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正文

那片星空 那片海

 

书名:《那片星空,那片海》

类别:长篇小说/都市言情

定价:38.00元

ISBN:978-7-5404-7142-2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内容简介:

《那片星空,那片海》,超人气华语作家、影视制作人桐华2015最新梦幻爱情小说。

一个桐华最珍爱的故事,一个星空与海的美丽童话!星之彼端,海之彼岸,将梦幻与爱情进行到底。

沈螺始终认为,像她这种对爱情没有任何幻想、理智到完全不可爱的女孩,绝不可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没有想到,在成长期结束多年后,她竟然也会面对这样的困境。虽然吴居蓝不是渣男,但喜欢他,最后的结果只怕不比喜欢渣男好多少。他就像天空中飞舞的蒲公英一样,不管看上去多么美丽,都不能掩盖残酷的事实:没有根、没有家,什么都没有。

人生的物质需求不过是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这些东西,不管是房子还是车,不管是首饰还是衣服,无论如何都是钱能买到的,就算买不起贵的,也能买到便宜的。但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吴居蓝,她不可能去找个便宜点的男人喜欢。既然她都有勇气一辈子单身,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呢?

她并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可以抛弃自尊、不顾一切”的女人,也不是那种“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会默默爱你一辈子”的女人。如果真的爱错了人,就算要承受剜心剖腹之痛,她也肯定能做到你既无情我便休!但是,若那个人对她不离不弃,她也只能生死相随!

 作者简介:

桐华:作家、影视制作人。已出版作品:《步步惊心》《大漠谣》《云中歌》《曾许诺》《长相思》《最美的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半暖时光》《那片星空,那片海》影视剧作品:《金玉良缘》《抓住彩虹的男人》《偏偏喜欢你》等。

 

楔子

月光下,死神挥起镰刀,准备收割男子的生命。

男子问:“怎样才能不死?”

死神说:“找一个少女,只要她愿意放弃生命,把灵魂奉献给你,你就能活下去。”

男子问:“怎样才能让一个少女放弃生命,把灵魂奉献给我?”

死神说:“只要你得到她的心,让她爱上你。”

男子问:“怎样才能得到她的心?”

死神微微一笑,说:“很简单,用你的心去换取她的心。”

Chapter1 昏倒在院子里的男人

他立即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凌厉,表情森寒,像是一只杀机内蕴、蓄势待发的猛兽。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鹿角树的树梢,照到卧室的窗户,又从窗帘的间隙射到我脸上时,我从梦中惊醒了。

为了贪图凉快,夜晚没有关窗,清凉的海风吹得窗帘一起一伏。熟悉的海腥味随着晨风轻盈地钻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一边紧闭着眼睛,把头往枕头里缩,努力想多睡一会儿,一边下意识地想着“赖会儿床再起来,就又可以吃爷爷熬的海鲜粥了”。念头刚起,脑海内已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我和爸爸、弟弟三人穿着黑衣、戴着白绢,站在船头,把爷爷的骨灰撒进大海,白色的浪花紧紧地追逐在船后,一波又一波、翻涌不停,很像灵堂内的花圈魂幡。

刹那的惶然后,我清醒地知道了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虽然我很希望沉浸在爷爷还在的美梦中不醒来,但所谓现实,就是逼得你不得不睁开眼睛去面对。

想到继母可不熟悉厨房,也绝不会心疼爷爷的那些旧盆、旧碗,我立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了眼桌上的闹钟,还不到六点,房子里静悄悄的,显然其他人仍在酣睡。

这几天为爷爷办丧事,大家都累得够呛,爸爸和继母又是典型的城市人,习惯晚睡晚起,估计今天不睡到九点不会起来。

我洗漱完,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去厨房先把粥熬上,没有精神头折腾,只是往锅里放了一点瑶柱,也算是海鲜粥吧!

