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吃蟹

中秋,又到了菊黄蟹肥的时节。

雪白的瓷盘里,刚刚出笼的螃蟹壮硕齐整、橙红发亮,在若有若无的缕缕热气中,格外显得丰腴鲜美,有一种色艺双绝的诱惑。

善吃的食客,常常先卸了蟹钳蟹爪开吃热身,因为其间的肉好吃而难取,难免要敲敲砸砸地费一点周折。

牙好、率性且不拘泥于吃相的,索性咔吧咔吧地用牙齿把蟹腿嗑开,再尖起嘴嘬出里面雪白的肉,所以“嗞儿……”地弄出些许摇曳生姿的音响效果来,是常有的事。

可是不知怎么,这个通常在餐桌礼仪上被视为“大忌”的音响,在这里非但没有什么不妥,反而平添了几分情趣,没有什么比酣畅淋漓的尽兴更让人快活的,况且“嗞儿嗞儿”过后,看那一堆赤条条、光溜溜,简直一丝(余肉)不挂的蟹壳,也有一种喜人的成就感。

只是这个“蟹肥”,很多时候是与我无关的,除非同桌吃饭的人里面,有那两个人。

第一个是我的母亲。我自小对吃东西,总不大热情,尤其不愿意在吃蟹上花很多的工夫,因为实在没那个耐心。我母亲大概看我错过这样的口福于心不忍,总把剥好的蟹肉分给我一些。

我吃在嘴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好,念及母亲辛苦半天,心里竟有点暴殄天物的罪恶感,宁愿在一旁看着她吃,反倒觉得是一种享受。

母亲平日里,其实是个急性子,唯独吃起螃蟹来不烦不躁,而且吃相专业、斯文——用小锤子将硬壳敲开,把蟹肉用筷子或牙签挑出来,在姜汁米醋里蘸了,再送到嘴里,那慢条斯理而心满意足的神情,煞是可爱。

我曾经开玩笑说,那传说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当时一定是百无聊赖,要不就是个见块石头都要舔一下的贪吃鬼,不然,怎么会有耐心,把这么坑坑洼洼的一个东西剔得这么干净?母亲对我这段风凉话儿颇为不忿儿,嗤之以鼻曰:“切!这是功夫,你不懂!”

第二个是我老公。螃蟹当季的时节,他每次跟我回家,都会买上大大一兜螃蟹,跟岳母大人“蟹逢知己”一样地边啃边唠,吃得无比快乐。

跟母亲的慢工出细活不同,他的剥蟹作风充满了粗犷豪放的阳刚之气,是不折不扣的“武攻”——红彤彤的肥蟹一抄在手,“咔嚓”一声掰为两半,小耗子似的“喀、喀……”一通紧嗑,一条条、一块块雪白肥嫩的蟹肉,就出来了。

刚才还满满盈盈的蟹钳、蟹身,顷刻间变得像被洪水冲过的街道一样空空荡荡,我于是笑他说,这个细手白面的斯文人,吃起蟹来倒很有几分攻城拔寨,无坚不摧的气势,尤其掀开蟹盖儿的一刹那,简直有一种直捣黄龙的欣喜。

母亲听了这话,笑批我“刻薄”,我反省一下,也觉得这样讥讽他似乎有点不厚道,因为不昧良心地说,他剥得虽然欢实,真正给自己享用的却很少,总是给了我和女儿。

当然这样靠牙齿挖掘出来的成果,难免沾上星星点点的口水,自然也只有我和女儿这等不嫌恶的人,才肯消受了。

这几年母亲老了,牙齿也掉的掉、松的松,一年不如一年听使唤,剥蟹,渐渐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我的老公她的女婿,也拿起曾经不屑使用的小锤子、小钳子,斯斯文文、干干净净地用手剥开,把品相最齐整好看的蟹肉,送到岳母碗边。

母亲则心疼他“整餐饭都在剥螃蟹给别人”,一面端开饭碗推辞,一面督促女婿“你自己也吃”。

我看着那娘俩儿你推我让的样子,心里只想着,等老太太那一口松松垮垮的牙齿,都掉光就好了,也好镶一口好点的假牙,让她重享自己剥蟹、炫耀“功夫”的乐趣。文/阿  简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