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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上的春天

某一年,我在呼伦贝尔雪原上。

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大地白茫茫一片,阳光静静地洒在苍茫的雪原上。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因为牛羊,马或者骆驼,人们依然在自家的庭院里进进出出地忙碌。赶马车的人,从几公里外将干草拉回家去。高耸的草快要将他淹没了,但他依然慢慢地行走在雪地里,并不会因为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冷,便用鞭子抽打马匹,让它更快一些。我站在没到小腿的雪地里,目送穿着羊皮厚袄和及膝长靴的男人,赶着马车,缓缓地经过长长的栅栏,转过某个人家的红墙,而后消失不见。

如此天寒地冻的雪原上,却从不缺少肥胖的喜鹊。它们有时落在某个低头专心吃草的奶牛身上,一动不动地蹲踞在那里。奶牛们从不抖动身体,驱赶喜鹊。它们习惯了夏天与蝴蝶共生,冬天与喜鹊相伴。因为它们都是这辽阔自然中的一个部分,又似乎,它们生来就是相依相偎的爱人。

这一天的年夜饭,小镇上的人们,通常是放到中午吃的。饭后无事,看看窗外雪飘得小了一些,阳光依然安静无声地落满高原。没有刺骨的寒风,是一个好天气。阿妈便说,走,我们出去逛逛。

这听起来像是逛街。但事实上,雪原上没有什么街可逛。一切道路都被大雪覆盖。夏天里偶尔会出现的小商小贩,早已不见了踪影。知道家家户户的冷库里,已经储存了足够一整个冬天的食物,商店也因此闭门谢客。除了远远的公路上,偶尔会看到汽车穿梭而过,座落在草原上的整个小镇,似乎在漫长无边的睡眠之中。

但在阿妈的眼中,这将整个小镇琥珀一样包裹住的天地,却处处都是让人欣喜的风景。春天距离这片大地,似乎还遥遥无期。但每年长达半年之久的冬天,并未让这里的生命停滞。

我们经过一片马场,看到成群的马,正俯身从厚厚的积雪里,寻找着夏天遗忘掉的草茎,它们在金子般耀眼的雪地上,投下安静从容的身影。一匹枣红色的母马从雪地里抬起头来,轻轻地蹭着身旁孩子的脖颈,并发出温柔的嘶鸣。它的毛发浓密茂盛,体型矫健俊美,并因这份由内而外的母爱,在晶莹下落的雪花中,散发出圣洁的光泽。当我们走远,无意中回头,看到它已消融在马群之中。犹如一滴水,融入汪洋大海。雪原在那一刻,洁净美好,犹如降临人间的婴儿。

路过铁轨,看到一只野兔嗖一声从我们面前穿过,随即又消失在苍茫的雪原上,只有凌乱的脚印,昭显着曾有灵动的生命,途经此处。阿妈说,有时候,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还会听到狼叫。但狼并不像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牧民们习惯了它们的身影,和苍凉的嚎叫。倒是圈里的羊,会下意识地打一阵哆嗦,相互靠得更紧一些。偶尔,也会有火红的狐狸,在杳无人烟的雪地上经过,并大胆地停住,朝着炊烟袅袅的小镇凝视片刻,大约知道人间的温暖,和这需要鞭炮庆祝的节日,与己无关,便回转身,朝着雪原的深处奔去。

一路跟随我们行走的牧羊犬郎塔,因为呼哧呼哧地喘气,脸上已经结了薄薄的冰,在辽阔雪原上行走的人,因为一只狗的陪伴,心里便多了一份温暖。事实上,我和阿妈每每遇到一点来自自然的生命的印记,都会惊喜地互相提醒。比如一个空了的鸟巢,一株尚未涌动绿意的大树,厚厚冰层下汩汩流动的河水,孤独饮水的奶牛,驮着主人缓慢行走的骆驼,一两只结伴而行的羊羔,还有冒出积雪的草茎,枯萎但尚未飘落到大地上的花朵,人家篱笆上缠绕的细细的藤蔓。这是大雪冰封中,距离春天最近的生命。一切都如冰层下的水,看似沉寂无声,却散发着生命古老又诗意的生机。

或许,在距离春天千里之遥的呼伦贝尔雪原上,恰是这样勃勃生命的存在,和自然中永不消泯的事物,鼓舞激荡着人类,让人们在每年大地冰封的春天中行走,却可以葆有勇气,一直等到荡人心魄的夏天抵达。(安宁)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