走出厨房,我站在庭院中,不自觉地去四处的茂盛花木中寻找爷爷的身影,以前爷爷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照看他的花草。

院墙四周是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的龙船花,绯红的小碎花一团团聚在一起,明艳动人,犹如新娘手里的绣球;爬缠在青石墙上的三角梅,粉红的花朵灿若朝阳,一簇簇压在斑驳的旧石墙上,给凉爽的清晨平添了几分艳色;客厅窗下的红雀珊瑚、琴叶珊瑚开得如火如荼;书房窗外的龙吐珠和九里香累累白花,堆云积雪,煞是好看;厨房转角那株至少一百岁的公孙橘绿意盎然,小小的橘仔羞答答地躲在枝叶间。

所有花木都是海岛上的常见植物,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一点,可爷爷照顾的花木总是长得比别人家好。

这几日忙忙碌碌,没有人打理它们,落花、落叶已经在地上堆了一层,显得有些颓败。我擦了擦有点酸涩的眼睛,提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扫完院子,我打算把门口也扫一下,拉开了院门。电光石火间,只感觉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向我倒过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闪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跌坐在地上。

“谁放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嘴巴半张着,声音没了,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古怪、昏迷不醒的男人,凌乱的头发半遮在脸上,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觉皮肤黯淡无光、营养不良的样子。上半身套着一件海员的黑色制服,这不奇怪,但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像是穿衬衣那样贴身穿着秋冬款的双排扣制服,下半身是一件游客常穿的、印着椰子树的花短裤,顺着他的腿看下去,赤脚!?

我呆呆地瞪了他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喂!”

没有反应,但触手柔软,因为刚送走爷爷,我对失去生命的身体记忆犹新,立即判断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是他的体温好低,低得很不正常。我不知道他是生病了,还是我判断失误,其实他已经死了。

我屏着一口气,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感觉到一呼一吸的气息,松了口气。

大概因为事情太诡异,我的反应也不太正常,确定了我家门口不是“抛尸现场”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思考怎么办,而是……诡异地跑到院门口,左右探看了一下,确定、肯定绝对没有鞋子遗落在门外。

他竟然真的是赤脚哎!

我看看院外那条年代久远、坑坑洼洼的石头路,再看看他的脚,黑色的污痕和暗红的血痕交杂在一起,看不出究竟哪里有伤,但能肯定这段路他一定走得很辛苦。

我蹲在他身边,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边用力摇他,这里不是大城市,我不可能指望有随叫随到的救护车,何况这条老街,就算救护车能在这个点赶到,也开不上来,还是得找人帮忙。

电话通了,“江医生……”我刚打了声招呼,觉得手被紧紧抓住了。

“不要医生!”那个昏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男人虚弱地说出这句话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惊异地抬眼看向他,一阵风过,恰好吹开了他覆在眼上的乱发,我的视线正正地对上了他的眼眸。

那是怎样一双惊心动魄的眼眸?漆黑中透着靛蓝,深邃、平静、辽阔,像是风平浪静、繁星满天时的夏夜大海,整个璀璨的星空都被它吞纳,整个宇宙的秘密都藏在其间,让人忍不住凝望、探究。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撑着地坐了起来,再次清晰地说:“不要医生。”

此刻再看去,他的眼睛虽然也算好看,却没有了刚才的摄人心魄,应该只是因为恰到好处的角度,阳光在一刹那的魔法。

 

我迟疑着没有吭声,他说:“我只是缺水,喝点水就好了。”

他肯定不是本地人,口音很奇怪,我听得十分费力,但他语气不卑不亢,令人信服,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对一个陌生人的怜悯终究有限,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江医生,我没什么事,不小心按错了电话,我现在还有事忙,回头再说!”

我挂了电话,扶他起来。当他站起来的一瞬,我才感觉到他的高大,我有一米七三,自小性格比较野,一直当着假小子,可他竟然让我找到了“小鸟依人”的感觉。

我扶着他走到院子的角落,坐在了爷爷平时常坐的藤椅上,“等我一下。”

我走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想了想,舀了两勺蜂蜜。

我把蜂蜜水端给他,他先轻轻抿了一口,大概尝出有异味,警觉地一顿。

我说:“你昏倒在我家门口,如果不是生病,大概就是低血糖,我给你加了一些蜂蜜。”在我解释的同时,他已经一口气喝完了水,显然在我解释前,他已经辨别出我放的是什么了。

“你还要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了下首。

我又跑进了厨房,给他倒水。

来来回回,他一连喝了六大杯水,到第七杯时,才慢了下来。

他低垂着眼,握着细长的玻璃杯,除了一开始的那句“不要医生”,一直没有说过话,连声“谢谢”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藤叶间隙筛落的一缕阳光恰好照到玻璃杯上,映得他的手指白皙洁净、纤长有力,犹如最优雅的钢琴家的手,和他伤痕累累、污迹斑斑的脚,形成了诡异强烈的对比。

理智上,我知道不应该让一个陌生人待在家里,但因为一点莫名的触动和心软,我又实在狠不下心就这么赶他走。

我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看,发现瑶柱粥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我盛了一碗粥,配了一碟凉拌海带芽和两半咸鸭蛋,放在托盘里端给他。

我婉转地说:“你吃点东西,等力气恢复了再走吧!”

