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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晨曦

晨曦是我的学生。紫黑的脸膛,乱糟糟的头发,走路低头含胸,一双小眼睛总像没有睡醒似的迷迷瞪瞪,那眼神很浅,偶尔会像浮在水面上的微光,却在瞬间又黯淡下去。

晨曦的衣服上,永远沾一层绿色——那是塑胶操场的颜色。有时候,他头顶的发尖上居然也会浮着一点绿,难道他不仅满地打滚,还在操场练倒立?

我刚接这个班时,晨曦独自坐在教室后面角落。有时,他钻在课桌底下忙碌;有时,他趴在地上像蛇一样沿着走廊往前游;有时,我在黑板上写字,转身,后门洞开,晨曦不见踪影……满教室的学生却对此见怪不怪,他们异口同声:老师别管他,他从一年级就这样……可是,他已经五年级了哇!我批评他,教育他,大声指责他,每一次,他都耷拉着眼皮,嘴唇无声地一翕一张。

我很苦恼,让他坐到讲台旁。在眼皮底下的晨曦依然很忙碌,我没收过他很多东西:打火机、电池、装着蚂蚁的玻璃瓶、牛奶吸管搭的模型、甚至还有一个电脑键盘……

周二下午是少年宫活动时间,那天,我恨恨地把晨曦带到文学社教室,让他坐在角落里补作业。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他拖拉已久的作业总要完成啊。

我先领学生欣赏了一篇美文,再进行习作指导。很奇怪,晨曦托着腮帮子,跟文学社的孩子们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两只小眼睛第一次闪闪发亮。

那一次,他的作业质量奇高,见我满意地笑,他又畏畏缩缩掏出一篇作文给我:“老师,我刚写的。”作文很短,字迹东倒西歪,但是却融入了我上课讲的几个要素。我惊讶地看他,他嘴巴蠕动了几下,嗫嚅道:“老师,我也想参加文学社。”说完立刻低下了头,他的头越低越下,我似乎看见他鼓起的勇气正在一点一点瘪下去。我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好,没问题。”

完全没有想到,我给晨曦打开了一扇窗,晨曦却为我打开了一扇门。

他在每个周二骄傲地坐在全年级写作优秀的二十个孩子中间,他投入而痴迷地听讲,专注而用心地写作。他的作文,越写越长,字越写越端正,内容越写越精彩。当他自豪地在讲台上朗读自己作文的时候,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衣服上的绿色消失了,他蓬乱的头发整整齐齐,他走路的时候,也抬头挺胸了……

晨曦变得很喜欢和我交流:他课上失踪,是因为惦记花园里有昆虫在打架;打火机是用来烧电线的,他准备用钢笔杆和电池组装一个微型手电筒;电脑键盘是练习盲打的;他把两把伞从楼上扔下去,是想研究空气的浮力……

我在班级里展出晨曦的小发明,他在孩子们的惊叹声中侃侃而谈,浑身笼罩着自信的光芒。那天,我蓦然明白:孩子的心是一口井,我们也许偶尔会匆匆忙忙从井口投下一丝阳光,却又缥缈孤影般一掠而过。可是,如果你愿意持久地照耀它,你会发现,原来井里的世界纯净清澈。

去年,晨曦妈妈告诉我,他没有考上普高,上了艺术学校,同时仍保持着对文学的爱好。前几天,他妈妈发给我一段视频:16岁的晨曦坐在钢琴前弹奏,琴声悠扬,他的手像彩蝶在飞舞……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激动和欣慰:生命从来都拒绝整齐划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也有属于自己的盛开的季节。(陈喜联)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