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门开了，我的身后跟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女生。
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在动，于是，她的那双自制的布鞋就更显眼。那是一双千层底布鞋，暗红色的鞋面上，绣着几朵小黄花。鞋面是湿的，好像从水里飞出来的两只水鸟。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的布鞋。有的同学看不见，好奇心驱使他们站起来，伸长了脖子看，女生的脸红了。
女生一直低着头，走到座位上。照例，同学们要介绍自己。
轮到这个女生时，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她把头低垂着，战战兢兢地说，老师好！……同学……好！俺叫春燕……然后，她扫视一下四周，俺，俺，俺不知道说啥？教室里很静，仿佛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有人鼓了一下掌，紧接着，教室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我鼓励道，加油！你可以的！
有位同学说，挺好的！
春燕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俺是从农村来的，山路难走，俺早上五点就起来了，路边的青草还是湿的。春燕又扫视一下周围，俺村里的小学撤了，俺娘和俺爹只好出来打工，俺……俺就到这所小学了……俺就说这些了。
教室里又传来掌声，春燕坐了下去。
下课后，同学们围着春燕问了很多农村里的事。有一位同学很细心，把自己的一双鞋给春燕，让她脱下湿布鞋。春燕说，这旅游鞋真好看，俺还是第一次穿旅游鞋呢！你的布鞋也好看，这是俺娘自己做的布鞋，你娘的手真巧！
一周以后，春燕的母亲和春燕一起抱着几个玻璃瓶，玻璃瓶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千纸鹤，她们进了我的办公室。
这是一位中年妇女，手背皲裂，脸上皱纹很深。她见到我，声音有点沙哑地说，老师，俺是专程来谢谢您和燕儿的同学的。俺是从农村进城的，来城里时间不长。俺知道，很多城里的同学家境好，他们有自己的楼房，还有自家的小车。俺啥都没有，就怕燕儿在学校里被人看不起。可燕儿回家对俺说，同学们对她很好，一件件都对俺说了。俺很感动，也没什么能耐，俺的老弟在糖果厂上班，俺收集了一星期，才搜集了999张水果糖纸……俺一家人每晚都折千纸鹤，一直折够999只千纸鹤！
她把玻璃瓶很郑重地递给我，我接过999只千纸鹤，觉得它们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朴实，又是那样的华丽！一只只小千纸鹤舒展着翅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有色泽艳丽的，有色泽黯淡的，可这并不影响它们抱成一团。
多年以后，我读到春燕发表的一篇作品，她说，999只千纸鹤，是母亲的爱，更是老师和同学们给予我的勇气和信心，让我很自然地跨过了城乡差别带来的自卑感。999只千纸鹤各种颜色都有，像极了来自不同地方的我们。999只千纸鹤济济一堂，铺成一条成长的路，一直伴随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