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温梦录
不是“撕”，也不是“扯”，好像是剪的。
前几天与朋友聊天，他说起网络上有旧书店出卖一套合订本《天地》，价钱倒不贵，就是每期都有撕页，他犹豫买不买。我知道这个朋友买书有“洁癖”，与陶湘正同，“往往一书而再易三易，以蕲惬意而后快”。这回《天地》的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朋友的犹豫其实已下了不买的决定。
我与《天地》自是不一般的感情，回想起追索它的过程，好比怀念逝去的青春。
一开始是中国书店的老店员，卖给我前十六期。当时店里有全份二十一期的合订本《天地》，价二百元，在那个年头要算很贵很贵。1995年，我的《天地》还是不全，而此时合订本《天地》涨价到了一千五百元。我写了这么句话“我尚下不了狠心买合订本以成全璧，今已一千五百元，再也买不起了。95，2，4夜”。
1999年8月5日，好友国忠兄在潘家园旧书摊不多不少买到《天地》我缺少的后面五期，成人之美是国忠的一大优点，历经十年，我的《天地》齐全了。集攒民国期刊，好像一个一个永远画不完的圆，好不容易画圆了一个，还有更多的圆等着画。
我听了朋友的指点，上网去一睹“每期都有撕页”的《天地》的真相。事前我猜想撕页的原因，第一个就想到了“政治”原因，周佛海、陈公博及周佛海夫人杨淑慧是《天地》的头牌作者，不大肯定，周陈各只写了一篇，“周杨淑慧”只写了两篇，不至于期期都撕吧。
得说明一句，这个《天地》是第一至十四期合订的，并非全帙。卖家非常诚信，将缺页的具体情况一笔一笔告知买家。品相描述：仔细看图，创刊号品好48页完整不少页！其他期都有缺页！第二期少第43-48页；第三期少第19-22页；第四期少9-12页等；第五期少第19-26页；第六期少第13-18页；第七、八合期春季特大号少第15-20页；第九期少第7-8页；第十期少第5-12页；第十一期少第15-18页；第十二期少第13-14页；第十三期少第9-14页；第十四期少第1-8页。
正巧手边搁着我的《天地》，一本一本对比到底少了哪些。
“第六感官”突至，这些被撕掉的页码是否全部属于那个人——张爱玲？
创刊号没有张爱玲的文章，所以得以保全。第二期刊出令胡兰成惊艳的《封锁》，43-48页，未殃及别的作者。第三期刊出《公寓生活记趣》，19-22页，19页是谢刚主《忆四妹》页，20页才是“记趣”，被殃及。第四期《道路以目》，9-12页，9页是尭公《沙滩马神庙》，被殃及。我前面说卖家诚信，卖家注明“第4期少9-12页等”，这个“等”，原来是本期扉页上的张爱玲照片也被挖掉了，杨淑慧被殃及。第五期《烬馀录》，19-26页，前面殃及严束《电影与文化传统》，梁文若《减字木兰花》；后面殃及丁谛的《闲话商人》（上）。第六期《谈女人》，13-18页，殃及郭则澄《吴永与庚子西狩丛谈》。第七、八合期《童言无忌》，15-20页，殃及初华《剃头》。我要补充的是，本期还有一篇张爱玲的《造人》和张爱玲的绘画《救救孩子！》，逃过了剪刀。第九期《打人》，7-8页，前殃及何之《废话而已》，后殃及周越然《〈红楼梦〉的版本和传说》。第十期《私语》，5-12页，殃及虚心《杀头颂》、守默《片段》。第十一期《中国人的宗教》（上），15-18页，这回殃及的是张爱玲本人，18页是“《私语》更正”。要补充一点，自本期开始“封面设计——张爱玲”。第十二期《中国的宗教》（中），13-14页，这回殃及的是苏青《浣锦集》广告。第十三期《中国的宗教》（下），9-13页，殃及正人《从女人谈起》。第十四期《谈跳舞》，1-8页，殃及吃书人《EDLBLE EDLTLON》及《传奇》再版的广告。补充一句，这期是张封面的最后一次。
现在回到一个重要的疑问来，谁剪掉了张爱玲？有几个可能：1，张爱玲；2，书商；3，张迷。
我当然希望是张爱玲了——张爱玲为了出单行本，图省事就从《天地》上把自己的文章剪下来。作家一般都有这么个做法，何挹彭在《聚书脞谈录》中讲：“但有两期《宇宙风乙刊》，毕君把自己的《松堂夜话》两篇，和《文饭小品》里的《小说琐话》扯去，大概不是敝帚自珍，便是将来为结集之用吧。”毕君即毕树棠（1900-1983），著有《昼梦集》（1940年3月出版）。
不大像张爱玲剪的，因为这个合订本并非《天地》社的合订本，《天地》社是六期一合订，而这个合订本是十四期订在一期。再说了，苏青张爱玲那么熟，新刊一出必少不了给张爱玲，张爱玲犯不着剪完了再合订。再说若是张爱玲剪的，她剪自己的照片干嘛？另外，她不会粗心地漏剪《造人》吧。
我为什么说不是撕，不是扯，是剪，因为我买下了这个《天地》（动机很美好，万一能证明是张爱玲所为呢），细看那十几道茬口，无疑是剪刀所为。很遗憾地排除了张爱玲。
书商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这剪掉的十来篇，《封锁》收入小说集《传奇》，《公寓生活记趣》等八篇收入散文集《流言》，《中国人的宗教》未收集。《传奇》为《杂志》社所出，《流言》是张爱玲自己出版。《杂志》社剪的？可《杂志》社为啥剪非小说的散文呢？而且前面说了这个合订本不是《天地》社的合订本，《杂志》社剪了之后再合订，也不大说得通。所以不大可能是出版商剪的，剪者可能是盗版书商。
没有实据，只有推测。第三个可能是“张迷”（不会是唐文标吧？呵呵），这个张迷也许还是个“剪报爱好者”。曾经见过秦瘦鹃《秋海棠》的剪报本，《秋海棠》初于《申报》连载，“连载本”与单行本的汇校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