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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学校当教师

在乡村学校当教师

 

1975年我高中毕业后,正赶上大办农村教育的好机遇。公社办农业高中,大队办“戴帽”初中,我有幸回村当了一名村办中学的教师。

那时,村里学校的教学设备十分简陋。土坯房子,水泥黑板,破讲台、旧桌凳。当时,上级要求适龄儿童全部上学,我们走家串户动员孩子们入学。学生招多了,还需用土坯垒桌登。尽管是这样的工作环境,我们几个初登讲台挣工分的教师却从无懈怠。每人带一个班,语文、数学、物理、劳动技术、音乐、体育、美术,科科都开。一整天蹲在教室里,既要了解学生的思想,有针对性地进行教育;又要费尽心思讲授各门功课。白天忙得焦头烂额,黑夜还要点起小油灯辅导晚自习、批改作业。星期六、日从不休息,要备好下周的课,写出教案。超负荷的工作累得我们精疲力竭,但心里没有丝毫的怨气。一个祖辈都是农家的孩子,有一份教书的工作,就是最大的幸福了。那时,我虽然成了家,可从不贪家务,整日和学生们泡在一起。尽管家里没有一分钱的积蓄,一日三餐顿顿都是玉米面,可我们从没讲过待遇,问过工分。每当大家坐到一块,谈的是工作、说的是学生、论的是教学。

校长是离我们学校十余里双山村的曲文祥。他当年四十多岁,虽然文化不高,可工作认真、办事实在,待人热心,受到大家的尊敬。他虽然是一校之长,可教学后勤一肩挑,将学校里大小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全校八位老师,只有他和邢世德是公立教师,可他们从不显山露水,和我们处得特别融洽。我和高所堂、余来旺、张娥是本村人,邢世德老师住在学校旁的两孔土窑里。其余三人在学校吃住。两间大的办公室,摆放了桌椅,砌了灶台、盘了火炕,置办了锅碗瓢盆。既办公、又住宿,可谓多功能室了。每当做饭时,曲文祥就主动当厨,一日三餐做得有滋有味。那时,人们的生活很差。曾经流传着这样的一句顺口溜:早晚黄汤午吃饽儿(玉米窝头),改善生活吃顿花儿(用小米面做的一种煎饼),要么就是抿八股(也叫抿豆面)。曲文祥却粗粮细做,变着法儿给住校老师改善生活。玉米面、小米、山药这类普通的食材经他精心烹制,做成各种美食:玉米面窝头、米面粉、山药鱼鱼、黄金煎饼、麻格颜稠粥、抿八股……品种多样,色味俱佳。每天中午放学时,他把风箱拉得呼呼响,蒸笼上腾腾冒着大气,住校的教师一下课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

学校还开展勤工俭学工作:养羊、喂兔、种地。曲文祥做了具体分工:他自己、邢世德及两位住校教师养羊,女教师张娥带领四、五年级学生养兔;我、高所堂、余来旺带领初一、初二的学生种地。大家各司其职,养殖种植业搞得有声有色。记得入校第二年,我们种植组经过一番市场调查,做了精心谋划。种了山药、蓖麻,栽了党参。我们带领学生冬天积肥,春天打磨地、下种,夏季洗厕所追肥,锄草。苍天不负有心人,到了秋天,蓖麻长的足有一人高,株株颗粒饱满;党参根根大拇指粗,尺把长;山药顶的地皮裂开缝,挖出来个个虎对虎。养殖组收获也不小,羊肥羔胖,兔儿成群。曲文祥在秋收后专门请来学区主任刘宏忠,召开了勤工俭学总结会,给学生老师发了奖。我得到一支黑杆白铁帽的英雄牌钢笔。当刘宏忠主任把钢笔递到我手中时,我激动得不知该干什么,缩脖子晃肩膀,最后好不容易静下心,双腿站立,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逗得师生哄堂大笑。中午摆了庆功席,吃的是校田产出山药做的抿八股。

