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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庄稼地

仲夏,山里是彻底嗨起来了,峰峦可劲儿地泼绿,溪水放开喉咙歌唱,各种鸟儿放纵天性寻求欢乐,就连白云都结出朵朵花儿在蓝天招摇。不过,最让我兴奋的,还是那一片片茁壮的庄稼地。

山里的田地不是挂在半坡,就是铺在河川下湿地。春天播种之后,那小小禾苗便硬生生顶出地面,顽强地生长。此时此刻,许多人是搞不清五谷的,但庄稼人只消瞧一瞧,便知红杆的是谷子,绿杆的是黍子,宽叶的是玉米,细叶的是高粱。在老家,曾经闹出一则笑话,一名外出读书的秀才回到家乡,路过一片庄稼地,见一个晒得又黑、衣着破烂的庄稼汉在地里拔草,于是停下来问道:“老汉老汉,这红杆儿绿叶儿的是什么东西?”庄稼汉抬起头来,见是自己的儿子在发问,于是,尚且年轻的他大骂道:“忘本的东西,连荞麦都不认得,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这个故事曾长久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至今仍然经常提醒我,作为庄稼人的后代,决不能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糊涂虫。

搞清了五谷,就知道该怎样去锄草松土了。谷子需要使用薅锄,也就是短把锄,只能蹲在田里使用,在锄草松土的同时,还需要留强去弱进行间苗。而黍子、高粱只需要用大锄进行锄草松土,玉米也需要用大锄,除了松土锄草还需要间苗。关于中耕锄草,民间还有许多谚语,诸如“糜锄两耳谷锄针,茭子(高粱)锄时得出了垄。”“干锄糜子湿锄豆,水锄莜麦长成树。”“锄黍黍圪触触,锄糜糜溜皮皮。”这些都是农民辛勤劳作的科学总结。小时跟母亲去锄地谷子,母亲用小小的薅锄一次能锄三垅,但需要扭来扭去才够得着,那真是眼到、锄到、手到、腿到,不但弱苗、多余的苗一根不留,那些想要蒙混过关的野草,也被母亲一扫而光。而我却只能锄一垅,虽然盯得很紧,但有时候还是不慎间掉了壮苗,也有时候漏掉了野草,甚至还被母亲套了圈,那个狼狈劲儿就别提了。

太阳已经升高了,蓄积的热量也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晒得人热汗直冒,不时糊了眼,有时还流过嘴角进入口内,那汗味掺和着咸味令人不快。此时此刻,看着母亲一骑绝尘而去,看着谷垅漫漫不见尽头,而热辣辣的太阳丝毫不见留情,一种无望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于是,我便放弃了前行,将薅锄丢在一旁,找了一小截树枝,去扒拉着看蚂蚁打窝。虽然母亲几次催促,甚至责骂,依然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在母亲宣布收工之际,才仿佛解放似地拿起薅锄,与母亲一起回家。锄地不易,锄地的人不知要经历多少个来回,不知要流淌多少汗水,最终才能换取禾苗茁壮生长。

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随着庄稼被细细锄过,再加上几场喜雨如期而至,那地里的庄稼就如吸足了母乳,眼见着长高、长大,叶子愈来愈浓绿,主干愈来愈粗壮,夜深之时,人们甚至能够听到庄稼拔节的声音,那声音和着青蛙、蝈蝈、蛐蛐的鸣叫,煞是悦耳动人。

我们家只有几个人的承包地,总面积并不大,但由于父亲是医生,只能算半个劳力,爷爷岁数大了,也可算半个劳力,因此,真正的壮劳力只有母亲一人。但是,论地里的活儿,母亲在村里那是实实在在的一把手,并不比那些男劳力们差,在女人们中间更是出类拔萃的顶尖高手,所以,我家的地从种到收,都被母亲收拾得格外利索,那长势、那收成在村里绝对是挂得上号的好。

夏天过后,便是初秋,此时的庄稼地便现出它的多姿多彩的本性。荞麦地,满是白汪汪的花儿;胡麻地,全是蓝茵茵的花儿;山药地,则白花、紫花交错混杂在一起;至于那豌豆地,开的是白中带绿的花儿;葵花地,开的是圆盘大脸黄色的花儿。村庄周围,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一块又一块、一片又一片开满花儿的庄稼地,好像是画家的泼墨彩绘。微风吹过,那浓郁的花香便满世界飘飞,引得群蜂寻蜜、彩蝶媲美。总的来看,那一春一夏的辛劳,此刻反映在大田里的,也就是这些五彩斑斓的花儿了。我不禁惊叹这作物的嬗变之美,叹服于母亲以及所有农人手巧之妙、辛劳之伟。

随着时间的推移,花朵在褪去,花香在飘去,但那各色花朵之下,果实开始慢慢生长、充实,直到成片的高粱穗子变大变红,大片的谷子垂头转黄,无数的玉米棒子干了“头发”黄了衣裳,还有那些趋于成熟的豆类、胡麻、黍子,还有隐在地下的山药、胡萝卜。这个时候,就连太阳也都显得格外鲜艳,早晨红得似炭火,中午热得如火盆,傍晚的彩霞如火焰,仿佛耕地就是太阳羽翼下的卵,地里的庄稼就是太阳给孵出来的崽,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种色彩。这个时候,也正是包括母亲在内所有农人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一年辛苦终于见到了成果,因为风调雨顺带来了大地的丰收。

如果说大地是一张宣纸,那么,风儿就是神采飞扬的画笔,太阳就是斑斓鲜艳的色彩,挥毫泼墨的,那必定就是辛苦劳作的农民。是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把大地装扮得花团锦簇、五彩缤纷,把我们的生活装点得有滋有味、丰富多彩。那么,就让我们与农民一道挥动彩笔,绘出大地最美的模样吧。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