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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生命的尘埃

我是谁?我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每天坐在视野开阔的办公室里,为我的上市公司忙碌的间隙,总会忍不住发一会呆,一次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我问了很多年,还是没有想明白。”

入睡之前,初中老师阿宇忽然在幽静的虫鸣中打来电话,向我追问这些人生的终极问题。他已经五十岁了,许多年前,他从我就读的中学辞职,来到市区,而后用十年时间,将一家培训公司带入上市轨道。他刚刚结束一场觥筹交错的饭局,坐在楼下幽暗的花园里不想回家,忽然就想给我打个电话,随便说一些什么。

我听出他已经醉了。他用近乎絮叨的语气,提及这么多年自己的变化,以及常常困扰着他的一些关于人生的问题。

我在阿宇老师的倾诉中,想起教初中时的他,刚刚专科毕业,不过比我们学生年长六七岁,每日意气风发,活力四射。他给我们听《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和《热情的沙漠》,为热爱写作的我借阅《小说月报》,在班会上念我写的不知所云的青涩小说,并给予热烈的赞美。他还极力推荐我们阅读《安徒生童话》,春天的时候带我们出门踏青。那是坐落在小镇上的一所中学,生活简单质朴,犹如校门外无边无垠的麦田,除了蓬勃旺盛的生命,一无所有。但我们从未觉得清贫。每天早晨六点,校门外雾气缭绕的马路上,就响起嘹亮的号声,它们响彻云霄,蓬勃有力,唤醒沉睡中的大地。阿宇老师迎着冷风,昂头跑在我们前面,黎明的微光中宛若矫健的雄鹰,发出激荡人心的声响。

那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朴素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切都闪烁着明亮的光,仿佛那是我们生命的起点,一贫如洗,却又勇猛如虎。

中学毕业后,我们失去联系。多年后再见,阿宇老师已是资产过亿的上市公司老总,离婚再娶,有三个女儿;我则成为大学老师,生活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生命的航船顺风顺水,似乎,人生不再有惑。

可是,在这个万物沉寂的夜晚,活成人间传奇的阿宇老师,却想跟他的学生聊聊,人活一世,究竟为了什么?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奋斗?我什么都拥有了,却发现而今的自己,如此陌生。我与他素不相识,毫无关系。他养着几百个员工,却跟他们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即便回到家里,他也电话不断,没法安静地陪一会家人。再婚的妻子是很有修养的大学老师,却并不能与他心灵相通,他们极少有机会一起出门旅行,甚至共吃一顿早餐都成为奢侈。只有每天在上班模式开启之前的办公室里,他泡好一杯绿茶,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注视着杯子里干枯的茶叶重获生机,每一片叶子都青翠欲滴,自由舒展。这时,他会一阵恍惚,看到灵魂飘离沉重肉身,坐到自己对面,微笑审视着他,并开口问道:你是谁?你要去往哪里?

我很想准确回答阿宇老师的困惑,告诉他究竟是谁,来自何处,又将去往哪里?但我想起自己从小小的村庄出发,用尽半生气力,最终停靠在北疆辽阔的草原,那是我从未想过抵达的苍凉世界。而同样生于乡村的阿宇老师,他带领我们迎着翻滚的麦浪奔跑的时候,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在知天命之年,成为上市公司的老总。我们与起点之间相隔万里,回首去看,恍若一场大梦,不知人生改变,究竟在哪个拐角忽然发生?命运又怎样载着我们,抵达而今站台?我尚不知生命是流动的江河,还是凝滞的肉身,最终将注入波澜壮阔的海洋,还是化为一抔净土,又如何能够给予自己的老师以人生的指引?

夜已经很深了,阿宇老师还在无休无止地说着。或许,这个夜晚,他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说人生中的那些烦恼,它们压在他的心口太久,他需要将它们一一搬离,或者清除其中的一小部分,以便阳光可以照射进来,松弛他紧张的肉身,而后继续前行。

朦胧中,我瞥一眼窗外混沌的黑夜,知道无需再说什么。明天醒来,太阳照常升起,阿宇老师还是那个斗志昂扬的男人。而我,也将洗洗尘埃,奔赴我的人生。 安 宁

[责任编辑:孙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