他没有说话,盯着面前的碗筷看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大概因为才从昏迷中醒来,手不稳,筷子握了几次才握好。

“我还要做家务活,你慢慢吃,有事叫我。”我怕站在一旁让他局促不安,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我走进客厅,把鞋柜翻了一遍,找出一双男士旧拖鞋。不像别的鞋子,必须要码数合适才能穿,拖鞋是不管脚大一点、小一点都能凑合着穿。

我拎着拖鞋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把看着挺干净的鞋子又冲刷了一遍,立放在太阳下曝晒。

估摸着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吃完,我拿起抹布,一边擦拭院子里边边角角的灰尘,一边时不时地查看他一眼。

以前爷爷还在时,藤桌、藤椅一般放在主屋的檐下或者庭院正中,乘凉喝茶、赏景休憩,都无比惬意。爷爷卧床不起后,没有人再有这个闲情逸致,藤桌和藤椅被挪放到了靠着院墙的角落里,那里种着两株龙吐珠和几棵九里香,都长了十几年了,九里香有一人多高,攀附而上的龙吐珠藤粗叶茂,恰好把他的身影遮挡住。

我看不清楚他,但隔着扶疏花影,能确定他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没有不安分的动作。

我放心了一点,虽然海岛民风淳朴,别说强奸凶杀,就连鸡鸣狗盗也很少发生。爷爷一直骄傲地说自己的老家是桃花源,宁可孤身一人住在老宅,也不肯搬去城市和爸爸住,但我在大城市生活久了,怜悯偶尔还会有一点点,戒备却永远只多不少。

正在胡思乱想,继母的说话声隐约传来,我立即放下了抹布。

沈杨晖兴冲冲地跑出屋子,大呼小叫地说:“沈螺,你怎么起这么早?”

沈杨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典型的独生子性格,没什么坏心眼,但十四岁的少年,正是“中二病”最厉害时,绝不招人喜欢。

我还没回答他,爸爸的叫声从二楼的卫生间飘了出来,“沈杨晖,说了多少遍了?叫姐姐!”

沈杨晖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嘀咕:“沈螺都不叫我妈‘妈妈’,我干吗非要叫她姐姐?是吧,沈螺?”

 

周律师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回答继母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除了这套房子以外,沈老先生剩下的财产都是现金,因为沈老先生不懂理财,所有现金都是定期存款,共有一百一十万,分别存在建行和农行。”

爸爸和继母喜出望外,禁不住笑着对视了一眼,又立即控制住了,沈杨晖却藏不住心思,高兴地嚷嚷了起来,“妈、妈,你说对了,爷爷果然藏了钱!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还完房贷,剩下的钱买辆车,可以送我上学!”

继母瞅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别胡闹,这些钱还不见得是给你的!虽然你是沈家唯一的孙子,可谁叫你不会讨爷爷欢心呢!不过,孙子就是孙子,要是分配得不公,你爸爸可不会答应的。”

继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爸爸,爸爸故作威严地说:“继续听周律师往下说,爸爸会一碗水端平的。”

我盯着地面,没有吭声。并不是我宽容大度,也不是我逆来顺受,而是这一刻,想到这都是爷爷生前的安排,恍惚间,我似乎能看到爷爷坐在竹椅上,一字一句细细吩咐律师的样子。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来没有烦扰过后辈,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自己的身后事。难言的酸涩涌起,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掉下泪来,只能紧紧地咬着唇,安静地聆听。

周律师看没有人再发表意见了,继续说道:“根据沈老先生的遗嘱,财产分为两份,一份是一百一十万的定期存款,一份是妈祖街九十二号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全部所有物。这两份财产,一份给孙女沈螺,一份给孙子沈杨晖……”

听到这里,一直屏息静气的继母“砰”地一拍桌子,愤怒地嚷了起来:“老头子太不公平了!把所有钱给了别人,只给杨晖留一套不值钱的老房子,就算是想办法私下卖掉,撑死了卖个二十来万。沈海生,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必须出头,就算告到法院去,也必须重新分割财产!说到哪里去,也没有孙女比孙子拿得多的道理!”

