杨绛的剧本时,无不骄傲地说:“你们只会恭维季康的剧本,却不能知道钱锺书《围城》——锺书在抗战中所写的小说——的好处。”

 

第七章 定居京华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杨绛、钱锺书和许多爱国的知识分子一样,不仅拒绝了国民党的拉拢,不去台湾,而且真心实意地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50年后,杨绛在接受访谈时,针对“你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在1949年时完全可以离开内地的,为什么留下了呢”的问题,答道:“很奇怪,现在的人连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因为我们爱我们的祖国。当时离开有三个选择,一是去台湾,二是去香港,三是去国外。我们当然不肯和一个不争气的统治者去台湾;香港是个商业码头,我们是文化人,不愿去。”“我们

的国家当时是弱国,受尽强国的欺凌。你们这一代是不知道,当时我们一年就有多少个国耻日。让我们去外国做二等公民当然不愿意。共产党来了我们没有恐惧感,因为我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我们也没有奢望,只想坐坐冷板凳。当时我们都年近半百了,就算是我们短命死了,也要死在本国。”“很多外国人不理解我们,认为爱国是政客的口号。政客的口号和我们老百姓的爱国心是两回事。我们爱中国的文化,我们是文化人。中国的语言是我们喝奶时喝下去的,我们是怎么也不肯放弃的。”这确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心里话。

上海于当年5月获得解放。这时,杨绛、钱锺书已接到清华大学的聘函。据说,北平和平解放后,他们两人的老友吴晗和钱俊瑞受中共中央委托,对北大、清华实行接管工作。随后,吴晗被任命为清华大学历史系主任、文学院院长、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聘请杨绛夫妇担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出自吴晗的主意。

这样,杨绛举家离开上海,定居北京,开始了新生活,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京城(除“文革”于“五七干校”之外)。杨绛、钱锺书曾在清华求学,度过了终生难忘的学生生涯,如今他们双双又回到母校清华大学,将在这里执掌教鞭。他们夫妇于8月24日携带女儿,登上火车,26日到达清华。

钱锺书主要是指导研究生。杨绛是兼任教授,因为按清华的旧规定,夫妻不能在同校一起当专任教授。兼任就是按钟点计工资,工资很少。对此她就自称“散工”。后来清华废了旧规,系主任请杨绛当专任教授,她却只愿做“散工”。她自己认为,因为她未经“改造”,未能适应,借“散工”之名,可以“逃会”。妇女会开学习会,她不参加,因为自己不是家庭妇女。教职员开学习会,她也不参加,因为她还没有专职,只是“散工”。杨绛曾应系里的需要,增添一门到两门课,其实已经够专任的职责了,但是她为了逃避开会,坚持做“散工”,直到“三反”运动。

在他们夫妇的眼里,清华园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热闹,变得比以前更加陌生。好在有不少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与他们在一起,如吴晗、金岳霖、浦江清、冯友兰、吴组缃、温德等人都在清华任教授,杨绛心忖,他们可以相互帮助,相互砥砺,共创未来。

1949年10月1日,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大事,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杨绛也甚为高兴,与钱锺书一起展望祖国的美好未来。

这时,人们的思想在变,校园的建设也在变,从教育思想到课程设置都在变。变化是正常的,但也有令人费解的地方。钱氏夫妇对为什么现在开会特别多、学生们为什么对文学没有兴趣感到纳闷。原因很好理解:中央丝毫也没有放松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改造,浦江清在他的《清华园日记》中就说:“清华各团体自解放后,盛行检讨之风,而检讨之习惯并未养

成,所以多意气和裂痕。冯公(友兰)说了一句旧话,说清华原有一句俗语:‘教授是神仙,学生是老虎,办事人是狗。’校务会在此刻无论怎样总是错,希望不久新政府派校长来也!”

杨绛、钱锺书到清华时,清华的接管、恢复和改造工作正在进行中。他们夫妇俩担任外文系教授,教学任务并不繁重,难于应付的却是一场又一场马拉松式的会议。对此,钱锺书在给友人、著名报人黄裳1的一封信函中表露了这层不理解的意思:

北来得三晤,真大喜事也。弟诗情文思,皆如废井。归途忽获一联奉赠(略)。幸赏其贴切浑成,而恕其唐突也。如有报道,于弟乞稍留余地。兄笔挟风霜,可爱亦复可畏(如开会多、学生于文学少兴趣等语请略)。赵家璧君处乞为弟一促,谢谢。即上裳兄文几。徐、高二公均候。

弟钱锺书再拜

内人同叩。三十一日

这信写于1950年1月末。在此之前,黄裳曾去北京采访,专程到清华园钱氏夫妇的寓所,亲眼目睹了这对教授夫妇静夜攻读的情形:“住在清华园里的名教授,算来算去我只有一位熟人,就是钱锺书。第二天吴晗要赶回城去,因此我就把访问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吃过晚饭以后我找到他的住处,他和杨绛两位住着一所教授住宅,他俩也坐在客厅里,好像没有生火,也许是火炉不旺,只觉得冷得很,整个客厅没有任何家具,越发显得空落落的。中间放了一张挺讲究的西餐长台,另外就是两把椅子。此外,没有了。长台上,堆着两叠外文书和用蓝布硬套装着的线装书,都是从清华图书馆借来的。他们夫妇就静静地对坐在长台两端读书,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个典型的夜读的环境。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时来访,高

