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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神话对现代生活做了哪些预言?

 

从开天辟地的盘古、抟土造人的女娲、发现药草的神农,再到精卫填海、夸父逐日、愚公移山,当代中国神话学大师袁珂用一生研究神话故事,让“沉珠再现,隐星发亮”。

袁珂认为,于中国神话而言,其自强不息的刚健,战天斗地的勇武,舍己为人的博大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坚韧,种种精神,是为中国古代神话特色,比之诸国,实有过之,并无有及。

他的《中国古代神话》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汉民族古代神话专著,也是其一生研究成果之作,为中国神话建立了完整体系。在一个包罗万象的瑰丽世界中,袁珂生动地描述了古代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图系。

袁珂逝于2001年7月14日。本文摘自《中国神话传说》第五章,探究了千百年来,与人类相伴而生的神话故事,为何成为“科学发明”的先声。谨以此怀念先生。

袁珂 

袁珂

 一、神话对科学有启迪之功

神话翅膀所翱翔的地方,每每成了科学创造发明的先声,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神话和科学,好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主观幻想,另一个是具有严格条件和要求的客观现实。但是说也奇怪,往往神话中幻想的东西后来被科学实现,神话竟成了科学的预言,或者说,神话不知不觉地走向了科学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吗?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里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或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在印刷所广场旁边,法玛还成什么?”又说:“在避雷针面前,朱庇特又在哪里?在动产信用公司面前,海尔梅斯又在哪里?”

这段话的主要用意是,我们对它需要有正确的理解,不能理解为科学和神话是誓不两立的。只能这样来理解:马克思举出希腊神话中这几个著名的例子,说明有了科学的创造发明,神话中部分的幻想已被科学家实现,自然不得不消失。但神话对科学的启迪之功,终是不可没的,所以我们今天再来重温神话中的那些“儿童时代的天真”,感到有“永久的魅力”(马克思语),也是很自然的。

朱庇特 

朱庇特

法玛是希腊神话中传闻的女神,古代希腊人想望消息迅速传播,故创造了法玛这样一个神话英雄的形象,后来这一愿望被印刷所的功能给予实现,因而法玛就不成什么了。朱庇特是希腊神话中的上帝,又是雷神,掌心里掌握着猛烈的雷火,可以任凭自己的意志去惩罚人和神;可是后来避雷针发明了,朱庇特自然也就不会和避雷针同时存在了。这类例子无非说明科学的创造发明,代替了神话的天真幻想,作为原始宗教信仰,这些神话中的神人虽然消灭了,但作为艺术形象,作为一种如马克思所说的“高不可及的范本”的艺术形象,它们还会长远地存在下去。

 

二、神话可称“幻想的科学”

高尔基在《苏联的文学》里告诉我们:在远古时代,人们就已经梦想能够在空中飞行,于是有关于“飞毯”的故事;梦想加快走路的速度,于是有“快靴”的故事;还想到在一夜之间纺织大量的布匹,一夜之间修造很好的住宅,甚至“宫殿”,等等。自然,这些不过都是神话的幻想,可是这些幻想,不是都已经被今天的科学实现了吗?今天的飞机、火车、电动织布机、住房快速施工法,等等,不是都已经代替了远古时代神话中的幻想了吗?而神话呢,在若干世纪前,就已经构成幻影想象到了这些事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某些神话实在可以称为“幻想的科学”。

《古本山海经图说》 

《古本山海经图说》

中国神话在这方面一点儿也不逊于世界各国神话。千里眼、顺风耳的民间传说是大家所熟知的了,现在的电视、电话岂不是千百倍地扩展了千里眼、顺风耳的功能了吗?拿飞行的设想来说,中国的神话早已有“鲁班刻木为鹤,一飞七百里”(《述异记》卷上)、“奇肱民能为飞车,从风远行”(《博物志·外国》)这样的记述,说明我国人民至少在一千五六百年以前,已通过神话幻想对飞行做了科学预见的描绘,其准确的程度,当然又胜于像“飞毯”那样原始性的简单设想,实在令人惊讶。

《列子·汤问篇》记述了一个偃师向周穆王献机械人的神话。偃师所制作的那个机械人,不但能歌善舞,而且还能用眼睛传情达意,挑逗穆王左右的嫔妃,致使穆王疑心偃师是用真人假扮,差一点把他弄去杀头。即使有人怀疑《列子》是伪书,说这不过是晋人的设想,可是晋朝离现在已经一千几百年了,书中的描绘,和现在科学创造发明的机器人相比,竟不能不佩服那种设想的高妙,连现实事物可能也会自愧弗如。何况《列子》的取材,往往有更古的神话传说作为凭依,并非全是向壁虚造呢。