周律师盯着文件,恍若未闻,等继母的话音落了,他才不急不缓地说:“两份财产哪份给孙子,哪份给孙女,沈老先生没有具体分配,而是把选择权给了沈螺和沈杨晖,由两人自行选择。”

继母愣了一愣,紧张地问:“谁先选?”

周律师说:“沈老先生没有规定。你们自行协商吧!”周律师说完,合上了文件夹,端起了茶杯,专心致志地喝起茶来,似乎自己已经不存在。

继母目光锐利地盯着我,用手不停地推爸爸,示意他开口。

爸爸终是没彻底忘记我也是他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说:“小螺,你看……这谁该先选?”

继母在沈杨晖耳边小声叮咛,沈杨晖的“中二病”发作,没理会妈妈授意的“亲情策略”,反倒毫不客气地说:“沈螺,我要先选!”

我心中早有决断,平静地问继母:“杨姨想让谁先选?”

继母只得挑明了说:“小螺,你看……你弟弟年纪还小,以后读书、找工作、结婚娶媳妇,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你都已经大学毕业了,这些年你的生活费、教育费都是爷爷出的,你弟弟可没花爷爷一分钱……按情按理,你都应该让你弟弟先选。”

我苦笑,我的生活费、教育费都是爷爷出的,是我想这样吗?视线扫向爸爸时,爸爸回避了,我也懒得再纠缠,对继母说:“好的,让杨晖先选吧!”

一直装作不存在的周律师立即放下茶杯,抬起了头,询问沈杨晖,“请问你选择哪份财产?”

沈杨晖还没说,继母已经说:“现金,我们要银行里的现金。”

沈杨晖随着妈妈,一模一样地重复了一遍:“现金,我们要银行里的现金。”

周律师看向我,我说:“我要房子。”

周律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这些文件麻烦你们审阅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签名。接下来的相关手续,我的助理会继续跟进处理。”

等我们看完文件、签完名,周律师整整衣衫,站了起来,他和我们握手道别:“请节哀顺变!”

目送周律师离开后,爸爸关上了院门。

 

继母一边拿着文件上楼,一边大声说:“我去收拾行李,我们赶中午十二点半的船离开。要能买到明天早上的机票,下午就能到家了。”

沈杨晖“嗷”一声欢呼,撒着欢往楼上跑:“回上海了!”

爸爸看到老婆、儿子都是“一刻不想停留”的态度,知道再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对我期期艾艾地说:“公司假期就十来天……我、我……必须回去上班了。”

这些年我早已经死心,对他没有任何过多的奢求,爸爸不是坏人,只不过,有时候懦弱糊涂、没有原则的善良人会比坏人更让人心寒。我平静地说:“嗯,知道了。谢谢爸爸这次及时赶回来。”虽然最后六个月,一直是我陪着爷爷,可爸爸毕竟在爷爷闭眼前赶了回来,也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操办了爷爷的丧事。

爸爸担忧地说:“你这孩子,没有和我商量,就为了照顾爷爷,把工作给辞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得赶紧……”

“爸,妈让你帮我收拾行李。”沈杨晖站在楼梯上大叫。

爸爸不得不说:“我先上去了,反正你记住,赶紧找工作,闲得太久,就没有公司愿意要你了。”

我随在爸爸身后上了楼,走进自己的屋子,把律师给的文件锁进抽屉里。隐隐约约间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件什么事,可继母的声音时不时尖锐地响起,搞得我总是静不下心来想。

我索性走到窗户边去欣赏风景,不管什么事,都等他们离开了再说吧!

几条龙吐珠的翠绿藤蔓在窗户外随风摇曳,一朵朵花缀在枝头,有的刚刚绽放,仍是雪白;有的正在怒放,洁白的花萼含着红色的花冠,犹如白龙吐珠。

我微笑着勾起藤蔓,随手摆弄着,今年一直没有工夫修理花木,龙吐珠的藤蔓竟然已经攀缘到了我的窗户边。突然间,我想起一直隐隐约约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那个昏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男人!

