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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那些树

打小在农村长大,我深信树木不但是有生命的,而且是有灵性的。零星生长的几棵树是一块田或一处院落的风景,两行树就是一条马路的护路使者,一条林带是一片农田的屏障,绕村高高矮矮的树林便是一个村庄的守护神。

活了五十多岁,有些树就像老朋友一样经常来到记忆里,甚至走进梦里了,它们远比我生命里邂逅的那些过客熟悉而亲切。有的树用一生来陪伴我长大,见证过我那快乐而无忧的童年时光;我也不止看过一棵树从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又慢慢直到老朽倒下;树林是小鸟的家,因为追逐小鸟我曾在树林迷路,见识了老的、小的、躺的、立的姿态各异的树,就像走进了树们的村庄,它们给了我最美的童话世界。

我出生和成长的村庄在土默川平原上,这里是塞外,名贵树种根本无法在这里生长。土默川平原就是古老的敕勒川,很久以前这里是草原,后来土生土长的树种只有杨树、柳树和榆树,它们都不是长寿的树种,在我们村就没有一棵古树,或者不等树变成古老的样子就被人砍掉了。比如,我上小学时村东小学院里有一棵树得两人合抱粗,但后来被人砍掉了,不知被做成了什么样的家具,或盖房子当成了椽檩。

我说树是有灵性的,就是因为它们和人一样也有生老病死,只是它们不会像人一样用表情来流露喜怒哀乐。树的悲欢嗔痴在深深扎下的根里,在笔直或弯曲的树干里,在人们悲悯的心里。我见过它们的皱纹和眼泪,皱纹和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深,它们也像刨土吃食的庄户人一样噙着浑浊的眼泪。树在风中就像鱼在水中,不仅摇曳生姿起来,甚至还发出声响。

父亲在我家圐圙西南角种下的一棵夏果树,这是我们家院子的风景,也是我记忆最深的一棵树。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栽下了果树秧苗,在他的精心培育下树苗茁壮成长,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果树底部主干已是一人合抱那么粗,四五个斜枝干向不同方向伸展开来,树冠直径有五六米左右,父亲把院墙垒砌成园型,才把果树圈进来,淘气的孩子们还是能从一人多高的院墙外用杆子打上果子。一到夏天,我们兄妹几个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几十回,生活过得像花果山上的猴子。我们经常爬到树上摘向阳处晒得最红的果子,要不是身手敏捷好几次差点掉下来。

这棵夏果树最盛产的时候,除了送给亲朋们外,还能售卖一些贴补家用。好几次跟着父亲到邻村去卖果子,孩子们看到筐里的果子都垂涎欲滴,我作为这些果子的主人无比自豪。心灵手巧的父亲不知又从哪里弄来海红果树、苹果树,还学会了嫁接技术,苹果树上嫁接梨,海红果树上嫁接人参果……但这些树都没有长大,不像这棵夏果树茂盛异常,人和树也是有缘分的。我上高中时果树产果量不行了,后来锯掉一半的树冠撑了几年,我上大学后这棵果树彻底老死了。

这棵夏果树陪伴了我有十七八年吧,我感觉得它就是为我而生。在我懵懂无知的童幼之时,父亲遇见并栽下了它,我们都在发育长大。在我最贪玩的时候,它也进入了枝繁叶茂的盛果期,陪伴我走过金色的童年,为我增添了无限的欢乐和口福。我看着它长大变老,就像我看着父母亲由年轻变老一样。在我的心目中,这棵树就像一位呵护过我的父辈一样,多少年我也忘不了它。

一棵树为一个人而生,我的这种感觉并非没有道理。前些年,我们兄妹几个把父亲的老宅翻盖了新房子,又在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栽了果树,第一年没成活,第二年换上好土重新栽上杏树、李树和夏果树。在父亲亲自指导下,西北角的一棵果树嫁接成功了人参果,长得特别茂盛,果实累累。父亲去世的第二年这棵果树只活了半边,第三年钱换哥打来电话说人参果树干上流出糊状的白色的液体,彻底不行了,只能掏掉了……我心里想,这棵树是为父亲而生,这白色液体是不是树的泪水?

在我小时候的院子里,还有几棵树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我们家屋后栽着两棵柳树,我上小学的时候树已亭亭如盖,我经常折了柳条做柳笛。等到我上初中的时候,长得很粗的柳树老了,已经不吹绵了,父亲把柳树伐倒解成了木板,请师傅打了一顶大红躺柜。这个红躺柜是我们家最像样的一件家具,三格柜子里有两节放衣服,有一格里放家里重要的票据、钞票或稀罕东西,柜子的钥匙一直是母亲拿着。整理老家时,我让人把柜子重新上漆,摆放到了原先老屋内的位置。

村里有当年走西口人的后代,也有许多蒙古族人,大家在一个村子里生活得非常和睦友好,所以村名由什达岱改名为团结村。人们还在村边种了好多杨树林带,村周围也是纵横的林带,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羡慕绿树掩映中的团结村,村里的人也特别爱护这些树林。

如今,人们已经不需要这些土生土长的树木当木材了,建材市场上有的是好木材。四十年前村里这些杨树、柳树和榆树的材料还能派上用场,农村和农民离不开这些乡土树种长成的木材。锹把犁柄木耧车、叉耙扫帚马套车等农具都是就地取材来做,盖房子的栋梁椽檩、家里的橱柜桌凳也要靠这片土地生长的木材来打造。

“绿树村边合”,树天生是村庄的伙伴,离开了村庄树就少了灵性。离开村庄进了城市,我没有认真打量过一棵公园里路边的树,它们也肯定没有正眼瞧过行色匆匆的我。我一直惦记着,回到村子里回到我家院子里,去亲近那些有灵性的树。(殷耀)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