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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戏班子

 

村里的戏班子到邻村演出,称之为出台。高中毕业后,我回村当了民办教师。由于对音乐表演很感兴趣,和同事高所堂一起参加了村里的戏班子,曾多次出台,到十里八乡演出。

村里的戏班子是业余的,只有四十多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班主、导演、乐队、生、旦、净、末、丑,跑龙套的、大衣箱……样样不差。并且冠以大名:井尔大队文艺宣传队,是生产大队的直属单位。

大家白天劳动,晚上排练节目。虽然报酬微薄,但是我们刻苦练功,专心排练,推出的一出出戏让观众看得水饭不思。主要剧目有《红灯记》《沙家浜》《卖女》《白毛女》,加上二人台小戏,唱三天不需要重复。

每到逢年过节或大队召开群众大会,都要搭台演出。那会儿人们家里没有电视,村里也没有文娱活动。最多一年来几次耍把戏卖艺的,都是单枪匹马,远不如我们演的戏有内容。所以消息一传出去,十里八村的人都从四面八方涌来。平静的街巷人流如潮,乡亲们摩肩接踵来到村里的戏台下,抢占适中的位置。整个戏场人声鼎沸,连走村串巷的货郎担也来凑热闹,拨浪鼓摇得震天响,“红枣核桃果丹皮,针线布头老虎帽……”满场的喊。

一通锣鼓响过后,整个戏场安静下来。幕布拉开,紧张的演出开始了。登台的演员使出浑身解数倾心表演,他们扮相入戏,唱白有板有眼。还费尽心思,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举动。记得演《红灯记》第五场《痛说革命家史》时,要求扮演李奶奶的高金宝在说家史到了高潮时要声泪俱下。这说白由人,下些功夫还行,可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导演过来说情景:“上台时想想,假如你娘正咽气,泪还不夺眶而出?”高金宝说:“我妈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想她死呢!”导演也没了办法。最后高金宝竟把凡士林涂到眼里,用手揉了几下。这个办法还真管用,上台后泪流涟连,加之悲痛激昂的诉说,让台下观众潸然泪下,报之热烈的掌声。下台后,高金宝两眼酸涩,三天没能睁开。正因为演职人员个个用心,戏班子在十里八乡有了名声,接二连三收到邀请,我们隔三差五出台演出。

记得那年三月初,戏班子接到离我们村十五六里丰镇县九泉村的邀请,要演出三个晚上,可把大伙儿乐坏了。那会儿,出台演出没有补助,最好的待遇就是吃顿配饭。我们不在乎有没有报酬,也耐得住来回徒步三四十里的劳累,只要能站到外村的戏台上,风风光光表演一番就觉得值了。因为年轻人爱热闹,大都心里还打着个小算盘:或许亮相后让这个村的姑娘们看上眼,搞个对象可就赚大了。的确是这样,后来,我们戏班的小伙子大都由于出台演出,找到了如意的媳妇。当时,生产队正忙着备耕,大伙儿白天和社员一起在饲养院打滤粪,下午收工后,各自回家做好准备,到大队部集合,我和高锁堂放学后直接到了集合点。人汇齐后,分作两队,奔向九泉村。步行的二十多人,各带了自己的演出用具,由大衣箱杨七孩带队,走小路。杨七孩用船桨(演小戏《渡口》的道具)挑着两个戏装包裹走在前面,取捷径走荒地爬梁过沟直插九泉村。我们有自行车的十多个人,组成快速小分队,每人驮一个包裹走大路。骑车的大都是年轻人,大家排成两行,威风凛凛地蹬着车子,伴着耳边“嗖嗖”的风声骑出了村。那阵势别说大人,小孩子看了还嫉妒的抓耳挠腮。大家骑着车子飞跑,还互相比赛,那个爽劲啊,估计比现在飚车还高。可还没爽二十分钟,就出事了。我们骑的自行车大都是花三五十块钱从大同旧货市场买来的,土路上跌坑栽窝,没走三里路就坏了五辆车子。这个轮胎瘪了,那个脚蹬飞了,还有两人骑车张狂,撞在一起,人摔倒碰得头破血流,车把也扭了麻花。大家一时没了办法,班主生气地说:“这算哪号骑车人,你们抬着车子去九泉村吧!”高锁堂勤快手巧,随车带了全套修理工具。他忙跳下车,二话没说,拿上工具当起了修理工,忙得大汗淋漓,打足气、拧正把,没半个时辰全队又上了路。