我懊恼地用力敲了自己脑门一下,我竟然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我拽着窗框,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向下看去,层层绿叶、累累白花下,那个黑色的身影十分显眼,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已经睡着。

我刚想出声叫他,又想起了继母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没必要节外生枝。我顺手掐下一枝龙吐珠花,用力朝他扔过去。

大概听到了动静,他立即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凌厉,表情森寒,像是一只杀机内蕴、蓄势待发的猛兽,把我唬了一跳。虽然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一枝花就是一枝花,不可能变成杀人的利器。微风中,白萼红冠的龙吐珠花飘飘荡荡,朝着他飞过去,颇有几分诗情画意。他眼睛内的锋芒散去,微微眯着眼,静静地看着花渐渐飘向他,直到就要落到脸上的一瞬,他才轻轻抬起手,接住了花。

这一刻,香花如雪,他指间拈花,慵懒地靠在藤椅上,隔着丝丝缕缕的藤蔓,半仰头,看着我,只是一个平凡落魄的男子,没有丝毫骇人的气势。我被吓得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敢轻轻吐出去,只觉得双腿发软,要撑着窗台才能站稳。

这究竟算什么破事?一时好心收留了一只野猫,可我竟然被野猫的眼神给吓得差点跪了。

我板起了脸,狠狠地瞪着他,想表明谁才是老大,爸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螺,我们走了!”

我再顾不上和一只没有家教的野猫计较,匆匆转身,拉开门,跑出了房间。

爷爷因为风湿腿,楼梯爬多了就膝盖疼,后面几年一直住在楼下的大套间,既是书房,也是他的卧室。我经过时,无意扫了一眼,立即察觉不对劲,再仔细一看,放在博古架上的那面镜子不见了。

“杨晖,快点!再磨磨蹭蹭,当心买不到票!”继母已经提着行李箱走到院子里。

我几步冲过去,挡在院门前,不让他们离开。

继母立即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尖锐地叫起来:“沈螺,你想干什么?”

爸爸不解地看我,“小螺?”

我说:“离开前,把爷爷的镜子留下。”

沈杨晖很冲地说:“镜子?什么镜子?我们干吗要带一面破镜子回上海?除了礁石和沙子,上海什么东西不比这里好?”

我冷笑着说:“的确是面破镜子,不过就算是破镜子也是清朝时的破镜子,否则杨姨怎么看得上眼?”那是当年爷爷的阿妈给奶奶的聘礼,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置办的家产,除了一面铜镜,还有一对银镯、一根银簪,可惜在时间的洪流中,最值钱的两样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一面铜镜留了下来。

爸爸看了眼紧紧拿着箱子的继母,明白了,他十分尴尬,看看我,又看看老婆,一如往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继母发现藏不住了,也不藏了,盛气凌人地说:“我是拿了那面旧镜子,不过又怎么样?那是沈家的东西!整套老宅子都给了你,我为杨晖留一份纪念,难道不应该吗?”

“你别忘了,律师说得清清楚楚,我继承的是老宅和老宅里的全部所有物。”我终于明白爷爷为何会在遗嘱上强调这句话,还要求爸爸和继母签字确认。

杨姨也不和我讲道理,用力推我,“是啊,我帮沈家的孙子拿了一面沈家的镜子,你去告我啊!”

我拽她的箱子,她用手紧紧捏住,两人推搡争夺起来。她穿着高跟鞋,我穿着平跟鞋,又毕竟比她年轻力气大,她的箱子被我夺了过来,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继母立即撒泼哭嚷了起来,“沈海生,你看看你女儿,竟然敢打长辈了!”

爸爸被我凌厉的眼风一扫,什么都没敢说,只能赔着小心,去扶继母,“镜子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杨晖是个男孩,又用不到,就给小螺吧!”

继母气得又哭又骂又打:“放屁!一屋子破烂,就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你说给就给!我告诉你,没门!”

我懒得理他们,把箱子放在地上,蹲下身,打开箱子,开始翻找铜镜。

 

我做好了饭,吴居蓝竟然仍然没有洗完澡。我跑到浴室门口,听到水流声仍然在响,该不会晕倒在浴室里了吧?我用力敲门,“吴居蓝、吴居蓝!”

