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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苍茫看劲松

一棵大树

山中晨雾,轻盈曼舞,那可是你对她绵绵的倾诉,

林野小路,蜿蜒无数,那可是你对她恋恋的倾慕,

一棵大树,向天挺伫,终于让我领悟,

站得直,立得住,才是一棵参天大树。冰封千里,风雪迷雾,那可是你对她无言的注目,河流潺潺,花海蝶舞,

那可是你对她深情的爱慕,一棵大树,无畏苦楚,终于让我醒悟,意志坚,挺得住,才是一棵参天大树。

杜宏生前历史照片,连队官兵摄于2010 年1 月17 日。

2016年3月2日,在华灯璀璨的夜色中,内蒙古日报社融媒体报道组,从首府呼和浩特奔向1000多公里外的呼伦贝尔,心已不由自主的飞向那个在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边防连驻地,它的名字叫“伊木河”。

三月的春风,未能劝退北国的万里冰封,额尔古纳河在肆虐的风雪中封冻如锦缎逶迤向前。在浊浊苍穹下,银妆素裹的原始森林里暗藏危机,林海雪原的无人区野生动物时常出没。只有大兴安岭的地下暖泉,在日光充足时热情洋溢地拥抱玉树琼枝间的林区公路,然而到了夜间,却变得冷冰冰硬梆梆,如此周而复始,形成了林区特有的危险路段——冰包路。

从驻守在莫尔道嘎镇的内蒙古军区边防某团出发至伊木河连队之间,山路途中遇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冰包,当行至距伊木河连队70公里处时,记者乘坐的车险些滑下路基。眼前200米长的路面上,冰层厚度近3米。同行的战士们用锹铲,用镐刨,用树枝垫,历经半个多小时救援,车辆才再次回到路面。300多公里的山路,报道组艰难跋涉了8个多小时。

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依然冰封千里,位于北纬52°46′的界河南岸的山坡上,矗立着迷彩哨所。2015年12月30日午后,执勤途中的连长杜宏,因山陡路滑跌落在哨所处的悬崖下。雾凇迭起的林海里,伊木河边防连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不辱使命,卫国戍边”8个大字印在原木的营门两侧,也是杜宏烈士用31岁的青春年华,发出的铮铮誓言。

对于战友们来说,杜宏不仅是连长,同时又是生活上的好兄长。

视兵如兄弟

从军13载的杜宏,也许是内蒙古8000里边防线上最普通的一员,从他生前照片和遗留下的极少的视频资料里,看到的是一个带着眼镜、不苟言笑、身材魁梧的“80后”。但在伊木河的战士们眼中,他亲切、宽厚、严厉、倔强,是一位关心战士们成长的好连长,是一位关爱战友们生活的好兄弟。

过生日,吃蛋糕,已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对于“雪域孤岛”的伊木河官兵来说,却是一种奢望。在指导员李东风手机里,有一张最“丑”的蛋糕照片。

2014年8月,连队上等兵张明快过生日了。他心想,连队官兵每个人的生日,连长都记得给煮碗长寿面。可是这次自己过生日,连长却在团里比武,肯定泡汤了。

其实,杜宏始终记着小张要过生日的事儿。比武结束后,他专门去镇上买了一个奶油蛋糕。从团部到连队有6个小时的路程,杜宏担心蛋糕放在车上被颠坏,一直捧在胸前,可到连队时蛋糕还是散了架。打开一看,奶油粘在盒子上到处都是,蛋糕就像一团面糊糊。

全连官兵围着这个连队里的第一个生日蛋糕,唱起生日歌。这个蛋糕,张明吃得满眼泪花。

伊木河的冬天漫长而寒冷,连队到哨所需要近半个小时的路程,站岗执勤的官兵每天从连队打饭,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们站岗放哨已经很辛苦了,可大冬天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怎么能行?这个小问题都解决不了,我还当什么连长?”杜宏让远在鄂尔多斯的妻子从网上查询适用高寒地区的饭盒,最后选择了哨所至今仍在使用的这款饭盒。这保温饭盒,暖的是饭,更是战士们的心。

在连队的走廊里,记者遇见打扫卫生的战士王兆鹏,问起连长的事情,他眼圈红了。他说:“我们现在用的旋转拖布桶,还是连长让妻子从网上购买邮寄到连队的呢。他2014年2月底休婚假,可他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伊木河。”