兴极了,接下去,就是快谈。” 1后来据钱锺书纠正说,当时客厅里椅子是没有的,其实那只不过是两只竖摆着的木箱。而杨绛则回忆,客厅里有白布垫子的沙发,他们养的“花花儿”猫就常睡在上面。这里虽然只是一个细节上的小小的更正,但钱氏夫妇实事求是的细腻风格,由此可见一斑。

当时,杨绛、钱锺书除了上课、办公、开会之外,可谓是深居简出,晚上的空余时间对他们来说,是青灯摊卷的好时光,他俩不愧是一对“读书种子”。

第十三章 抵抗不幸

杨绛的家庭充满着恩爱、和谐的气氛,但是,短短两年,杨绛屡遭不幸。先是爱女先老人而去,钱锺书又一直在重病中。翌年,钱锺书也离开了杨绛。事属意料之中,但毕竟相濡以沫整整一辈子,杨绛的痛苦可想而知。

女儿钱瑗的病,是累出来的。钱瑗固然淡泊名利,但非常重视肩上的责任。因为学校人手不够,她作为博士生导师,除了研究生的课之外,还开本科生的课。加上她住在城里,来往不便,十分疲惫。但她的精神亢奋而紧张。北京交通高峰时常堵车,遇到这种情况,平时沉稳而有风度的钱瑗,则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为了不误课,只有一个办法:早起早走。一次她因夜间工作起得晚了,匆匆梳洗后出门,一路急走,赶到车站,盼车,挤车……总算到了学校,松了口气,可上教学楼的台阶时,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的布鞋竟是两样颜色,真是忙中出错!怎么办呢?只好请一位住校的老师赶紧回家把夫人的鞋拿来换上。乍看起来,这只是一件令人发笑的小事,可也说明钱瑗精神的紧张程度,她像一架上紧发条的机器,已经松不下来了。有人问她近况如何,她答:“心力交瘁。”人家好意地劝她赶紧“勒马”,她说:“我是骑在虎背上……”

据钱瑗的老同学章廷桦透露:“钱瑗的头衔确是不少:中英合作项目负责人,英国《语言与文学》编委,全国高校外语专业指导委员会和北师大学术委员会、学位委员会的各种委员……一个个头衔和职务就像套在身上的一条条绳索,勒得钱瑗动弹不得。再加上她是出名的‘死心眼’,办事认真得让人吃惊,也让人敬佩。拿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工作来说,钱瑗是校评审委员,外语学科评审组组长,事务繁忙,耗时费心,而且还有全国各地为提职称而寄来的一篇篇论文和一本本专著,请她评审。要评审,必须研读,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啊!一次,外省某大学寄来一篇论文,钱瑗读后有似曾相识之感,再读则更觉得有抄袭之嫌,然此事干系重大,不可贸然下定论。于是根据回忆,翻遍书架,终于找到原书,再从头通读,列出抄袭部分的页码和段落。事后该校写来了感谢信,可他们并不知道钱瑗为此付出了多少精力。”

人非钢铁,而钢铁“过度疲劳”也会发生断裂。长期超负荷工作,使钱瑗这块钢铁出现了裂纹。她先是咳嗽,继而腰疼。让她去看病,她说不要紧,休息休息就能好,实在不行,就在回家时顺路买点药丸吃吃,就算“治”了病。1996年春,钱瑗腰疾加剧,一日清晨竟无法坐起,她瞒着老母杨绛,悄悄地打电话到北师大外语系求助。尽管她不愿意,可还是被“押送”到医院,检查发现是骨结核,脊椎有三节病变,并且不排除有癌细胞的可能。以后再查,又发现肺有问题,住进北京温泉胸科医院,经专家会诊,确诊为肺癌,晚期,肺部积水,癌细胞扩散,已是病入膏肓了。 这一消息,对杨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的丈夫钱锺书已重病在身,在医院卧榻不起。这时女儿钱瑗又病倒了,她非常着急,分身照顾两个病人。但是,钱瑗不让母亲来看望,怕母亲见到自己那副样子痛心。

钱瑗的病情发展很快,缠绵病榻无几,便告病危。1997年3月初,她提出想见母亲杨绛,大概已预感到最后的日子来临了。3月4日下午,钱瑗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沉重的打击啊。但是,杨绛坚强地挺住了。她打起精神,全身心地照顾丈夫。

杨绛夫妇的挚友柯灵的夫人陈国容谈道,这几年来杨绛先生实在辛苦,女儿先走了,丈夫卧病在床,她每天都去医院,而外界围绕钱锺书的是非纷扰不断,她自己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陈国容说,她真的很坚强。1四年来,杨绛天天带着自己做的便于钱锺书食用的饭食到医院探望。他俩在一起时,有时用无锡话交流,有时讲英文。杨绛真诚地祈祷钱锺书能够战胜病魔。

1998年11月20日,钱锺书在北京医院度过了他最后一个生日。

第二天,北京的天空瑞雪纷飞。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国社科院院长李铁映在副院长王忍之的陪同下,冒雪来到北京医院,祝贺钱锺书八十八岁华诞。当李铁映来到病房门口时,杨绛热情地表示感谢。李铁映和王忍之举起两只花篮送给杨绛。花篮上分别写着:“祝钱锺书先生八十八华诞。李铁映贺。”“祝钱老八十八华诞。中国社会科学院敬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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