水流声消失了,“马上就出来。”

“没事,你慢慢来吧。”只要不是晕倒,洗久点,洗干净点,我绝对支持。

我把藤桌和藤椅搬到庭院里放好,饭菜也都端上桌摆好,用一个纱罩罩住,防止飞蝇。等吴居蓝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这会儿天未黑,却已经不热,微风吹着很舒服。以前不刮风不下雨时我和爷爷都会在院子里吃饭。我坐在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微仰头,看着屋檐上的一角蓝天、几缕白云,四周没有车马喧哗,也没有嘈杂人声,只有风吹草木声和虫鸣声,熟悉的景致,熟悉的静谧,让我在伤感中竟然也感觉到了几分久违的惬意。

感觉到阴影遮挡在眼前,我才惊觉吴居蓝已经站在了饭桌前。我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却猛地一惊,手中的蒲扇掉在了地上。

夕阳在天,人影在地,他白衫黑裤,笔直地站在那里,巍巍如孤松立,轩轩如朝霞举,眉目如画,色转皎然,几乎不像尘世中人。

不知道他是早习惯我这种惊艳的目光,还是压根儿没留意到,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衣服很合身,谢谢。”

“哦、哦……不客气,吃、吃饭吧!”我回过神来,借着捡扇子,掩饰尴尬,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真是落魄地晕倒在我家门口的男人吗?他洗刷干净了竟然这么养眼?

吴居蓝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鱼肉。我一边吃饭,一边偷偷打量他——略长的头发整齐地垂在耳侧,脸不再是半遮半掩,全部露了出来,五官的形状并没变,但洗干净后,皮肤不再是干涩暗淡、营养不良的样子,变得白皙光洁,一下子衬得整个五官都有了神采,就好像蒙尘的宝珠被擦拭干净,终于露出了本来的光辉。

桌上摆了一盘荤菜和两盘素菜,我发现吴居蓝都只尝了一筷,再没有夹第二筷。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他宁可只吃白米饭,也不吃我做的菜!我的怒气噌的一下蹿了上来,那两盘素菜就算了,为了蒸那条鱼,我可是一直盯着表,守在炉子旁,丝毫不敢分神。

“你不吃菜,又觉得我做的菜很难吃?”

他头都没抬,直白地“嗯”了一声。

我恨恨地瞪着他,一直恨恨地瞪着他。

他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我,想了想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没有关系。”

什么?他在说什么?我需要他高高在上、宽宏大量地原谅我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他宽恕?我被气得再不想和他说话,埋下头,一筷子下去,把半条鱼都夹进了自己碗里,你不吃,我吃!

我秉持着自己一定要支持自己的想法,狠狠地吃着饭,吴居蓝早已经放了筷子,我依旧在狠命地吃,一直吃到再吃一口就要吐的境地。吴居蓝沉默地看着我,我恼火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饭量大啊!”

他嘴角微扯,似乎带着一点笑意。

我瞪着他说:“我做的饭,你去洗碗!”说完,我很想酷帅拽地站起来,扬长而去,给他留下一个潇洒如风的背影。但是,我一抬屁股,就发现吃得太撑,已经达到吃自助餐攻略的最高段位,需要扶墙出去的地步。我摇晃了两下,只能又狼狈地坐了回去。

我拿起蒲扇,装腔作势地扇着,“外面挺凉快,我再坐会儿。”

他说:“是需要坐一会儿。”

未等我回嘴,他已经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只留我瞪着他潇洒如风的背影。

我坐了一会儿,终是不放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进厨房,去看他洗碗。

他没有加洗洁精,为了洗去油腻,只能用冒着热气的热水,还真不嫌烫!

我打开水龙头放了点冷水,又拿起洗洁精,倒了几滴在水里,“以后找不到东西就问我。”

他拿起洗洁精的瓶子看了一下说明书,不动声色地说:“好。”

我说:“等洗完碗,把案台擦干净了,还有炉子,还有柜子,还有地,还有窗户,还有……”

我摆出老板的姿态,提着一个个挑剔的要求,吴居蓝面无表情地简单应了声“好”。

我们俩,一个指挥、一个动手,工作成果完全超出我的预料。他不但把案台炉子柜子擦得干干净净,连窗户和炉子周围的瓷砖都擦了个锃亮。我心里给他设置的这一关,他算满分通过。

看看窗明几净的厨房,我对他有点好奇了。这人虽然挑剔毒舌,但做事认真、手脚勤快,不是好吃懒做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连双鞋子都没有的境地呢?