城市里5月已经春风拂面、树叶露出尖尖角,但在伊木河依旧是冰雪世界。2014年5月的一天,杜宏带队和六连会哨,交接生活物资。但路上不时出现冰包,加之边防机械队正在路上除冰,耽误了行程,晚上9点多钟,距离连队还有70多公里,迫于无奈他们只好夜宿边防机械队的临时宿营点。可宿营点只能腾出2个单人铺,睡不下4个人。

杜宏让新兵程辉和另一名战士到屋里睡,自己和司机班长在车内睡。程辉心想,勇士车白天的时候都冷得很,晚上气温那么低怎能受得了。他不忍心让累了一天的连长在车里睡,坚持要跟连长换铺,可杜宏不答应,说:“你刚来林区能适应这边的气候吗?别让了,你俩就睡屋里!”说着,杜宏和班长刘希森回到了车内。

程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下床想去看看睡在车里的连长。刚一出门,正撞见杜宏下车方便。他看见程辉,有些生气地说:“外边那么冷,瞎转悠什么,快回去睡觉!”程辉躺回到床上,心里感到格外的温暖。

带兵有招法

在指导员李东风和杜宏的宿舍,一个12月30日就翻开在那页的笔记本、一副满是手指纹的黑边眼镜、一沓书角磨损的业务书籍……一切都在等他回来,也许转身就能看见那张黝黑刚毅的脸,正皱着眉头、擦着满是雾气的眼镜,浑厚的声音响彻楼道。

与杜宏朝夕相处4年的李东风,还记得当初他刚来连队就一心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整天情绪不高,无精打采,杜宏就给他讲起自己的经历。

2002年12月,杜宏穿上新军装、带着新鲜劲儿,终于开始了一心向往的部队生活。虽然一直听说边防苦,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实的恶劣环境,还是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驻地大兴安岭天气冷得出奇,零下40多度的低温,哈气成霜,滴水成冰,寒风好似刀割,脸皮吹得生疼。每天训练下来,他都冻得头脚发麻,累得腰酸腿疼。有的新兵心里发怵,打起了退堂鼓,议论着能否早点儿离开这个地方。杜宏听了也有些犹豫,但一想到离别前父母“你没吃过苦,也吃不了苦”的告诫和自己的誓言,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不管多难都必须撑下去。

难熬的4个月新兵训练终于结束了,他不仅经受住了考验,还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坚定了他面对艰苦、接受挑战的信心。“认准的事就不要后悔,干就要干出个样子来,这才像伊木河的兵。”杜宏的话始终萦绕在李东风的耳畔。

说话间,李东风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暖意,他最钦佩的是杜宏把他这个时时想逃离的大城市来的大学毕业生,引导和改造成忠诚戍边,铁心报国的伊木河的兵。

最初,李东风对杜宏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总感觉他是在用大道理忽悠人。可杜宏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意识地在工作、生活中感化和引导他。团里组织“四会”教练员等级评定,杜宏鼓励他往前上,手把手地教他编写教学讲稿。当时,气温已至零下30多度,杜宏仍然反复示范帮他纠正问题,鞋子里灌了雪,脸上挂着霜,双手冻得通红。李东风心里充满了感激,觉得连长下这么大功夫,要是比不好真的对不起他。考核成绩公布,李东风名列第一,受到了团里通报表扬。“什么时候都要争第一、扛红旗,只要功夫下到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杜宏的这句话,至今激励着李东风。

在杜宏的悉心帮带下,李东风的能力素质逐渐在同期排长中脱颖而出。2013年底,他接任了伊木河边防连指导员职务。他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心理压力很大。杜宏就利用各种时机与他交流工作体会。从谈心谈话怎么开展、连队例会怎么组织、日常管理怎么深入,方方面面都毫无保留。

李东风也发现杜宏确实是个老边防,抓工作有招法,带兵很用心。一天午饭后,杜宏发现从来不抽烟的列兵孙福义找班长要了3根烟,感觉很奇怪,就悄悄跟着他。孙福义到了连队大棚后面的空地上,堆了一堆土,点着烟插在上面。连长觉得他肯定有事,就找孙福义了解情况。原来是从小把孙福义带大的爷爷去世了,他特别想回家尽孝心,可又苦于没有假期,只能这样来祭奠。杜宏马上向团里汇报了情况,为孙福义争取了10天假期。这件事在全连产生了很大反响,李东风也从中深受启发。

