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光影从何处来

文学和电影作为两种艺术存在,虽产生时间不一样,但彼此间互相补充、互为映衬。文学孕育在文字中,由抽象变为具象,美在头脑的想象中;电影孕育在光影中,由具象变抽象,美在对再造真实的思考中。电影以技术的发展为依托,走向大众,变为一种平台。文学则重视个人情感的通融和个人生命的感悟,成为越来越私密的体验。公开谈论文学者变得越来越稀有,而互相交流电影观感者则越来越多。但两者又是互通的,关注的都是“人”。不同人生中所能体验到的人性和人心,两者在这一点上便有了互通的渠道,在彼此的艺术形式中思考“人”的问题。

“香港文学专题:文学与影像比读”课程是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卢玮銮于2002年开设的。以已有影像成品的文学作品为研读对象,这种角度的文化研究,并不是传统中文系教学所选取的角度。卢玮銮曾说道,他开这门课为的是矫正一般人粗疏的阅读及观看习惯,刺激他们“发现问题”,能使看惯影像的人,回到文字上细心阅读,又使看惯文字的人,探索影像与文字的关系,使他们游走在两种媒介之间,不只偏颇一边。这门课程在日后集结成《光影的来处》,书内选取了演员张国荣、导演许鞍华、作家伍淑贤、刘以鬯的思考和解读,以自己的艺术创作经历为基础,讲述自己所认为的光影与文字的关系。

张爱玲的作品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被无数香港导演垂青。其中最为钟爱张爱玲的要数著名导演许鞍华了,张爱玲的成名作《第一炉香》也将在许鞍华的指导下搬上银幕。《光影的来处》中选取了很多许鞍华导演对文学、女人、情感的解读。她回顾了对张爱玲小说的影视化改编过程留下的遗憾和自己所面临的难题。在拍摄《倾城之恋》时,对于台词导演本想还原小说的那种感觉及文字风格,因此直接将很多文字改编成广东话,使得很多观众听了感觉滑稽可笑,笑这部电影的对白太文艺。这种笑却让观众抽离出剧情,难以进入电影中所表达的情感氛围,也让观众离这部电影的核心越来越远,难以深入思考。这个波折让许鞍华导演了解到,并不是“搬字过纸”忠于原著效果就是好的,文字适合的形式在电影中不一定适合,尤其在另一种语言环境中,直白的翻译并不能让对白与本地的语言习惯相适应。在翻译成广东话后,从香港观众的反映来看,效果虽不说是一败涂地,但也是很奇怪,一种水土不服的感觉没想到这么视觉化地呈现给许鞍华导演。文学虽有着底蕴但在转化成电影的过程中,所做的事情不只是具象化而已,观众的反映或许是创作团队所从未意料到的。

仍以《倾城之恋》举例,在前期资料搜集中,具象化的问题也是考验创作团队的一大难题。当时(1982年)的香港电影市场不太景气,内地的电影产业还没发展起来,台湾地区便成了香港华语电影的第二大市场。但因为政治原因,香港的电影工作者难以去内地取景拍摄,并不是内地不让,而是台湾那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去内地取景拍摄,便会被列入黑名单,那边的“自由总会”便会禁止你的电影在台湾上映。因此很多电影公司、导演因为经济的考量都放弃了前往内地取景拍摄。而《倾城之恋》要描绘40年代的上海,整个创作团队对上海一无所知,更别提40年前的上海了。许鞍华便偷偷去上海了解那里的建筑、文化、风土人情等,但实际上就逗留了三天,回来一讨论大家还是懵。石库门是看了,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石库门有很多不同的种类。旧屋、洋楼看了,但回来一想却还是不知道能让人一下感觉到这是上海的核心在哪儿。实际上后来拍出来的上海,一半是香港,另一半是导演想象中的上海。虽然看文字好像感觉有形象有根据一切都在脑海里,但是具体落实时才发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太大了。书里还讲了个有意思的事:《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家挂着祖先的照片,导演为了真实,那三张照片还是专门从上海买回来的。但是上映后上海观众就反映,他们上海人根本不会把祖先的照片挂在家里、灵牌竖起来,只有广东人才会这样。这有点让许鞍华哭笑不得。在还原中真实的氛围感往往容易让一些小细节破坏,并让观众迅速出戏纠结在细节中。如果你问上海的本地人40年代家里是如何布置的,100个上海人能有100种模样。寻找时代在地域文化上留下的特色痕迹就成了重塑文字中历史场景的重点。

《倾城之恋》留下了很多遗憾,许鞍华便想在《半生缘》里得到弥补,但《半生缘》又生出新的遗憾,旗袍不对、环境太西化了等等。原著文字里很多心理描写始终是电影中难以直观表达出来的困难点,还有“已经过了十四年”,短短几个文字怎么用光影来表达,若用字幕显示感觉不高级,但又表达不出来。后来许鞍华希望把阅读的感觉,模拟到观影中,相遇的时间很漫长,银幕上全是重要时光和高光时刻,而之后则大幅剪掉细碎的生活画面,快速交代剧情,让十四年转瞬即逝。本以为是在另一种程度上表达出了原著文字的阅读感受,但事实证明,在电影上没有人发现这种设置,只是觉得虎头蛇尾,许鞍华的探试又失败了。

身为资深导演,许鞍华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探索文学和影视化结合的道路。这一代香港电影工作者为后来的文学改编电影趟出了路子、趟出了经验。但电影毕竟不是文字,无限的美好在无限的想象中,这是文字的魅力所在,也是文字拥有永恒生命力的原因。只要有人在,就有文字的美存在,具象封死了想象空间,最后落入单调和死寂。如今文学的创作应该心归何方?光影之中有着太多的新学问、新挑战。创作者们或许能在光影的源泉上给文字找到新的生命力。(《光影的来处》卢玮銮 熊志琴 主编 北京出版社)(胡月)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