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方言漫谈

孩子20个月了,正处于所谓“语言第一敏感期”,他注意地观察着、模仿着家里人的口型、声音,努力地表达着或喜或怒或惊或烦的感受。目前包围他的,主要是包头市达茂旗的方言。这种语言,以山西雁北地区方言为基础,夹杂河北、河南北部部分方言,总称叫“后山话”。以山西方言为基础,这是确有其事的,我岳母的祖上就是随乔致庸来包头的早期旅蒙商人。

这种方言有特点。对于我这个对语音不甚敏感的人来说,独特的词汇更引人注目,比如:

圪老老:墙角

个都:发髻

黑拉拉:空隙

应名儿:明义上是

定顿:思考一会儿

受:劳动

斤油、斤留:督促

袅:自以为漂亮

二忽产产:半吊子

二各半:有缺陷

……

这种语言有一股“莜面味”,不要以为它土,它在欧洲和美国很有市场,代表着高端的文学艺术。盖因以山西雁北地区方言写作,出了一个大作家曹乃谦。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马悦然是这名山西大同警察的粉丝,他在2006年预言,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是曹乃谦、莫言、李锐。

读一读他的长篇《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读一读那里的方言吧:“愣二面迎天躺在炕上。黑的大巴掌伸直,‘叭!叭!’地拍炕,就像那场面打连枷。拍乏了,就后脑瓜顶住炕,身子往起挺着‘杀人……杀人……’地喊。喊乏了,再拍炕。

愣二妈不离开,守着他……

这是苦寒、封闭、穷苦的雁北农村。有评论说,雁北穷乡的语言,有无比摄人的魔力,以为读不懂的,读着就会懂了。一个故事串出一个故事,肚肠串出心肠。你读着想哭……这才知道,人间为什么会有歌。这里所说的歌,只能是山西雁北的那些“麻烦调”,或者叫“山曲儿”“要饭调”。

我出生在一个移民城市,口音中没有明显的方言,以普通话为主,杂糅了一点内蒙古中西部和陕西的词汇。过去对方言不甚注意,直到要写一个出生在呼和浩特的音乐家,才不得不对呼和浩特的地方语言做点研究。

在那个短篇小说中,我用了这么几个词:丢人兰兴、红火、事宴、圪朽。小说印成了铅字,我拿给朋友们看。前三个词的意思是一望而知的,唯独对“圪朽”有歧义。后来为读者方便起见,我把小说中用到这个词的段落改了一下,加了一句解释,成了:“……穷不可怕,怕的是圪朽。这是呼市方言,形容处处不如人,一副凄凄惶惶的样子……”

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呼和浩特人来说,读到这样的词汇,当然觉得亲切。俚和雅糅合在一起,我期望产生一种贴近生活的氛围和活灵活现的表现力。

我敢说,任何语种、每种方言都是生动的、丰富的、幽默的、迷人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们也确实受到了各地方言的影响。作为相声迷,我就爱听北京话、天津话。您要是觉得那不过是“京油子、卫嘴子”,且看看马三立老爷子这段:

“我上比巴金,下比柳青,超过托尔斯泰,不让巴尔扎克,外国有马雅可夫斯基,中国有马三立!高尔基写《母亲》,我写《二姨》!短篇、中篇、长篇、稿费源源不断,邮局汇款:马三立,拿戳儿!马三立,拿戳儿!有了钱,怎么办,我先买一棉帽子戴……”

不仅是俏皮话,整个一个意识流!马三立、刘宝瑞、张寿臣……加上现在的于谦,真让人百听不腻,过瘾痛快。

当然还有许多方言,活得不那么欢天喜地、展油活水,而是苟延残喘、带病延年。据统计,全世界现存的6000多种语言,其中约2000种有书面文字,96%语言的使用者只占世界人口的4%,超过1000种语言处于濒危状态。

在中国,普通话的推行带来了方言的式微,于是不少有识之士呼吁“抢救方言,弘扬方言”,如名嘴汪涵推动的“響應”计划,还有两个美国青年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搭建公益网站,接收和保存各地的方言录音,等等。这些工作,令人敬佩。

但是对方言濒危问题,倒不必过分介怀。 一种方言代表一种文化。千百年来,人类的文化种类何止万千,它们虽然分别自成一格,但不断流动改变,最终趋于相对的一致。况且,一种方言,如果已经到了不抢救就要消失的程度,其实用价值便已非常有限了,那么妥善周全地保存方言资料,以便研究即可,不必过分地加以弘扬了。

英语本来是一种地方语言,当出现了莎士比亚,出现了哈代、狄更斯,出现了英国美国遍布世界的经济触角,才使得这种语言发扬光大。

不是每一种方言都有这种运气。文/杜昱至

[责任编辑: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