冒着鹅毛大雪和刺骨的严寒,伊木河边防连的战士们坚守在北疆第一哨神圣的岗位上。记者金泉摄

戍边责任重

记者跟随李东风穿越林间山路去往哨所,耳边掠过呼啸的寒风和纷纷扬扬的飞雪,远处厚达1.5米的冰面之底,额尔古纳河河水依旧暗流涌动。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其中的步履维艰、心惊胆颤与孤单寂寥。

伊木河边防连管段的100多公里,背靠界河,前拥森林,最低气温曾有过摄氏零下57度的纪录,长达8个月大雪包裹期,除了对岸的俄罗斯哨所,方圆百公里无人烟。但仍有个情况曾经长期困扰着连队主官,那就是冬季界河封冻后至冰道开通前无法实施全线巡逻。

杜宏担任连长后,整天琢磨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时任副连长的李东风不理解,对杜宏说:“连长,就咱这个深山老林的地方,会有什么事儿啊,别那么较真了。”可执拗的杜宏不这么想,边关无小事,必须破解这个难题。2012年11月,他带领官兵不顾天气寒冷,连续奋战了半个月,开辟出了两条通向128界标和芝赫塔河口83公里长的简易巡逻路。

没多久,连队执勤组就在芝赫塔河口抓获了一名临边的非法狩猎人员。官兵们深刻地认识到,连队管段虽然没有人居住,但并不代表没有情况,每时每刻都有发生越境事件的危险,这两条巡逻路作用太大了。

过膝的积雪中,一排穿着白色掩护服的战士,如同往常一样,跟随着杜宏的足迹巡逻在额尔古纳界河畔。

战士们不禁回想起有一年冬天,杜宏带队边走边看巡逻终端,仔细标定着界河封冻情况,还不时掏出望远镜观察着。他突然发现几个新的脚印,还有火腿肠皮和饼干袋,杜宏肯定地说:“绝对有人想私自打渔,一定得抓住他们。”果不其然,没走出2公里,执勤组就在林子的隐蔽处发现一个窝棚。窝棚里有不少渔具,窝棚后的几个箱子里装了不少鱼,其中还有市场上比较昂贵的“细鳞”鱼。杜宏带领执勤组分散隐蔽在窝棚的周围。

已经潜伏了一天,带的口粮也所剩不多。夜幕降临,寒冷已经让人吃不消。战士们有些沉不住气,可杜宏态度坚决:“必须等!就冲这些鱼,这帮人也是绝对要回来的。”

深夜里,突然几束灯光闪过,只见3个人从林子里径直走向窝棚。说时迟那时快,3人刚进窝棚,各组就采取行动,把非法分子一锅端了。

巡边不留死角,是杜宏的一贯坚持。有一次,班长张利带队到152航标徒步分段巡逻,由于天气不佳,他看管段内也没啥情况,就想偷个懒,走到150航标就原路返回了。回来上报情况时,杜宏发现执勤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询问早回的原因。张利解释说:“天下雨,跑回来的。”杜宏当面没说啥,但仔细检查了巡逻终端,发现了问题所在。杜宏一气之下,集合全连,点名批评了张利的行为。张利觉得丢了面子,实在想不通。“平时巡逻都不能到时到位,打仗的时候你还能守住阵地吗,今天我给你面子,战时你可能就会掉脑袋!”杜宏的一席话,让张利满脸羞愧,顿然醒悟。边防军人背靠着祖国,守望着疆土,强边固防是天职,履行好神圣的使命就要像连长那样,时刻把执勤当成战斗,把哨位当成战位,绝不能含糊。

仪式上,来送别杜宏的亲属悲痛欲绝。王继东摄

爱连如爱家

深夜时分,记者与伊木河的战士们一同执勤站岗,哨兵仰望着漫天飞雪的夜空,雪花落在睫毛上一眨一眨。战士们的话语显得空旷寂寥:“最冷的是1月份,晚上一个小时的夜岗站下来,冻得人骨髓里都是凉的。”那是一种怎样的寒冷和寂寞,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无从体会。