 

打扫完厨房,吴居蓝非常自觉主动地去打扫他用过的卫生间。

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边听着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的水声,一边想着心事。

爷爷是因为胃癌去世的,发现时已经是中晚期,他一直瞒着我们病情,直到最后实在瞒不住了,才被我们知道。当时,我正在北京的一家外企做财务工作,得知此事后立即办理了离职手续,带着所有行李,回到了海岛。

爷爷没有反对我任性的决定,我也没有反对爷爷不愿住院做手术的决定,与其躺在医院被东割一刀西割一刀、全身插满管子,不如像个正常人一样,享受最后的时光。

我们刻意地遗忘掉病痛,正常地生活着,养花种草、下棋品茶,天气好的时候,我们甚至会在码头摆摊、出海钓鱼,时光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就好像离家的七年从没有存在过,我一直都留在海岛,只不过以前是他牵着我的手走路,如今是我扶着他的手走路。

从辞职到现在,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工作,爸爸在为我的工作担忧,他肯定觉得我任性,丝毫不考虑将来。可他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我一直在考虑将来,也一直在为将来努力。

爷爷生病前,甚至可以说我上大学时,我就想过,要回到海岛定居。只是衣食住行都需要钱,我已经花了爷爷不少的养老钱,不能再拖累他,为了“回家定居”的这个计划,我努力加班、努力赚钱,计划着等攒够了钱就回到海岛,租一套靠海的老房子,改造成咖啡馆,既可以照顾爷爷,又可以面朝大海,享受我的人生。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时光没有等我。

如果我早知道爷爷会这么早走,如果我早点告诉爷爷我并不留恋大城市,也许……但是,世间没有早知道。

正在自怨自艾,忽然听到吴居蓝说:“浴室打扫完了,你还有什么活要我干吗?”

我抬起头,看到他从卫生间的方向朝我走过来,步履间,萧萧肃肃,一身廉价的白衫黑裤,却被他穿出了魏晋名士“飘如浮云、矫若惊龙”的气场。我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瞬,才说:“没什么活了,我带你参观一下你要生活的地方吧!”

我站起身,夸张地张开双手,比画了一下,“如你所见,这是栋老房子,是沈家的老宅……”

据爷爷说,老宅是他的爷爷年轻时冒险下海,采珠卖了钱后盖的。因为海岛实在太穷,三个姑奶奶远嫁、爷爷离家,老宅再没有人住,逐渐荒芜,屋檐上都长满了青苔。爷爷离开打捞局后,没有选择留在城市,而是回到家乡,把老宅整理出来,定居故土。

不同于大陆上传统的土木结构,老宅是砖石结构,海岛居民就地取材,用青黑色的乱石砌墙,青灰色的瓦覆顶,盖成了敦实的房子,既不怕台风,也能防潮防蛀。

老宅的主屋呈“7”字形,不过是横长、竖短。上下两层,楼下是两间大套房,一间是客厅,一间是书房,客厅在“7”字的横上,书房在“7”字的竖上,都非常宽敞。因为爷爷有风湿腿,上下楼不方便,书房后来也做了卧房用。

上下楼的楼梯在“7”的拐角处,沿着楼梯上去,“7”的横上有两间屋子,“7”的竖上有两间屋子,都是带独立卫生间的卧房。靠近楼梯的两间卧房比较小,摆了一张双人床和几件简单的家具后,就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这两间卧房算是客房,是为了方便爸爸他们回来小住。说起来,老宅能装修得这么“现代化”,还要感谢沈杨晖。沈杨晖六岁那年,回来后住不惯,哭着闹着一定要走。爷爷为了不委屈孙子,用了半年时间,请人做了一次大翻修,给老宅装了淋浴和抽水马桶。可其实,爸爸他们回来得很少,两三年才能回来住个两三天。

两间大的卧房在“7”字的横、竖两头,有内外隔间,放了床、书架、书桌、藤沙发、藤椅后仍很宽敞。横上那一间曾是爷爷的卧室,竖上那一间是我的卧室。

厨房是一间独立的石瓦平房,在主屋的左侧方,和主屋的“7”字构成了一个“门”字形。“门”字那一点的地方是一个花圃,那株至少一百岁高龄的公孙橘就在花圃中。听爷爷讲,他也不知道公孙橘究竟多少岁了,反正听他阿爸说,他小时就会从树上摘了橘仔挤出汁,用来蘸马鲛鱼吃。

[责任编辑:贾丕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