开完会,曲文祥、张娥忙着准备午饭,我们一伙围着刘宏忠拉话。刘宏忠虽出身科班,可慈祥和蔼,平易近人。他发现我们个个拘束,谈吐不畅,便抬起头瞟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马恩列斯毛的画像,笑嘻嘻地问:“墙上挂着的相框是谁做的?”恰好村里的武木匠给学校修桌凳,被留下来吃饭。看到刘宏忠满面笑容,以为自己要受到表扬,忙站起身,说:“不错吧,这村里除了我还有谁?”刘宏忠立马收了笑容,正儿八经地说:“你这木匠战备观念蛮好吧?打起仗来就是五副担架。”武木匠涨红了脸,挪后身子搓手摸脸不知该怎么好,我们笑得前仰后翻。刘宏忠见场面活跃起来,马上转入正题。他从教书谈到做人,从学校谈到全国。还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包土,打开让我们细看。我们左瞅右瞧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提高声调说:“这土可有来头,是大寨虎头山的土。大寨人热爱家乡,有干劲,硬是把个穷山村改变成社会主义新农村。你们可得向大寨人学习,把父老乡亲的子孙教好啊!”刘宏忠一席话深深打动了我们。

曲文祥、张娥一边干活一边听着。他们把山药洗净去皮后,不一会儿就磨下半盆子山药糊糊,倒入适量的莜面,用铁铲狠劲搅拌,再揉成筋颤颤、软溜溜、白生生的一团面丝。把葱切碎、蒜捣泥,加上盐,洒入花椒面,浇上高温了的胡麻油,“嚓啦”一声,白雾四起,满家香气氤氲。拌好调料,锅里水已烧开,热气腾腾。曲文祥把抿八股床子放到锅口的正中间,用铁铲把面丝铲到床子上。左手扶稳床子,右手伸开,用手掌托子推前拉后用力抿去,面丝如骤雨般从抿八股床子下淋淋漓漓落入锅里,沉入滚动的水底。没几分钟随着沸腾的水泡翻起来,像银鱼在锅里游动。高所堂忙用笊篱捞到碗里,盛上半勺汤,边端碗边学着食堂里跑堂者的腔调:“开饭喽——山药莜面抿八股。”

谈兴正浓的我们马上围坐在用两个办公桌拼在一起的临时饭桌前,端起面碗,加上拌好的调料及油炸辣椒片,倒入褐红色米醋,夹一筷子烂腌菜,用筷子搅拌均匀。一条条白胖胖的抿八股在红片白丝绿条条映衬的略显黄色汤水的大瓷碗里攒动,大家嘴唇紧挨碗沿,口吸筷子动,一气吃下多半碗。

刘宏忠兴致很高,他放下碗擦擦脸上的汗说:“这么好的饭,怎么没有歌声?”曲文祥正抿面呢,回过头说:“后生们,唱几首让刘老师乐乐。”刘宏忠接着说:“这么好的午饭,我也得表示表示。”他从兜里掏出钱说:“所堂跑趟腿儿,到供销社买几瓶啤酒,咱不多喝,两人一瓶。”高所堂出门买酒去了,大家开始唱歌。《学习雷锋好榜样》《社会主义好》……王金明把刚学到手的流行歌曲《红星照我去战斗》唱上了,还自己拉了胡琴伴奏呢。正当大家听得入神唱的尽兴时,高所堂买回啤酒了。刘宏忠亲自启开瓶盖,把酒倒了满满十碗,自己端了一碗,激动地说:“看到你们在曲文祥同志带领下把工作搞得这么出色,我很高兴。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办好学校,教育好你们的学生娃,让乡亲们脱贫致富。来,干杯!”十个碗碰到一块儿,他一昂头喝下去,我们也一饮而尽。这是我第一次喝啤酒,只觉得落口凉爽,味道清醇,咽到肚里没白酒烧心热胃的感觉,可不一会儿胃气升腾,饱嗝连连。那碗淡黄色溢满气泡的啤酒从此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刘宏忠的祝酒词,点亮了我懵懂时的心灯。他把教育与致富联系起来,诠释了知识的意义,让我终身受益。文/宋福恒

[责任编辑:张燕]