我和高锁堂并排走着,今晚演出的第一个节目就是我俩的双人快板《庆祝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我们边蹬车子边对台词,说着说着,我的猴劲上来了,猛蹬几脚,超过高锁堂,走在全队前面。当我正双脚猛蹬,车子高速行驶时,觉得脖子被什么挂住了,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咚”的一声,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后边骑车的人背着大鼓,随着惯性压到我身上,鼓从他背上直接砸到我的头上。车子飞出三丈多远。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大鼓砸头的原因,只觉得眼冒金花,满脑“嗡嗡”声,我闭上眼,心想,这一下完了。可等心静下来,摇摇头,伸伸手,觉得没有疼痛感,一轱辘就爬起来。看看周围,和我一样摔倒的还有三个人,他们都从地上爬起来,正拍打身上的土呢。这时其他人早已停下车,从地上捡起胡琴锣镲包袱,帮爬起的人揉胳膊捶背。高锁堂更忙,他扶起这辆车子拧拧,提住那辆车子打打,把四辆自行车收拾好。大家摔得并不重,只是划烂衣服擦破肉皮。我拍打干净身上的土,小跑几步低头捡起飞出的帽子。一抬头,觉得脖子下面隐隐作痛,用手摸去,湿湿的,一看满手鲜血。再往地上细看,一根电话线横在路当中。原来,我光顾骑车不看路,村里通往公社的电话线落地,我被电话线挂住了脖子,摔倒了。其他几个人同样被这根电话线挂住车把、缠了胳膊倒地。幸亏是脚踏自行车,要是摩托车,头和身子早分家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我掏出手绢擦了擦血,喊起了背大鼓的人,又骑上车随大队而去。

快速小分队接连受挫,再没有出村时的那种感觉。大家专注地骑着自行车静悄悄地走着。这时,高锁堂车后驮着的张七斤打破了沉默。他自言自语说:“我娶媳妇就要娶李铁梅,大辫子,小红袄,看一眼就高兴。”那时张七斤三十多岁,在戏班里跑龙套。他虽然不眉秃眼瞎,可傻乎乎的,心里想啥嘴里就冒出来。他大概只在人们家墙上贴的年画《红灯记》见过李铁梅,就把要娶的话说出来。旁边用力蹬车的导演高德和接过话茬说:“你能娶上李铁梅,我这辆自行车送给你。”张七斤显得极不高兴,大声说:“我娶了李铁梅还要买电毛驴呢!”高锁堂听到后笑出声,忙问:“你买了电毛驴让我骑不?”这可难坏了张七斤,他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你最多能摸一摸,高德和看也不让他看。”此话一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路的不快一扫而光,大家放松心情,说笑着,向前驶去,不经意间九泉村出现在眼前。

在村头,我们停下车,重新整理一番,有的人还掏出手绢把褪了皮的车梁擦了又擦。大家振作精神,排成两行,从九泉当村驶过。村里人在路两边一字排开,拍手欢迎。我们像凯旋的战士,抬头挺胸,两眼直视,双脚蹬稳车子,向戏台方向骑去。可转过头向两边瞅瞅,发现步行走的那队人也在人群里,杨七孩正手捋胡子眯着眼睛笑呢!大伙儿见状,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猪水泡,什么快速小分队,两个轮子竟没跑过一双脚呀!大家再也没有了自得的感觉,低着头双手把稳车子,向前骑去。

文/宋福恒

[责任编辑:张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