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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记忆

塞外的北方小村,种不出淡雅名贵的江南花草,但如今见到那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丛,我的记忆就回到了那院子里种满花草的老宅子与童年的时光。

我总想伴着在那老宅子里听过的音乐,写下童年与祖父祖母在村子里的故事,可如今那座村落里的院子却被我以“拆迁补偿款”的形式一次次地写在草稿纸上来计算我购房的首付,直到那音乐再次触碰及我那心灵睡过的地方,提起笔来,不忍再放。

老房子院子里的花草我依旧叫不出名字,可记忆却真真切切回忆起在爷爷奶奶院子里的日子,那些让我这个具有浓厚俄狄浦斯情结的小孩无限想念妈妈的日子。

我的爷爷叫郝尚義,呼和浩特人,从小是上过私塾的,小时候的我只知道他能认识很多字。我的奶奶叫孔宪凤,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却坚强并识大体,虽然老一辈人不善甚至羞于表达感情,却也温情脉脉,慈爱儿孙。

他们养育了五个儿女,至今也不曾知道他们吃过的苦,更难想象他们受过的罪,只是看过大姑回忆幼年时的文字记载,五九洪灾,洪水淹到家中炕沿,爷爷仍在乡里值班,院墙都冲塌了,大姑几人在大姑的爷爷带领下,光着脚手拉手跑到了西边的人家借宿。洪水冲破了院子依然坚守岗位的爷爷懂得一名老共产党员应担当的责任。

大姑的文字比我的复述多了几分苦涩,而我依稀可以从字里行间想象到他们经历过的艰难。

我有记忆以来,家里的老院子就是一半水泥地面,一半耕土,种满了瓜果桃李。奶奶也不会忘在院子的边上种上一片八瓣梅,鸡冠花和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小花。

曾听姐姐说起,“七夕”坐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说话;而我却拉着哥哥姐姐把奶奶家压莜面的饸烙床架在葡萄架下的围土上当“马克沁”重机枪打日本人,当然扮演日本人的就是哥哥姐姐。

爷爷看到满是泥土的饸烙床说:你“害”(内蒙古中部方言,意为淘气)的方式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小时候最盼望的时刻是爷爷每天骑自行车回来,他总会带上一袋果丹皮和五香花生米还有几根火腿肠,我总会拿一根火腿肠掰几段喂院子里看门的大笨狗(并不是狗笨,是农村中对狗的一种称呼),然后把剩下的零食扔到进门的零食柜,几年的时间也和大笨狗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直到大爷家有了妹妹出生那个零食柜才逐渐变成了不是我的独自专属。

小时候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但是记忆里还是那么开心满足。年幼的我还不会写太多字,因为想念爸爸妈妈,我还记着日记,为了记录爷爷奶奶做饭时间晚,总饿肚子,我让爷爷写下“给好好吃饭”五个字,然后自己偷偷在前面加一个“不”字,以希望他们能把我从农村接走……

农村的夜晚除了狗叫再听不到任何汽车的轰鸣声,磨着奶奶出谜语成了每晚睡前的保留节目。我的奶奶虽然不识字,记忆力却出奇的好,她能记住很多谜语,会唱很多红歌,最爱唱的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童年的影响以致我现在的歌单都和90后都不太一样。

夏日的农村里,最让人盼望的莫过于山西吕梁的歌舞团来村子里演出,虽然听不懂晋剧在唱什么,看着舞台上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的人在打斗总是很激动。有次和奶奶姐姐一起观看王宝钏与薛平贵的剧时,奶奶说她结婚的时候也穿戴着这样的凤冠霞帔,我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那时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生活中,奶奶是个无比勤劳的人,家里的灶台永远是擦得发亮的,砖头铺的地面每天也要用拖布拖一遍。农村里的家务杂乱也繁重,喂狗,打炭,生火,倒炉灰,清理烟囱……日复一日,日日不辍。

奶奶也是个无比坚强的人,爷爷去世时,奶奶避到耳房里,我能看到眼泪在她眼中打转,硬是没让一滴眼泪从眼眶流出。

爷爷去世的第一年按照习俗家里要贴蓝色的春联,但在奶奶的坚持下,家里贴上了红色的春联,也没有人敢问为什么。

回想起来应该是她觉得爷爷还在,家还是完整的吧。

我至今都不知道奶奶的收入是多少,只是长大后回去看她,她都会塞钱给我。直到2010年冬天,我高考前夕,奶奶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三姑也搬到了村子里全天照顾奶奶,弥留之际的奶奶仍喃喃询问我的学习情况。

那时我多少次在心里打鼓,想着她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看我考上大学,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文思至此,竟已涕零,泪流满面。

此时方能理解《项脊轩志》作者归有光的“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我亦是身处陋室,睹花思人。

奶奶去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还是回到了那个老宅子,还是和大爷一起堆起旺火,等着妈妈和大娘包饺子,调制豆芽凉菜。曾经,看着姥姥家年夜饭桌上的鲍鱼大虾,我曾对爸爸抱怨过“春节的晚饭是我一年吃的最差的一顿!”这样的蠢话。

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这句话,道歉又会不会像鲁迅的风筝那样。

严以律己公正持家的奶奶走了,从此,那个大院子再也没有我的春夏秋冬,直到第二年我才意识到,我再也回不去农村里过春节了,以致我至今的每个春节内心都有些郁郁寡欢。

还是在这座长满爷爷奶奶种的花草树木的院子更让我感到安心与平静,这里留有一家三代人的记忆与故事。(郝景昌)

[责任编辑:何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