“在这样艰苦、寂寞的地方,杜宏坚守了11年。他曾有3次机会离开这里,但他都最终选择了留下。他是把这里当成了家啊。”团政委秦双德万分感慨。

李东风说:“杜宏把连队比喻成一个家,他是爸爸,我是妈妈。”

这个“爸爸”是连里的顶梁柱,总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家”里锅炉房是不是定时烧着、蔬菜大棚的菜是不是冻了、猪圈里的猪是不是该下小崽了、马厩里的马儿吃饱了没有、战士们巡逻训练回来,寒潮的鞋子有没有放在暖气上……即使是营区院里的木质长廊少了一枚钉子,杜宏都能发现,悄悄钉上。

2014年冬天的一个凌晨,营管员程辉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岗哨把他从睡梦中摇醒:“程辉,5:20了,该发电了。”程辉立马起身迅速穿衣去发电房,从屋里零上25度一头扎进零下45度的屋外,70度的温差冻得程辉一个激灵,他一路快跑到了发电房。

当程辉通上电走出发电房时,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连史馆走了出来,走近一看原来是连长。程辉还没缓过神儿,就听连长说:“暖气我都已经全看过了,一切正常,你快回去睡会儿吧,我再去转转。”望着连长远去的背影,程辉心里对连长敬佩的感情又多了一层。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连队冬天起得最早的人,没想到连长起得更早!

之后,程辉基本上每天发电时都能看到连长的身影在营区各个场所查看。他心里一直不明白,连长其实根本没必要在寒冬里起这么早,把一些事安排给值班员去做就可以。可连长为什么把早起的习惯坚持了这么多年?

直到有一天清晨,连长和程辉一起巡查时对他说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明白了连长的良苦用心:“我们每一个人,有的2年、有的5年、有的8年把青春挥洒在这里,但最后也把自己学会的一切都带走了。而伊木河就像一棵大树,它不会走,一直都在,所以我们全连所有兄弟都要好好对它,让它变得枝繁叶茂,永远年轻……”

2015年5月,伊木河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通向外界的道路一直没有打通。眼看给养快要用完了,连队请示团里同意后,决定闯冰包到漠河去采购。以前都是杜宏带车,这次指导员李东风也想试试,他觉得不能每次都让连长去冒险。杜宏知道了他的想法,很坚决地说:“谁也没我更熟悉这条路,你就别争了。”

这次出行路况特别复杂,一路上闯过了20多个大冰包,还遇到了3条大冲沟,杜宏带领战士用提前准备好的钢钎、铁锹和煤渣,刨冰包、垫冲沟,走了10个多小时,直到晚上7点才到达目的地恩和哈达。“要不是杜宏想得周全、准备充分、经验丰富,弄不好就要在路上过夜了。”李东风说。

采购完给养,第二天天刚亮,杜宏就匆匆准备好馒头咸菜,带车出发了,出发前六连连长吴富奎问为什么不吃过早饭再走,杜宏说:“路况复杂,冰包一天一个样,我们得赶时间回去,战士们还盼着呢,要知道吃饭的事等不得!”

2016年的除夕夜,伊木河边防连的食堂内,战士们围坐在餐桌前,望着连长牺牲前一天亲自安排的一桌迎新年的饭菜,没有人动筷子。沉默不语,无声落泪。

李东风急了,他哽咽着说:“你们这个样子是连长不愿看到的。连长走了,但他的精神还在。伊木河的旗不能倒,我们要扛着继续往前走!”

6天的实地采访,令这个素未谋面的连长渐渐在我们的脑海中生动鲜活了起来。6天的讲述与聆听,让我们感同身受了伊木河战士们的心情——杜宏依旧在这里,不曾离去。伊木河战士们质朴无华的倾诉,字字如泣如歌,重重落在心头。

杜宏和他的战友,经年累月默默行走于不为人知的苍莽林海深处,但他们的胸膛间却激荡着维护国家主权的情愫。尽管他们默默无闻,但是他们又挺立如山,把祖国河山牢牢守护。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就像高高的兴安岭上的一道道脊梁,用无声的力量实践着自己心中朴素的信念:为祖国站岗,无上光荣与自豪!

[责任编辑: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