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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红叶

深秋的山头,独我一个人,看漫山遍野的深芽绿、浅草绿和荷茎绿。这个时节,天地间的色彩突然丰富起来,黄花秋叶,微澜细雨,和煦清风,灼灼清霜,将整个秋天渲染得令人割舍不下。即使是清一色的绿,却也不是单调枯燥的,站远了看,总能从宏大的空间和壮阔的格局中看到重重叠叠、斑斑驳驳的绿。我仔细瞧着,体味秋天况味,感悟来自季节深处的震颤。突然地,一抹鲜艳的红色闯入眼帘,再仔细去看时,它已经深深藏在了铺天盖地的绿中,寻不到踪影。

自此,我的秋天只剩一件事情:寻找一片诗意的红叶。

秋日里饱经风霜后愈加鲜艳的红,叫我陡然对生活充满希望,仿佛是谷底升起的太阳,照亮了整个黎明。外出游玩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一样的颜色中寻找不一样的色彩,那一片片红遍万山的波澜,在目光中久久地摇曳着,牵动着一方情思。我想,大抵太过沉寂的生命,总需要一些惊世骇俗的颜色来唤醒和点燃,那种带着极具冲击力的颜色,一定能够在绝境处给予人生的希望。

瑟瑟的秋风中,红叶的颜色是饱蘸生命的鲜艳色彩。山岭如波浪般连绵起伏,在大地上划出一道浪漫的吻痕,洋洋洒洒,不拘一格,潇洒得令人羡慕。那是红枫、火炬树、紫叶桃和地锦,它们郁郁葱葱,交织成片,胭脂、银朱、妃红、桃红、十样锦,每一种植物都美得不可方物,每一种颜色也都美得无法言说。细细读来,这些字眼从唇齿间溜走,又须臾回头,仿佛旖旎多情的妙龄少女,将世间最美的中国色尽数制成轻薄的衣衫,披在肩头。少女朱唇微启,双颊上的绯云染红了稠密的树叶。华夏积攒了几千年的美,都在这一颦一笑和漫山红叶里了。

当红叶袅袅婷婷地袭来,一幅如泣如诉的画卷便在我眼前展开。朱砂是正红,天子朱批是它,贵胄朱门是它,宫闱红墙朝天阙亦是它,几千年了,它一直如此浓烈,从宫墙深深的庭院里,烧到了雾气缭绕的深山里,没有什么能够像它一样浓烈至此。胭脂是正盛的红蓝花,被一根石杵反复杵槌,褪去了黄色后现出红色,随处可见的蜀葵,稀少的重绛,珍贵的苏方木,都可化作女子脸颊上一抹微红的晕。这恰恰是红叶的生长过程,只有经过了漫长的初秋,才能在经历风霜后沥尽舌尖上那一点苦涩,迎来最后万山红遍的绽放时刻。看那灼灼的红啊,恰是红叶为广阔天地抹上的一点胭脂。十样锦是浣花溪畔的信笺,少女薛涛以草木为材,将信纸染成少女粉,上题小字,以寄深情,如今红叶中不乏十样锦色的,谁又能说,那不是薛涛寄来的少女情思呢?

晏几道的《思远人》一诗中,主人公在红叶黄花落满地的秋天里思念千里外的远行人,书信寄了一封又一封,却始终没有回信,泪水如潮水一样涌来,再次提笔写相思,从相识一直写到别离,原来情深似海时,红笺的颜色也会黯然失色。我宁愿相信,主人公的信纸就是一封红叶,上面写满了离情,写满了思念,以至于后来的书信里,都隐藏着一封红叶的身影。白朴在《天净沙·秋》中,用堪称白描的手法描写了一组秋日的意向,落日熔金,残霞似火,一座孤独的小村庄被遗忘在夕阳之下。家家户户的炊烟飘出来了,笼罩住了村口遒劲的老树和树上的乌鸦。远看有青青的山绿绿的水,近看有白草红叶黄花。红叶无疑是这一组景象中最为突出的,它色彩艳丽,情感炽热,轻易就使整个秋天烧成了一片海。

红叶亦是天地的绝响,唱完这一曲高亢的歌后,红叶就要与季节一起,迈向隆冬了。红叶纷纷坠落,千年的希望却不会坠落,下一个秋天,它依旧会笑傲秋风,站在山的最高处,迎着朝阳与落霞,灼灼地开,就好像从不知疲倦那样,一直唱同一首如泣如诉的歌谣。文/李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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