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一本妇女杂志以“记住母亲的美”为题,向读者征集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这个创意真是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情调。我也忍不住翻看了早些年特意从老家搜罗来的母亲的一些老照片。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母亲生我的时候已三十三岁了。有一幅母亲抱着我在照相馆拍的照片,背面留有我五个月大的字样。那字是母亲写上去的,尽管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见那份娟秀。照片上母亲留着上世纪五十年代流行的齐耳短发,穿着一身列宁装,胸前佩一枚校徽。那时候她在苏北唯一的那所大学里做图书馆管理员。还有一幅我印象较深的,是在一个夏天,母亲穿一条裙子,打着一把太阳伞,背景是我们住的教职工新村靠着小山坡的那块空地。
除了几张用于工作证上的照片,母亲单独拍摄的照片并不多。保留下来的基本是全家福或是与父亲和其他亲人的合影。这其实也传递出母亲一生中的基本性格,她不强调自己,更多的是一种家庭整体的概念。
母亲离开我已二十多年,如今时常会想起的,是她最后日子里的几个镜头——那一年的五一劳动节,我们大学同学搞了一次纪念入学二十周年的聚会活动,我也回校参加了。那天晚上,一大批同学吃了饭在一块嗨歌,嗨完歌我回到父母那儿住。天气比较热,我洗了澡,赤着膊坐在客厅里。母亲进入晚年后,牙齿已基本脱落,一顿饭要吃好几个钟头。她一边吃一边同我聊天,东拉西扯的,甚至说到了我年少时的一些事。那时母亲在一所农村中学教英语,有时会带我到她那儿住一段。平时吃饭基本在学校食堂,晚上肚子饿了,母亲有几次在宿舍里用煤油炉下面条给我吃。母亲说到了好些往事,还包括一些很生动的细节。但谁能料到,这便是我们母子此生的最后一次长谈。
之后没几天,母亲重重地摔了一跤。待我从省城赶回时,她已住进了医院。我在病房陪了她几天,虽然脑子还清楚,但已不太讲话。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她胞妹专程从杭州来看她,她从病床上坐起,说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事,讲到抗日战争逃难时的那些经历。后来两个人在病房里一块哼唱梅兰芳的《贵妃醉酒》。母亲唱得很投入,我注意看她时,发现她脸都红了,现出几分孩子才有的羞涩。
姨妈走后,母亲便逐渐进入一种弥留状态。四天后的一个凌晨,母亲安然辞世。而始终刻在我脑海里的,是母亲倚靠在病床上唱《贵妃醉酒》时的神情,那张脸上当时确有一片红云飘过。(王慧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