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涮羊肉

1964年深秋,我从山东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在集宁铁路部门工作两个月后,去呼和浩特出差。那天临近中午,我到旧城逛街,见一家国营小饭馆门旁戳着块木板,上写“本店新添涮羊肉”。受好奇心驱使,我进去问道:“同志,‘刷’羊肉多少钱一盘?”

服务员咯咯直乐,笑得我发毛,半晌她才说:“小后生,听口音,你是外路人;那个字啊,不念‘刷’,念‘涮’!”我臊得满脸发热,心想:“‘洗洗涮涮’的‘涮’,该是这个字吧!”嘴上却是赶紧自嘲:“俺没上几年学。”

女服务员这才止住笑:“涮羊肉不论盘,按份儿,有一人锅、两人锅。四人锅的最便宜,每份一块六,外加两个芝麻小火烧,收2两粮票;不过,这得等人够了才行。”

我当下决定,用两天的差费来换这顿饭。不大工夫,人凑齐了,只见她把火炭放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炉膛内,又往锅里添开水,每人跟前摆上一盘羊肉片、白菜心儿、粉丝、豆腐和小碗调味料,还有一头甜蒜、几个小辣椒咸菜;随后送来小火烧。

我满怀新鲜感,心想反正丢了人,索性丢到底,看人家咋吃,跟着学吧;原来既简单又有趣。只是起初以为这圆锅设计的真够地道,隔成四档,挺讲卫生;岂料吃着才发现,底下水是贯通的。

对座自我介绍是本地人,夸耀涮羊肉是他们这里的传统菜肴,说六七百年以前,忽必烈率兵打仗,正要炖肉,忽听探马来报,敌军离此不远,厨子来不及做,一着急,便将已切片的羊肉胡乱扔进沸水锅,稍一搅就捞出,撒点葱花盐巴,军士急急吃罢。后来打了胜仗庆贺,厨子遵忽必烈之命如法炮制并稍加改良,愈吃愈香,越传越远,久而久之,便生出这道名菜。

敢情这涮羊肉又好吃又有讲头,有感于这顿如此有风味的饭食相当的物有所值,所以此后我常在每月31.5元的月收入里挤出几块钱,去解馋过瘾;还将吃涮羊肉的乐趣和它的典故写信告诉父母。

彼时单位里有个老北京人,在上大学时适逢“反右”,虽说没被扣上“帽子”,但因有相关言论而被打发到内蒙古。他说,京城涮羊肉早就自成体系,因为那里满族、旗人居多,源远流长。甭管哪家,锅底、主料、配料、调味料大致都一样,只不过名气大的店,用料考究,选料严格;比如韭花酱要用“六必居”的,豆腐乳要用“王致和”的,粉丝要用山东龙口的,白菜要用中间几层不老不嫩的;肉的精选更讲究,哪里产的羊、长到多少天宜宰、肉的部位、肥瘦占几成、切的长短宽窄,以及去掉边角、脆骨等,都很有说辞。

他这番话,让我知道了涮羊肉原来竟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儿。不过呀,在那个年代,老百姓隔些日子能吃顿涮羊肉,就够知足啦。

曾几何时,木炭火锅一度“下岗”,时兴用固体酒精、煤气、电作为热源;主料不光添了小肥牛,连“虾兵蟹将”也来了,配菜扩展到菠菜、油菜、茼蒿、金针菇、芋头、土豆、鱼丸等,几乎无所不涮;调味料、作料也不断拓宽内容;面食由传统的芝麻小火烧变成额外收费的火锅方便面;本来冬天吃,成了一年到头,尤喜反季节开着空调的享受。机器切冻卷取代了手工,厚薄均匀;从前国营饭馆以物美价廉取人,后有无良之辈添加有害物甚至罂粟壳,肉卷里则填充鸭肉甚至死猫肉……

如今,我退休近20年了,那锅啊,还是从内蒙古带回来的,炉膛里依然烧着木炭,小烟囱依然冒着“炊烟”;桌上摆的和铜锅里涮的,依然是白菜、豆腐、粉丝这老三样。我不仅不觉得因缺少某些“内容”而乏味,反而由于这多年的习惯,而形成了一边吃、一边回忆当年在呼和浩特旧城那家小饭馆初次吃涮羊肉的情景……文/杜浙泉

[责任编辑: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