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坠地时，太阳刚落山，羊倌儿赶着羊群往村里走，爹也夹着镰刀往回走。爹进门后撩起被角看我一眼。爹看我那一眼没把目光落在脸部，而是在双腿间。爹看罢我那一眼，大概是出乎他所料，抑或是不出所料，而后就摸出烟袋往烟锅里装烟叶。娘躺在那里抽泣着说：扔掉吧……爹一连喷出几口浓烟后才说：说得轻巧，你想扔就能让你扔？扔了犯法哩……那时还没计划生育，不但不限制生育，反而鼓励多生，还评选模范妈妈哩！若非此，便无我今生！
5岁时，不小心打碎一个碗。跟娘撒谎说，是大黄猫打碎的。在娘的严厉威逼下，只好如实招来。娘说：犯了错要勇敢承认，不能撒谎，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5岁的外孙女，不小心打碎一个碗。给外孙女“出主意”说，哄妈妈说是大黄猫打碎的，姥爷5岁时打碎一个碗就哄我的妈妈说是大黄猫打碎的。外孙女说：姥爷不是好孩子！我问：姥爷为啥不是好孩子？外孙女说：姥爷撒谎了，我们幼儿园的老师说，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8岁时，村子里驶来一辆大卡车，觉得新奇，便跟小伙伴们追着扒车。跳车后在惯性的作用下摔倒，磕掉我的一颗门牙……12岁时，跟爹一起下地挣工分。爹前面掌耧播种，我后面牵驴打垃坉。来来回回不知往返多少遍。休息时，爹出了一道题考我：一千零一头牛，只种一趟不回头，多少垃坉多少耧？其实这是一道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题。可我还没学代数，没能解答出来，这令爹很失望……外孙12岁“圆锁儿”后，我把当年爹考我的这道题来考外孙。不料外孙说：姥爷您是在绕口令嘛？什么是垃坉什么是耧？
16岁时，到姥爷家，在大舅家给做莜面煮土豆吃。吃土豆时，我连皮一起吃下，大舅和我一样，也不吐皮。而表哥表姐他们却剥皮吃。大舅便以他和我的“吃法”来训导表哥表姐而夸我。夸我懂事理，训表哥表姐“吃白肚皮了”……现在煮饭，我给老伴儿、女儿打下手，负责削土豆皮。女儿嗔怪我干活儿不认真，皮儿没削尽，眼儿没剜掉，还说了一大堆化肥、农药、毒素、有害物质……连致癌都涉及到了，挺可怕的。我便把当年在大舅家吃土豆不吐皮的故事讲给外孙听听。外孙听罢，吃惊地说：啊，绕口令有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姥爷吃土豆都不吐皮！
6岁半时，掉了门牙下方的一颗牙。娘说：换牙哩。娘把换下的那颗牙包起来，抛在了屋顶上，寓意新牙很快就能往上了长。65岁时，掉了一颗嗓牙。外孙说：姥爷换牙哩！老伴儿说：那不是换牙。外孙问：不是换牙那是啥？老伴儿没说是啥。老伴儿让女儿把那颗嗓牙包起来。外孙问：包起来要干啥？老伴儿说：包起来……到时候，跟你姥爷一起搁进棺材里……
好多年以前，爷爷指着一钩弯月问两个孙子：月亮像什么？生在农村的孙子回答说：月亮像镰刀。生在城里的孙子回答说：月亮像香蕉。若干年后，当年的两个孙子也都有了孙子。当年回答月亮像镰刀的孙子考进大学在城里安了家，如同当年他的爷爷问他一样，他问孙子：月亮像什么？孙子答：月亮像香蕉。当年回答月亮像香蕉的孙子上山下乡在农村扎了根，如同当年他的爷爷问他一样，他问孙子：月亮像什么？孙子答：月亮像镰刀……我问小外孙女：月亮像什么？小外孙女说：月亮像一只弯弯的小船；又说：月亮是嫦娥姐姐的家……（李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