在医药方面,中国神话的想象更是大胆、突出,不死药就是明显的例子。中国神话的不死药,吃了除使人能长生不死外,还能使人起死回生。《山海经·海内西经》说:“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窳(音轧臾)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郭璞注:“为距却死气,求更生也。”很明显,诸巫所操的不死药,就是吃了使人起死回生的药。窳原是被贰负神和他的臣子危共同谋害死的,诸巫拿不死药去救活他。这是神话上有关不死药较早的记载。以后还有《博物志·外国》记叙的穿胸国。说穿胸国原本是被禹所杀巨人防风氏的后代,禹平治了水土,乘龙巡视海外各国,经过南方防风氏的部族。防风氏有两个臣子,想谋害禹不遂,怕禹降罪,拿刀自贯其胸而死。禹哀怜他们,叫人用不死草去救治他们,后来两人都活了,胸口从此留下一个洞,生下的后代就成了穿胸国。这是关于药物方面的大胆设想,今天科学发明中的某些药物可能已经达到这种疗效了。又还有关于医疗器械的。《述异记》载:“日林国有石镜,方数百里,光明莹彻,可鉴五藏六府。”这竟成了科学的预言,今天的X光透视之类,岂不真的“可鉴五藏(脏)六府(腑)”吗?还有关于手术方面的。《列子·汤问篇》载有一段扁鹊做外科手术的神话,说扁鹊将两个各有“疾”的病人,饮以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各归往见妻子,“妻子弗识”。手术竟有这样的高妙,在两千多年以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算是大胆的设想,是神话;然而,今天医学上的创造,据说在东京国际脑外科会上提出的报告,说猴头移植已首次成功,云尚可施之于人头移植,如果真能这样,那么,《列子》所记扁鹊人心移植的神话,岂不真又成了科学的预言!

“嫦娥奔月”的神话,可说是达到了中国神话幻想的最高峰。神话居然设想吃了不死药的美丽妇女,竟飘飘然地飞入了月宫,幻想那团的皓月是可以居住人的地方。这想象是多么美妙!可又是多么大胆!今天载人宇宙飞船已经登上了月球,使“嫦娥奔月”神话成了科学的现实。科学的成就今天是如此,说不定有一天科学还会让人们登上别的星球。科学固然伟大,然而在两千多年以前,让人们做“嫦娥奔月”幻想,让人们通过幻想预见到今天科学现实的可能性的神话,岂不也同样伟大吗?

 

三、从解释世界到改变世界

“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这是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神话与传说”里一段有名的话,对神话起源,作了唯物主义的阐述。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见到原始人类造作神话解释自然现象,实在含有强烈的求知的意味,这就是科学的萌芽。茅盾在《神话杂论·自然界的神话》里说:“解释自然现象的神话……可以说是原始人或野蛮民族的科学。”也正是这个意思。古代人们看见日月星辰往西北方的天空移动,大江小河的水往东南方的大地灌注,不了解这种自然现象,便造作神话说,这是共工头触不周山,折断了天柱,使“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造成的结果;又看见参、商两个星座东出西没永远不相见,也不知道何以会如此,又造作神话说,他们原是高辛氏的叫做阏伯和实沉的两个儿子,因为不和睦,常常打架,干戈相寻,父亲把他们变作了两颗永不见面的星。如此等等,固然是神话幻想,但也未尝不可以将它看做一种古代人们的科学假说。虽然这类假说永远也不会通过科学研究而证实,不过基于求知这一点,神话和科学有共通的精神,人们终归还是会从神话幻想逐步走向科学的创造发明。

山海经各种奇样精妖 

山海经各种奇样精妖

高尔基在《苏联的文学》里论到神话和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关系时,曾经这么说

神话是一种虚构。虚构就是从既定的现实总体中抽出它的意义而且用神话体现出来,这样我们就有了现实主义。但是,如果从既定的现实中所抽出的意义上面再加上依据假想的逻辑加以推想所愿望的、可能的东西,这样来补充形象,那么我们就有了浪漫主义,这种浪漫主义是神话的基础,而且它是极其有益的,因为它帮助激起对现实革命的态度,即实际地改变世界的态度。

这段话使我们理解到,神话虽说是一种虚构,但却不是虚妄,不是谎言,而是基于唯物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积极的浪漫主义。这种浪漫主义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对现实采取“革命的态度”,使幻想的事物有可能逐渐转化为现实的事物,从而“实际地改变世界”。因而某些神话,它可以帮助人们去认识客观真理,使人们从蒙昧无知或所知不多逐步走向科学文明。神话幻想翅膀翱翔的地方,决不会引人向后退,而总是导引着人们向着文化知识和自由进步一步步地前进。

[责任编辑:郭正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